京州已进入深秋时节，说是秋，体感上却提前入了冬。
阴雨绵绵的清晨，天气灰暗如铅，雨水冲刷着高耸入云的大厦玻璃，浑浊的雨滴顺着“灵谕”的logo滑落，在积水中荡起一阵涟漪。
空气中凝结着潮湿的寒意和压抑的愤怒。
大厦一层，保安们手拉着手将十来个气势汹汹的人拦在门外。
人群外围着三五家媒体，举着长枪短炮的各家摄像纷纷把镜头聚焦在这些人高举的双手上。
他们举着的不是标语牌，而是打印出来的“解聘通知书”和被标记为“泄密”的邮件截图。
“灵谕的人出来！”
“我们要说法！”
“我们要活路！”
这些人有节奏地、压抑地叫喊着。
灵谕公司的技术员方嘉熙站在保安身后安抚众人，“灵谕的防火墙很安全，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你当然向着公司说话了！”
记者见摄影机镜头转回到自己身上，归拢了一下衣领，纯正的播音腔脱口而出。
“AI助手变商业间谍，导致数十名白领集体失业。目前受害群众已聚集在灵谕公司楼下讨要说法，”
摄像师突然给了记者一个手势，记者马上会意，跟随镜头一起转身，“我们看到，灵谕的首席工程师钟岁言已经到了，她将如何回应公众的诉求，本台记者将全程跟踪报道...”
记者口中的钟岁言看着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上身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外搭针织开衫，下身穿了一条阔腿裤，未施粉黛的脸更显清冷高贵，虽然戴着一副框架眼镜，但遮不住她眼中的自信和张扬。
记者们迅速聚集到钟岁言身边。
“钟总，请问灵谕是否存在安全漏洞？”
“您准备如何回应用户的不满情绪，以及灵谕给用户造成的损失？”
钟岁言没看记者，反而带着恳切的目光看向声讨的群众。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我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灵谕不存在‘影子泄露’的安全漏洞。”
人群的后方传来一声怒吼，“你说我们就信啊！”
“邮箱访问授权需要用户确认三遍风险告知条款，在这个过程中，灵谕已经开始安全扫描，确认运行环境的安全性，只要能成功开启，就说明不会有泄漏风险。”
“你别想逃脱责任！”一个女孩急得声音都在颤抖，“我挤破脑袋才进的公司，用AI本来是想减负，没想到把工作弄丢了，你赔！”
另一个中年男子面如土色，闷声闷气地附和着，“我三十多了，上有老下有小，每天加班到九点，回家还学着用AI做图表、写总结，就是为了适应这个时代，不被优化掉，结果呢，我晚上刚做好的标书隔天早上就出现在网上了，你们，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么。”
钟岁言看着他们眼中焦急、绝望的神色，心中跟着酸涩，都是些苦命的打工人。
“大家别急。虽然此事跟灵谕无关，但维护用户的数据安全是所有开发者共同的责任。这样，大家把工作电脑带过来，我让技术部门逐一排查，找到数据泄漏原因。”
众人看钟岁言有理有据、态度诚恳，纷纷萌生退意。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见事态发生变化，猛地向前一步，差点冲破保安的防守。
“大家别听她狡辩，她要电脑就是想毁灭证据，到时候咱们哪说理去！”
所有人一听这话，情绪又被调动起来。
“她就是不想赔咱们钱！咱们去告她！”
“我们要在网上曝光你！”
“记者呢？记者！快把她这副资本家嘴脸拍下来！”
众人激动地向前蜂拥，眼看着就要冲破保安的人墙。
钟岁言被挤得不断退后，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失控地向后栽。
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
钟岁言向身后的人道了声感谢，便想继续上前跟群众交涉，但那双手却紧紧地箍住了她。
她带着困惑和恼怒看过去，对方长相完全是她的菜，若不是时机不对，钟岁言很愿意请他喝杯咖啡聊表谢意。
但现在她真没空。
“先生，您还有什么事么？”
被称作先生的秦翊看着怀中的女人，心情一时复杂起来，权衡再三，他放开了钟岁言。
侧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刚刚观察了一下，带头冲的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白领。”
钟岁言看过去，发现他们身上一点班味儿都没有，而且状态异常亢奋。
钟岁言轻触镜框，打开灵谕系统，调成照相模式，对着几个可疑的人按下快门，然后在灵谕主界面输入指令。
【在社交媒体和新闻里，搜索这几张图片】
很快灵谕便传回反馈，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几人曾多次被群众在网上举报，可谓恶行昭昭。
“你今天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一脸横肉的男人还在叫嚣。
钟岁言冷笑一声，上前半步，抬手指着他，“刘振，有理不在声高。”
接着又指了指躲在人群后面的两个精瘦男子，“孔宇、焦大强，你俩也别躲了。”
三人见被认出来，都是一愣。
“你们仨去年因为带头强、拆，被群众在网上实名举报，上个月你们又因为暴、力、讨、债被告上法庭，视频资料在网上都能查到，要不要我放给大家看看。”
三人互相使了眼色，继续嘴硬。
“大家别相信这女人的鬼话，我们是好人！”
“对，现在AI什么不能做啊，她手里那视频是她伪造的！”
“她就是想让我们内讧，大家别着了她的道！”
“那就报警吧，一查就清楚了。”
钟岁言的态度斩钉截铁。
“各位，他们仨已经是老油条了，进局子跟回家似的，你们没必要啊，本来只是丢个工作，真闹得有了案底，得不偿失。”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纷纷垂下眼眸。
钟岁言见大家态度松动，穿过保安的封锁，走到刚刚快急哭了的小姑娘身旁，见她一哆嗦，便拉起她的手，然后看向众人。
“我相信大家都是被他们蛊惑了，才会病急乱投医，我还是那句话，灵谕愿意为大家追踪数据泄漏的源头，帮大家讨回公道。”
小姑娘眼睛一亮，站在钟岁言身边指认始作俑者。
“就是他，他说数据是被哪个AI抓取的根本查不出来，不如团结起来找家财大气粗的追责，成功率更高。”
“他还说灵谕在上市前的关键阶段，肯定愿意用钱息事宁人。”
“对，我们本来不愿意，他说灵谕的屁股也不干净，之前就因为数据泄露赔过他们钱，所以我们才……”
小姑娘愧疚不已，向钟岁言鞠躬道歉。
“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了，其实我根本没用过灵谕。我就是觉得这事不是我的责任，我不甘心就这么被裁了。”
钟岁言将人扶起，声音更加轻柔，“各位，正是因为你们相信AI能改变生活，这个行业才能发展这么迅速，你们没有错，错在那些不负责任的企业，把不成熟的产品投入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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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和记者们有序离开，大厦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钟岁言站在原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神秘男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此时秦翊正坐在一辆出租车上，催促着司机。
“师傅，再快点。”
师傅哪肯为了十几块钱的一单生意交罚单，慢慢悠悠地找借口。
“不是我不想快，高峰期堵车，我也没辙。”
秦翊看了看仿佛巨型停车场的主路，又抬手看了看表，最后拿出手机拨通了119。
“您好，莱福大厦13层发生火灾，请赶紧派消防来救援。对，是电器起火，起火点在1308的废弃库房。好，你们尽管去核实。”
挂断电话，秦翊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司机紧张、惊讶的眼神。
“师傅，我就在这下。对了，你要是有朋友在附近，通知他们离大厦远点。”
师傅一摆手，“小伙子，你早说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你坐好咯，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团结湖车神的技术。”
出租车司机油门、手刹、方向盘相互配合，车子竟然横向平移了出去，顺利驶入应急车道，接着一路并道超车，在路上疾驰。
尽管秦翊已经解锁了不少惊险刺激的体验，还是不由地抓紧了门上的把手。
出租车在莱福大厦门前急刹停住，刺耳的刹车声引得路人纷纷看过来。
秦翊从车上冲了下来，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奔跑着冲向大厦门口。
此时正值上班高峰，大厦内人头攒动，尤其是电梯口附近，更是排起了一条长龙。
秦翊在人群中穿梭，硬生生挤散了排好的队伍，惹得众人叫骂声不断。
保安发现了这边的骚乱，赶过来一把薅住秦翊的胳膊。
“先生，请您遵守公共秩序！”
秦翊甩开他的钳制，一边跑一边嘱咐，“快疏散人群，再晚就来不及了！”
保安以为这人精神出了问题，对他更加小心戒备，招呼着另外两人，追着他跑去。
秦翊终于找到防火装置，二话不说拿出灭火器就冲着火警铃砸去！
大厦内顿时响起火灾警报。
保安们觉得秦翊在捣乱，一窝蜂冲上去将他按在地上。
“你们抓我干什么！去疏散人群啊！”
“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篓子么！跟我们去警察局！”
三个人控制着扭动的秦翊往门口走，就听见大厦的楼梯间不断有人往外跑。
边跑边喊，“着火啦！13层着火了！”
保安们此时才知道秦翊不是在开玩笑，松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秦翊顾不上和他们解释，打开手机搜索着关于钟岁言和灵谕的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