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漫长的昏睡后,意识终于从无知无觉的混沌中慢慢脱离,逐步恢复起与肉身的连接。
右侧的手臂感知不到……啊,是的,因为已经在那场大战中失去了。左侧……手背好温暖,是因为正被谁握着吗?……脸上,好像有热热的水滴落下来了,是谁正在哭吗?不要难过,我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吗?抱歉,让你担心了。
说起来,之前在三途川见到了茑子姐姐和锖兔,虽然很想去和他们相聚,但是果然被骂了。而且还说有人在等我回去……是谁呢?看不清……啊,好美的月色,好像曾经也和谁一起看过……
啊,这么说起来,下次找宇髓一起去山间赏月吧,最好是夏天的晚上……但冬天好像也不错,有点难以选择呢……可以都选吗?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所以为了做到这件事情,果然还是应该先醒过来吧,嗯,要醒过来。
张开眼,富冈义勇看到了有些陌生的天花板。
“富冈先生!”惊喜的呼声从旁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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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好像做了什么梦?”看着病床边喜极而泣的少女,富冈义勇茫然地想着,“想不起来了……”
昏睡中感受到握着我的手是祢豆子吗?不,不是,那只手更大、更有力、也更温暖。所以,是谁呢?
“终于睡醒了啊,富冈。”随着房门被打开,白发独眼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早上好啊。”
“早上好,宇髓。”看着和上次分别时一样精神健旺的人,富冈义勇终于有了回归人间的实感,“好久不见。”
在祢豆子行礼离开后,宇髓天元走到病床边坐了下来:“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慢了半拍,富冈义勇向他伸出了左手。
伸出的手被稳稳接住,干燥温暖的触感自掌心传来。
……是他啊。原来真的是他。定定地看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富冈义勇只觉得心里翻涌起说不清的情绪。曾经试图拉住自己灵魂的人,这一次也没有松手。
看到病床上的青年因为尚未恢复的疲惫而再次沉沉睡去,宇髓天元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战结束后,由于人手的严重不足,他便承担了为尚有家人在世的阵亡队员扶灵回乡的责任——虽然这样的队员只是寥寥可数。
蝴蝶屋里一直昏迷不醒的三人也让他忧心不已,尤其富冈义勇还曾一度陷入濒死状态。医生说这是因为伤者本身的求生意志并没有那么高。而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祈祷着对方能够对这个世界、对自己还有一些留恋。
宇髓天元并不知道自己对富冈义勇的感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只是发现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占据了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是对方愿意为自己做的事向他解释的时候吗?还是更早呢?
果然是那个时候吧,看到月光下他穿着简单的浴衣擦拭着头发,心里突然漏跳的那一拍。那种还没有来得及清晰浮现就已经消散的心情,叫做“安宁”。
宇髓天元曾经听过一句汉诗,“此心安处是吾乡”。直到回想起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终于懂了这句诗的意思。
“没想到我还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啊。”看着黑发青年平静的睡颜,宇髓天元露出了自嘲的笑,“你想必会觉得十分困扰吧,富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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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体状况允许后,富冈义勇便开始了复健活动。包括学习使用左手完成日常行为,以及,习惯失去一侧肢体后带来的幻痛。
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富冈义勇的身边并没有任何人。一边咬牙警告自己这只是幻觉,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失去左手的人。自己现在经历的痛苦,他是不是也曾感受过?那他,又是怎么忍受过去的?
而再一次发作的时候,那个人恰好守在身边。
看到富冈义勇突然苍白的脸色,宇髓天元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把按住对方已经愈合的伤口断面,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不要去想!感受身体真正的感觉!富冈!清醒过来!”……感受我。
一边深呼吸,富冈义勇顺着对方的话音将意识集中到伤处,寻找着那份更真实的痛感。寻找更温暖、更有力、更坚定的那份疼痛,并将它牢牢记在心里。
当幻觉终于消失,富冈义勇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谢谢你,宇髓。”谢谢你又一次拉住了我。
“说什么蠢话。”宇髓天元揉了揉青年已经剪短的黑发,“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要努力啊。”
“我会的。”感受着从头上传来的温度,富冈义勇觉得自己不会再被这件事困扰,因为他已经记住了更加真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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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大家也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由于开启斑纹的副作用,自知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富冈义勇选择了用悠闲的态度度过剩下的日子。
得知此事的宇髓天元倒是露出了有些难过的神情,但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更多地约他小聚。
……话虽如此,但带着妻子们一起约人泡温泉这种事也太超过了。第一次遭遇这种事的富冈义勇腹诽着并决定以后再不参加这种活动。……不带妻子们倒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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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略,如果你们有意留下血脉传承,我或许可以提供一个方法。但并不能够保证一定成功。也并不会伤害到其他任何人。”某天,富冈义勇收到了灶门炭治郎寄来的信件,里面提到了关于后代的问题,并附上了他和愈史郎讨论后对方发来的留言。
对于自己的血脉留存与否富冈义勇其实并不十分在意,但当想到以后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一个小女孩长着和姐姐相似的容貌、生活在没有恶鬼伤人的时代,那他是不是可以自欺欺人地把这当做是姐姐的转世呢?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联络了愈史郎,并准时到达了对方提供的地址。
“不是炭治郎提出请求我才懒得研究你们人类这种事。”带着猫的鬼少年依旧是一副讨厌人类讨厌得要死的样子,把需要用的采集容器摆在了桌子上。
“……这,我要怎么做?”虽然对方已经进行了说明,但富冈义勇依旧觉得这种事有些超越常识。
“人类的男性不都是随便弄弄就可以的吗?这难道也要我这个鬼来教?”愈史郎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做完自己收拾好放进那边的箱子里然后从那边的门离开。”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作为一个**淡泊的人,富冈义勇几乎没有什么关于这方面的经验。而且这种需要用本能去驱动的事,对他来说反而有些无从下手。
闭上眼,不去在意手部的机械动作,富冈义勇的思绪渐渐飞远。
恍惚间,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在铺满白石的庭院里,有一个人坐在屋子的缘廊上,清凉的月光洒满了他茜色的浴衣。
“哟,富冈。今天的月色很好呢,要来一杯吗?”
伴随着浴衣滑落的想象和在脑海中复苏的声音,燥热瞬间席卷全身。
“……宇髓?”震惊于此时出现在脑海中的人,富冈义勇甚至忘记了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如说,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难制止。
“……不,为什么…宇髓……”脑海里每一次对方呼唤自己的声音,记忆里对方熟悉的样貌,都在此时化作熊熊烈焰,将理性焚烧殆尽。
“……宇髓…宇髓,宇髓、宇髓。”沉溺在从未有过的纷乱纠缠中,富冈义勇只能一遍一遍地念着对方的名字,以寻求尽快解脱。
终于,伴随着一切结束后的无力感,一直停留在眼眶中的泪水滴落下来。内心里升起的是对自己深深的唾弃:“他是有家庭的啊……富冈义勇,你是畜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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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富冈义勇都刻意回避了和故人们的相聚。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竟然对宇髓天元怀抱着那种感情。
当初对方主动来找自己搭话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是开心的。毕竟这人身上那种仿佛不会被任何事物困扰的自由洒脱一直让他觉得十分羡慕。那是他永远不会成为的样子。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无趣的性格会让对方很快放弃亲近,但后面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也试着接受那种略带冒犯的兄长式接触,并最终让一切成为了习惯。
他知道这个人在自己心里非常重要,但从没想过真相竟是如此荒唐。在对方拥有家庭这个先决条件下,性别甚至称不上是个问题。
深知自己如果长时间避而不见一定会被担心情况的人们找上门来,富冈义勇选择了通过长途旅行来整理心境。
只是每当到达一个新的地点、看到新的风景时,他总会想到如果能和某个人一起就好了。毕竟那是个十分懂得欣赏四时风物的人。会在春夜的樱雪中执剑起舞,也会在夏夜的繁星下细数天河,会在秋夜举杯敬邀空中满月,也会在冬雪降下时燃起碳炉与自己温酒对酌。即使是不爱杯中之物的自己,也觉得那时的酒美味极了。①
再一次在旅行目的地想起那个白发男人的时候,富冈义勇接受了现实。他放弃不了这份思念,就算痛苦,他也想待在能够随时见到他的地方。
于是在逃避了九个月后,富冈义勇回到了家中。
然后便被宇髓天元家小孩诞生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老天爷,你就这么喜欢看我的笑话吗?”将写着消息的信纸按在脸上,富冈义勇一点也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那一定是一副写满了嫉妒的丑陋模样。
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登门道贺。毕竟在整个事件里唯一需要被憎恨的人只有自己。
轻轻碰了碰襁褓里婴孩白嫩的脸,富冈义勇再次下定了决心。要藏好,一定要藏好。把这份卑劣的心意死死埋在心底,决不能让任何人觉察半分。反正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这样就好,维持现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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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富冈义勇告辞后,雏鹤看着已经升级为父亲的白发男人,心情复杂:“天元大人,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富冈先生吗?”
“这样就好。”宇髓天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他的人生已经没多久了,没必要因为我的任性而平添烦恼。我已经对不起你们,就不要让债务再继续增加了。”
“虽然无法和喜欢的人结合,但能孕育和他拥有共同血脉的孩子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雏鹤摸着怀中婴儿的脸,“我很感谢愈史郎先生开发出这样的技术。所以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毕竟并不是每一份感情都需要获得回应这件事,我已经充分在您身上学习到了。”
“……这可真是,严厉的嘲讽啊。雏鹤。”愣了一下,宇髓天元低声笑道。
“说的没错。”坚强的女忍者同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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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如常,直到那一天到来。
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天气微寒、月色清澄。
“今天天气正好,去庭院赏月吧。”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薄棉衣,富冈义勇向宇髓天元提议。
最近一段时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变得畏寒起来。于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怀着难以启齿的心情,他写信给宇髓天元,问他愿不愿意来自己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对方赶来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接下来只有两人的相处时光满足了他对平静家庭生活的全部想象,甚至让他第一次对人世产生了眷恋,第一次对注定到来的分别感到了遗憾。
并肩坐在庭院的池塘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倒映在池中的满月。
不属于自己的重量落在了肩上,有些硬质的黑发扎痛了脖颈。
宇髓天元抬手,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揽住了富冈义勇的肩膀。
“我很高兴自己是在你生命最后的时间里陪你最久的人。虽然我大概还会活很久,死了以后也要先去地狱为以前的事赎罪。但是当我赎清罪孽之后,在另一个世界,”宇髓天元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义勇,我们再见吧。”
听着自头顶上方传来的压抑在男人爽朗语气下几不可察的颤抖声音,富冈义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言为定。天元。
从来古井不波的脸上,最后留下的,是一贯的沉静,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已隐藏在灰色的云层之后,细密的雪花纷扬落下。
宇髓天元紧紧将黑发青年的身体抱在怀中,直到他体温渐冷、满头霜华。
从没有说出口的感情,从此再也不必向对方隐瞒。
因为原作明确说到了义勇和天元都有后代的事,为了把这件事合理化,在经过疯狂思考后想到了让愈史郎提供科技支持的办法。虽然没细写但其实就是类似精子库 人工授精的思路。如果不小心跟谁撞梗了请相信我是真想不出别的招了。
①化用梗,来自明治时代(读作《浪客剑心》)著名陶艺师比古清十郎名句“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见此情景哪还有酒不好喝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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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其之四·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