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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不小心把村子屠了

作者:南虞金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和尚站起身,水祟也跟着站起身,因为肢体不灵便,动作很慢,头发糊了脸,看不清路,摇摇摆摆。


    和尚约摸是看不过去了,道:“冒犯了。”


    他留单手并掌竖在胸前,另一只手帮女尸把散乱的长发左右顺开,好歹能露出眼睛来看路。期间他非常有礼数的没有触碰到皮肤。


    这才露出了女尸的原本样貌。


    丙二一看,瞪大双眼,只差没大叫出声:“姑娘施主!?这具尸身是姑娘施主??不对呀不对呀,姑娘施主活的好好的,怎会不明不白的死了,又被水祟上了身…唔!”


    南容刚转头,丙二话就断了。只见他突然捂着嘴鼻,脸颊鼓起呼吸不了,憋的是满脸通红,泪往外涌。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南容:“你还是不要太欺负他了,回头他家那位不知是谁的神官找你麻烦,我只会如实相告的。”


    宋辞耸耸肩,看了丙二一眼。


    丙二立马做了个拉链嘴的手势,四指指天,使劲点头。


    宋辞这才随手折了根树杈,状似无意的挥了挥。


    终于呼吸通畅,丙二也顾不得大喊大叫了,他呼哧呼哧跑到南容身后,小声抱怨:“还是仙君好。”


    南容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抱歉,刚刚我转身是想给你贴张禁言符。”


    丙二:......


    错付了。


    宋辞漫不经心的转着树杈,悠悠道:“此幻境在重现往日情景,若是动静太大引得幻境中人注意过来,他们便不会安安分分扮演自己的角色,而是转而攻击我们。而我们此时仅是三具没有攻击力的虚影,跑不跑的掉,难说。”


    宋辞:“说不定被你那姑娘一爪一个撕的粉碎,待回到身体,便都成了肉段。”


    宋辞说话有种不急不慢的意味,丙二却听的僵住身子,立马不折腾了。


    南容又好心解答了他的疑惑:“水祟才是洛川姑娘。”


    丙二又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和尚从桥上拿来僧袍,给衣裳泡久了不太体面的女尸披上后,说话了。


    “你如何上的她身?”


    洛川抓着僧袍,想了一会儿,答:“撞了一下。”


    “可知如何解?”


    “……不知。”


    和尚摸了她的脉象,叹道:“这几日来,你听的经文于养身有益,这具尸身生魂已散,肉身未腐,你这活物上了她身,相必不会轻易放你。”


    “罢了,你跟着贫僧,再寻寻法子。”


    “好。”


    洛川只听懂了一句你跟着贫道,想也没想就答了。


    和尚行了佛礼,道:“多谢。”


    谢的是救命之恩。


    洛川摇摇头,说话还有些卡顿:“你救我、养我,在先。”


    她一只化形没多久的水祟,只记得自己老窝被人端了,随着水流冲来冲去,等再有意识,就已经在这片小得可怜的溪水里奄奄一息。


    和尚是打水时发现它的,差点把它的本体舀到桶里。


    水祟从未在此地兴风作浪,断没有收了它的道理,看它虚弱,反而留它在这溪中养着。


    和尚每日晨时都来溪边诵经,助其养身的同时,希望它能修出一副好心性,还能盯着她不做坏事,一举三得。


    “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吗?你念的经、文,好像、很有利、于我修、行。”


    ……心性好不好先不提,倒是养成了只爱听佛经的水祟。


    和尚这一生大概是没听过这样的要求的。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便习惯性动了动手指。也不知算到了什么,眉头皱起又放平。


    半晌,他说:“贫僧与施主,界河鸿沟,各有归途。”


    南容心想:和尚大概是算到他二人没有什么好缘分了。


    洛川当然听不懂,但这不妨碍她天天跟在和尚后头晃悠。


    除了晨时,洛川必须跪在蒲团上听清心经,其他时间里,跟在后头帮忙的是洛川,无心捣乱的也是洛川。


    整个日久村都在溪水的那一头,这边总是无人问津。但每隔一段时间,有个眼目不清的老太就会杵着拐杖,右脚垮进门槛,跪在蒲团上拜一拜。


    洛川学着和尚的样子去帮忙搀扶,老太就会很温柔的轻摸她的脸,说她心善,像自己远嫁的孙女。


    送走老太后,洛川会问和尚,什么是孙女?什么是远嫁?为什么老太看不清东西?


    和尚常常出行。


    有时是去别的村落、城里,有时是去山间静坐修行,大部分时间是帮忙除妖捉鬼,但总一日功夫就能回来,同时带回很多书简。


    “这个念什么?”跪在蒲团上的洛川指着书简一处问。


    那是一句诗,洛水桥边春日斜,意像很美。


    团坐在蒲团上的和尚睁眼,又闭上,答:“洛。”


    洛川学着念了几声,声音轻轻的,没有起伏。


    她说话已经不再吞吐,并且与人没有差异:“我从前住的那条河,岸边有一个石碑,碑上也刻了这个形状。不过我不太记得那条河在哪里了……原来是这样念的。”


    “洛名之河,未曾听过。”


    “……哦。”


    丙二看的揪心:“这位师傅也太不近人情了,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怎能尽说大实话,往姑娘施主伤心处撒盐。”


    南容有点入神,不由自主托起了下巴。


    宋辞偏过头,低声问:“知道那石碑?”


    果然是有目的的,这就乱打听上了!


    南容摇摇头:“可惜不太记得了。”


    半晌,和尚察觉到洛川再无动静,睁眼,看到她依旧手指着“洛”字神游。


    他不解的看了一会儿,最终明白似的叹了口气,俯过身去,伸手指着另一字。


    洛川跟着那字划了三道。


    “念川。好写,好学,三笔道出河流之意,是你寄生所在。”


    和尚张了张嘴,最终说:“姓名皆父母所赐。是以,贫僧不能予你名姓……你若愿意,可寄名于贫僧,若贫僧往后得以修成大道,或许能庇佑你不受祸患灾疾。唤你洛川,如何?”


    说完,和尚自愣了一下。


    南容知道是为什么。


    自古小儿在佛门道观寄名,都是自发自愿。


    和尚出口就后悔了,不该一时悲悯心,用没有定数的后事,说服一只不懂人事的生灵接受自己的寄名。


    洛川看着和尚,一时没有回话,不知在想什么。


    和尚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刚想说话。


    “我不是很能听懂。我往后,依旧无名无姓,但是可以叫洛川,对吗?”洛川眼睛亮了亮,死气沉沉的瞳孔似有波光流转。


    “好听,我允。”她想起和尚教过自己的礼尚往来,又问:“那你呢,你有名字吗?”


    和尚静静瞧着她,眼中渐渐平静波澜。


    半晌,他开口:“贫僧,法号汇禅。”


    和尚报上法号的时候,洛川只是点点头记下,相反南容这边就不是很平静了。


    汇禅?所以这是汇禅长老飞升之前的事?


    南容惊讶之余,看了一眼宋辞,发现宋辞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讶异。


    普通人就算不求神拜佛,那也该知道天上神仙的名号。


    就像当今人提到齐渺,可能不知道是谁,但说到朗真将军,家家户户都知道是保平安灭凶邪,能上战场杀敌的一位武神官。


    说到南容本名,可能也少有人听说过。但是三百年前,香火最旺盛的时候,只要说到天界小殿下,扶光仙君,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丙二没有反应可以理解,他连自己是谁家的仙童都不知道。但宋辞不会没听过,至少不应该是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除非,他早就知道。


    对于宋辞的身份和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南容暗地留了一个心眼。


    眼前场景变化,无非是两人相处事宜。


    那老太来的勤快,洛川与她相熟,开心的告诉她,自己叫洛川,并渐渐知道老太是因为远嫁的孙女死了,才来庙里为她向神佛祈福。


    洛川想告诉她,这庙里其实没有神像,神仙估计听不到。却听汇禅对老太说:“神佛会保佑她在天之灵,一切安好。”


    汇禅说谎。


    她后来就又拉着汇禅问,人死了都要去天上吗?那水祟死了去哪儿?


    更多时候,汇禅会寻到一些新的法文,尝试着将洛川从尸身上剥离。


    起初,洛川也配合着缄言听经。厉害点的经文能让她抽筋剥骨,浑身疼痛。日复一日,却不起作用。


    洛川常常浑身是伤,涂药不断,却一直不能脱离人身,还有把这幅身体用的越来越好的迹象。


    丙二捂住眼睛,惨兮兮的说:“看着就好痛,姑娘施主好可怜啊!”


    其实伤的是尸身,虽感到疼痛,却不会影响洛川的本体。汇禅知道这些,故而每次为她肩背上药都面无表情。


    只有盖上空空的药罐时,才状似不经意的瞟一眼血色通红、不堪入目的背脊。


    后来,洛川明明看到汇禅带回来一天比一天多的经文法书。上面的文字蛇形似怖,一本比一本晦涩难懂,说不定哪一本就能成功将她剥下人体。


    汇禅却不再对她念了。


    一切结束在几年后的一个冬日。


    这天夜里,汇禅带走了所有法书,留下他常用的那串佛珠,施了个佛礼,然后一走了之,渺无音讯。


    幻境就此戛然而止,没个交代。


    趁着眼前景象飞快消逝,南容问的直接了当:“你知道他是汇禅长老?”


    “不知道。”宋辞回答的很快,“不过他干的事,猜也猜的到。”


    南容盯了宋辞许久,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你说的屠村之人,不会就是汇禅长老吧。”


    宋辞:“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见到了活的神仙也不惊讶。”


    南容:“是想问的,但你已经见过丙一丙二了。”


    “那你不问问我是什么?说不定……”宋辞突然道:“这村子,是我屠的。”


    南容反问:“我问,你就答么?”


    宋辞点头:“言之有理。但你不问,怎知我会不会答?”


    因为你就算答了,那也必定有一半几率是假话。


    南容抬起小指上挂的葫芦,说:“问你不如猜。你是葫芦精的头儿,八成也只葫芦。”


    宋辞终于被他噎住一次,随即道:“也好,从墙壁精变成了葫芦精,至少是越来越接近活物了。”


    这个幻境居然真的一点危险都没有,让人看完该看的之后,消散的非常快,不一会儿周围就恢复了荒凉夜色,三人的虚影也堪堪归位。


    回到原身,故事只看了一半的丙二非常不满:“那位师父去哪里了,怎么不告诉姑娘施主一声就自己走了,还没看完呢……”


    南容也微微皱眉:“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以前知道吗?”


    宋辞:“刚刚这些,我也才知道。”


    “那后来的……”


    “他回来了。”宋辞说:“三年后。”


    南容:“汇禅长老?”


    宋辞:“嗯。水祟送那位老太过桥回家,被村里人发现了。哦,对了,她附身的这位女子,其实是采药时从山崖跌落在溪中的,几个同行的人亲眼看到她摔下去,没了气。”


    丙二呆住,突然打了个冷颤:“原本必死无疑,在众人眼前咽了气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现,那岂不是……”


    宋辞:“所有人一起绑了她,放进笼子沉入水底,可这对水祟来说并无作用。更让人笃定了她是死后被妖鬼邪物附身。有人出了个很好的主意,为了防止她再生或逃走,将她钉死在木头上,用火烧成灰。”


    “这招挺有用的,水祟本就附在人身中出不来,人身亡,她亡。所以其实被钉在木头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快死了。”


    “但他们还是点了火。”


    宋辞不会说故事,语速慢慢的,语调没什么变化,可尽管是这样没有感情的平铺直述,都听的人心中发寒。


    丙二很想不通,呆愣的说:“怎么这样……姑娘施主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干,她只是……”


    她只是用了这副断气的尸身,救了想救的人一命。


    但有时候,什么都没做,并不能成为一个人无辜的佐证。


    宋辞道:“和尚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南容:“他很生气?”


    宋辞:“生不生气不知道,不过,他把全村的人杀了。”


    ……


    百余人说杀就杀,这还不生气?


    丙二吸吸鼻子,悄声说:“活该。”


    饶是南容,这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为日久村的人感到悲哀。


    但他知道,这也是不对的,人世间很多事,至少不能只用对错来定义。


    他想了想,说:“汇禅长老修的是大道,若屠了村子,走火入魔,就不应该会飞升。此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


    宋辞摇摇头,解释道:“记得他走之前留下的佛珠么,水祟天天带在身上。他杀人,自毁修道本意。后来又把一身法力灵气传入佛珠,废了自己的修为寿命,助水祟和众人超度。身死前一刻......”


    南容:“不破不立,就地......飞升。”


    他明明杀了人,又要尽一身余寿为人超度。


    只不过,那天的火没烧起来,水祟就没死成。


    村里众人心怀怨惧,本已成为怨鬼,又怎会被轻易超度?


    村民反而受了超度佛光影响,并不认为自己死了,靠着香灰和撕咬同乡人,苟且了两百多年。


    南容问:“后来的这些事他知道吗。”


    宋辞抬眼看了看正抹了两把眼睛,伤心的吸鼻子的丙二。这莫名一眼看的丙二心里发毛,他把自己挪到了南容身后。


    宋辞没什么意味的一笑:“他大概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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