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份“入会邀请”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
做完这个动作后,我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所谓的姐妹会,受够了麦迪逊的虚荣和愚蠢。
我最受够的,是维罗妮卡·肖。
我,克洛伊·米勒,不是什么“吉祥物”,更不是她那该死的“小老鼠”。
从那天起,我决定不再和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
我切断了所有联系。麦迪逊第二天早上试图和我说话,她的表情一半是尴尬,一半是……她居然还在兴奋!
“天哪,克洛伊,昨晚真是……太疯狂了!”她在我们宿舍的镜子前涂着睫毛膏,“我是说,维罗妮卡她……她真是太有戏剧性了!不过你放心,她就是那样的,她羞辱你,说明她‘在乎’你。这在她们那种人里叫‘爱的鞭策’!你明天……”
“麦迪逊,”我打断了她,声音冰冷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闭嘴。”
她涂睫毛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ABZ,我不想听杰西卡,我更不想听维罗妮卡。我不想再和你讨论这件事。永远。”
麦迪逊的脸涨红了,她大概是想发火,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她开始夜不归宿,我猜是搬去ABZ的神庙里住了。
我无所谓。
我开始过上我熟悉的生活。我真正的生活。
我的生活重新被一些坚实可靠的东西填满了。
是清晨六点半的闹钟;是图书馆开门时,管理员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哒”声;是橡木桌面上被阳光晒出的木头味道。
我开始上课,去图书馆,看书,学习。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读19世纪的诗歌。这些东西是有逻辑的,它们是可控的。你付出了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
我也发现,我根本不需要ABZ那种虚伪的“姐妹情谊”。
“克洛伊,你不能再吃这个了,”普莉娅有一天晚上从她的床上探出头,看着我正准备泡的第三杯速溶咖啡,“这玩意儿是化学毒药。过来,尝尝我妈妈寄来的马萨拉茶。”
她递给我一个保温杯。那股混杂着生姜和肉桂的浓郁香气,瞬间让我那被咖啡因麻痹的神经舒缓了下来。
“谢谢。”我小声说。
“别客气,”她盘腿坐在床上,像个小小的佛陀,“所以,麦迪逊终于搬走了?”
“看起来是。”
“谢天谢地。”坐在我对面的由纪突然小声插了一句。她正戴着耳机,疯狂地敲打着键盘。
我们三个人相视一笑。
普莉娅和由纪……她们和我一样。她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才来到艾斯顿的。普莉娅的目标是成为一名顶尖的生物化学家,由纪则梦想着编写出下一个改变世界的人工智能算法。
她们很认真,很真诚。她们会为了一个观点和我争论不休,但她们绝不会在背后议论我的穿着,或者试图把我变成她们的“陪衬”。
和她们相处,舒服太多了。
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这才是大学,这才是我的生活。
我以为,我已经把维罗妮卡彻底甩在了身后。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二的下午。
我正待在我的“圣地”——艾斯顿大学主图书馆的地下书库。
我正盘腿坐在“G区”的地上,面前摊开了三本关于《呼啸山庄》的叙事分析。
我感觉到了。
有人站在我这条走廊的尽头。
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
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惧。那种被“标记”的恐惧。我以为是她。我以为她又像幽灵一样找来了。
我慢慢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走廊尽头站着一个身影。很高。
但不是她。
是一个男孩。
我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被打扰的恼怒。
我讨厌在书库里被人打扰。
那个男孩似乎也很紧张。他站在那里,踌躇不前,手里抱着一本厚得像砖块一样的书。
他朝我走了过来,脚步声在安静的书库里显得格外响亮。
“呃,打……打扰一下?”
我抬起头,不耐烦地看着他。
然后,我愣了一下。
他真的很高,大概有六英尺两英寸,但非常瘦,甚至有点笨拙。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尺寸明显偏大的法兰绒格子衬衫。头发是深棕色的,乱糟糟的,显然好几天没打理过了。
“我在找……我在找关于‘多维时空’的资料,”他结结巴巴地说,脸颊微微发红,“但我好像……迷路了。这里是……?”
我忍不住笑了。
“你迷路迷得可不轻,”我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这里是英国文学。你需要去五楼,理科部。”
“哦。”他那张长了几颗青春痘的脸上瞬间涨红了,“五楼。对。我的地图……它……”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掏口袋,结果掏出了一把糖纸和一个U盘。
“谢谢。”他放弃了寻找地图,“我……我叫拜伦。物理系的。”
“克洛伊。英国文学。”
我们握了握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但有点潮湿。
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应该走了,但他没走。
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我脚边的《呼啸山庄》上。
“《呼啸山庄》,”他突然说,“我高中的时候读过。我觉得……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是‘爱’,更像是一种‘量子纠缠’。”
我愣住了。
“‘量子纠缠’?”
“嗯,”他似乎因为谈到了自己的专业而变得自信了一点,“就是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它们的状态都会瞬间相互影响。它们是一个‘系统’。我觉得希斯克利夫就是被‘观察’的那个粒子,而凯瑟琳的‘观察’,导致了他的‘坍缩’。”
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这……这个说法很有趣。”我实话实说。
“是吗?”他笑了,露出一点点不整齐的牙齿,“我……我经常在图书馆看到你。你总是在看这些……很厉害的书。”
“我只是个书呆子。”
“我也是。”他笑着说。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不那么尴尬了。
“所以……”拜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演讲,“这……这可能有点唐突。但是……我能……我能得到你的电话号码吗?”
什么?
一个男孩。在图书馆。问我要电话号码。
哦。
艳遇?在图书馆?
这也太……太“克洛伊事件”了。
我激动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这个男孩。我才刚认识他。
而是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
这是我心里一直期待的、属于我的“正常”的大学生活。我的初恋,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故事,可能要发生了。
“……当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它听起来比平时要甜美一点。
我们开始在手机上相互发信息。
那是我经历过的最尴尬的对话。
拜伦:嘿。是我。拜伦。那个在文学区找“时空”的白痴。
我:嘿。希望你没有‘坍缩’在书架之间。
拜伦:哈哈。没有。我找到了。谢谢你。所以……你现在在看什么书?
我:在看雪莱的诗。你呢?在看……星星吗?
拜伦:差不多。在看一篇关于‘暗物质’的论文。它真的太……‘美’了。
我们聊天的内容如果被麦迪逊看到,她大概会当场昏厥过去。
普莉娅对此的评价是:“哦天哪,他比你还能扯。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不在乎。我觉得这很新奇。
有一天,他主动约我出去吃饭。
拜伦:所以我一直在想。我们聊了这么久。也许……是时候见面了?比如周五晚上,去‘老托尼’意大利餐厅吃饭?
我答应了。
周五晚上,我竟然打扮了一下。
我找出了一条我一次都没穿过的深蓝色连衣裙。它很简单,很保守,但布料很舒服。我摘掉了眼镜,戴上了隐形眼镜。我甚至还学着麦迪逊的手法,笨拙地刷了一点睫毛膏。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还是我。雀斑还在,头发还是有点毛躁。但我看起来很柔和。
我开心赴约。
“老托尼”在学校主街的尽头。一个家庭式的小馆子,红白格子的桌布,空气里飘着大蒜的香气。
我到早了十分钟。
我站在餐厅门口,晚秋的风有点凉,我裹紧了我的外套。我有点紧张,手心和我第一次见到拜伦时一样,有点潮湿。
我低头看着手机,假装在看时间。
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我皱起了眉头。
这声音太吵了,很显然它不属于这条安静的街道。
我抬起头。
一辆看起来贵得离谱的跑车,带着一股不祥的气势,向我驶来。
它停在了我的面前。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滋啦”声。
驾驶座上,是她。
维罗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