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容保证了千次万次,绝对不会因为葫芦而造成什么危险,并且几次挡住了他想要捉着葫芦一起走的心思后,齐渺终于原地设了个法阵,飞快的回仙京复命了。
看着朝自己奔来的葫芦,再看了看洛川和鬼夫妻,南容思考了一秒,果断扭头往庙屋外走去。
说来也不知是什么心情,从来没人敢对他有追念之心,疏远恭敬才是常态,一个小葫芦倒是还得寸进尺追着不放了。
他踏出门槛,前进几步,想寻个地方吹吹风,或者去探探村内情况。突然余光扫见什么,又顿住脚往回退了一步。
只见旁边一颗歪歪扭扭的枯树边,斜斜的靠着一个身影。
那人两手抱胸,庙里未燃尽的油灯映出暖光洒在他身上,微光和发丝缠绵着,随夜风交织在肩处。
氛围真的很不错,除去他并不想见到此人以外。
眼前人说:“好巧啊,小道长。”
好像真的是偶遇一样。
互殴之事,南容驷马一追,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并不觉得有需要计较的必要。所以他心平静和的看向眼前人,道:“是巧,阁下在带爱宠踏青么?”
白袍男子假意听不懂他的嘲讽,抬抬下巴,示意进了庙的葫芦:“小道长误会了,是它带我。”
南容的表情难以言喻:“哦。”
男子又轻轻摇头,自说自话:“姑且算作夜游更合适些。”
南容身子不动,反手指了指正在跌跌撞撞往这边蹦的葫芦,说:“看这情况,是游了一半又跟人跑了。”
面对调侃,男子脾气极好的抬手虚点了点南容:“人在我这里,它跑不远。”
南容哈哈干笑两声,抬脚准备继续走远点。
哪里想到那葫芦眨眼间蹦蹦跳跳已经追到了自己身后。眼见葫芦又要勾上自己的小指,南容眼疾手快的闪了一步。
他不解的看向那个依旧靠树抱胸的男子:“为何总跟着我?它要是又赖上我......”
“你就又让它烧断一次衣袖么?要不要先教教它怎么点火?”
定是刚才齐渺那句话喊的太大声,被他听见了。
南容面不红心不跳的转移话题:“它连眼睛都没长出来,在外不安全。”
他说的也是实话,没准碰见个厉害点的妖鬼,把葫芦当餐前甜点一口闷了。
“所以我这个主子只好巴巴跟在后头了。”男子看样子是真的有些无奈,“本以为这家伙想不开,要去庙里开光送死,谁知是去寻你。”
南容:“为什么,我从未见过它,也不认得你。”
男子听后停顿了一会儿,才道:“那我和你不太一样,可能认得你,可能不认得你……”
他后肩稍挺,放下抱胸的手,站直身体,朝南容走近。
一步,两步,直到他从树影中走到月光下,侧脸笼罩上了庙里透出的燃油灯的红光。
他在距离南容五步之遥站定,似乎是仔细端详确认了一下,才悠悠的说:“需要好好看看。”
……
南容发现他在看自己的脸。虽说他说话语气轻浮随便,但直视过来的目光里,探究意味非常明显,像在看什么物件,让他不太舒服。
他不留痕迹的别过脸:“那你看出什么了?”
看他避让,男子的眼神稍缓,真诚的回答:“挺养眼。”
南容噎住,一时无言以对。同时,小指感受到了重量,葫芦又趁机挂了上来。
南容:“……”
男子也没想到会如此,挑眉加了把火:“果真成了精,还挺会找机会。”
葫芦精迎着主人的夸赞,在夜风中得意的晃了晃。
此时南容心里非常想吃点神丹妙药,恢复全盛时期,跟眼前人打一架,至于为什么要全盛时期再打,是因为现在剩下的法力不多,应该打不过他。
南容被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不明白为什么潜意识里会认为这个人这么厉害,战力至少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扶光仙君从来不钻牛角尖,没有办法,他就很干脆的泄了气,说:“宠债主偿,你得想办法。”
——
鬼夫妻和洛川还在一旁进行单方面的互撕,南容和男子权当空气般,越过了她们。南容很大方的把齐渺的蒲团让给了男子。
来了生人,洛川扭头去看,可能觉得怎么这个道长那么喜欢从门外接朋友回来,待看清来人的样貌,忍不住发出喃语:“怎……”
话没说完又被鬼夫妻缠上,又忙急着躲开它们的血盆大口去了。
“你一副被强乞白赖的委屈样,害我真要心有愧疚了。”男子这样说着,表情却看不出半点愧疚。
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的南容:“……”
南容忽略调侃,指着葫芦的藤说:“你本该心有愧疚吧。你对它做了什么,他才这样随地认主?”
男子抬眼看他:“不是随地认主,我看它就是奔着来认你的。可能觉得你手指生的漂亮。”
说完他好像还觉得特别有道理,垂目瞟了两眼南容修长的左手小指。
南容不理会他插科打诨:“我眼下要把这里的事情弄清楚,你若一直跟着,怕是会觉得很无趣。”
言下之意是你能不能自个儿去一边找找其他办法。
“小道长能出现在此地,已是趣事,跟着看看又何妨。”他倒像是真的在打商量一般,说:“换小道长跟着我也可以,我不介意。”
看来是赶不走了。
就算明知道他别有目的,但南容不在乎多个不认识的葫芦还是多个不明来路的人,只是这人身量高些,看着二十七八,导致皮相上虽然似乎比自己大几岁……
但他活了四百年有余,被一口一个小道长的叫,听的着实耳朵疼。于是他把双手拢到一起,道:“我姓南,单名一个容字。”
没说身份,表示不想深交。
“记下了。”
男子应的随意。
应下后,发现南容还在看他,没什么表情,但分明是在等他礼尚往来。
时值初秋,庙外凄风吹瑟,破旧的屋顶偶有呜鸣声,枯叶落下,脆娑娑的刮在油纸窗上。前堂鬼夫妻被绑着也不老实,龇牙张狂的往洛川身上扑,洛川躲起来非常轻松,还有余力偷偷往这边瞄。
那句话后,再无回应。
好半晌,就在南容以为他不会再搭话了时,男子挑挑眉,收敛了轻挑的笑容,也拢了一礼,说:“宋,宋辞。”
顿了顿,他又说:“但你最好不要唤这个名字。”
南容在想,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么?不叫名字叫什么,难不成左一声朋友,右一声阁下?
宋辞看他苦思其解了一会儿,才终于笑说:“开个玩笑,不必如此认真。”
南容算是知道了,跟这个嘴里没几句正经话的人聊天,根本不能事事当真,于是他自顾自的闭眼打坐,充耳不闻,趁着这方平静,暗自运转调息,理清着之前发生的事宜。
洛川把他认作普通道士,故意引到日久村,编了些村里有吃人妖怪的故事,分明是想让他替天行道,收了这些鬼。夫妻二人对同村鬼自相残杀,还对洛川满满敌意。可见洛川和日久村是对立的。
难道洛川的目的是让他把这个村里的大家再杀死一次?可她不怕自己暴露身份后先被针对吗,就像现在被绑住一样。
想到这里,南容睁眼向前望。
那对长的像枯骨的夫妻依旧瞪着没有焦距的眼珠子,试图往洛川脖子上咬下一口,而洛川垂眉低目,养成习惯般的往后躲了又躲,余光停留在另一边。
顺着她的目光过去,是同样在日久村出现的宋辞,他虽盘腿在蒲团上,身后却靠着木柱,活像背后没生骨头,也随意的观看着三只非人之物的打斗,好像不属于任何一方。
南容决定找找捷径。
他对要向别人请教问题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说:“宋辞,你现在有心情被刚刚互通姓名的陌生人问几个问题吗?”
宋辞看的津津有味,目光还放在洛川和鬼夫妻身上,头也不转:“通了姓名,不算陌生。我现在心情......倒还不差。”
南容说:“你应该对日久村还算熟悉?”
宋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示意南容去看洛川:“她分明看起来更熟悉一些,你怎么不问她。”
南容说:“问过了,可她爱说谎,不如不问吧。”
很是直白。
饶是不懂何为害臊的洛川,都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该有点没脸见人。
宋辞又说:“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就会有问必答了。”
南容举起手,理所当然的说:“因为宠债主偿。”
葫芦摇摇晃晃,宋辞哂笑:“你说得对。”
南容敛敛目光,还因为他别有目的的想接近自己,不可能错过眼前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那看来是熟悉的。据你所知,村里众鬼伤过人吗?”
“大概......两百年前?有过一次。”宋辞的确回忆了一下,坦然的说:“那时候我身子不太好,知道不多。”
两百年前,没想到宋辞这样长得像人又好看的,也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果然这日久村里没有正常人。
南容内心嘀咕着,开口却不提宋辞:“近日里被她骗来的人呢,都没有事吗?”
“她的确尝试过很多次,长的像道士,或穿的像道士,都搭话,一概全收。”宋辞表情有些莫名,过了一会儿才说,“但来的人只有你。”
也就是说,看到她这副样子还相信她,以至于被她成功拐来这鬼地方的人,就南容一个。
“原来如此啊。那她不会撒谎,是因为经验不足。”南容点点头,表示理解。
洛川:“……”
她好像又被打击到了。
宋辞这下不看前面的鬼吃鬼了,反而饶有兴致的正视着南容,说:“你看出她撒谎,还被骗来?”
南容说:“我本就寻着鬼气来的,只不过一开始好像去错了个清朗之地。她找到我,帮我带路,我觉得很好啊,没有什么问题,不算骗来。”
宋辞听他用意,目光流转,不作言语。
待南容还要继续问时,那鬼夫妻两个突然倒地,翻滚间发出一声嘶吼,颇有山间野鬼的气势,两鬼枯瘪无肉的脸皮上,竟露出副阴森森的笑容。
动静太大,吼声不断,没来得及探究鬼夫妻是在做什么,震的放置龛盒的长榻先抖了三抖,竟从里滚出两个团子来。
那两个团子抱头乱窜,嘴里脆生生的大喊:
“啊啊啊妖怪来啦!”
“妖怪来吃人啦!”
两团子跑来跑去,生生往躺倒的鬼夫妻二位身上踏了几脚,还毫无发觉。
洛川吓得不轻,用尽了全力踏着双脚往后挪,生怕那两个团子把自己也踩进地里。然后转头死死盯着南容,把“求你把我绑远一点”写在脸上。
南容没弄清是什么状况,看样子,就连洛川都不知道自己蜗居之处还藏了别人。见宋辞也是一副意料不到的表情,南容便觉得自己该先做点什么了。
他首先取出一方白帕,方方正正掩住口鼻,然后起身过去,把鬼夫妻身上的绳索加固了禁锢,确保已经被踩晕过去的二位不会再有力气夜半扰民;再默念一口法诀,贴出两张黄符,定住团子,让他们不再能跑的尘土飞扬。
做完这些,他累觉刚刚调息恢复的那一点法力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他转头问宋辞:“这两个也是你养的吗?”
宋辞站起身,抱胸斜斜的靠上柱子,一脸看好戏的否认:“我应该没有这个爱好。”
两个团子,不,应该是像团子一样滚出来的人,正面对庙门,动弹不得,也终于平静下来。
他们长的非常像金童玉女图中的金童,一个矮矮胖胖的,另一个也矮矮胖胖的,穿着两身黄色小道袍,头顶蹭亮,脸颊两团白里透红,很喜庆团圆的模样。
他们被迫安静,反而先自顾自的对起话来:
“丙一,妖怪在哪?”
“丙二,刚刚还听到的,怎的没看见?”
“叫你不要睡太熟,你不听!”
“今夜该你守,我当然要睡得香香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睡,我也要睡,你若还要睡的香,我就更迷糊了。”
“……”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一个说:“丙一,在下动不了了。”
另一个说:“丙二,在下也动不了了。”
又过了半晌。
“那妖怪呢?”
“妖怪呢?”
两人头上齐齐挂了个问号。
南容慢条斯理的叠好白帕,收进袖口,才好心提醒了他们一句:“应当是被二位踩晕过去了。不好意思,定身咒是我下的。”
两个金童子动不了身,转不过头,只听声音就直觉对方厉害,浑身一僵,如临大敌,说话都带了哭腔:“仙君,仙君,求您放过我们吧!”
反倒是南容心里琢磨了:这两个怪娃娃怎么如此鬼灵精怪,说喊就喊,说停就停,说掉金豆就哭的稀里哗啦梨花带雨?
没有办法,为了能正常沟通问点东西出来,南容只好先表明态度:“二位,我们误入此地,只将这里当做暂定之处,不日便离开,对你们没有恶意,不必过于担心。”
他仍然没有解开二人的定身咒,可两人没心没肺的只听这句就放了心,瞬间收了满脸愁容:
“放心吧,丙二,仙君没有恶意。”
“是啊,丙一,仙君叫我们不要担心。”
丙一:“安全了,妖怪被我们踩晕了。”
丙二点点头:“是啊,被踩晕了。”
丙一:“可是妖怪怎么会到庙里来?”
丙二点点头:“妖怪不该到庙里来。”
丙一:“姑娘施主带妖怪来的?”
丙二:“肯定不是,你忘了吗,妖怪会吃掉姑娘施主。”
丙一:“可是妖怪怎么会被踩晕了?”
丙二再点点头:“是啊,踩晕了。”
丙一:“妖怪怎么会到庙里来?”
丙二:“妖怪不该……”
“砰——”
眼看他们的对话要进入下一轮死循环了,突然噗通一声巨响。
原来是鬼夫妻以一个小小的抛物线,从宋辞脚边落到了丙一丙二眼前,保持脸朝上的姿势,腰背弓起。两个贴着肉皮的骷髅架子,硬生生把木板砸凹了下去。
宋辞揉揉太阳穴,风度尚佳,还弯了下嘴唇:“抱歉,没太把握好力度。”
他虽然喜欢看热闹,但不太喜欢吵闹的双簧。
会让人脑子疼。
两个小道童盯着鬼夫妻的样子,滴下冷汗,张着嘴巴,一声不吭。
这个好凶,而且好像更厉害!大仙说自己没有恶意,可没说这个人是好是坏。
没有人说话,造成了极致的安静,所以众人都感觉到了突然之间的异常。
数以百计的低吼,呓语,鞋底的摩擦,拖沓声,从溪水对面乌漆麻黑的日久村里遥遥传来,在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于是两个道童的冷汗,滴的更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