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邵钦和赵蔚没等来卢超,反倒等来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当时两个人正往楼下走,一个人影突然暴冲过来,扛起赵蔚就跑,嘴上还笑骂着:“不长眼的龟奴,有新货怎么不送给你万公子?”
邵钦一见是万居中,急忙上前抢人,他倒不是担心赵蔚,而是担心他那个莽撞的傻兄弟。
可惜晚了一步,就见赵蔚抬起手肘狠击对方腰眼。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他长腿一勾,旋出一片腿影,人如一片轻盈的落花,稳稳落在地上。
邵钦身形一晃,将赵蔚挡在身后,捂住万居中的嘴,压低声音道:“向简,是我,邵存峰,别声张。”
万居中捂着剧痛的腰,泪花闪闪:“怎么是你?新相好还是老情人?让我瞧瞧!” 说着话就去摘赵蔚的帷帽,腕上骤然一痛,又挨了狠狠一个劈掌。
万居中抽手笑骂:“好个烈祸!存峰,你从哪找来的小野猫?”
邵钦挠了挠眉心,打起哈哈:“今晚有事,改天请你吃酒。” 他抓起赵蔚的手腕,逃也似的往楼下奔,万居中的调侃却一字不落地传进耳朵。
“哥哥这是急着去剑破桃花蕊,倾入两瓣中?明日可要一字不落地讲给弟弟听。”
邵钦身子一僵,心说你这厮可真懂火上泼油,手已经被赵蔚一把甩开。他仿佛真地做了亏心事,追着对方颀秀的背影亦步亦趋。
到了车上,刚想解释两句,结果对方一扭腰,回了他一个乌黑丰盈的后脑勺。邵钦眉梢一挑,漆黑的眸子涌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两个人当机立决,将钱炳和卢超下了大狱。邵钦想到上一世钱炳畏罪自杀,特意吩咐侍卫,要寸步不离地严加看管。
次日午后,两个人一起提审卢超。卢超看到邵钦和赵蔚先是一愣,又白着脸辩解:“属下说一万两银子不过是吹牛开玩笑,属下错了,愿领冲撞之罪!”
邵钦微微一笑,俊目锋利如刃:“你倒会避重就轻,难道这些也是玩笑不成?”
侍卫将一沓供纸举到他面前,慢慢翻给他看,里面有赌坊的,绮翠楼的……俱是他豪掷千金的证据。
看着卢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邵钦冷冷道:“卢超,你来钱的道儿厉害啊!本侯这个平芜军统帅与你一比,寒酸得倒像乞丐,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个道儿?”
卢超磕头如捣蒜:“小侯爷饶命!”
“到了这个时候,能救你的只有自己。你和钱炳究竟做了什么,还不快招!”
“我……我什么也没做,更不知道钱参将做了什么,这些都是他赏我的,对!是他赏我的……”
邵钦冷笑:“看不出,你还是个硬骨头。来人啊,给本侯好好伺候他。”
始终沉默的赵蔚突然一摆手,势如破竹的侍卫们急忙刹住脚,他平静地看着卢超:“卢超,本王不打妄语,你这次死定了。”
在卢超惊惧的目光中,他又道:“你的选择只有两个,一,痛快地死,二,受尽折磨,然后死。”
“本王会碾碎你的每一根骨头,若是还不招,你还有皮,还有肉……本王最后问你一遍,招,还是不招?”
“这……”
卢超的后背早起了一层冷汗,不等他思虑,侍卫一把抓起他的左手,钳住两根尾指朝后猛地一压,就听咔吧一声。
“啊啊啊……”
卢超发出歇斯底里的痛叫,身子瞬间缩成一团。有人抓起他汗津津的头发,模糊的视线对上两道波澜不惊的碧黑眸子。
心底霎时窜起寒意,这个人,他真能做得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自己昨晚真是瞎了眼,居然把他看成瑶池仙花,这明明就是血池焰海里的地狱妖花!
落到他手里,好是别想好了。谁不知道明端郡王是个杂种异类,样子至美至艳,性子却至阴至邪,自己左右都要死,又何必受那个活罪?
“我…我招……”
邵钦薄唇一弯,悄悄对着赵蔚竖起大拇指。对方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显然还在生绮翠楼的气。
卢超扶住折断的手指,艰难开口:“大概八年前,北狄流寇侵袭灏州,我跟随钱参将,还有两位邵将军前去平乱……”
邵钦和赵蔚的目光同时一沉,视线交织在一起。赵蔚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两名心腹流墨和飞砚,这才命令卢超继续。
当时那伙流寇人强马壮,大军赶到时,他们已经攻陷了整个灏州城。邵钦的大哥邵铮一面命令部队围城,一面又派出二弟邵钧带领一列精兵,悄悄潜入灏州城。
卢超作为钱炳的同乡和亲信,便是其中之一。进入灏州城后,他们依令分开行动。就在攻城前一晚,钱炳找到他,问他想不想发一笔天大的横财?
卢超是个穷透底的,做梦都想发大财,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于是就在攻城那一晚,他和另外六名兄弟趁着混乱,跟着钱炳来到一处高门深院。
他们将这一家主仆数十口杀了个干净,私吞了藏在地窖里的无数珍宝。卢超也担心过被发现,钱炳只是讳莫如深地告诉他:“放心,咱们上面有人。”
邵钦的手指在宽大的衣袖里攥紧了,脸色冷白如冰:“上面的人是谁?”
卢超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又眼观鼻鼻观心:“钱参将没说,我也不敢问。我们烧了那家府邸,伪装成北狄流寇所为,之后果然无人追究。”
邵钦又道:“另外六个人都是谁?”
“是谁都不重要了,这八年,他们相继战死。如今活着的只有我和钱炳,当然,还有上面的那个人……”
流墨看到邵钦簇起俊秀的眉头,冷声道:“让你交代什么就交代什么,轮得到你说不重要?”
卢超只得说出一串名字,飞砚一一记下。他突然自嘲地一笑:“太不值了,我连女人和孩子都杀了,最后才到手一万五千两银子……”
脑子里浮现出昨晚的画面,当他向钱炳索要一万两银子时,对方竟然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还大骂他是蠢货,说明端郡王正在彻查平芜军,这个时候还去逛绮翠楼,纯粹就是作死!
“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癫狂大笑,直直盯住邵钦:“小侯爷,您真敢查下去吗?属下真想知道,上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凭什么我们手染鲜血,他却干干净净?凭什么我们只得个零头就要去死,他却平安无忧地享受滔天富贵?您,真敢查吗?”
邵钦和赵蔚如何听不出,他在剑指两位邵将军,赵蔚道:“我的两名驿使,是不是钱炳杀的?”
“什么驿使?”
两个人对视一眼,命令卢超签字画押,然后吩咐近侍将他带下去,严密看管。
此时晚风透窗,残阳如血,赵蔚担忧地看着邵钦,温声道:“三郎,你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会?”
邵钦满脑子都是卢超的话,下意识拎起赵蔚胸前的一绺头发,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修长的指头上:“你肯和我说话,我比喝了鹿血酒还有劲,咱们继续。”
晚霞染红了赵蔚细白如瓷的肌肤,他一把抽出自己的头发,在发烫的体温里转过身:“混账!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难怪万居中那小子和你臭味相投。”
邵钦漆目深深,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阿狸,我只是嘴上放荡,其实,我一直守身如玉。” 哪怕上一世,他也只有赵蔚一个,那些莺莺燕燕不过是他用来气对方的。
对赵蔚,他是个混蛋,可他不滥情。他的身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赵蔚满脸飞红,瞟了他一眼,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谁问你。”
大堂里点起烛火,钱炳踏着斑驳的光影被带进来。他不行礼,反而觑着邵钦道:“存峰啊,你这是何意?”
邵钦笑中藏锋:“钱叔叔,您杀害驿使,抗命驰援,又在八年前制造灏州惨案,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是何意?”
飞墨早在邵钦开口时,就将驿使的验尸文书,卢超的供词一页页翻给他看。
钱炳眸光沉了又沉,眼前浮现出那张年轻正义,却充满挣扎与痛苦的脸,缓缓道:“存峰,你二哥当年可是知情未报,真吵嚷出来,你觉得邵家能独善其身?”
原来钱炳杀完那一大家子正要放火,被寻找而至的邵钧逮了个正着。钱炳按计划推说是流寇所为,可邵钧年岁虽小,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当即识破真相。
他本想向父兄接发此事,可当时正值先帝对侯府猜忌最深的时期,一道知晓此事,势必收了邵家的兵权。
北狄虎视眈眈,侵扰不断,邵家一旦倒了,又有谁来守护家国百姓?邵钧犹豫了,这一犹豫,便是万劫不复。
之后,邵钧不断受到良心的谴责,尤其是灏州发生流民动乱后。他不知如何探查出,竟与八年前的灭门惨案有着莫大的关系,越发良心难安,出征前还在劝说钱炳自首。
钱炳不敢再赌,即便知道两位将军先后折戟于落鸿川,还是害怕老侯爷和邵钦已经获悉了一切,这才挺而走险杀死驿使,拒不驰援。
窗外朔风呼啸,堂内一片死寂。邵钦不敢相信,二哥真地做出渎职瞒报这样的事,这与父亲的教导,邵家的家训完全背道而驰……
他看着赵蔚浮沉在烛光中的脸,明白上一世,他为什么隐瞒钱炳的事了。因为涉及到了二哥和侯府的清白,他知道,那时的自己承受不了,平芜军和朝堂百姓更加接受不了。
所以,他扛下了一切,背负起落鸿川的累累血债,还有自己滔天的恨意……
赵蔚见邵钦始终沉默,肃声问钱炳:“躲在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戕害老侯爷父子,他又参与了多少?”
钱炳冷笑:“根本没有那个人,不过是我用来骗卢超那帮蠢货的。”
邵钦满眼血光,咬牙道:“你以为我们也是蠢货?既是如此,那笔财富必然还在你的手里,你来告诉本侯,他们在哪?”
钱炳面容一僵,答不出来。赵蔚悄悄握住邵钦凉透的手,微微一笑:“钱参将,只要你肯招出那人,我不但保你死得痛快,而且会善待你的家人。”
听到家人两个字,钱炳喉头一哽,苦笑连连,他又怎么不知道赵蔚的手段?到了他的手里,死绝对是解脱,甚至是恩典。
“我若说出那人,我的家人才会真地死无葬身之地!”
赵蔚和邵钦同时一怔,看来背后的人果然大有来头。正要开口,就听堂外有人喧哗,不大的功夫,涂大展一脸慌张地跑进来。
“小侯爷,不好了!大小姐,咱们大小姐被人绑票了!这是门房刚刚收到的字条。”
邵钦急忙展开字条,同赵蔚一同观看,就见昏黄的灯光照出两行粗犷刚硬的大字。
钱炳换大小姐,丑时见于怪松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