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美艳青梅是食人魔这件事》 第1章 重逢 “你真的会经常打电话回家吧,克洛伊?” 我父亲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我把目光从窗外飞驰而过的新泽西州收费公路景色上收回来,看向他。 在后视镜里,我能看到他那双和我一样的蓝眼睛正紧张地盯着我。 “爸,当然了。”我撒了个谎。 “我的意思是,不是那种发短信。我是说,用声音的电话。”他补充道。 “我保证。每周日,雷打不动。”我再次撒谎,并熟练地戴上耳机,这是“谈话结束”的国际通用姿势。 我靠在后座的皮革上,闻着车里那股由我妈的香水味和我爸的发胶味混合而成的气味。我爱他们,真的,但我内心深处的吐槽之魂已经快要爆炸了。 经常打电话?艾斯顿大学离家只有两个小时车程。如果提前下课,我甚至都能回家吃饭。他们表现得好像我即将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一样。 我看向车窗,它映出了我的影子。 乱糟糟地金发垂在肩上。白皙的皮肤,上面零星点缀着几颗雀斑,我的五官很柔和,如果我不戴这副略显老气的黑框眼镜,也许能算得上“清秀”。 总而言之,我,克洛伊·米勒,是一个活生生的“路人甲”。 我叹了口气,关掉了手机上那个毫无意义的播客。我在内心深处,那个充满少女幻想的俗气角落,开始许愿。 新的开始。 这是咒语,对吧?所有去上大学的人都在默念一一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新的……人。 也许在大学,我会遇到我的意中人。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我是一个连约会都没去过的书呆子。我的社交技能仅限于别人主动找我说话,我才能交到朋友。我的“恋爱经验”为零,我的初吻都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如果说,不算和女生一起玩过家家性质的吻的话。 这个念头突然窜过我的大脑。 一个身影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是一张女孩的脸以及一双翠绿色的眼睛。 我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这个荒谬的记忆。 “怎么了,宝贝?晕车了?”我妈从副驾驶座回头,一脸关切。 “没事,妈。只是……有点兴奋。” 我把脸重新转向窗外。那个女孩,她和我现在的生活,和这所即将到来的常春藤名校,没有一丁点关系。 “我们到了!”我爸的声音把我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 车子缓缓驶过一个宏伟的拱门,上面刻着“Ashton University”的字样。 “好了,爸,妈,你们真的该走了。”我站在我的新宿舍楼前,身边是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和一个塞满了书的背包。 “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行吗?这里的床垫看起来很薄……”我妈还在依依不舍。 “妈,我能处理一切。真的。”我几乎是在恳求了,“你们再待下去,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第一天就需要爸妈帮忙铺床的loser。” 这句话终于起效了。我爸给了我一个能勒断肋骨的拥抱,我妈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了“别忘了吃饭”的最后嘱托。我站在原地,挥着手,看着他们那辆熟悉的斯巴鲁消失在拐角。 直到车影完全不见,我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真正地看向我的新家。 艾斯顿大学。 它美得惊人,这里的建筑是经典的哥特式风格,红砖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高耸的塔楼和尖顶刺向天空,草坪修剪得像一块块完美的绿色地毯。 我在这里。 克洛伊·米勒,真的考上了这里。那个在高中埋头苦读、错过了所有派对和社交的“书呆子”,成功了! 我拖着行李箱,走向宿舍区的中央公告栏,想确认一下地图。公告栏上贴满了各种社团招新、迎新派对的海报,五颜六色。 但我的目光,却被角落里一张A4纸吸引了。 那是一张寻人启事。 照片上的男孩英俊得像个电影明星。他有一头金棕色的卷发,笑容灿烂,是那种典型的、在美国校园食物链顶端的橄榄球四分卫的脸。 “失踪者:布雷登·金。” 下面写着他的身高、体重,以及最后一次被目击的时间——三天前,在校外的“狐狸与猎犬”酒吧。 又是男孩失踪。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一种久违的恐惧涌上心头。就像几年前,我们那个小镇…… “嘿!你需要帮助吗?” 一个过分热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迎新志愿者”T恤的学长,他正对我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哦,我……我找‘柳树苑’宿舍。”我慌乱地指了指地图。 “柳树苑!你来对地方了!”学长夸张地一挥手,“我们正要带一批新生过去。来吧,我帮你拿一个箱子。” “谢谢。”我赶紧把那张寻人启事从脑海里甩出去。 别傻了,克洛伊。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这里是艾斯顿,是常春藤。不是你童年那个被诅咒的小镇。 我的宿舍在三楼。305B。 当我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宿舍里已经非常热闹了。这是一个标准的四人间,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卧室。共享的空间里有四张书桌,和一张大沙发。 “嗨!”一个声音最先响起。 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极其灿烂的女孩朝我挥手。她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旁遮普上衣,她的房门上挂了印度风格的挂饰,空气中甚至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我叫普莉娅!你一定是克洛伊!” “呃,对,我是。” “太好了!你的房间在这边,这里的光线最好!”她热情得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你好,”另一个声音传来。 在普莉娅对面的床上,坐着一个戴着耳机的亚洲女孩。她看起来和我一样害羞,甚至更甚。她朝我微微鞠了一躬,又迅速低下头,藏在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后面。“我叫由纪。” “嗨,由纪。” “哦,天哪,你终于来了!” 第三个声音响起。 我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褐发白人女孩正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Lululemon的运动装,身材健美,头发挑染得恰到好处。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当她的目光确认了我的肤色、我的头发、我这身乏善可陈但安全无害的打扮时,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是麦迪逊!谢天谢地,我还以为宿舍管理员要把我分到什么……你知道的,‘国际交流’宿舍呢。”她压低了声音,朝我眨了眨眼,仿佛我们瞬间成了某种“同盟”。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立刻对她产生了反感。 普莉娅显然也听到了,她的笑容僵硬了一秒,但很快又恢复了热情:“好了!既然我们四个人都到齐了,为了庆祝我们‘国际交流’宿舍的成立,”她故意加重了那几个词,“我提议,我们一起去食堂吃晚饭!我快饿死了!” 由纪默默地点了点头。 麦迪逊的表情却垮了。她拉过我的胳膊,用一种亲昵得过分的语气说:“哦,普莉娅,你和由纪是不是还要整理一下?毕竟你们的行李看起来……很复杂。不如这样,我和克洛伊先去探探路,我们俩都是第一次来,对吧,克洛伊?” 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她想“单独”和我一起,把另外两个室友甩开。 我最讨厌这种场面。我讨厌冲突,更讨厌这种隐晦的种族歧视。 我轻轻抽出了我的胳膊。“我觉得普莉娅的提议很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我们是一个宿舍的,第一顿晚饭当然应该一起吃。而且,我也快饿死了。” 普莉娅朝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麦迪逊的笑容凝固了,她似乎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安全无害”的同类会拒绝她。她“呵”了一声,抓起她的钥匙:“好吧。那就……一起去吧。希望食堂的食物能吃。” 艾斯顿大学的食堂大得像一个中世纪的宴会厅。 高耸的天花板,巨大的彩色玻璃窗,长长的橡木桌椅,足以容纳上千人同时进餐。食物的香气——披萨的油脂香、沙拉的清新感到印度咖喱的浓郁辛香混合在一起,嗡嗡的交谈声和餐具碰撞声汇成一片。 我们四个端着餐盘,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哇哦,”麦迪逊用叉子戳着她那份意大利面,“这里的……‘民族风情’区可真够大的。你们说,那些食物真的卫生吗?” 普莉娅正咬着一块馕,她停了下来,抬起眉毛:“麦迪逊,那不叫‘民族风情’区。那叫‘食物’。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你的‘意大利面’也挺‘民族风情’的。” 麦迪逊的脸涨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 “你只是在说你很高兴这里有你能吃的‘白人食物’,对吧?”普莉娅毫不客气地回敬。 “你!”麦迪逊被噎住了。 由纪在旁边缩得更小了,恨不得把脸埋进她的碗里。 “嘿!”我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看!那边有冰淇淋机!自助软冰淇淋!天哪,我觉得我未来四年都会住在那台机器旁边了。” 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我们开始聊一些安全的话题——各自的专业(我是英国文学,普莉娅是计算机,由纪是生物化学,麦迪逊是市场营销),吐槽这里的糟糕天气,以及食物的味道。 就在这时,食堂里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 声音。 是声音先变的。 那股人潮的嗡嗡声,并没有停止,但它的音调改变了。就像有人在混音台上,把所有的低音都调低了,只剩下了高频的耳语。 紧接着,是视线。 我感觉到一种集体的引力。人们的目光,无论是在排队的,还是在吃饭的,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偏移——食堂的入口。 “哦……我的……天哪……”麦迪逊倒吸了一口气,她手里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了餐盘上。 “怎么了?”我正对着墙,什么也看不见。 “是她!真的是她!维罗妮卡!” 麦迪逊的声音在发抖,像个见到了偶像的狂热粉丝。 “谁?”我莫名其妙地问。 “谁是维罗妮卡?”普莉娅也好奇地探过头。 “维罗妮卡·肖!”麦迪逊激动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居然也来艾斯顿了!天哪,她高中就是我们那里的传奇!她是……” 麦迪逊的崇拜之词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只听到了那个名字。 维罗妮卡·肖。 我的心脏像被攥住了。 不可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维罗妮卡·肖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只是个巧合。 “她在哪?我看不见。”我故作镇定地问,但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我试图从我面前那几个挡住我视线的男生肩膀缝隙中看过去。 “她正往里走!天哪,她今天穿的是……” 我站了起来。我必须看清楚。 就在那一刻,挡在我面前的那个男生转了个身,入口处的视野瞬间清晰了。 然后,我看到了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慢镜头。 她走进来,像一个真正的女神。 她那如黑檀木般浓密、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她正侧过头,对身边的女孩说着什么,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微笑。 然后,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转过了头,目光随意地扫过了我们这个方向。 隔着半个食堂的距离,我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我以为早已埋葬在记忆里的眼睛。 那是一双猫科动物般的、翠绿色的瞳孔。 我的呼吸停止了。 是维罗妮卡。 她在这里。 第2章 姐妹会 那对翠绿色的瞳孔。 它们对上了我的。 我的血液仿佛在那个瞬间变成了冰渣,堵塞在我的血管里。我能感觉到我全部的意识都缩小了,变成了射向她的一个点。 她看到我了。她知道是我。她……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维罗妮卡的目光没有停留,没有惊讶,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一个人在开车时,目光扫过路边一块毫不起眼的灰色石头。 她转过头,继续和她身边那个身边的女孩说话,脸上带着那种我看不懂的微笑。她和她的“随从们”——一群看起来就像是从片场直接走出来的、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在食堂中央最显眼的那张长桌旁坐下。 麦迪逊在我耳边的尖叫终于穿透了我的耳膜。 “……天哪,什么时候我也能坐那就好了!” 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只是僵硬地坐着,盯着自己餐盘里那坨已经凝固的芝士通心粉。 她没认出我。 或者,更糟的,她认出了我,但她毫不在乎。 这个认知带来的刺痛,比我想象中要尖锐得多。它扎进了我的心脏,然后一路钻进了我的胃里,让那里刚刚吃下去的食物都开始翻滚。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克洛伊?我在心里自嘲。期待她冲过来给你一个拥抱?高喊着‘哦,克洛伊,我好想你’? 别傻了。 普莉娅和麦迪逊还在为“维罗妮卡”这个存在的意义而争论——麦迪逊在吹嘘她高中的“光辉事迹”——派对女王,返校节王后,以及无数被她甩掉的男生,普莉娅则嗤之以鼻,说她“看起来像个drama queen。”。 我没有参与。我的思绪已经飘走了,飘回了十几年前。 飘回了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小女孩们都爱跟长得漂亮的同性玩。 这是我很早就发现的真理。这和虚荣心无关,这是一种本能的趋光性。漂亮的女孩子就像一个微型的太阳,她们有糖果,她们有最新的贴纸,她们的妈妈会给她们梳最复杂的辫子。和她们做朋友,你就能分到一点点光和热。 我也不例外。 但我很幸运,或者说,我曾以为我很幸运。因为我不需要去“赢得”维罗妮卡的友谊。 是她选择了我。 我至今都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是在幼儿园。我们那个沉闷的小镇,来了一个新的转学生。在那个满是穿着背带裤、流着鼻涕的孩子的教室里,她太显眼了。 她穿着一条深红色的天鹅绒裙子,乌黑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完美的、对称的发髻。她的皮肤白得像牛奶,还有那双在当时,就已经显得过于锐利眼睛。 老师把她领到教室,指着一个空位说:“维罗妮卡,你坐那里好吗?” 维罗妮卡没有动。她只是扫视着教室。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我旁边的那个男孩,蒂米身上。 她没有坐到老师指定的位置,而是径直穿过了满是积木和绘本的地板,走到了我的桌子前。 她看着蒂米,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看着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至今都不知道。蒂米,一个以抢别人玩具和吃胶水闻名的小霸王,在那双绿色瞳孔的注视下,只过了五秒钟,就自己站了起来,抓起他的蜡笔盒,默默地走到了老师指定的那个空位上。 他心甘情愿地听她使唤。 然后,维罗妮卡拉开椅子,坐在了我身边。 她转过头,对我说了第一句话:“我讨厌红色。这是我妈妈非要我穿的。” 于是,我们就成了朋友。 我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幼儿园、小学和初中。 说“朋友”可能不太准确。我们的关系更像是月亮和它那颗不起眼的卫星。 维罗妮卡是那个永远的中心。她总是最闪耀的那个。她很早就知道如何运用她的美貌。她知道如何让男孩们为她打架,也知道如何让女孩们心甘情愿地为她保守秘密、替她写作业,成为她的跟班。 而我呢?我就是克洛伊。是“维罗妮卡旁边的那个女孩”。是那个金发的、内向的、穿着旧T恤和匡威鞋的“书呆子”。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两家住得近,维罗妮卡可能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我连她身边的“跟班”都算不上,那些女孩至少还得漂亮、会打扮。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那种美国校园剧里最没有存在感的路人甲。 但我们确实是朋友。我们会一起在她家的后院过夜,她会嘲笑我看的那些老掉牙的书,我也会在她又一次因为刻薄地捉弄了某个男生而得意忘形时,提醒她作业还没写。 直到高中那年。 一切都变了。 我妈妈得到了一个在另一个城市的工作调动机会。 我父母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搬家。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就在我们搬家前的那一周,我的手机,我那台老旧的诺基亚,光荣牺牲,掉进了马桶里。它被送去修理了。 我没办法联系她。 所以,在搬家卡车停在我家门口的那个清晨,我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给她留了一封信。 我把信塞进了她家那个摇摇晃晃的信箱里。信上写着我的新家地址,我家的电话号码,以及我爸妈新手机的联系方式。我求她,一旦我的手机修好了,或者她有空,一定要联系我。 我告诉她我会想她的。 我等了。 等了一个月,两个月。 维罗妮卡从来没有联系过我。没有电话,没有邮件,什么都没有。 她就那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仿佛我只是她随手丢掉的一个旧玩具。 我恨她吗? 我不知道。 可能有点吧。我恨她为什么不联系我,哪怕只是一句“再见”。 但是,我又有什么资格恨她呢? 她是谁?我是谁? 我们本质上就不是一种人。她是一颗注定要燃烧的恒星,而我只是一粒路过她轨道的宇宙尘埃。 现在,她坐在那里,在艾斯顿大学的食堂里,被她新的跟班们簇拥着。而我坐在这里,和我的新室友们,为了一盘凉掉的通心粉而沮丧。 这才是本该有的样子。 “克洛伊?克洛伊!你在听吗?” 麦迪逊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把我从怨念中拉了回来。 “啊?什么?”我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在说,”麦迪逊露出她那种假惺惺的甜美笑容,“我明天要去参加Alpha Beta Zeta姐妹会的迎新茶会,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姐妹会?”我皱起眉头。 “对啊!”她兴奋地说,“ABZ是艾斯顿最棒的姐妹会!她们只招收最优秀、最……你知道的,‘纯正’的女孩。” 普莉娅放下了她的勺子。“‘纯正’?” “哦,”麦迪逊显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圆场,“我的意思是,她们的传统很悠久!你知道的,都是一些……嗯,名门望族的后代。” “那为什么不叫我们一起去呢?”普莉娅微笑着问,但她的眼神很锐利。 麦迪逊的笑容僵住了。她清了清嗓子,换上一种更夸张的、仿佛在“分享秘密”的语气:“哦,普莉娅,宝贝,不是我不想。只是……ABZ……你知道,她们大多是白人女孩。我不是说她们种族歧视!绝对不是!她们只是……你知道的,‘物以类聚’?” 她仿佛嫌自己挖的坑不够大,又转向由纪:“但是!由纪!我听说艾斯顿有一个超级棒的亚裔姐妹会!她们的活动超酷的!你绝对应该去看看!” 由纪只是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我……我不感兴趣。” 普莉娅冷笑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和由纪就该去我们‘该去’的地方,而你和克洛伊就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麦迪逊急了。 “够了,”我开口了,我的头因为刚才的回忆和现在的争吵而隐隐作痛,“麦迪逊,谢谢你的邀请,但我不想参加。” 麦迪逊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那可是ABZ!” “我宁愿天天泡在图书馆里,”我实话实说,“我来艾斯顿是为了读书的,不是为了加入这种组织。我对穿得一模一样、假装和一群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是‘姐妹’没兴趣。” “可是!”麦迪逊的表情瞬间垮了,她看起来真的要哭了,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一个人去会很紧张的!她们都是……你知道的,很吓人。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克洛伊!我们是这个宿舍里唯二的……” 她没把“白人”两个字说出口,但我们都听懂了。 她抓着我的手腕,轻轻地摇晃着,眼睛里甚至挤出了一点湿润。 “求求你了?就这一次?你陪我去看看,如果你不喜欢,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我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恳求我的样子。 我讨厌这样。我讨厌被卷入这种社交困局。 我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普莉娅,她正用一种“看你能蠢到什么地步”的眼神看着我。 “……好吧,”我最终还是投降了,“就这一次。我只陪你去看看。” “耶!你真是太好了!”麦迪逊立刻收起了眼泪,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一次飘向了食堂中央的那张长桌。 维罗妮卡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张桌子空了,只剩下一些被随意丢弃的餐巾纸和空杯子。 就像五年前那样,再一次,无声无息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第3章 姐妹会② 大学姐妹会的存在,和“姐妹情谊”这个词没有半毛钱关系。 它是一个交易市场。 它是一个世袭制的社交保险公司。你支付你的金钱、你的个性、你的独立思考能力,来换取一个“身份”。你换取一张由100个和你长得差不多、穿着差不多、家境也差不多的女孩组成的安全网。你换取一份预先筛选过的人脉清单,确保你未来的社交圈,都来自同一个“正确”的阶层。 “Alpha Beta Zeta”的迎新茶会,设在校园边缘一栋希腊复兴式建筑里。那房子看起来就不像是给学生住的,它像一座为某个小神明建造的神庙。 “克洛伊!快点!我们快迟到了!” 麦迪逊在我身边焦躁地跺着她那双平底芭蕾鞋。 我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感觉我们即将要去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地方。 麦迪逊为了今天,显然是倾尽了全力。她穿了一件无袖的印花连衣裙,颜色是那种刺眼的粉色和绿色。她那头挑染过的褐发被精心吹成了服帖的大波浪,手腕上戴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金色手链。她看起来像一个即将上场参加选美比赛的世界小姐,而不是一个19岁的新生。 而我。 我穿了我衣柜里最“正式”的一件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印着乐队封面的旧T恤,一条黑色牛仔裤,以及我那双永恒的匡威帆布鞋。 我看着眼前那栋白色神庙,高亢的、像鸟叫一般的欢笑声从敞开的大门里传来。 “麦迪逊,”我拉住了她的胳膊,我的胃开始紧张地收缩,“我不能进去。” “什么?”她的声音瞬间尖利了起来。 “看我,”我指了指自己,“再看看她们。”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门内。 她们几乎都是白人女孩。她们都穿着昂贵的夏日连衣裙,都化着精致到毛孔的妆容。她们的笑声听起来一模一样,都是那种从喉咙后部发出的、清脆的的“哈哈哈”。 这与其说是一个认识新人的社交聚会,不如说是一场高效的排查。她们的目光像X光机一样扫过每一个走进来的新人,在三秒内就能评估出你的价值——你的衣服品牌,你手提包的真伪,你牙齿的美白程度。 “我跟这种地方犯冲,”我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是回去吧。我得……我得收拾一下我的房间。” “你不能走!”麦迪逊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指甲掐得我生疼。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 “你难道想看我一个人在这里被审判吗?” “你看起来完美极了,”我说的是实话,“你就是她们的一员。我才是那个异类。” “姐妹,要自信!”她拉住我,强行把我往门里拖。她的目光快速地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种眼神,就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你也很……”她的大脑显然在高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词。 “……你的雀斑,”她终于说,仿佛一个重大的发现,“你的雀斑很可爱!真的!非常‘自然田园风’!” “自然田园风”?那听起来就像是“土气”的同义词。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已经被她拖进了战场。 “……所以,我们姐妹会最看重的就是‘传统’和‘慈善’。” 一个穿着纯白色蕾丝连衣裙的学姐正对着我们微笑,她的笑容完美地固定在脸上,像一个精致的面具。她叫杰西卡,是ABZ的“招新主席”。她身边站着另一个复制品,叫劳伦。 “很高兴你们能来,麦迪逊……还有……”她看了一眼我胸前那块手写名牌,“……克洛伊。” “我们太兴奋了!”麦迪逊立刻切换到了“完美候选人”模式,“我从小就梦想能加入ABZ。我的表姐也是ABZ的成员,在达特茅斯分会!” “哦?”杰西卡的眉毛愉快地挑了一下。这是正确的“暗号”。“达特茅斯分会啊,我们上个月刚和她们一起在巴哈马办了慈善晚宴。” “是吗!那太棒了!”麦迪逊的眼睛在放光。 劳伦转向我,她的微笑稍微降了点温度:“克洛伊,你呢?你暑假一般都去哪里旅行?你看起来……不太像喜欢沙滩的样子。” “我一般不去旅行,”我诚实地回答,“我这个暑假在镇上的图书馆打工。” 杰西卡和劳伦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哦,”杰西卡说,她拖长了那个音,“图书馆啊。那……真有意义。” “是的,”劳伦附和道,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匡威鞋上,“你的鞋子也很有‘意义’。非常……复古。这是真的古着吗?” 我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来自Mean Girl的恶意。她们的语言是如此隐晦,以至于你如果反击,反而显得你“开不起玩笑”。 “克洛伊就是这样,”麦迪逊突然开口了,她发出一种讨好的笑声,“她就是我们的‘小书呆子’,她对这些社交活动完全不感兴趣。” 她正用一种带着优越感的眼神看着我。 那一刻,我全明白了。 我不是她的“姐妹”,也不是她的“朋友”。我是一个道具。 我是一个用来衬托她的“小丑”,有我这个土气、不善社交的书呆子在旁边,她就显得无比合格、无比耀眼。 我并不在意杰西卡和劳伦怎么看我。我觉得这种“拼家底”的聚会愚蠢至极。 但我很恼火。 我恼火自己居然为了“和室友搞好关系”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而踏进了这个我根本不感兴趣的“神庙”。我恼火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食堂门口就直接拒绝她。 “哦,看的出来。”杰西卡显然对我失去了所有兴趣,她把玩着自己完美的美甲,“那真是……太特别了。克洛伊,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图书馆管理员吗?” “他是个工程师。”我冷冷地说。 “工程师啊,”劳伦的语气仿佛在说“水管工”,“也挺好的。至少……很稳定。” 她们的言语霸凌还在继续。她们开始讨论昨晚在某个昂贵餐厅的聚会,讨论她们的父亲又买了什么新游艇,而麦迪逊则拼命地试图插入对话,证明她也属于那个世界。 我成了她们谈话背景里的一个格格不入的小丑。 我受够了。 “麦迪逊,”我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我真的得走了。我的书……” “哦,拜托,克洛伊,别这么扫兴嘛,”杰西卡假惺惺地说,“我们正聊到你呢。” “是啊,”劳伦笑了,“我们正想问问,你这件T恤……‘The Smiths’?那是什么?” 就在我准备撕下名牌、转身走人的时候——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从她们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你永远也听不懂的乐队,劳伦。这需要你有超过两分钟的注意力和最基本的情感深度。” 杰西卡和劳伦的笑容,这次是真的凝固住了。她们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慢慢地转过身。 我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 维罗妮卡。 她站在那里。她没有穿她们那种连衣裙。 她穿了一条极其贴身的黑色高腰裤,一件白色的真丝吊带衫,外面随意地搭着一件黑色小西装外套。她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垂下,那双绿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倦。 她像一只闯入了绵羊派对的狮子。 “维罗妮卡……”杰西卡结结巴巴地说,她前一秒还盛气凌人的气场瞬间土崩瓦解,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中学生,“你来了!” “我一直在这里,”维罗妮卡慢慢地走过来,她高跟鞋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在楼上的阳台。看你们的精彩表演。” 她的目光扫过劳伦,挤出一抹近乎嘲讽的笑容。 “劳伦,亲爱的,”她开口了“你是不是把你妈妈在‘乡村俱乐部’学来的那套社交礼仪用得太用力了?” “你脸上的表情都快抽筋了。放松点。有些时候越想‘证明’你属于这里,就越显得……格格不入。” 劳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维罗妮卡接着转向杰西卡。 “还有你,杰西卡。”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这比愤怒更伤人。“作为‘招新主席’,你的工作是寻找‘会员’,不是在这里玩‘过家家’。” 她的声音压低了,只有她们几个人能听见。 “你这么努力地想把别人关在门外……是不是在担心,一旦你放松警惕,大家就会发现……你才是那个最不该在门内的人?” “额……”杰西卡的脸色惨白。她出生在俄亥俄,家里是个暴发户,比起其他女孩的天生高贵的出身,她确实是个靠着砸钱才勉强挤进来的女孩。 她把这两个自视甚高的女人羞辱得体无完肤,她们连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只能尴尬的缩着脖子。 麦迪逊已经看呆了,她的嘴巴微微张开,脸上是混杂着恐惧和极度崇拜的表情。 羞辱完那两个人,维罗妮卡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我。 那双眼睛,像X光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她的目光在我的旧T恤上停留了片刻。 我以为,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她会用更刻薄的语言,把我这个“路人甲”彻底摧毁。 但她没有。 她只是看着我,然后突然,她对那两个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学姐宣布: “她,符合标准。” 杰西卡和劳伦都愣住了。“……什么?” “克洛伊·米勒。”维罗妮卡说出了我的全名,“她入选了。把她的名字写在名单上。” “可是,……她……”杰西卡看了看我的匡威鞋,显然无法理解。 “她不符合……” “她符合我的标准。” 维罗妮卡打断了她,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你们有意见吗?” “……没有。”杰西卡和劳伦低下了头,像两只被驯服的猎犬。 “很好。” 维罗妮卡不再看她们,也不再看麦迪逊。 她走到我面前,靠得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水味。 她微微倾身,那双绿眼睛直直地锁住我的。 “别露出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小老鼠。”她低声说,那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 “你这样,会让他们以为我选错了人。” 第4章 姐妹会③ 小老鼠。 那是初中,那是我13岁的生日派对,我妈称之为“克洛伊终于要走出她的壳”的盛大庆典。 我父母,尤其是热衷于社交的我妈,为我办了一个热闹得令人发指的生日派对。她请了邻居和班上几乎所有的同学。后院里挂满了气球,音响里放着我根本不认识的流行歌。我爸在烤架前手忙脚乱地制造着这次派对的食物。 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下午之一。 我从小就恨这个。我讨厌成为焦点,讨厌拆开那些我根本不想要的礼物时,还必须表演出的惊喜。我讨厌回答“哇,13岁了!感觉怎么样?”这种愚蠢的问题。 我感觉糟透了。 维罗妮卡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的意思是,真正意义上的。 她当然也来了。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在一群穿着粉色和亮黄色的同龄女孩中,像误入的黑手党。 派对进行到一半,大人们开始准备切蛋糕。这是最可怕的环节——所有人都会围着我,唱那首跑调的《生日快乐》。 我逃跑了。 我听见我父母在外面急着呼喊我的名字,“克洛伊?宝贝?蛋糕!”,那种公开的呼喊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听见维罗妮卡在客厅里翻了个白眼——是的,我甚至能“听见”她的白眼。她根本没像其他人一样在后院里瞎找。 她直接走进了我的房子,穿过客厅,来到了楼梯下面的那个小储藏室。那里堆满了旧毯子、吸尘器和早就过时的圣诞装饰。 门被猛地拉开了。 外面派对的光亮刺了我的眼,我像一只被手电筒照住的啮齿动物一样缩在角落里,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本《纳尼亚传奇》。 维罗妮卡站在门口,逆着光,像一个高大的剪影。 她叹了口气,那是一种夹杂着“我就知道”的无奈和“你真可悲”的轻蔑的叹息。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外面太吵了……”我小声说。 她关上了储藏室的门。 “砰”的一声。 世界瞬间陷入了令人安心的黑暗。 外面那该死的流行乐变的模糊。我们能闻到灰尘、樟脑丸和旧运动鞋的混合气味。 “你总是这样。”她在黑暗中说。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清晰。 “哪样?”我紧张地问。 我听到了她声音里的得意,那种她又一次抓住了我的“秘密”的得意。 “像只胆小的小老鼠,总爱往这种又黑又小的洞里钻。” 她的话很刻薄,她总说刻薄的话。 但她没有走。 她就和我一起挤在那个满是灰尘的、狭小的空间里。我的膝盖碰着她的膝盖。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和我们家完全不一样的某种清香,还有她头发上淡淡的、像是青苹果的洗发水味。 她陪我“逃离”了我自己的生日派对。 “那个叫鲍勃的男孩,”她在黑暗中突然说,“他的牙套上沾了巧克力蛋糕。” “……真的?” “真的。而且他穿的那件T恤是他哥哥的,太大了,看起来像个麻袋。”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就是这样。维罗妮卡就是这种人。她嘴上说着最刻薄的话,但她会陪着你,一起坐在黑暗里。 我不记得我们后来是怎么从储藏室转移到阁楼的。大概是维罗妮卡抱怨储藏室里“全是灰尘,快窒息了”,然后她拉着我,从后门楼梯溜上了那个房子的顶端。 阁楼是我们的新“洞穴”。它比储藏室大多了。 成堆的旧杂志和相册散发着纸张老去的味道。一扇像船舷窗一样的窗户,让月光得以倾泻进来,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个漂亮的光斑。 我们坐在那片光斑里。 “这里才像样,”维罗妮卡说,她靠在一只旧箱子上,“至少风景不错。” 我父母找了我们很久。久到派对结束,客人都走光了。久到他们的焦虑变成了愤怒。 最后,他们在阁楼上找到了我们。 我们俩都睡着了。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她靠着那只旧箱子,月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我记得我醒来时,是被我爸手电筒的强光晃醒的,我妈几乎要哭了。 从那天起,“小老鼠”就成了她的专属称呼。 只有她能这么叫我。 “……克洛伊?克洛伊!你到底在没在听?” 麦迪逊不满的声音把我从十三岁的阁楼里拽了出来,重重地扔回了艾斯顿大学湿冷的秋夜里。 我猛地回过神来。 我们已经走在了回去的路上,那栋纯白色的“神庙”已经被甩在了身后的树影里,像一个虚假的海市蜃楼。 “啊?什么?”我茫然地问,我的大脑还在重新启动。 “我在说杰西卡和劳伦!”麦迪逊气得直跺脚,她那双平底鞋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充满怨气的声响,“她们简直是……是贱人!彻头彻尾的贱人!” 她完全忘了自己一个小时前是多么拼命地、多么卑微地想讨好她们。她现在的愤怒,大概是那种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 “她们以为她们是谁?”麦迪逊夸张地模仿着她们的语气,声音又尖又刻薄,“劳伦的爸爸不就是个卖二手车的吗?我都打听过了!她居然敢看不起别人!杰西卡更可笑,她去年暑假还在Gap打工呢!我表姐的朋友亲眼看到的!” “是吗。”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我的头很痛,那股混合了几十种昂贵香水的味道还残留在我的鼻腔里。 “还有她们看我鞋子的眼神!这可是Tory Burch!她们居然敢……她们居然敢……”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接着,她的话锋一转,声音里突然又充满了那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但是……维罗妮卡!天哪,克洛伊,你看到了吗?她简直……太酷了!”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就那么走过去,”麦迪逊挥舞着手臂,仿佛在重演那场戏剧,“她甚至都没提高声音!她就那么……摧毁了她们!‘你是不是在担心大家发现你才是那个最不该在门内的人?’天哪!那句话!太致命了!杰西卡的脸都绿了!” 麦迪逊陶醉在那场“表演”中,就好像她和维罗妮卡是一伙的,而不是和我一样,都是被审判的对象。 “她真是个传奇!她居然还记得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麦迪逊终于问到了重点,她凑过来,脸上写满了八卦。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们……是老乡。”我含糊地说,“小时候认识。” “只是‘认识’?但貌似她对你……可不只是‘认识’。”麦迪逊的眼神变得既嫉妒又羡慕,“克洛伊·米勒,你藏得可真深。你认识维罗妮卡·肖,你居然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啊,我认识维罗妮卡·肖。但今天站在我面前的那个“维罗妮卡”,和我记忆中的“维罗妮卡”,还是同一个人吗? 整整五年的时间里,她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没有回过我那封信。她像幽灵一样消失了,又像幽灵一样出现了。 “克洛伊!你到底在想什么?”麦迪逊推了我一把,我们已经到了宿舍楼下,明亮的门厅灯光照亮了她兴奋的脸。 “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你现在可是被维罗妮卡‘钦点’的人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不,你!你在ABZ绝对稳了!天哪,你得帮我,你得在她面前帮我多说几句话……” 我没有理会她的喋喋不休。 我刷开了宿舍的门禁。 我的脑子里只有她最后那句话。 “小老鼠,你这样,会让他们以为我选错了人。” 我们爬上三楼,走在安静的走廊上。 “我是说真的,”麦迪逊还在我耳边说,“有了维罗妮卡·肖当你的‘靠山’,你就是ABZ的新宠了。你得好好利用这个,克洛伊。我们这种……‘新来的’,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我不想当‘新宠’,麦迪逊。”我疲惫地说,只想赶紧钻进我的被窝,假装今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真是……”麦迪逊正要说我“天真”或是“愚蠢”,我们到了305B的房门前。 她停住了。 两个信封。 两个厚实的、奶油色的信封,正从我们房门的下缝里塞了进来,一半在门外,一半在门里。 麦迪逊倒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猛地推开门,甚至都顾不上我,一把抢过那两个信封,仿佛它们是救命稻草。 “是我们的!”她尖叫起来,声音在狭小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是你的!”她把其中一个扔给我,自己则用颤抖的手指,粗暴地撕开了另一个。 我看着手里那个信封。沉甸甸的,上面用花哨得可笑的字体写着我的名字:“Ms. Chloe Miller”。 封口处,是像凝固血迹一样的ABZ蜡封。 这感觉不像邀请,像一份传票。 “哦!我的天哪!”麦迪逊捧着她的卡片,像个拿到了舞会邀请的灰姑娘,“‘荣幸地邀请您参加 Alpha Beta Zeta 的正式入会仪式’……明日晚七点!着装要求:白色礼服!” 她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她那件连衣裙随之飞舞。 “白色礼服!克洛伊,我们明天必须去逛街!我们得买最漂亮的裙子!” 第5章 冷战 我连一条像样的裙子的都没有。 “麦迪逊,”我把那张沉重的卡片扔在我的书桌上,“我不想去。是维罗妮卡让我入选的。这根本不关我的事。” “那又怎样?”麦迪逊从她的狂喜中回过神来,她凑近我:“被‘女王’钦点,这说明你很特别!” “我不特别。”我脱掉我的匡威鞋,开始在收拾我的行李箱:“维罗妮卡......你好像对她了如指掌?” “哦,我不认识她,”麦迪逊发出一声兴奋的轻笑:“她比我高两届。但我知道我们学校所有的男生都为她疯狂!” “她那么……有名?” “‘有名’?”麦迪逊笑了,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克洛伊,她不是‘有名’,她是‘神话’。她是我们那一片的‘Queen Bee’。啦啦队队长,全A学生,她只和最受欢迎的男生约会。” “只谈又高又帅的,对吧。”我面无表情地附和,脑子里闪过她在我家乡小镇时,身边那些同样众星拱月的男孩面孔。 “当然!”麦迪逊陶醉地开始掰着手指,“高一那年,她和学校的校草贾森在交往。贾森,六英尺四英寸,长得像个年轻的雷神。一个星期后她就甩了贾森!她让贾森在全校面前哭了!哭了!” 麦迪逊似乎对这种“抓马”剧情无比向往。 “不过,”她继续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兴奋:“她谈恋爱都谈不了多久。那些男孩,和她在一起时都像是世界的王,但被她甩了之后……哦天哪,他们都惨透了。” “惨?” “就是……‘毁了’。”麦迪逊耸耸肩,“她就像……黑寡妇。她会把他们吸干,然后扔掉。” 我的胃又开始收缩了。 “有一次,”麦迪逊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她和我班上的一个男孩谈了。就……很短的一段时间。” “你们班的?” “对。他叫……杰克。杰克·邓普西。”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方式很不一样。没有了刚才的兴奋,而是带着一种柔软和苦涩。 “他是我们班里最帅的男孩,”她低着头,小声说,“他……他会弹吉他。他很温柔。所有女孩都喜欢他……” 我能感觉到,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实话。 “然后呢?”我轻声问。 “然后维罗妮卡就出现了。她在一次校际比赛上见到了他。下一周,杰克就成了她的新‘战利品’。他们在一起了……大概一个月?” 麦迪逊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嫉妒。 “再然后呢?” “然后?”麦迪逊抬起头,她的眼神显得很奇怪,“然后,杰克·邓普西就失踪了。” “……失踪?” 又是这个词,我承认的声音在发抖。 “对啊。就那么……消失了。”麦迪逊似乎也觉得这事很诡异,她搓了搓胳膊,“警察来了,到处都贴了寻人启事。但他再也没出现过。” “那他死了吗……” “谁知道呢,”麦迪逊突然又恢复了那种八卦的语气,仿佛是为了掩饰刚才的真情流露,“镇上的人都吓坏了,以为是什么杀人魔。我妈都不准我晚上出门了。不过我猜,”她笑了,“他八成是受不了被维罗妮卡甩掉,觉得太丢脸,所以自己逃到别的城市去了。” 她笑了起来,而我,却笑不出来。 又是失踪。 又是男孩。 又是和维罗妮卡有关。 我的大脑当机了。 麦迪逊还在喋喋不休地猜测着杰克·邓普西的去向,但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嗡鸣。 我的思绪被强行拽回了那个阴雨连绵的小镇。 我们那个镇子,从我有记忆起,就流传着“失踪”的阴影。 在我更小的时候,是那些“都市传说”。比如某个加油站的夜班服务员,在某个雾气弥漫的夜晚消失了;某个在森林里徒步的男人,再也没回来。大人们总说他们是“厌倦了生活,跑路了”。 但等我到了初中,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消失的,开始有孩子了。 先是一个送报纸的男孩,连人带自行车都不见了。然后是一个在街角公园玩滑板的高中生。 警察来了,调查了很久,但什么都没查出来。镇子上的恐慌达到了顶峰。我爸妈就是在那之后,开始考虑搬家的。 失踪的男孩里,和我关系最近的是本。 本·科波夫斯基。 他不是“又高又帅”的校园明星。 他是“小胖子本”。 他有严重的哮喘,总是随身带着吸入器。他成绩一般,不爱运动,他唯一的爱好是收集各种奇怪的石头。 他喜欢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在他结结巴巴地跟我讲“石英”和“花岗岩”的区别时,没有当面嘲笑他的女孩。 他会经常在我上学路上“偶遇”我,和我聊天。他会给我带食物——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只是一袋饼干,或者一个还有点热乎的苹果派。 他很善良,很笨拙,也很安全。 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 他没来上学。一周后,警察来到了我们学校,开了个关于“安全”的集体晨会。 我只记得那天下午,我和维罗妮卡坐在我们常去的那个儿童公园秋千上。 我一直在哭。我吓坏了,也很难过。本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主动给我带零食的男孩。 “这太可怕了,”我吸着鼻子,声音都哑了,“谁会……谁会对他下手?” 维罗妮卡在我旁边的秋千上,晃着她那双修长的小腿,她甚至没有在听。她正专心致志地,使用着她新买的指甲油。 “Vee?”我推了她一下,“你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她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真可悲。所以呢?” “维罗妮卡!”我被她这种冷漠的态度激怒了。 “干嘛?”她终于抬起头,那双绿眼睛在阴天的光线下,显得尤其冷。 “你不觉得……害怕吗?你不觉得恶心吗?” “害怕?恶心?”她似乎在品味这两个词,仿佛它们是某种外星语,“为什么要害怕?人总是会死的。他只是……提前了而已。” “你……” “说不定,”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在那个沉闷的下午,显得格外刺眼,“说不定他是因为脂肪太多,被路过的熊叼走了?” 她总是这样。 她对死亡、对血腥、对所有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感到恐惧的东西,非但不恐惧,反而津津乐道。她会津津有味地看完一整部R级恐怖片,然后抱怨“血浆太假”。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她的一种伪装。 我以为她是在努力扮演那个凡事都“I don''t care”的辣妹形象。她必须表现得与众不同,必须对一切都满不在乎。 我当时天真地想,不然呢?不然怎么会有人对身边人的离去,不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恶心呢? 只是那天,我受够了她的“表演”。 “Vee,别这样了,”我从秋千上站起来,擦干了眼泪,直视着她,“这不好笑。” “我觉得挺好笑的。”她耸耸肩,继续低头画她的指甲。 “这不只是个笑话!”我的声音提高了,“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本是我的同学!他……他算是我的朋友!你不应该这样说他!” 维罗妮卡的手停住了。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就像有人按下了开关。 我甚至可以看到她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被点燃了。 “朋友?”她开口了,声音很低,很平,但比大喊大叫要可怕一百倍。 她也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她比我高半个头。她逼近我。 “你说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死肥猪’是你的朋友?” “他是……”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克洛伊?”她打断了我,声音里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刻薄,“你的审美是被狗吃了吗?” “我没有……” “你就有,你总是这样!”她的声音开始上扬,“你和这种蠢货混在一起!你是在告诉全世界,你只配得上那种货色!” “维罗妮卡,你住口!”我被她的话刺伤了,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为什么要住口?”她冷笑,那张美丽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更加生动:“如果一头猪每天给你带吃的,你是不是也会和它做朋友?你是不是也会答应它的追求?哦,拜托,至少猪是真的‘动物’,而他,”她轻蔑地吐出一个词, “他只是个笑话。”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然后哭着跑回了家。 我们之间一直有种微妙的氛围。我们时常爆发争吵,她总是能用最恶毒的语言刺伤我,而我总是会原谅她。 但那一次,不一样。 那次我们吵得太厉害了。 我决定再也不理她了。 我们冷战了一个星期。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星期。在学校里,我们形同陌路。她身边永远不缺人簇拥着。而我,又变回了那个在图书馆角落里啃三明治的“隐形人”。 学校里没有了她,感觉空荡荡的。 就在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彻底完蛋了,就在我以为我终于“自由”了的那个周五晚上。 我已经在我的房间里准备睡觉了。我刚关掉台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的小夜灯。 “砰。”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我窗户那里传来。 我吓得坐了起来。我们小镇正笼罩在“失踪”的阴影下。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杀人魔。 “砰。砰。” 又响了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刮我的玻璃。 我抓起床头的词典,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我猛地拉开了窗帘—— 一张脸,正倒着贴在我的窗户上。 我吓得尖叫出声,手里的词典都掉在了地上。 是维罗妮卡。 她居然顺着我家后院那棵老橡树,爬到了我二楼的窗户上。她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熟练地打开了我那个窗户锁扣,推开窗户,翻了进来。 她像一只猫一样,轻盈地落在我的地毯上。 “你疯了吗!”我压低了声音,心脏还在狂跳,“你想吓死我吗?” “你是白痴吗?”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开始环顾我的房间,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你从来不锁这扇窗户。” 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过来,拿起我桌上的一包薯片,撕开,吃了起来。 “今天历史课那个代课老师,”她含糊不清地说,“他的鼻毛都快长到下巴了。”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我的大脑花了大概十秒钟才重新开始运转。 “……你到底在干什么?” “吃薯片啊。”她又塞了一片。 “不是这个!”我气得浑身发抖,那种被无视的,荒谬的愤怒感涌了上来,“我觉得……我们还在冷战吧!” 维罗妮卡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她歪着头,用那双绿得发亮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离谱的事儿。 “是吗?”她问,“我怎么不知道。” 她扔掉薯片袋,走到我的床边,开始脱鞋。 “你干什么?”我警惕地问。 “睡觉啊。”她打了个哈欠,然后开始……脱她的睡裤。 “停下!停下!”我冲过去,试图阻止她,“维罗妮卡!你不能睡这里!” “为什么不能?”她已经脱掉了裤子,只穿着T恤和内裤,然后滑溜地一下钻进了我的被窝,占据了我床的另一半。 我的床! “你出去!”我气疯了,试图把她从被子里拽出来,“你这个混蛋!你不是有家吗?” “我妈把我赶出去了。”她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把自己裹得更紧了,“我没地方去了。” “你可以去你男朋友那里!”我怒吼道。我记得她这个星期刚开始和棒球队的某个帅哥交往。 我的话音刚落。 维罗妮卡突然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她离我太近了。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她的黑发乱糟糟的,有几缕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床头小夜灯那点昏黄的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她身上的皮肤,在微光下泛着牛奶般的光泽。 那张美丽的脸,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放大在我的眼前。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青苹果洗发水的味道,还有她皮肤本身的味道。很干净,很温暖,一点也不刻薄。 这种冲击感,让我瞬间失语了。 她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了平时的嘲弄,也没有了争吵时的冷酷。她只是看着我,声音轻得像一句耳语: “但是我只想来这里。” 第6章 羞辱 “醒醒!克洛伊!起床!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感觉自己才刚睡着。 “唔……几点了?”我把脸埋进枕头里,宿醉般地头痛——尽管我一滴酒都没喝。 “早上八点!快点!我们必须在商场开门前赶到,我预约了‘白叶’精品店的九点档。你总不能穿着你的……‘史密斯乐队’去参加白色礼服派对吧?” 麦迪逊已经穿戴整齐,她今天的“战甲”是一套粉色的天鹅绒运动服,头发扎成了完美的高马尾。 她像一个精力过剩的马术教练,而我是那匹不情愿的马。 我被她半拖半拽地塞进了她那辆宝马车里。 商区离学校不远,但它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白叶”精品店里的空气闻起来就很昂贵。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店员,微笑着为我们端来了气泡水。 “我们是为ABZ的仪式来的。”麦迪逊熟练地报上“暗号”。 “啊,当然。这边请。”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沦为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换装人偶。 麦迪逊把我推进试衣间,然后开始从门帘外疯狂地递给我一堆“白色”的布料。蕾丝的、丝绸的、亚麻的、带珍珠的、露背的……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为一场我毫不知情的婚礼试穿婚纱。 “这件怎么样?”我穿着一件领口高得像中世纪牧师的蕾丝裙走出来。 “天哪,克洛伊,你是要去当修女吗?下一个!” “这个呢?”我换上一件丝绸吊带裙,它太滑,太贴身,我感觉自己像一条没穿外壳的鼻涕虫。 “太……暴露了!”麦迪逊尖叫,“你必须看起来‘纯洁’,但又‘昂贵’!这是有区别的!” 最后,我选定了一件。 一件剪裁简单、垂感极好、用某种厚重绉纱制成的希腊式长裙。它很美,也很贵。 我为此大出血。 下午五点,我们回到了宿舍。 “坐下。”麦迪逊把她的化妆箱“砰”地一声打开。 “我不需要……” “你当然需要。”她不容分说地把我按在椅子上,“昨晚你是靠着维罗妮卡的关系‘入选’的。今晚,你得靠你自己‘留下’。” 我没再抱怨。也许她说得对。而且,老实说,我有点好奇。 我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冰凉的海绵在我脸上拍打,遮盖住我的雀斑和我的倦容。我闻到了粉底液里那股类似黄瓜的清香。刷子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扫过我的眼皮。 “好了,”她后退一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的作品,“睁开眼。” 我睁开了眼。 麦迪逊的化妆技术确实不错。 她用香槟色眼影,让我那双蓝色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她用一种柔和的唇彩,让我那总是干燥起皮的薄唇,变得丰满而湿润,像一颗待摘的浆果。 她甚至还帮我打理了头发。我的金色长发不再毛躁,它们被拉直,柔顺地垂在我的肩膀上。 “我说了,宝贝,”麦迪逊满意地抱起胳膊,“你底子不差。你只是……太懒了。你看,只要打扮一下,也是很美的。” 她说的美,是一种符合标准的美,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精心打扮过的祭品。 晚上七点,我们准时来到了“白色神庙”。 今晚的ABZ之家,比昨天更像一个邪教集会地。 所有的灯都调成了柔和的暖光。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的浓郁香气,甜得让人头晕。昨晚那些穿着粉色和绿色的女孩们,今晚,全都换上了白色的礼服。 这是一片纯白色的海洋。 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端着香槟杯,发出一阵阵练习过的笑声。 我穿着那件昂贵的希腊长裙,感觉自己像一尊刚从石膏模具里取出来的雕像。 “天哪,是杰西卡!”麦迪逊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杰西卡和劳伦,昨天那两个被维罗妮卡公开处刑的跟班,正站在壁炉前。 “克洛伊!麦迪逊!”杰西卡居然主动朝我们走了过来,她脸上堆着那种“客服人员”的标准微笑。 “你们的裙子真漂亮。”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 “谢谢,杰西卡,你的也是。”麦迪逊受宠若惊地回答。 “喝点东西吗?”劳伦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是那些冒泡的果汁,“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姐妹之环’仪式了。” “好的。”我接过一杯。 她们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毛骨悚然。 我环顾四周。大厅里挤满了人。 我在寻找维罗妮卡。 她不在。 我不知道我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失望了。 “好了,女孩们!都过来!”杰西卡拍了拍手,用一种过分欢快的声音喊道,“我们来拍个TikTok!‘ABZ姐妹的白色之夜’!每个人都要出镜!” 音乐响起了。是某个我没听过的抖音神曲。 女孩们立刻熟练地聚拢过来,她们对着镜头,做着各种排练过无数次的、可爱的、性感的表情。她们比划着爱心,假装互相亲吻脸颊,扭动着她们穿着白色裙子的身体。 我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个误入片场的幽灵。 “克洛伊!进来啊!”麦迪逊朝我招手。 我尴尬地挪过去,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种高分贝的“快乐”,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我找了个借口,从那群正在疯狂自拍的“白色姐妹”中挤了出去。 我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穿过走廊,找到了一个通往后院露台的小门。 我推开门,晚秋的冷空气瞬间涌了进来,我打了个哆嗦,但大脑却清醒了许多。 露台是黑暗的,只有远处草坪上的地灯发出微弱的光。 我靠在冰冷的石质栏杆上,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杯根本没喝的香槟。 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我在这里,只是因为维罗妮卡的一句话。 “她符合我的标准。” 那些女孩,她们对我“尊敬”,只是因为她们害怕她。我不是被“接纳”了,我只是被“标记”为“维罗妮卡的财产”,暂时不可触碰。 我为这个认知感到一阵恶心。 就在我准备回去,抓住麦迪逊的胳膊,告诉她我要退出的那一刻—— 大厅里的音乐,突然停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骚动。那种高分贝的欢笑声,变成了低沉的耳语。 我握着门把手,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我知道她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重新走进了那个“白色神庙”。 她站在那里。 就站在大厅的中央,仿佛她才是这座神庙唯一的主人。 维罗妮卡出现了。 “维……”杰西卡快步迎了上去,声音里带着讨好和紧张,“你来了!我们刚拍完TikTok,‘姐妹之环’仪式马上……” “闭嘴,杰西卡。” 维罗妮卡的声音不大,但穿透了整个大厅。 “那个愚蠢的音乐品味是谁选的?”她冷冷地问,“是你吗?它吵得我头疼。” 杰西卡的脸瞬间白了。 维罗妮卡没有再看她。她的目光开始扫视人群。 她在寻找。 我的呼吸停止了,我想躲起来,我想钻到地缝里去。 然后,她的目光锁定了我。 她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穿着希腊长裙、化着完美妆容、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的……“新”克洛伊。 她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她只是看着我,然后,她缓缓地、穿过那片自动为她分开的“白色海洋”,朝我走了过来。 我感觉我的脚被钉在了地上,我想跑,但我的腿根本不听使唤。 维罗妮卡停在了我的面前。 她比我高,所以能顺理成章的俯视着我。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又好闻香水味。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场戏。 “哇哦。”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缓慢。 “看看这个。” 她伸出手,用一根手指,几乎是嘲弄地,划过我那被粉底遮盖的脸颊。 “简直就是艺术。” 她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麦迪逊。麦迪逊因为被“女王”注意到,兴奋得脸都快红了。 “这是你干的吗?”维罗妮卡问麦迪逊。 “我……我只是……”麦迪逊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带克洛伊去买了衣服……还帮她化了妆。你看,她是不是很……” “很什么?” 维罗妮卡打断了她。 麦迪逊的笑容僵住了。 维罗妮卡不再理她。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我的脸上。 “你们都很好奇,对吧?”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她不是在对我说话,她是在对所有人说。 “你们都在想,我昨天为什么会选她?” 她的手,从我的脸颊滑下,一把抓住了我那件希腊长裙的领口。 “我选她,是因为我以为她……不一样。” 她的目光冰冷,直直地刺入我的瞳孔。 “我最讨厌的,”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愤怒,“就是那些,试图逃离它们‘本来面目’的东西。”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 逃离。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在说“一个书呆子试图逃离她的原来身份,拼命想打入受欢迎人群行列”。 只有我听懂了。 只有我知道,她在说五年前那封她从未回复过的信。 她在说那个“逃离”的我。 我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看到我听懂了。她被我的恐惧和苍白取悦了。 她笑了。 “但我想……我可能搞错了。”她松开了我的裙子。 “我以为我带回来的是一个‘例外’,”她转向所有人,大声宣布,“但现在看来,她只是一个‘急于求成’的模仿者。” “她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大厅里先是一阵困惑的安静,紧接着,是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我昨天说,她符合标准。她当然符合。她完美地符合了ABZ‘吉祥物’的标准。” “不是吗,小老鼠?” 这一次,笑声爆发了。 不再是压抑的窃笑。是杰西卡、是劳伦、是在场所有“白色姐妹”发出的、刺耳又残忍的嘲笑。 我站在那里,成了今晚最大的笑话。 我能感觉到眼泪在我眼眶打转,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被剥光的羞耻。它们灼热地涌了上来,毁掉了麦迪逊花了十分钟才画好的眼线。 我看到了麦迪逊,她没有笑。她只是苍白地看着我,然后,她后退了一步。 她站到了“她们”那边。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挤出人群的。我只记得我推开了那些白色身体。我听到了杰西卡在我身后那幸灾乐祸的“哦,可怜的小东西”的声音。 我推开了“神庙”那扇沉重的大门。 我跑了出去。 我穿着那件该死的希腊长裙,踢掉了高跟鞋,赤着脚,像一个从婚礼上逃跑的、精神失常的新娘,跑进了艾斯顿大学漆黑的夜色中。 我一路狂奔,直到我回到了305B。 我冲进洗手间,锁上了门。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化着精致妆容、眼泪和睫毛膏糊成一片的陌生人,正用一种破碎的眼神看着我。 我抓起卸妆巾,开始粗暴地擦拭我的脸。 我必须把这张“皮”撕掉。 我擦得太用力了,皮肤火辣辣地疼。 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冲刷我的脸,直到那些粉底、眼影和唇彩,连同我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全部消失在下水道里。 第7章 正常 我把那份“入会邀请”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 做完这个动作后,我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所谓的姐妹会,受够了麦迪逊的虚荣和愚蠢。 我最受够的,是维罗妮卡·肖。 我,克洛伊·米勒,不是什么“吉祥物”,更不是她那该死的“小老鼠”。 从那天起,我决定不再和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 我切断了所有联系。麦迪逊第二天早上试图和我说话,她的表情一半是尴尬,一半是……她居然还在兴奋! “天哪,克洛伊,昨晚真是……太疯狂了!”她在我们宿舍的镜子前涂着睫毛膏,“我是说,维罗妮卡她……她真是太有戏剧性了!不过你放心,她就是那样的,她羞辱你,说明她‘在乎’你。这在她们那种人里叫‘爱的鞭策’!你明天……” “麦迪逊,”我打断了她,声音冰冷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闭嘴。” 她涂睫毛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ABZ,我不想听杰西卡,我更不想听维罗妮卡。我不想再和你讨论这件事。永远。” 麦迪逊的脸涨红了,她大概是想发火,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她开始夜不归宿,我猜是搬去ABZ的神庙里住了。 我无所谓。 我开始过上我熟悉的生活。我真正的生活。 我的生活重新被一些坚实可靠的东西填满了。 是清晨六点半的闹钟;是图书馆开门时,管理员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哒”声;是橡木桌面上被阳光晒出的木头味道。 我开始上课,去图书馆,看书,学习。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读19世纪的诗歌。这些东西是有逻辑的,它们是可控的。你付出了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 我也发现,我根本不需要ABZ那种虚伪的“姐妹情谊”。 “克洛伊,你不能再吃这个了,”普莉娅有一天晚上从她的床上探出头,看着我正准备泡的第三杯速溶咖啡,“这玩意儿是化学毒药。过来,尝尝我妈妈寄来的马萨拉茶。” 她递给我一个保温杯。那股混杂着生姜和肉桂的浓郁香气,瞬间让我那被咖啡因麻痹的神经舒缓了下来。 “谢谢。”我小声说。 “别客气,”她盘腿坐在床上,像个小小的佛陀,“所以,麦迪逊终于搬走了?” “看起来是。” “谢天谢地。”坐在我对面的由纪突然小声插了一句。她正戴着耳机,疯狂地敲打着键盘。 我们三个人相视一笑。 普莉娅和由纪……她们和我一样。她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才来到艾斯顿的。普莉娅的目标是成为一名顶尖的生物化学家,由纪则梦想着编写出下一个改变世界的人工智能算法。 她们很认真,很真诚。她们会为了一个观点和我争论不休,但她们绝不会在背后议论我的穿着,或者试图把我变成她们的“陪衬”。 和她们相处,舒服太多了。 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这才是大学,这才是我的生活。 我以为,我已经把维罗妮卡彻底甩在了身后。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二的下午。 我正待在我的“圣地”——艾斯顿大学主图书馆的地下书库。 我正盘腿坐在“G区”的地上,面前摊开了三本关于《呼啸山庄》的叙事分析。 我感觉到了。 有人站在我这条走廊的尽头。 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 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惧。那种被“标记”的恐惧。我以为是她。我以为她又像幽灵一样找来了。 我慢慢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走廊尽头站着一个身影。很高。 但不是她。 是一个男孩。 我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被打扰的恼怒。 我讨厌在书库里被人打扰。 那个男孩似乎也很紧张。他站在那里,踌躇不前,手里抱着一本厚得像砖块一样的书。 他朝我走了过来,脚步声在安静的书库里显得格外响亮。 “呃,打……打扰一下?” 我抬起头,不耐烦地看着他。 然后,我愣了一下。 他真的很高,大概有六英尺两英寸,但非常瘦,甚至有点笨拙。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尺寸明显偏大的法兰绒格子衬衫。头发是深棕色的,乱糟糟的,显然好几天没打理过了。 “我在找……我在找关于‘多维时空’的资料,”他结结巴巴地说,脸颊微微发红,“但我好像……迷路了。这里是……?” 我忍不住笑了。 “你迷路迷得可不轻,”我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这里是英国文学。你需要去五楼,理科部。” “哦。”他那张长了几颗青春痘的脸上瞬间涨红了,“五楼。对。我的地图……它……”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掏口袋,结果掏出了一把糖纸和一个U盘。 “谢谢。”他放弃了寻找地图,“我……我叫拜伦。物理系的。” “克洛伊。英国文学。” 我们握了握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但有点潮湿。 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应该走了,但他没走。 他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我脚边的《呼啸山庄》上。 “《呼啸山庄》,”他突然说,“我高中的时候读过。我觉得……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是‘爱’,更像是一种‘量子纠缠’。” 我愣住了。 “‘量子纠缠’?” “嗯,”他似乎因为谈到了自己的专业而变得自信了一点,“就是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它们的状态都会瞬间相互影响。它们是一个‘系统’。我觉得希斯克利夫就是被‘观察’的那个粒子,而凯瑟琳的‘观察’,导致了他的‘坍缩’。” 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这……这个说法很有趣。”我实话实说。 “是吗?”他笑了,露出一点点不整齐的牙齿,“我……我经常在图书馆看到你。你总是在看这些……很厉害的书。” “我只是个书呆子。” “我也是。”他笑着说。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不那么尴尬了。 “所以……”拜伦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演讲,“这……这可能有点唐突。但是……我能……我能得到你的电话号码吗?” 什么? 一个男孩。在图书馆。问我要电话号码。 哦。 艳遇?在图书馆? 这也太……太“克洛伊事件”了。 我激动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这个男孩。我才刚认识他。 而是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 这是我心里一直期待的、属于我的“正常”的大学生活。我的初恋,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故事,可能要发生了。 “……当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它听起来比平时要甜美一点。 我们开始在手机上相互发信息。 那是我经历过的最尴尬的对话。 拜伦:嘿。是我。拜伦。那个在文学区找“时空”的白痴。 我:嘿。希望你没有‘坍缩’在书架之间。 拜伦:哈哈。没有。我找到了。谢谢你。所以……你现在在看什么书? 我:在看雪莱的诗。你呢?在看……星星吗? 拜伦:差不多。在看一篇关于‘暗物质’的论文。它真的太……‘美’了。 我们聊天的内容如果被麦迪逊看到,她大概会当场昏厥过去。 普莉娅对此的评价是:“哦天哪,他比你还能扯。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不在乎。我觉得这很新奇。 有一天,他主动约我出去吃饭。 拜伦:所以我一直在想。我们聊了这么久。也许……是时候见面了?比如周五晚上,去‘老托尼’意大利餐厅吃饭? 我答应了。 周五晚上,我竟然打扮了一下。 我找出了一条我一次都没穿过的深蓝色连衣裙。它很简单,很保守,但布料很舒服。我摘掉了眼镜,戴上了隐形眼镜。我甚至还学着麦迪逊的手法,笨拙地刷了一点睫毛膏。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还是我。雀斑还在,头发还是有点毛躁。但我看起来很柔和。 我开心赴约。 “老托尼”在学校主街的尽头。一个家庭式的小馆子,红白格子的桌布,空气里飘着大蒜的香气。 我到早了十分钟。 我站在餐厅门口,晚秋的风有点凉,我裹紧了我的外套。我有点紧张,手心和我第一次见到拜伦时一样,有点潮湿。 我低头看着手机,假装在看时间。 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我皱起了眉头。 这声音太吵了,很显然它不属于这条安静的街道。 我抬起头。 一辆看起来贵得离谱的跑车,带着一股不祥的气势,向我驶来。 它停在了我的面前。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滋啦”声。 驾驶座上,是她。 维罗妮卡。 第8章 绑架 维罗妮卡戴着一副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黑发在晚风中狂舞。 她看起来好极了,像一个专门扮演蛇蝎美人的好莱坞女明星。 我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 但她甚至没看我。 她侧过头,对她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女人开口了。 “下车。” 那个女孩愣住了。“什么?你不是说……我们去……” “我改主意了。”维罗妮卡摘下了墨镜,露出了那双流露出不耐烦的眼睛。 “下车。” 那个女孩的脸瞬间涨红了,她看起来既屈辱又害怕。但她没敢反驳。只是乖乖地抓起她的YSL手袋,打开车门,狼狈地站在了人行道上。 维罗妮卡的视线只在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那双绿色的眼睛,转了过来,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审视着我的蓝色连衣裙,我刷了睫毛膏的眼睛,我紧张得握在一起的手指。 她笑了。 “真可爱。”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在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别废话,”她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刚空出来的副驾驶座,“上车。”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气炸了,我的愤怒在那个瞬间压倒了恐惧,“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上周在所有人面前羞辱了我,现在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命令我上你的车?” “我就是,”她不耐烦地打断我,“你上不上?” “不上!我死也不上!我有约会!我在等……” “克洛伊?” 一个声音传来。 一个我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是拜伦。 他正站在离我们二十英尺远的地方,手里……天哪,他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朵蔫了吧唧的红玫瑰。 他正用一种极度困惑的眼神看着我,又看看维罗妮卡,再看看那辆充满攻击性的黑色跑车。 和我一起回头的,还有维罗妮卡。 她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在了拜伦的身上。 她打量着他那件大了两号的外套,他那副厚厚的眼镜,他手里那朵可怜的玫瑰花,以及他脸上那副“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的呆滞表情。 她脸上的嘲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可怕的冷漠。 “你男朋友?”她问我。 “不关你的事!”我的脸颊在燃烧,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偷吃禁果的傻子。 维罗妮卡嘴角的弧度,突然加深了。 “上车。”她对我说。 “我说了,不!” “克洛伊,”她戴回了墨镜,声音变得危险而平静,“上车。不然,我就把这辆车倒回去,把他撞死。” 我的血液凝固了:“……你疯了吗?” “我疯了吗?”她笑了,那笑声听起来毛骨悚然,“也许吧。但你猜猜我敢不敢?” 她把手放在了档位上。 “咔哒”一声。 我看到了,那辆跑车尾部的红色倒车灯,亮了。 “拜伦!退后!离远点!”我对他尖叫。 拜伦被我吓到了:“什么?克洛伊?怎么了?这位是……” “五。” 维罗妮卡嘴里开始倒数。 “四。” 发动机发出了“轰——”的低吼。 “维罗妮卡!住手!你这个疯子!” “三。” 那辆车真的……真的向后窜了一下。 拜伦吓得往后跳了一步,那朵玫瑰花都掉在了地上。 我打心里觉得,如果我不上车,维罗妮卡真的干得出来这事。 我彻底崩溃了。 “二。” “我上!我上!停下!”我尖叫着。 我放弃了。 在拜伦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我像一个战俘冲了过去。 我拉开那扇沉重的车门,跳进了维罗妮卡的副驾驶座。 “砰”的一声,我摔上了车门。 “克洛伊?!”拜伦在后面大喊。 维罗妮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抓稳了,小老鼠。” 她猛地一脚油门,同时粗暴地把档位推回了D档。 轮胎在柏油马路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冒起一阵白烟。 我在巨大的推背感中,回头看了一眼。 拜伦的身影,和那家小小的意大利餐厅,以及我那刚刚萌芽的“初恋”,在后视镜里,迅速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圆点。 我感觉一切都荒谬极了。 十分钟前,我还在期待我的第一次约会,而现在,我成了一场绑架案的受害者。 如果这算是绑架的话。 我整个人还处在一个“气炸了”的状态。我的下巴绷得很紧,牙齿死死地咬在一起。 我直视着前方。 我拒绝看她。 我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来彰显我到底有多生气一一我把我的整个身体都扭向右侧的车门,仿佛我随时准备跳车。我避免和她产生任何、哪怕是零点零一秒的视线交流。 这是我的武器,这是我唯一的武器。 在我们的“历史”中,维罗妮卡永远是那个点火的人。她用她那刻薄又精准的语言把我惹毛,把我刺伤。然后她又会成为那个首先低头的人。 不是道歉,她从不道歉。 但她会用她自己的方式……打破僵局。她会从窗户翻进我的房间;她会在图书馆找我去荡秋千;她会用一句只有我们懂的笑话来让我发笑。 她总是会先开口。 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居然也安静极了。 这种安静,比她最恶毒的羞辱还要让我难受。 车里没有音乐,唯一的声响,是发动机的轰鸣,以及轮胎压过路面时那平稳的“嘶嘶”声。 她甚至也没有看我。 我用余光偷偷地瞥了她一眼。 她戴着那副巨大的墨镜,路灯的光在她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她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起来很专注,像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杀手。 车上了高速,速度快得让我抓紧了门把手,时速表上的数字在疯狂攀升。 我的愤怒,开始被这种宁静的“焦躁”所取代。 她在想什么? 她为什么要把我从我的约会中拽走?她为什么要在ABZ的派对上那样羞辱我?她为什么在五年后突然出现,像一颗失控的行星,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正常”轨道,撞得粉碎? 我有一千个问题,但我发誓,我一个字都不会先说。 这是原则问题。 车驶出了高速公路。 我认识这条路,这是通往郊区的那条。麦迪逊带我去买裙子的时候,我们走过这里。 但很快,她拐进了一条我完全不认识的小路。 没有路灯了。 文明的光芒彻底消失了,我们一头扎进了原始的黑暗里。车头灯是唯一的光源,它在前方劈开了两道摇晃的光柱。 道路两旁,是高耸的树影。 森林。 我们正在穿越过一片森林。 路面从平坦的柏油路,变成了颠簸的土路。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声音在死寂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了。 这里是哪里? 我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那些我从恐怖片里看来的情节。 荒郊野岭,和一个危险的女人。 她会在这里干什么? 杀了我?像麦迪逊说的那个杰克·邓普西?像我们小镇上那个失踪的本·科波夫斯基? 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 我的“原则”,在这种最原始的恐惧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我受不了这种安静了。 我打破了这个先例。 “……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的声音一出口,就吓了我自己一跳。它听起来嘶哑颤抖,而且小得可怜。 维罗妮卡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笑了。 我没看到她的脸,但我听到了。那是一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充满了“我赢了”的得意气息的嗤笑。 然后,她开口了。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了。” 我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我被她耍了,她一直在等,她在等我先崩溃。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恼羞成怒地喊道,试图用音量来掩盖我的恐慌。 维罗妮卡终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她摘下了墨镜,随手扔在了仪表盘上。 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她咬着下嘴唇。 那是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表情。那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表情。仿佛她正在逗弄一只被她吓破了胆的宠物。 “到了,”她说,“你就知道了。” 她转回头去,重新看向前方那条没有尽头的黑暗小路。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我正处在一个极度危险的、完全不可控的局面里。我应该在尖叫,我应该去抢方向盘,我应该拉开车门跳出去。 但是…… 我没有。 我居然有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享受。 我一定是在ABZ的派对上被吓坏了,或者是被今晚的冷风吹傻了。我一定是病得不轻了。 拜伦是安全的,拜伦是可预测的,拜伦是《韦氏词典》和图书馆。 而维罗妮卡,她是混沌,是深渊,是一本诱人深入的**。 她把我从我的“安全区”里强行拽了出来,而我那渴望戏剧性的内心深处,居然在为此而战栗。 我确实是疯了。 第9章 质问 车停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消失了,世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们停在了一片空地上。 车头灯照亮了前方的一栋房子。 那居然是一栋现代风格的双层小屋。 它完全由深色的木头和巨大的落地玻璃构成,像一个从建筑杂志封面上抠下来的艺术品。它就这么孤零零地坐落在这片黑暗森林的正中央。 太诡异了。 “下车。”维罗妮卡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咔哒”一声,车锁解开了。 我们下了车。 一股寒气瞬间包裹了我。已经很晚了,森林里的气温比镇上低了至少十度。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蓝色连衣裙。 冷风穿透了我的衣服,我下意识地抱住了双臂,牙齿开始打颤。 我疑惑地看着维罗妮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这是她家吗? 不像,这更像是一个藏身处。 维罗妮卡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我以为她会拿出一把斧头或者一把铁锹。 但她没有。 她从里面拿出的是一件厚毛衣。一件米白色的、看起来很柔软的羊绒毛衣。 她“砰”地关上后备箱,朝我走了过来。 她把那团毛衣,像扔一个篮球一样,丢到了我的怀里。 “穿上。你看起来像一只快冻死的吉娃娃。” 我站在原地,一边把冻僵的胳膊伸进那件还带着车内暖气的毛衣里,一边强撑着我最后的尊严。 毛衣太大了,袖子长得盖住了我的手。一股熟冷冽的香水味,瞬间包裹了我。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说,声音因为寒冷和愤怒而发抖,“我要回宿舍。我明天早上有课!” “我们才刚到呢。” 维罗妮卡已经走到了那栋小屋的门前,她正在从口袋里掏钥匙。 “你疯了!你刚才……你刚才差点撞死拜伦!”我把今晚积攒的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归结到了这个最具体的“罪行”上。 维罗妮卡停下了掏钥匙的动作。 她转过身,背对着门,在黑暗中看着我。 “嗤。”她嗤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就因为那个?” “那个?” “拜伦,”她念出了那个名字,仿佛那个词本身就让她感到恶心,“一听就是个loser的名字。” “他不是loser!”我反驳道,尽管我的反驳听起来苍白无力,“他很聪明!他……” “他很‘安全’,对吧?”她打断了我,“你又在找你的新‘储藏室’了,是不是?” 我被她的话噎住了。 她打开了门。门廊里橘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她脚下的一小片土地。 她没直接走进去,而是靠在门框上,看着像个傻瓜一样的我。 “进来,”她说,“我明早送你去上课。” 我所有的反抗理由,又一次被她轻描淡写地剥夺了。 我没有理由拒绝了。 我痛恨这一点。 我低着头,认命地走过了那片黑暗的草地,走进了那片温暖的光明。 我跟着她进去了。 我刚踏进屋子。 “砰。” 我身后的房门被关上了。 “咔哒。” 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我僵住了。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但我的后背,却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我慢慢地转过身。 维罗妮卡的表情变了。 就在一秒钟前,在门外,她还是那个轻佻刻薄的女孩。 而现在,站在门内的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没有嘲弄,没有不耐烦,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厌倦。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 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近乎沉重的严肃。 她转身,朝我逼近了一步。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但我的后背“咚”的一声,撞在了冰冷的实木门板上。 她把我逼到了门上。 她比我高一个头,她就这么站在我面前,像一座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我被困在了她和门板之间。 我能闻到她身上所有的气味——那股冷冽的香水,她头发上的洗发水味,甚至她皮肤本身的气息。 我的心脏在我的肋骨里疯狂地怦怦直跳。 怦,怦,怦。 声音大得我以为她也能听见。 我感觉一种物理上的危险正在靠近。 她的脸,正在靠近。 她慢慢地、慢慢地向我低下头。 她的黑发垂了下来,有几缕蹭过了我的脸颊,冰凉、顺滑。 她离我太近了。 近到我只要一抬头,我的嘴唇就会撞上她的。近到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那长得不像话的睫毛,和她瞳孔深处倒映出的、我那张惊恐万分的脸。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要杀了我。 这就是真相。她把我带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她要……她要吸干我。 我觉得我可能要被维罗妮卡杀了。 我的喉咙因为恐惧而紧缩,我张开了嘴,正要发出我这辈子最凄厉的尖叫—— 就在这时。 维罗妮卡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 她说: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了?” ……什么? 我那准备好赴死的尖叫,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的、像小狗一样的抽气声。 我的大脑当机了。 我花了整整五秒钟,才处理完她这句话里的信息。 她不是在问“你想怎么死”。她不是在说“你的气血闻起来很香甜”。 她在质问我。 质问我五年前的离去? 这个认知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以至于我那被恐惧攥紧的心脏,突然“噗”的一声,松懈了下来。 而就在这一刻,一个同样荒谬的记忆,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大脑。 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大概,三四年级? 我父母,两个随心所欲的中产阶级,在一个周二的晚上,突然临时起意,决定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克洛伊!”我爸冲进我的房间,挥舞着一张地图,“世界那么大!我们不应该被‘周三’这种东西束缚住!我们去看‘世界上最大的奶酪车轮’!”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们一家三口开着那辆老旧的沃尔沃旅行车,横穿了三个州,吃了无数“全美最好”的热狗,并且真的看到了那个巨大、沉闷、闻起来有点酸的奶酪车。 我父母给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我玩得很开心。 等我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周日的下午。我背着我的小书包,兴高采烈地冲进我的房间,准备把我在休息站买的“奶酪模型”摆在桌上。 然后,我停在了门口。 我的房间……被“洗劫”了。 但又不是那种入室盗窃。我的电脑和存钱罐都还在。 我的书架被推翻了。我所有的《纳尼亚传奇》和《哈利·波特》都散落在地上,书页被折得乱七八糟。我的床单被掀翻,我最喜欢的那个兔子玩偶,被扔在了鱼缸里一一幸运的是,鱼缸里没水。 最重要的是,我桌上的相册不翼而飞。 桌子正中央,用红色的、刺眼的马克笔,在一张从我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留着三个字: I HATE U. (我恨你。) 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很小,但我却非常淡定。我甚至都没有去叫我的父母。 因为我知道这是谁干的。 这种极端的、幼稚的、充满了占有欲的“愤怒”,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干得出来。 果然,第二天我去上学。维罗妮卡就坐在她的座位上。 我走到她面前,正准备说“嘿,我回来了!”,她甚至都没抬头。 她只是从她的笔记本上撕下另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三个字,然后把它拍在了我的桌子上。 I HATE U. 然后她就走了。 整整一个星期。 那是一个比冷战更可怕的一个星期。 她彻头彻尾把我当成了空气。 直到第八天。 就在我以为她真的要永远“抛弃”我的时候,她堵住了我回家的去路。 她就站在那条小巷的拐角处,背着光。 她把我逼到墙角——就像她现在,把我逼在门板上一样。 她用一种快哭出来的、愤怒的声音质问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了一个星期?” 第10章 解释 维罗妮卡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看着她。 这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这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 我突然意识到。 什么都没变。 我不是要被杀了。 我只是在面对一个心理年龄还停留在四年级的巨婴。 她根本不是在威胁我。 她是在闹别扭。 我叹了口气。 “我给你家邮箱留了纸条。”我回答,我的声音很平静。 维罗妮卡愣住了。 她那副“我好愤怒,我好危险”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了。她眨了眨眼,那长得不像话的睫毛像蝴蝶一样扇动了两下。 然后,她拉开了和我的距离。 那股几乎让我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 她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环抱着双臂,眉头紧紧地蹙起,摆出了一副审判者的姿态。 “纸条?”她重复道,仿佛在咀嚼这个词,“但是你也没有打电话给我。” “我的电话坏了。”我靠在门上,终于能喘口气了,“我把它掉马桶里了。我爸妈拿去修了。” “……所以?” “所以,”我开始觉得这整件事都可笑起来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留纸条给你的原因。我在纸条上写了‘我手机坏了’。” 维罗妮卡似乎在思考这个逻辑链。她那颗有点奇怪脑神经,显然在处理这种一般人的意外时,有点卡壳。 我发现,我好像占据了反击的优势。 于是,我反问:“但是,你也没有打电话给我。” “我?”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怎么记得你家的座机号码?” “我纸条上写的清清楚楚!”我终于也提高了一点声音,“我家的座机号,我爸妈的新手机号,我的新地址!我全写了!” 维罗妮卡沉默了。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沉默。 她站在那里,眼睛里闪过一丝真正的困惑。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低语的声音说: “我根本没有收到纸条。” …… 哦。 破案了。 我的大脑里“叮”的一声,像是法庭的锤子终于落下。 原来就这么简单。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那一定是……”我几乎是和她同时开口。 “我妈妈。”维罗妮卡说,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 “那一定是我妈妈。”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的妈妈。那个同样美丽、同样有着绿色眼睛,但比维罗妮卡还要冷漠一百倍的女人。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那个女人,从我记事起,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她讨厌我,我想是因为她讨厌我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居然能成为她完美女儿的唯一朋友。她讨厌我把维罗妮卡拉低到我的水平——带她去吃垃圾食品,带她去爬树,带她躲进储藏室。 如果那封信被她先拿到,她绝对,绝对不会把纸条给维罗妮卡。 她会当着维罗妮卡的面,把它烧掉。或者,更糟的,她会笑着说:“哦,亲爱的,你的那个小老鼠朋友,早就把你忘了。” 天哪。 我突然感到一阵自责。 我居然……我居然因为她没有联系我,而真的“恨”了她。我居然以为她就是那么冷酷,连一句“再见”都懒得说。 可我……我为什么没有再试一次?我为什么没有试着去找她? 我…… 等等。 我猛地刹住了我的思绪。 我的后背又开始发凉了。 我又在干什么? 我在自责? 我在为这件事而感到愧疚? 我差一点,就又被她pua了! 我清醒了过来。 我被那段悲伤的往事冲昏了头,我几乎要忘了—— 我忘了在ABZ的派对上,她是怎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踩进泥地里的。 那张被我亲手在浴室里洗掉的“小丑的脸”,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深吸了一口气。 转身走开了。 我从门边走开,离维罗妮卡远远的。我走到那个看起来很舒服的L型沙发前,但我没有坐下。我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抱着我的胳膊。 这是我一向表达“生气”的反应。我不会大喊大叫。 但我会撤离。 我会筑起我的墙。 果然,维罗妮卡很快就get到了我的态度。 我听到她在我身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然后,她说了那句我这辈子听过无数次的、她用来结束一切对话的咒语: “I hate u.” 我闭上眼睛,转过身。 我的表情一定写满了“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什么?”她看到我的表情,反而更恼火了,“我是恨你啊。” “……”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I mean……”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她烦躁地抓了抓她那头完美的黑发,“我当时恨你。在那个时候!因为你走了!消失了!在我看来,你就是没有留一句话!你这个……” 她似乎想找一个恶毒的词来骂我,但又卡住了。 她的声音,奇迹般地降了下来。 “……不过,”她突然换了个话题,那双绿眼睛快速地扫过我身上那件蓝色连衣裙,“你今天穿的那件裙子……确实很可爱。”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转折? 我完全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这就是典型的维罗妮卡,这就是她道歉的方式。 她永远不会说“对不起”。 她只会用一段和前文完全对不上的说辞,让你更加的无语,让你所有的愤怒都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让你哭笑不得,让你忘了你刚才到底在气什么。 她看到我脸上那“便秘”一样的表情,笑了。 那是一个真实放松的、甚至有点得逞意味的笑。 “要喝点什么吗?”她转身,走向了那个开放式的厨房。 “这里有你最爱的……樱桃味胡椒博士。”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樱桃味胡椒博士........带着奇怪药味的垃圾饮料,确实我最爱的一款。 她居然记得这个。 我累了。 我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我走过去,直直地倒在了那个巨大的沙发上。 “Yeah.”我点点头,声音哑得像个老头子。 “Yeah. Please.” 如果这是一个关于我们俩扭曲的青春片。 那么最后一段的特写,一定会给维罗妮卡。 她站在厨房的吧台后面,背对着我,打开了那个巨大冰箱的门。冰箱里柔和的白光,勾勒出她完美的背影。 她听到了我的“Yeah”。 然后,她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笑容,带着一丝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天真和残忍。 那笑容仿佛在说: “抓到你了,我的小老鼠。” 维罗妮卡把饮料递给我,然后走到了壁炉前,蹲下身,开始摆弄里面的木柴。 她打开了旁边的点火器开关。 “咔。咔咔。咔。” 电子打火石徒劳地闪着火花。 “该死的,”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拿起一根火钳,不耐烦地戳了戳那些木柴,“这堆破木头。” “咔。咔咔。” 火还是没点着。 我看着她,又看了一眼那些木柴。它们堆得很密,木柴的表面泛着一层潮湿又暗淡的光。 “你那样点不着的。”我开口了。 维罗妮卡戳木头的动作停住了。她慢慢地回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昏暗中眯了起来。 “什么?” “你,”我站起身,走了过去,“木柴堆得太紧了,没有空气。而且,你看,”我指了指,“那些木柴是潮的,你得先用火绒和引火物把火芯烧旺。” 她挑起了一边眉毛,把手里那根冰冷的火钳递给我。 “我爸以前带我去露营,”我接过来,一边把那些又大又湿的木柴全部扒了出来,“他强迫我学了一些野外求生的基础知识。” 我从壁炉旁边的木柴筐里,翻找出一些最细小的树枝。我把它们在壁炉中央搭成了一个小小的“帐篷”。然后,从那条蓝色连衣裙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餐巾纸,上面写着拜伦发给我的餐厅地址。 我把那张写着我夭折的初恋的纸,撕成条,塞进了“帐篷”的底部。 “往后站。”我对维罗妮卡说。 她真的顺从地往后退了一步,环抱着双臂,脸上带着那种“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表情。 我按下了点火器。 “咔。咔。” 火花点燃了餐巾纸。火焰“呼”地一下蹿了起来,舔舐着那些干燥的小树枝。 “看,”我说,“现在,你得给它空气,但又不能太多。” 我把那些中等大小的木柴,慢慢地、有间隔地架在火芯的周围。 “现在才放那些湿的,”我解释道,“把它们放在最外面,用里面的火慢慢把它们烘干。” 火焰开始“噼啪”作响。一股混合着松香的烟味弥漫开来。火势越来越旺,最后,“轰”的一声,整堆木柴都燃烧了起来。 橙黄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哼,”维罗妮卡挑起一边的眉毛,最后还是发出了那个标志性的鼻音,“书呆子的技能总算有点用了。” 她也坐回了沙发上。不是我旁边的,而是我对面的那张单人沙发。 壁炉在我们之间熊熊燃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并不尴尬。 我们之间那种对峙的紧张感,随着火焰的升起,似乎被蒸发了。只剩下一种疲惫又熟悉的寂静。 就像小时候在阁楼的月光下,我们也是这样安静地坐着。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火焰在她那双绿色的瞳孔里跳动。她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显得不那么有攻击性了,甚至有了一丝柔和。 她只是维罗妮卡。 而我,只是克洛伊。 那两个量子纠缠的粒子,无论相隔多远,无论经历了多少事,当我们再一次共处一室时,我们还是一个“系统”。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她的眼神吸进去了。 “Say something (说点什么)。” 维罗妮卡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把我从她的瞳孔深处拽了出来。 “不然,”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往沙发里陷得更深了,“我们这样互相盯着,也太女同性恋了。” 第11章 床伴 我猛地收回了目光。 我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总是这样,总是在最温情的时刻,说出最煞风景的话。 “我……”我低头看着我手里那罐苏打水,试图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 然后,我问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 “你这几年……还好吗?” 天哪。!我在心里哀嚎,克洛伊,你这个白痴。 “你还好吗?”这听起来太傻了! 但这确实是我最想问的问题。 我真的想知道。 我想知道这五年,她是怎样度过的。她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她和她妈妈的关系改善了吗? 维罗妮卡听到我这个问题,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哦,拜托,克洛伊。”她嘲弄地说,“不要问这种离婚夫妻重逢才会问的问题,好吗?‘哦,约翰,你还好吗?你的前列腺好点了吗?’太恶心了。” 我被她逗得差点把汽水喷出来。 她看到我笑了,她也笑了。 “不过,”她还是回答了,“我好得很。” 她双手插进了她那头乌木般的黑发里,把它们向后捋去,秀发像丝缎一样从她的指缝间滑落。她靠在沙发上,摆出了一个近乎《Vogue》杂志封面的姿势,示意她那完美的外表,那昂贵的衣服,她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的“好”。 那是一个表演。 但我知道,那也是事实。 “那你呢?”她突然反问我,她的眼神带着一种我没想到的真诚和好奇。 然后,她又立刻补上了一句吐槽,仿佛要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 “看吧,你把我也变得这么尴尬。” 我忍不住笑了。 那是一个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笑。 “我……我也还不错。”我抿了抿嘴说道。 “只是‘还不错’?” “嗯,”我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慢慢说着,“我后来也搬家了。两次。我爸妈还是老样子,总是在‘寻找自我’。” “我高中的时候,超级无聊。加入了四个学术俱乐部。” 维罗妮卡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呕”的声音。 “天哪,你这个书呆子。” ....... 我们絮絮叨叨地聊着。 我讲着这几年发生的、那些离奇的、搞笑的、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对人说的“蠢事”。她听着,她大笑着,她用最刻薄的语言,精准地吐槽我遇到的每一个“奇葩”。 一切好像都没变。 “……很高兴,”她突然说,笑声停了下来。 她看着我,火光映在她脸上。 “很高兴再见到你,Mouse。”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 我感觉我的心脏,被那团火焰轻轻地烫了一下。 “我也是,Vee。”我说。 姐妹情深的氛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这种诡异的温暖,让我开始不安。 我需要回到现实。 我清了清嗓子,从这种诡异的温情中抽离出来。 “所以,”我环顾着这个昂贵得不像话的客房子,“这是谁的房子?” 维罗妮卡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 “哦,”她懒洋洋地拿起她的苏打水,“我现在的男朋友的。” “这是他家的‘度假小屋’,”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这是他家夏天用来避暑的,这会儿没人来,所以,被我征收了。” 征收。她用词总是这么精准。 “走吧。”她突然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 “去哪?”我警惕地问。 “你不是明天有课吗?”她不耐烦地说,“你总得睡觉吧。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 我犹豫地看着她那只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瑕的手。 我把我的手放了上去。 她握住了我。 她的手还是那么凉。 我突然想起来。 很久以前,也是初中,我曾经问过我的医生老妈,“妈,为什么维罗妮卡的手总是冰冰的?就算是在夏天?” 我妈当时正忙着做普拉提,她头也不抬地说:“哦?是吗?那可能是雷诺氏综合征,末梢循环不好。也可能是天生的。有些人就是体温偏低。” 我当时把这个“病症”记在了心里。我存了一个月的零花钱,跑去体育用品店,给她买了一副那种电加热的滑雪手套。 她看着那副手套,笑了。 “谢谢,Mouse,”她当时说,“这真可爱。”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把那副手套扔进了她那个昂贵的Miu Miu书包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第二天,她来我家,那会已经很冷了。 我还记得,我当时不服气地问她:“那你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手套?你就是手冷啊!” 她看着我,那双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因为,”她当时说,“我生来如此。” 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在耍酷。 现在看来,她说的,是对的。 她把我拉上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她没有开灯,我们借着楼下客厅透上来的火光往前走。 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停下,维罗妮卡把门推开。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这间房间开了暖气。 “你先进去。”她说。 我走了进去。 “砰。” 她在我身后关上了门。 “咔哒。” 门被她锁上了。 我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了。 “你为什么锁门?” “习惯。”她说,“我讨厌被打扰。” 我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巨大的主人房。房间中央,是一张铺着深色床单的大床。 维罗妮卡没有开大灯,她只打开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开始脱衣服。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只是利落地脱掉了那件外套并随手扔在了地毯上。 然后,她背对着我,开始解她裤子的扣子。 “你……你……你在干什么?!”我吓得闭上了眼睛,转身面壁,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 我听到了她在我身后的轻笑声。 “别表现得那么像个女同性恋,Mouse。” 我听到了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而且,”她继续说,“你不热吗?你想穿毛衣,在这里被热死吗?”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的温度,高得不正常。至少有三十度。我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偷偷往后看。 她已经脱完了。 我看到了她的背,呼吸一窒。 她只穿着一套黑色的蕾丝内衣。壁灯那昏黄的光线,像蜂蜜一样流淌在她白皙光滑的皮肤上。她的背很美,是一种充满力量的、线条分明的美。能清晰地看到她肩胛骨的轮廓,和脊椎那道优美的笔直的深沟。 她随手从床尾的衣堆里,拿起一件oversize的黑色短袖套上。那T恤很长,刚好遮到她的大腿根部。 这显然是她那个“男朋友”的衣服。 她转过身。 她从那个衣堆里又拿起一件差不多的T恤,扔给了我。 “穿上。” 我呆呆地接住T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里,”我的声音很干涩,“这里是主人房吧。” 维罗妮卡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 “不然呢?” “我……我最好去客房睡。”我抱着那件T恤,开始往门口挪。 “当然可以,”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径直走向那张大床,一头栽了进去,“你当然可以去。” 我停住了。 “但是,”她从枕头里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微笑,“这栋房子只有主人房的暖气是好的。其他房间的,都坏了。” “……什么?” “他们正准备修呢,”她耸耸肩,“所以,你想明早起来被冻成冰雕,就去吧。我不介意。” 我看着那扇门,又看了看窗外那片漆黑的、寒冷的森林。 我没有选择。 只能僵硬地转过身。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唯一的床上。 维罗妮卡看着我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 她走到我的身边。 她又靠得很近了。 “怎么了,Mouse?”她歪着头,那双绿色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我们小时候,不是经常睡在一起吗?” 她提到了那个我们挤在一起的、狭小的单人床。 “甚至……”她的声音压低了,变得像丝绒一样,“我们还……” “Stop!” 我立马尖叫着打断了她。 我的脸“轰”的一下,红得像个煮熟的龙虾,一直烧到了我的脖子根。 第12章 亲吻 是啊,我们小时候是经常睡在一起。 但那不一样。 那根本不一样。 胆子小的少女们,面对青春期的萌动,面对那些神秘又散发荷尔蒙气息的“男孩”,她们不敢,也不知道该如何交往。 于是,她们会移情。 她们会把那种无处安放的、连她们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情感,转移到她们最亲密也是最安全的女性朋友身上。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我必须这么想。 这是我唯一能为我们当年的荒唐行径找到最合理的解释。 那叫“情感转移”或者“青春期探索”。 尽管维罗妮卡并不是那种胆小的女孩。 初中的时候,我和维罗妮卡最爱玩的游戏,就是“角色扮演”。 我们扮演过老师和学生,她总是那个用戒尺打我手心的老师;扮演过公主和恶龙,她总是那条把“公主”抢回洞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恶龙;但我们玩得最多的,是“爸爸妈妈”。 大多数情况下,没人想扮演“爸爸”。“爸爸”意味着无聊,意味着要去“上班”,意味着要假装看报纸。 但是维罗妮卡好像不介意。 她大部分是那个“爸爸”的角色。 “克洛伊,我最亲爱的,”她会用一种故作深沉的声音说,“我回来了,你今天在家做了什么?” “噢,亲爱的,”我一般会答,“我做了家务!” 一开始,我们玩的内容很正常。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下雨的傍晚。我们又在我的房间里,又在玩那个该死的游戏。 这一次,我扮演的是“生病的妈妈”。 我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那床印着小熊□□的被子,假装虚弱地咳嗽着。 “咳……咳……爸爸,我好难受。” 维罗妮卡走了过来,异常的入戏。 她拿起了我的体温计,假装帮我诊断。 “嗯,”她皱着眉头,用那种医生的口吻说,“情况很严重。” 然后,她突然爬上了我的床。 她跨坐在我的身上。 我当时就僵住了。 她不重,但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属于另一个人的重量。隔着薄薄的被子,我能感觉到她膝盖的骨骼,压在我的大腿两侧。 她双手撑在我的枕头两侧,把我完完全全地禁锢在了她和床垫之间。 “你……你要干什么?”我紧张地问。 她俯视着我。 她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有几缕蹭过了我的脸颊。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青苹果洗发水的味道。 只见维罗妮卡突然笑了。 “妈妈,”她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怪的磁性,“我找到你的病因了。” “你需要一种东西来解决。” “是什么?”我傻傻地问。 “是一个吻。” 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我还没来得及说“这不在剧本里”—— 维罗妮卡就真的吻了下来。 那不是“过家家”。 那不是我父母在我脸上留下的、那种响亮的晚安吻。 她的吻是柔软的。 那是一种微凉的、像丝绸一样的触感。 她只是贴着我的嘴唇。 我吓得闭紧了眼睛。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了上来。 然后,我感觉到了一点压力。 她似乎觉得我“不配合”。她用她的嘴唇,试探性地碾磨了一下。 我的嘴唇,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就在那一瞬间,我尝到了她的味道。 是她早上刚涂过的润唇膏味。 是甜的。 我的感觉很奇怪。 我感觉我的心脏,不是在跳,而是在我的胸腔里翻滚,像有一百只受惊的蝴蝶在里面乱撞。 而我的肚子热热的,像刚喝下了一大口热可可。 我感到头晕目眩。 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这个吻,可能只持续了五秒钟。也可能持续了一个世纪。 然后,维罗妮卡抬起了头。 她结束了这个吻。 她还跨坐在我身上,她那双翠绿色的瞳孔,在那个阴雨的下午,亮得惊人。 她看着我,她的嘴唇因为那个吻而显得更加红润饱满。 她又笑了。 “妈妈,”她用那种深沉的声音说,“你已经被治好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我的大脑彻底死机了。 但是维罗妮卡,她已经开始了角色扮演的下一章。 她从我身上爬了下来,开始假装打电话。 “喂?是医院吗?我的妻子病得很重,但我刚刚治好了她。” 她表现得好像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好像亲吻也只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 只有我知道。 只有我知道,那不一样。 而现在。 我们已经十九岁了。 我们已经有了明确的性别意识和取向。她,维罗妮卡·肖,是那个只和又高又帅的校园明星约会“queen bee”。 而我,是一个正儿八经恋爱都没谈过的“书呆子”。 她不应该开这种玩笑。 她怎么能把那些让我困惑了整个青春期的禁忌,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我站在原地,那件属于她“男朋友”的黑色T恤,被我紧紧地攥在手里。 我感觉自己是恼羞成怒了。 维罗妮卡看我那气鼓鼓的模样,她居然笑了起来。 e on, Mouse。”她笑得前仰后合,“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的脸红得像个番茄!你该不会……真的在想什么色色的事情吧?” “我没有!”我尖叫着反驳,这反驳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我只是……”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并不好笑!” “当然,”维罗妮卡终于止住了笑,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我面前。 她又变了。 她收起了所有的刻薄的气场,变成了那个在储藏室里陪我的维罗妮卡。 “过来吧,”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别再那儿傻站着了,换上衣服。” “我……” “我只是……”她打断了我,她的声音降得更低了,眼睛闪过一丝我熟悉的脆弱。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她甚至摆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 “求你了,Mouse。” 克洛伊永远都会心软。 永远。 她对我所有的刻薄和羞辱,我都可以筑起高墙来抵挡。 但她只要一露出这种“被世界抛弃了,我只有你”的可怜模样……我就输了。 我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泄了气,于是我认命地脱掉了我的蓝色连衣裙,换上了那件带着她男朋友气息的黑色T恤。 维罗妮卡已经钻进被窝了。那张大得离谱的床上,她只占了小小的一块。 她拉开了被子的另一角,示意我也进来。 我认命地钻了进去。 我像一具尸体一样,僵硬地躺着,和她保持着我能保持的最远距离。 我听到她在我身边轻笑了一声。 然后,我感觉到床垫的另一侧动了。 维罗妮卡用手肘撑着头,她的身子朝向了我。 我不需要回头,我能感觉到。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一束微有温度的聚光灯,停留在我脸上,描摹着我的侧脸、我的睫毛、我紧张得发白的嘴唇。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最后,我还是无奈地侧过了身,转向了她。 这是我们聊天惯用的姿势。 在阁楼上,在储藏室里,在我们一起过的无数个过夜派对上。我们总是这样,面对面,在黑暗中,分享着彼此的小秘密。 “你……”我开口了,试图找回我的声音。 “你……”她也同时开口了。 我们都笑了。 “你先说。”她说。 “不,你先。”我说。 “所以……”她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我的胳膊,“那个拜伦?你真的……喜欢他?” 她的语气很随意,但她的眼睛……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很聪明。”我最后说。 “聪明。”维罗妮卡嗤笑了一声,“‘聪明’是一个用来形容丑和无聊的词。” “他才不丑,也不无聊!”我反驳道,“他用量子纠缠来形容《呼啸山庄》,这很酷!” “这很尬。”维罗妮卡纠正我。 “不,”我固执地说,“这很……浪漫。” 维罗妮卡盯着我看了很久。 “所以,”她慢慢地说,“你真的想那样?和那种人?” “哪样?” “就是……‘正常’。”她吐出了那个词,仿佛它是什么脏话,“约会,看电影,在食堂里牵手。然后……结婚?生三个孩子?住在一个刷着白栅栏的房子里?” “……我不知道。也许吧。这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这不适合你。”她断言道。 “你怎么知道什么适合我?”我有点恼火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因为你不是正常的,克洛伊。你只是假装得很努力。” “你不是‘白栅栏’,”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克洛伊。” 我说不出话来。 她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我以为你走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很低。我以为你找到了更好的朋友。” “我以为……”她移开了视线,看着她面前的枕头套,“我以为你终于意识到,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太累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承认她自己的不正常。 “Vee……” “我去找过你。”她突然说。 “……什么?” “我去找过你,”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个秘密,“在你搬走之后。” 我的血液凝固了。 “我……我不知道……” “但那是个空房子。”她低着头,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枕头上的线头,“我从窗户看进去,里面全是灰,你们早就搬走了。” “我当时就坐在门廊上。我想,好吧。她真的走了。” “她再也不想被我找到了。”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十九岁的却已然美得令人惊叹的女孩,她正向我展示着她十四岁时,那颗破碎的心。 我能感觉到眼泪。 它们又来了。 我几乎要感动的落泪了。 我伸出手,越过我们之间那片安全的距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没有不想被你找到,Vee。”我哽咽着说。 “我以为,你才是那个不想再找我的人。” “你真是……”她低声说,“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你也是。” 第13章 不正常 “克洛伊。” 一个冰凉的手,拍在了我的脸颊上。 “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 维罗妮卡已经收拾好了。 她换上了一身黑色挂脖式短上衣,搭配一条高腰微喇牛仔裤,让她的双腿看起来修长无比。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带着精心打理出的慵懒波浪,随意地披在肩头,几缕发丝轻拂过脸颊。 仿佛昨晚那个在被窝里的脆弱的女孩,只是我的一场梦。 “几点了?”我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沙哑得可怕。 “八点三十分。”她说,一边戴上一副漂亮的耳环。 “八点三十分?!”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我那该死的诗歌鉴赏课在九点半!半个小时能从这个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的森林,回到艾斯顿吗? “我死定了!”我尖叫着从床上跳下来,那件T恤大得可笑,我光着腿,在地毯上疯狂地寻找我那条被遗弃的蓝色连衣裙。 “冷静点。”维罗妮卡“啧”了一声,把我的裙子和鞋子扔了进来。“我二十分钟内送你到校门口。现在,去洗漱,牙刷给你准备好了。” 她指了指一扇门。我冲了进去,花了三十秒钟,用冰冷的水冲了把脸,再快速刷了个牙。 我冲出来。 “好了!” “八点三十一分。”维罗妮卡看了看时间,“刷新了你的恐慌记录。” 那辆黑色的“子弹”又一次在森林的土路上轰鸣。 但我今天早上的心情,和昨晚截然不同。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晨光穿过挡风玻璃,照亮了我们之间的微尘。 我感觉轻飘飘的。 我感觉开心。 是那种喝了三罐冰可乐一样的开心。 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和好了 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13岁,我们正坐在阁楼上,分享着一袋薯片,世界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被我们吐槽的巨大笑话。 “天哪,Vee,你不知道,”我一路上都在说,我根本停不下来,“你不知道我的诗歌课教授有多离谱,他长得像只蟾蜍。他解读《济慈》的方式,我发誓,济慈本人听了都想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他!” “上周,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分析《希腊古瓮颂》里那个‘Urn’(瓮)字,在‘词源学’上,是如何代表‘子宫的渴望’的……” “哦,拜托,”维罗妮卡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所有男教授不都这样吗?他们总想把一切都变成‘子宫’或者‘阴/茎’。这很无聊。” “你的课怎么样?你选了什么?”我问道。 “我选了艺术史和金融。”她言简意赅。 “艺术史!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么……” “闭嘴,Mouse。”她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一个完美的漂移中,拐进了艾斯顿大学的主干道。 “我们到了。” 她把车停在了离我上课那栋楼最近的车位上。 “我……”我解开安全带,还有点意犹未尽。昨晚温情的和解,让我对她的依恋达到了顶峰。“你晚上,还会……” “会什么?”她摘下了墨镜,那双绿色的眼睛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不那么冰冷,但依旧锐利。 “没什么。”我低下头,“谢谢你载我回来。” 维罗妮卡看着我,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她会说点什么,比如“别煽情了,滚去上课,你这个书呆子的时候—— “嘿!罗妮!” 一个声音传来。 我转过头。 一个大帅哥。 他高大健壮,一头被发胶精心打理过的棕发。他穿着一件印着艾斯顿Logo的橄榄球队卫衣,但那卫衣根本遮不住他那夸张的肌肉线条。 他正朝我们的车走来,脸上带着那种“我拥有这个世界”的灿烂的笑容。 “你昨晚去哪了?”他走到车边,很自然地弯下腰,搭在隔着驾驶座的窗户上。 “这不关你的事,卡特。” e on,”他笑了,他的牙齿白得像广告,“我等了你一晚上。你又放我鸽子。” “是你自己要等的。”维罗妮卡不耐烦地说。 然后,她转过头,对我这个还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电灯泡挥了挥手。 “去吧,Mouse。”她说,“你的蟾蜍教授要等不及了。” 然后,她打开车门,下了车。和那个叫卡特的帅哥,并肩走开了。卡特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也没有推开。 他们看起来……太般配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进教室的。 我坐在了最后一排。 普林斯教授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那个叫卡特的男孩。 那应该就是她的男朋友了。 那个森林小屋的主人。 “我现在的男朋友。” 当然,维罗妮卡她有她的生活。 她的生活里,充满了像卡特那样的、英俊的强壮充满前途的男人。 而我…… 我突然想到了拜伦。 哦,天哪,拜伦。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 我昨晚就那么把他一个人扔在了“老托尼”的门口。 我甚至都没给他发个信息。 我被昨晚那场“和解”的大戏冲昏了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突然为他感到抱歉。不,我是在为我自己感到羞耻。 我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躲在桌子下面,打开了它。 果然。 有三条未读信息。都来自拜伦。 第一条(昨晚6:03):克洛伊?你怎么了?你上那辆车了? 第二条(昨晚6:25):你还好吗?那个女人看起来……不太对劲。你是不是被威胁了?如果你不方便回信,就随便发个‘A’过来。 第三条(昨晚11:30):……请你,至少让我知道你现在是安全的。我真的很担心。 我的脸颊在燃烧。 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混蛋。 我盯着那个对话框,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颤抖。我该怎么解释?“对不起,拜伦,我被我的童年好友绑架了,她威胁要撞死你,然后我们去她男朋友的森林小屋里,进行了一场‘和解’夜谈? 我不能。 于是,我编造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谎言。 我:拜伦!天哪!我真的太抱歉了!你还好吗?昨晚……昨晚是我一个老家的朋友,她失恋了,我整晚都在安抚她。我手机没电了。我真的……真的太抱歉了... “叮。” 拜伦秒回了。 我盯着他的回复,愣住了。 拜伦:谢天谢地。 拜伦:你安全了。 拜伦:我昨晚一晚上没睡。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 我看着那几行字。 我突然非常难过。 我难过,不是因为我骗了他。 我难过,是因为他相信了我。 他是一个善良、真诚、会担心别人安危的“好人”。 而我,刚刚从一个疯子的车上下来,并且还为此感到开心的自私鬼。 维罗妮卡说得对。我不是“白栅栏”。我不是正常的,我只是在假装得很努力。 我甚至不值得这个好人为我担心。 我: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拜伦:别道歉。真的。你不需要道歉。我只是很高兴你没事。 我:或许,我们可以……另外找时间再约? 拜伦:当然。 拜伦:等你准备好了。 拜伦:由你决定。 我关掉了手机。 普林斯教授那令人烦躁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突然,很想哭。 上完课,我像个幽灵一样飘回了宿舍。 305B的房门一打开,我就受到了“审判”。 “哦——吼——”普莉娅正盘腿在她的椅子上看书,她用一种“名侦探”的眼神看着我,“看看谁回来了?彻夜未归的克洛伊·米勒小姐。” “你昨晚去哪了?”由纪也从她的电脑屏幕后探出了头,小声地问,脸上写满了八卦。 “我……”我能感觉到我的脸又红了。 “别‘我’了,”普莉娅站起来,开始围着我转圈,像是在检查什么,“你这身衣服……是昨天的。你的头发……有点乱。而且你身上,”她凑近我,使劲闻了闻,“有……烟味?” “是壁炉!”我赶紧解释。 “壁炉?!”普莉娅和由纪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 “天哪!”普莉娅兴奋地抓住了由纪的胳膊,“她和她的神秘男友,去了一个有壁炉的地方!他们在壁炉前干了什么羞羞的事!” “我没有!”我急得跳脚,“不是我男朋友!我只是和我一个老朋友待在一起!” “‘老朋友’?”普莉娅坏笑了起来,“克洛伊,一个能让你彻夜不归、并且带你去有壁炉的地方的老朋友……我们通常称之为炮友。” “不是!” 我没法反驳。 我总不能告诉她们,我是在维罗妮卡·肖的床上醒来的吧? 我总不能说,我确实和一个人“睡”了一晚上,但那个人是艾斯顿大学的“话题女王”,而且我们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 “算了,”我放弃了抵抗,抓起我的毛巾,“我要去洗澡了。” “你看!她害羞了!”普莉娅在我身后大喊,“她绝对做了!” 我“砰”地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 第14章 蠢货 晚上,我们三个又聚在了地板上。 普莉娅点了一份巨辣的印度咖喱,由纪在吃的杯面,我则在啃一个冷的贝果。 “所以,”普莉娅一边哈着气,一边说,“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我问。 “布雷登·金。”她压低了声音,尽管宿舍里只有我们三个。 “你是指……那个失踪的学生?”由纪也放下了她的叉子。 “他不再是失踪了,”普莉娅说,她拿起了她的笔记本电脑,“看看这个,今天下午刚出的校园内部通告。” 她把电脑转向我们。 那是一篇措辞极其谨慎的官方通告。 “艾斯顿大学校方沉痛地通知各位师生,上周失踪的学生布雷登·金,其遗体已于昨日,在校园东侧接壤的‘艾斯顿森林保护区’被发现……” “天哪。”我捂住了嘴。 “等等,看这里,”普莉娅往下划着,“……‘由于案件的特殊性质,且出于对家属的尊重,当局将不会公布其具体死因。但校方确认,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谋杀案。’” “谋杀?”由纪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不止,”普莉娅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我听我在校报实习的学长说……这篇通告,是阉割了无数次才发出来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普莉娅关掉了网页,“他听说警察之所以不公布,是因为现场太惨烈了。” “惨烈?” “那个学长听一个在现场的警察说的……尸体几乎认不出是布雷登·金了。他们是通过牙科记录才确认的。” 一阵死寂。 屋子里的暖气明明开得很足,但我却感觉后背发凉。 “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由纪抱紧了她的膝盖,声音在发抖,“这里可是艾斯顿啊。怎么会有杀人魔?” “谁知道呢,”普莉娅也一脸凝重,“也许是什么……邪教?变态?”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在发抖。 因为她们的讨论,勾起了我最不想回忆起的东西。 我想起了本。 我想起了他失踪后,我们那个小镇上,那些大人们的窃窃私语。 我当时躲在厨房门后,听见我妈妈在和邻居打电话。 “天哪,你听说了吗?他们找到了……不,不是‘尸体’……是……” “在采石场那边发现的……只有一张皮……” 一张人皮。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大人们用来吓唬小孩、用来不让我们乱跑的“都市传说”。 我以为那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现在…… 布雷登·金。杰克·邓普西。本·科波夫斯基。 一个又一个失踪的男孩。 “……被熊叼走了……” 维罗妮卡当年那句轻佻的“玩笑”,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不。 不,克洛伊,别再想了。 那不可能是她。 她昨晚还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她只是有点刻薄罢了。 “嗡——嗡——” 我的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起来。 在这个讨论着谋杀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我拿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新消息。 来自:Vee。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点开了它。 那不是文字。 那是一个地址,一个“Google地图”的定位图钉。 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很贵的法式餐厅。 Vee:这里,来吃饭。 我的手指在发抖。 我:我刚吃完。 我:我在和我室友聊天。 我点击了“发送”。 我以为这就结束了。 一分钟后。 “嗡——嗡——” 又一条消息。 不是文字。 是一个视频。 我犹豫了一下,在普莉娅和由纪好奇的目光中,点开了它。 视频很短。 是维罗妮卡拍的。 镜头是第一人称,是她的视角。 镜头对准了一桌子完美的食物:冒着热气的法式洋葱汤,一块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还有一份撒满了松露的法式薯条。 然后,镜头晃动着,对准了她自己。 她看着镜头,那双眼睛没有了白天的锐利,只有一些疲惫。 然后她可怜兮兮的、几乎是在撒娇一般的声音。 “Mouse……” “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可怜……” “你真的不来陪我吗?没人陪我吃饭……” 视频结束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因为孤单而向我撒娇的小女孩。 我无法把她和杀人魔联系在一起。 我不能。 “噢。”普莉娅看着我那副魂不守舍的表情,叹了口气,“你那个有壁炉的老朋友,又在召唤你了吗?” 我没有回答。 我站了起来。 “我忘了,”我撒了今晚第二个谎,“我……我得去图书馆还一本书。很急,明早到期。” 普莉娅和由纪,用一种“我们看透了你,但我们不说”的眼神看着我。 我抓起我的外套。 那家餐厅离这里并不远。 我只好去了。 那家法式餐厅叫“L''Orangerie”(橘园)。 它在艾斯顿的主街上,它的门脸很低调,只有一块小小的黄铜标牌,和一扇沉重的深绿色木门。 我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黄油、烤大蒜和昂贵香水的温暖空气,扑面而来。 里面……没什么人。 现在是晚上八点,本该是晚餐的高峰期,但餐厅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他们都衣着体面,小声交谈,刀叉碰撞的声音都显得彬彬有礼。 我一眼就发现了她。 因为维罗妮卡从不坐角落。 她坐在整个餐厅最显眼的那张桌子旁,那张桌子至少能坐六个人,但现在只坐了她一个。 桌上摆满了食物。 就是她视频里的那些。 我强压下转身就跑的冲动,走了过去。我感觉那几桌客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我这件旧卫衣,和我脚上那双快要开胶的匡威鞋。 “你来了。”她甚至没抬头,只是用叉子戳着一根薯条。 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男朋友呢?” 我脱口而出。 “哦,卡特?”维罗妮卡挑了挑眉,终于抬眼看了我一下。 “他?”她嗤笑了一声,喝了一口她面前那杯深红色的液体,“他和他的兄弟鬼混去了。” 她用一种轻蔑的的腔调说:“‘兄弟!今晚不醉不归!为了布雷登·金!干杯!’” 她三言两语,就把那个今天早上遇到的英俊的男孩,贬低成了一个不值一提的白痴。 她把那堆松露薯条推到了我面前。 “吃。”她说,像是命令。“你来之前在做什么?” 我没有碰。 “我们在宿舍聊天。”我小声说,试图把话题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哦,是吗?”她又抿了一口酒,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餐厅昏黄的水晶灯下,闪烁着一种玩味的光,“聊什么?聊你那个“聪明”的男朋友?还是聊你那个蟾蜍教授?” “我们……”我犹豫了,“我们聊到了……布雷登·金。” 我紧紧地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张找不出瑕疵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 一个男孩,被谋杀了,他的尸体很惨烈。 你有什么反应吗,Vee? 维罗妮卡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她只是拿起了刀叉,慢条斯理地开始切割她那块血淋淋的牛排。 “哦。”她说。 “那个啊。” “悲剧。”她切下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悲剧’?”我的声音很轻:“他被谋杀了。就在艾斯顿。普莉娅说现场很惨烈,警察甚至都没办法公布……” “所以呢?”她打断了我,显得有些不耐烦,“人总是会死的,尤其是像布雷登·金那样的蠢男人。他大概是惹恼了某个他惹不起的人。” 她耸了耸肩,又喝了一口酒。 “反正,他死了,这不关我们的事。你不吃薯条吗?这东西冷了就不好吃了。” “但维罗妮卡。”我突然感觉有点冷:“你不觉得害怕吗?” 这是我们多年前的、一模一样的对话。 果然,她的表情变了。 “克洛伊,”她的声音降了下来,变得很危险,“我好心叫你出来吃饭。你能不能别再提那些倒胃口的东西了?” “我只是想起了……” 我停住了。 “想起什么?” “……想起了本。” 我还是说了出来。 “砰。” 维罗妮卡把她的酒杯,重重地顿在了桌子上。深红色的酒液,溅了出来像血一样滴在了洁白的桌布上。 “Jesus Christ, Chloe.”她低吼道,“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她的愤怒是如此突然,以至于我吓得往后一缩。 “你为什么总是要提那些蠢东西?”她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向我逼近。餐厅里另外几桌客人,都朝我们这边投来了不安的目光。 “这都让你变蠢了!” “哦,是吗?”我的愤怒,终于也爆发了,我受够了被她这样定义。 “那你的那些男朋友呢?”我梗着脖子,回敬道,“他们就不蠢吗?” “他们只是一群……一群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我用上了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他们甚至都不是人!他们只是你的是你的战利品!是你的配饰!他们只是一群你看腻了就会扔掉的白痴!” 我喘着粗气。 整个餐厅都安静了。 第15章 恶心 我以为她会把那杯红酒泼在我脸上。 但是维罗妮卡先是愣了一下,仿佛在品味我那写恶毒的形容。然后,她那张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脸,突然就松懈了下来。 她“噗嗤”一声发出一种愉悦的大笑。 “哈哈哈……”她甚至用手捂住了肚子,“Mouse,你……” 她坐回了椅子上,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天哪,”她喘着气说,“‘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你说的没错。” 她似乎在回忆什么,她的眼神飘向了远方。 “卡特,”她摇着头,“他昨天真的问我,‘非洲是不是一个国家’。” “这已经不是头脑简单可以概括的了。” 然后,她的笑声停了。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的脸上。 “但是,Mouse,”维罗妮卡的声音冷了下来,“至少我的战利品……都他妈的很贵。他们看起来很好。” “他们是最新款。” “而你的呢?” 哦,不。 “你现在的这个男朋友,”她的声音拖得很长,“叫……拜伦,对吧?” 我的心脏开始砰砰的跳。 “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是吗?”维罗妮卡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我,“无所谓,但我打赌,”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他不是!”我立刻反驳。 “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很聪明,他很善良,他……” “他很担心你,对吧?”维罗妮卡打断了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根本不认识他。” “我不需要认识他,”维罗妮卡冷笑,“我只需要认识你,克洛伊。你就是喜欢那种会用量子纠缠这种屁话来泡妞的怪胎。” “你住口,Vee!” “那你把他约出来。” “……什么?” “你,”她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把他约出来。现在,约到这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维罗妮卡笑了,她又开始享受这个游戏了,“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他会来的,不是吗?” “如果他真的那么担心你,那么在乎你,”她的声音变得像魔鬼的耳语,“他难道不应该立刻马上,飞奔到你身边吗?” “还是说,”她往后一靠,抱起了双臂,露出了“我赢了”的表情,“他只是一个遇到麻烦就会吓得屁滚尿流的懦夫?” 她把我逼到了绝境。 我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这不是在测试拜伦,这是在测试我。 这是在羞辱我,她能轻而易举地就能让无数男人对她俯首帖耳。而我,我那刚刚萌芽的恋情,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她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的选择。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在她面前,永远是那个失败者。 我必须要证明什么。 不是为了拜伦。 是为了我自己。 “他会来的。”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说,那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那就做。”维罗妮卡微笑着说。 我抓起了我的手机。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着。 我:嘿。我知道这很疯狂。非常疯狂。但是你现在有空吗? 我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维罗妮卡。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场好戏。 我:我现在在‘L''Orangerie’,在主街上,和昨晚那个朋友在一起。 我:我真的、真的很想你来。 我点击了“发送”。 我的心脏在我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我喉咙里蹦出来。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像一个等待法官宣判的赌徒。 我甚至都在想,如果拜伦拒绝了,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面对维罗妮卡那张嘲弄的脸? 拜伦:…… 拜伦:‘L''Orangerie’? 拜伦:现在吗? 我的心沉了下去,他要拒绝了,他当然会拒绝。 拜伦:……好。 拜伦:我马上就来。我大概十五分钟到。你确定你没事吗?? 我的心脏“砰”的一声。 他答应了。 一股病态的喜悦,冲上了我的头顶。 我赢了。 我赢了维罗妮卡。 我抓起手机,像是在展示一个“A ”的成绩单一样,把它“啪”的一声,拍在了维罗妮卡的面前。 “看!”我兴奋地喊道,“他来了,他马上就来,他才不是你说的那种‘懦夫’。”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维罗妮卡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她的眼睛……我发誓,我看到她那双绿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只是看了一眼屏幕。 然后,我那股胜利的喜悦,就消失了。 就像被扎破的气球。 肾上腺素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迟来的恐慌。 “哦……天哪。”我跌坐回椅子上。 “他真的要来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把拜伦叫来了。 我把那个无辜的物理系男孩,叫到了这个“地狱”里。 叫到了维罗妮卡的面前。 这根本不是一个约会,也不是介绍朋友。 这是一场献祭。 这是一场罗马斗兽场的表演,而拜伦,就是那个手无寸铁、即将被扔给狮子的角斗士。 “不……不……”我慌了神,“这不行,Vee,这太残忍了。他是个好人。我们不能这样对他。” 我一把抢回我的手机。 “我得阻止他。我得告诉他……我得说……说明天。对,明天。” 我的手指又开始颤抖了,但这次,是因为愧疚。 我飞快地打字: 我:拜伦!等等!我突然想起来我今晚得早点回宿舍!我们还是明天再…… 我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 一只冰凉的手,闪电般地伸了过来,抽走了我的手机。 维罗妮卡。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你干什么!还给我!” “不,不,不,Mouse。”她“啧”了一声,“半途而废?这可不是好女孩该做的事。” “维罗妮卡!把手机还给我!这不好玩!” “我当然知道这不好玩。”她举着手机,让我的胳膊够不着,“这很严肃。” “我想看看,”她微笑着,“我想看看你的这个好人……到底能有多好。” 她用她那修长的手指,在我的手机屏幕上,轻快地按了几下。 然后把手机扔回到了我的面前。 我惊恐地看着屏幕。 那条新消息,已经以“我”的名义,发送了出去。 我:快点来,我在等你。 我甚至能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拜伦会穿着他那件印着NASA标志的旧T恤走进来。维罗妮卡会用三句话,就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碾得粉碎。 而我,就得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那愚蠢的好胜心。 不知过了多久..... “你看起来,”维罗妮卡的声音懒洋洋的,她正用一把小勺子,优雅地戳着一小块焦糖布丁,“不太高兴?” “别说了,Vee。”我的声音在发抖。 “为什么?”她笑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不是想向我证明,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我……” “嘘。”她抬起手,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看向了餐厅的入口。 “看,”她微笑着说,“他来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 拜伦真的来了。 他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格格不入。 他显然是跑过来的,有几缕因为汗水而粘在了额头上,他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站在那里,和周围那些“上流人士”相比,就像一个误入“泰坦尼克号”头等舱的偷渡客。 然后,拜伦看到了我,他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克洛伊!” “拜伦。”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他很有礼貌。 他先是对我笑了笑,然后,转向了那个坐在我对面像女王一样审视着他的女人。 “你好,”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伸出手:“你一定就是克洛伊的老朋友。我叫拜伦·科恩。” “维罗妮卡·肖。”她没有伸手,只是报上了她的名字。 拜伦似乎也毫不在意。 他极其自然地,拉开了我身边的那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还好吗?”他侧过头,小声地问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心,“你昨晚……” “我没事。”我赶紧说,“拜伦,我真的太抱歉了,我昨晚……” “不,不,你不需要道歉。”他打断了我,“我只是在想你那条信息。你说‘很想我来’。所以我来了。” “我……” “我一直在想,”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我们所处的危险环境,他只是沉浸在了他自己的思绪里,“我一直在想我们上次聊的‘观察者效应’。我在想……也许,感情也是一种‘波函数’。” “……什么?”我被他这跳跃性的思维搞蒙了。 “就是,”他兴奋地小声说,仿佛在分享一个重大的科学发现,“当你不去观察它时,它充满了无数种可能性。它是爱、恨、友谊、冷漠的叠加态。但是,一旦有一个观察者,比如,一个新的观察者出现了……”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 “它就必须选择一个确定的状态。” 我居然听懂了。 他在告诉我,他的出现让我的状态确定下来。 他甚至都忽略了对面的维罗妮卡。 直到—— “这真是……” “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恶心的话。” 维罗妮卡开口了。 第16章 危险 维罗妮卡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在泥潭里打滚的野狗。 “你真的觉得,”她用那种要把人千刀万剐的慢语速说道,“这种从地摊科幻杂志上抄来的、一股酸臭味的情话,能打动任何人?” 我感到一阵窒息,下意识地看向拜伦。 然而,拜伦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他抬起手,扶正了刚擦过的眼镜,认真地纠正道: “呃,实际上这不是科幻杂志。这是哥本哈根诠释的基本概念,由尼尔斯·玻尔在1927年提出的。而且……”他低头闻了闻自己的领口,一脸诚恳,“酸臭味可能是因为乳酸堆积...这是.....” 维罗妮卡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原本准备好的尖刻嘲讽,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 “闭嘴。”维罗妮卡打断了他,她倾身向前,侵略性十足地盯着他的眼睛,“听着,书呆子。这里是一瓶酒就要花掉你半个月奖学金的地方。你坐在这里,就像一个小丑,不仅滑稽,而且多余。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来了,这就是维罗妮卡的必杀技,她擅长利用阶级羞辱来摧毁男人的自尊。 但我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沉默或结巴。 “羞耻?”拜伦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这是一个他没见过的生僻字。 “我不觉得羞耻,”他心平气和地说,“花高价在这样的环境里进食,从效用最大化的角度来看,其实是不理性的。”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要补充一句:“而且,我的奖学金其实挺高的。虽然大部分都用来买书了。” 维罗妮卡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她的表情从嘲弄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恼怒。她习惯了看到男人在她面前自惭形秽,而不是这种仿佛在观察外星生物般的理性分析。 “你是个白痴吗?”她不再维持优雅,声音尖锐了起来,“我在说你配不上这里,更配不上她。她和你在一起,只会降让她尴尬。” 拜伦转过头,看着我。 “克洛伊,”他问我,“你觉得尴尬吗?” “我……”我张了张嘴。 “如果你觉得尴尬,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他完全无视了维罗妮卡的存在,认真地提议,“我知道街角有一家墨西哥卷饼店。那里食物非常美味,且那里很安静。” 维罗妮卡气极反笑,她把那杯昂贵的红酒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你简直就是个没有进化完全的单细胞生物。”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根本听不懂人话,是吗?我在羞辱你!我在告诉你,你是个低贱的、无趣的、毫无性吸引力的蠢货!” 拜伦愣了一下。 然后,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哦!原来你在羞辱我啊。” 他点了点头,仿佛刚刚解开了一道难题,语气轻松得让人抓狂: “没关系。维罗妮卡小姐,你的评价体系对我来说不重要。” 说完,他甚至体贴地拿起了桌上的水壶,给维罗妮卡那只空了一半的水杯倒满了水。 维罗妮卡死死地盯着那杯水,那表情就像那是拜伦刚刚吐进去的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维罗妮卡·肖,在这个名为羞辱的战场上,彻底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可置信。 我转过头,看向维罗妮卡。 我看到了。 她的脸色,真的很不好。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玩味,没有了嘲弄。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思索。 也许她不明白。 这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男人,从她的吸引力,乃至她的羞辱中,表现的毫发无伤? 她可是看任何雄性生物一眼,都能让对方俯首称臣的人,这是第一次,无法掌控局面了。 三人的“约会”,结束得有点突然。 “嗡——嗡——” 拜伦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那副悠然自得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哦,该死。”他低声说。 “怎么了?”我赶紧问。 “是实验室,”他飞快地站起身,“我设定的一个监控程序……刚刚给我发了警报。读数异常。我必须……我必须马上回去。” “很……很严重吗?” “如果是泄漏,那就会很严重。”他看起来真的很着急。 “我得走了。”他转向我,脸上写满了歉意,“克洛伊,我……” “快去!快去!”我赶紧说,“别管我们!实验室要紧!” “好。”他对我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然后,他转向维罗妮卡,又恢复了那种礼貌。 “很高兴认识你,维罗妮卡。” 然后,他就跑了。 他离开后,桌子上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只剩下我和维罗妮卡。 还有那堆已经冷掉的食物。 我赢了。 她输了。 那个永远在掌控一切的维罗妮卡·肖,输给了一个她眼中的“loser”。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所以,”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我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得意洋洋,“你现在……怎么看?” 维罗妮卡没有抬头,她手里的叉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挖着那已经稀碎的布丁。 “离开他。” 她的声音很轻,又很冷。 “……什么?”我的笑容僵住了,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她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震惊,没有了困惑。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 “离开拜伦,离他远点。” 我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 “Vee,”我摇着头,“你是……输不起,对吗?” “我输不起?”她重复道,那双眼睛眯了起来。 “对啊!”我完全放松了下来,“你不敢相信,对不对?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一个男人,一个异性恋的男人,会对你不感兴趣。” “克洛伊,”她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站了起来,我今晚第一次感觉自己比她高大。 “他让你失控了!你没办法掌控他,所以你就害怕了?” “对,”维罗妮卡也站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我,她很严肃,她前所未有地严肃:“我害怕。” “……什么?” “你听不懂吗,你这个白痴?”她低吼道,“我叫你离他远点!不要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了!” 我被她这种突如其来的严肃搞懵了。 “……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地问。 她看着我,她的嘴唇在颤抖,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因为他……” 她似乎在寻找一个词。 “他有种……危险的感觉。” …… 危险? 拜伦? 那个连跟我说话都会脸红的拜伦? 他……危险? 我花了三秒钟,来消化这个词。 “危险?”我觉得维罗妮卡开始胡言乱语了,“Vee,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她怒吼道。 “你当然是在开玩笑,”我已经完全被这整件事的荒谬性给逗乐了,“难道,在你的世界里,一个男人不被你吸引就等于危险了吗?” “克洛伊,你根本不……” “哦,我懂了!”我打断了她,我感觉自己今晚大获全胜,“我全懂了!你不是觉得他危险,你是觉得他不可控!你宁愿我去和卡特那种头脑简单的蠢货约会,因为你可以控制他们!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但是拜伦,”我得意地说,“你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你无法‘预测’他。所以……他危险了。” “你这个该死的自恋狂!”我把这个词吐了出来,“你真是意识过剩!维罗妮卡,你听好了——” 我走上前。 “这个世界上,是存在不被你吸引的男人的。” 维罗妮卡的脸,在那一刻,变得惨白。 我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我抓起我的外套,在餐厅里其他客人惊讶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出了“L''Orangerie”的大门。 我第一次,赢了她。 第17章 交往 隔天,艾斯顿大学被一阵压抑黏稠的气氛弥漫了。 那种感觉和布雷登·金的失踪不同。 失踪是悬疑和恐惧。 而这个,是绝望。 一个女孩,大二的学生,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中,从歌德图书馆的钟楼上一跃而下。 尸体很快就被处理了,在大多数学生去上第一节课之前,校园警察就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清理了现场,用水管冲刷了那片花岗岩广场。 但你无法冲刷掉那种气氛。 我是在宿舍里,从普莉娅那里听说的。 那天早上我没有课,我难得地睡到了九点。 “你醒了。”普莉娅的声音很低,她正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但屏幕是黑的。 “怎么了?”我揉着眼睛,“你们怎么都没去上课?普莉娅,你不是有课吗?” “出事了,克洛伊。”普莉娅说,她的表情异常严肃,没有了平时的那种八卦的兴奋,“今天早上一个女孩从图书馆钟楼上跳下来了。” “……什么?” “一个大二的,历史系的,”普莉娅压低了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叫萨拉还是什么的。她就‘啪’的一声。从顶楼跳了下来。我化学系的一个朋友,他住的宿舍正对着那边,他正好看到了,他说……” “别说了,普莉娅。”由纪的声音在发抖,“我……我不想听。” “不,你得听。”普莉娅固执地说,“你得知道。因为他们又在说那个诅咒了。” “诅咒?”我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普莉娅惊讶地看着我,“艾斯顿诅咒啊。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艾斯顿大学,是建在一片不干净的土地上的。他们说,每隔一代人,这里就会有一次大清理。” “……大清理?” “对。先是一个男孩,”她竖起一根手指,“代表力量。然后,是一个女孩,”她又竖起一根手指,“代表智慧。当这两个祭品都献上了,它就会苏醒……” “普莉娅,这太荒谬了。”我打断了她,我的后背在发凉,但我拒绝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这只是巧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理性,“布雷登·金是被谋杀的。这个女孩她……” “她是自杀的!”普莉娅激动地说,“这就是诅咒的可怕之处!它不会亲手杀了那个女孩。它会逼她自杀。你想想,一个历史系的女孩,为什么要从图书馆跳下来?因为历史!因为这个学校的历史在召唤她!” “普莉娅,”我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别再看那些校园都市传说的博客了?这根本不合逻辑。这所学校的压力是全美国最大的。你知道我们每年的自杀率吗?” “……也许吧。”普莉娅看我如此坚定,也泄了气,“但先是一个男孩,又是一个女孩……这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是啊。”由纪小声说,“很不舒服。” 整个上午,我都待在宿舍里。我试图看书,但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普莉娅的诅咒理论,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先是一个男孩,又是一个女孩。 我拼命地,想把这个模式,和我脑海中那个最黑暗的部分彻底分开。 布雷登·金。 萨拉。 它们没有联系。对吧? 维罗妮卡。 她一直没有联系我。 自从那天晚上,我在“L''Orangerie”餐厅,昂首挺胸地从她面前走开之后,她就消失了。 她没有再给我发任何消息。她没有再开着她的“子弹”跑车来堵我。 而我,也坚决、坚决地,先不联系她。 她现在,一定正躲在哪个角落里,气得发抖,或者用她那个说“非洲是一个国家”的肌肉蠢货男朋友,来疗愈她那受伤的自尊心。 活该。我对自己说。 我感觉自己终于摆脱了她那该死的压迫。 我正处在我的新生之中。 “嗡——嗡——” 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抓过手机,心里“咯噔”一下。我以为会是她。 但不是。 屏幕上,是另外一个名字。 拜伦:嘿。你还好吗? 拜伦:今天校园里的气氛很糟糕。我听说图书馆的事了。 拜伦:我不知道你……你需不需要……找个人聊聊? 拜伦:我不想打扰你。但如果你……想出来走走的话。 拜伦:我在创始人树林。这里很安静。 创始人树林是艾斯顿校园里,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它在主校区的最后面,紧挨着物理系的大楼。那是一片被刻意保留下来的古老的橡树林。传说艾斯顿大学的创始人们,就是在这里,签下了建校的宪章。 我答应了他。 我需要呼吸一点正常的空气。我需要一个正常的人。 我来到小树林时,拜伦已经在那里了。 他正坐在一张长椅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又厚又旧的的书。 今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拜伦看到我,立刻合上了书,站了起来。 “克洛伊,”他对我露出了熟悉的的微笑,“你来了。” “嘿。”我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的长椅上。 秋日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橡树枝丫,空气中是泥土和叶子的清香。 “你在看什么?”我指了指他腿上的书。 “哦,这个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沃尔登湖》。梭罗的。我每年秋天都会重读一遍。它让我觉得平静。” 我们开始闲聊,然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今天早上的那场悲剧。 “我不敢相信。”我低声说,“她才大二。我室友说,她是因为诅咒……” “诅咒?”拜伦皱起了眉头。 “一种校园传说。” “唉,”拜伦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真正的诅咒或许是压力和孤独。” “这个学校,它每天都在告诉我们,如果你不赢,你就是失败者。” “但是,”拜伦继续说,“它从来不教我们输了之后,该怎么办。” 我突然,不可遏制地想起了维罗妮卡。 我想起了她在听到本的死讯时,那句轻佻的“被熊叼走了”。 我想起了她,在听到布雷登·金的死讯时,那句冰冷的“他活该”。 而拜伦…… 拜伦比她好。 他是温暖的。 他是光明的。 他是正常的。 “克洛伊,”拜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他看起来很紧张。 “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 “嗯。”他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天鹅绒的盒子。 “拜伦,”我赶紧说,“你不需要……” “不,你听我说。”他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很古朴的银质项链。链子很细,吊坠是一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椭圆形小匣子。 “这是……” “这是……我妈妈的。”他小声说,脸颊红了。 “哦,天哪,拜伦,”我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我不能要这个。这太贵重了!” “不,不,不!”他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什么‘传家宝’!我是说,这曾经是我妈妈的。她是个浪漫的人。她很喜欢收集这种旧东西。” “她说,”他拿起那条项链,银光在他温暖的手掌里闪烁,“她告诉我,如果我将来,遇到了一个我心仪的女生。我就可以把这个送给她。” “拜伦,我……” “请你收下吧。”他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这真的没有多少钱。它只是银的。它只是一种心意。” “而你,”他看着我的眼睛,“你是我唯一想送的人。” 你是我唯一想送的人。 我被他这番话打动了。 我那颗在维罗妮卡的风暴里,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刻,被他这句话治愈了。 我点了点头。 “我能帮你戴上吗?”他问。 我又点了点头。 我转过身,撩起了我那乱糟糟的金发,露出了我的后颈。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个搭扣扣上。 “……好了。” 那枚项链落在了我的锁骨之间。 它很凉,但却意外的很沉。 我转过身。他没有后退。我们离得很近。 “克洛伊……”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那种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光芒。 “请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我被告白了。 克洛伊在大学找到了意中人。 我脑海里,那个刚来大学时许下的愿望,在这一刻…… 实现了! 我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比我还兴奋。 “为了庆祝,我想邀请你去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 “嗯!”他用力地点头,“我在校外,租了一个很小的单人间。就在主街那个‘旧书店’的楼上。那里很安静,我我想为你做顿饭。” 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第18章 搅局 我回到宿舍,感觉自己像飘在云端。 我跑向我的衣柜,开始疯狂地翻找。 我最后选了一件衣柜里最安全的衣服。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的羊毛衫,和我那条最好的牛仔裤。 我正在笨拙地用普莉娅卷发棒时—— “嗡——嗡——” 桌子的手机上震动了起来。 “哦,”普莉娅坏笑了起来,“是你的物理系男孩吗?” “闭嘴。”我笑着说,拿起手机。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屏幕上,只有一个字。 Vee.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然后我点开了它。 Vee:今晚有‘新姐妹’强制性混合派对。 Vee:7点。白色神庙。 Vee:你必须来。 我的血液,从脸上褪了下去。 “怎么了,克洛伊?”由纪注意到了我的表情。 “不。” 我的声音很冷。 “不是他。” 你必须来。 不是“你愿意来吗?”。不是“嘿,Mouse,我搞砸了,我们聊聊?”。 是“你必须来”。 她以为她是谁? 她以为她还能像几年前那样,只要勾勾手指,我就会像一只小老鼠一样,乖乖地从我的洞里爬出去,跑到她面前,任由她玩弄吗? 不。 我赢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赢了她。 我有拜伦了。我有了一个正常的、善良的、光明的生活。 我决定不回她。 无视。 这才是最致命的。 我不会让维罗妮卡·肖,再搅了我的局。 我不会让她毁了我今晚的约会。 我抓起我的外套。“我走了。” “祝你好运!”普莉娅在我身后喊道,“记得安全第一!各种意义上的安全!” 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拜伦的单人间,在主街那家旧书店的楼上。 我爬上那段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楼下飘来的咖啡豆的香气。 我来到了二楼的走廊,找到了“2B”的门牌。 然后,我敲了敲门。 “来了!” 我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 门猛地被拉开了。 拜伦站在那里。 他的腰上系着一条沾满了面粉的围裙。 “嘿。”他上下打量着我,哇哦,克洛伊。”他说,“你真美。” “你也是,”我笑着说,“你的围裙,很“时尚”。” 他让我进了屋。 “……大蒜和番茄。”我说。 “对!”他兴奋地跑回那个小小的厨房角落,“我正在做意大利肉酱面!我希望你能喜欢。” “我爱吃意面。” “太好了!” 气氛很愉悦。 比我想象中轻松一百万倍。 意面……意外的能吃。 我们吃完了饭。 “《星际迷航》怎么样?”他笑着问。 “好吧,”我笑着说,“那就《星际迷航》吧。” 我们一起挤在了那张小小的沙发上。 拜伦靠得很近。 我能感觉到他的胳膊,几乎要碰到我的胳膊了。 我有些不习惯。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太近了。 感觉…… 我感觉……有点挤。 拜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慢慢地靠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膝盖碰到了我的膝盖。 我浑身一僵。 为什么?我在心里尖叫。克洛伊,你这个白痴! 这很正常! 他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和女朋友,就是该坐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 我太紧张了。 对。 一定是这样。 我只是太紧张了。 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异性在他的房间里相处过。 这发展得太快了。 我想走。 这个念头,像一个“叛徒”一样,冒了出来。 不。 我不能走。 我只是需要一个喘息的空间。 我拿起了我的手机,打开了它。 19个未接来电。 来自:Vee。 23条未读短信。 来自:Vee。 我不敢点开那个信息App。 我就这么看着那个通知的预览。 Vee:(7:15 PM) 你在哪里? Vee:(7:25 PM) 克洛伊,别他妈的玩这套。 Vee:(7:50 PM) 你在和那个物理系的傻X在一起,是不是? Vee:(8:05 PM)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 Vee:(8:15 PM) 你这个该死的……` 后面的我不敢想了。 想也知道,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不怎么友好的。 我的手在发抖。 “克洛伊?”拜伦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星球。“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像见了鬼。” 我猛地抬起头。 我看着他。 他不知道外面有一个“怪物”,一个正在猎杀我的“怪物”。 我把她惹毛了。 我该怎么办? 我该逃跑吗? 我该站起来,告诉拜伦,“对不起,我得走了,我那个老朋友,可能要来杀我了”吗? 不。 不。 我看着拜伦。 我看着这个房间。 这里是安全的。 我决定还是待在拜伦这里。 比较安全。 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回了我的口袋里。 “我没事。”我对拜伦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只是普莉娅,她找不到她的笔记了。” “哦。”拜伦显然松了口气,“那……我们继续?” “……继续。” 我转回头,看着屏幕。 拜伦又靠了过来,这一次,他的胳膊试探性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僵住了。 “克洛伊?”他感觉到了我的僵硬。 “不,没事。”我赶紧说。 他没有把胳膊拿开。 他靠得更近了。 他转过了头。 我也……转过了头。 他要来了。 那个时刻。 我的初吻。 我们近在咫尺。 我感受到了他沉重的呼气。 不是轻柔的,是沉重又急促的。 我看到了他唇周星星点点的胡渣,那些黑色的小点。它们看起来很粗糙。 我还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荷尔蒙味。 那是一种混合着汗水、大蒜、**的气息。 这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并不好闻。 它不像…… 它不像维罗妮卡。 …… …… 不。 克洛伊!你在想什么! 停止! 清空你该死的思绪! 我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 对。 我太紧张了。 这很正常。 他是个男孩。 男孩闻起来就是这样的。 这很正常。 我们现在氛围在这里。 亲吻是必须的。 我不能再“拒绝”了。 我不能再当那个保守的怪胎了。 我只能……闭上眼睛。 我等待着。 等待着那意料之中的触碰。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嘴唇上。 热热的。 一下。 两下。 …… …… 为什么…… 为什么……还没有亲上? 我还是往后退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我的身体,背叛了我的大脑。 我的理智,告诉我:“亲下去”。 但我的本能让我站了起来。 不。 我是“弹”了起来。 就像我被“电”了一下。 我从那个沙发上,“弹“了起来。 …… 死一般的寂静。 拜伦…… 拜伦还保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 他僵在那里。 他的脸…… 哦,天哪。 他的脸,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他的发际线。 他看起来比我还要羞耻一百万倍。 “克洛伊……”他结结巴巴地说,“我……” “拜伦,不……” “我以为你……”他痛苦地抓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我赶紧说,我的声音尖得像个傻瓜,“你没有吓到我!绝对没有!” “那是什么?” “是……” 我该怎么说? 我该怎么告诉他,“对不起,拜伦,我本来想亲你的,但是我一闭上眼,我就想起了我那个精神病一样的朋友,而且,说实话,你闻起来有点像大蒜面包?” 我不能。 “是我的问题。”我最后说,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想到了一个词。一个安全合理的词。 “我有点……保守?” 拜伦似乎相信了。 “哦。”他那紧张的表情,瞬间放松了。 “哦,天哪,当然。这完全合理!”他似乎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是我太仓促了。”他点点头,“我们应该更加了解彼此再说。” “对。”我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我疯狂地点头,“对。更加了解。就是这个。” “太好了。”他也点点头。 我们就这么,隔着一个房间,尴尬又疯狂地,互相点着头。 就在此时。 “砰。” “砰。” “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那扇薄薄的木门,在剧烈地颤抖。 “谁会在这时候……?”拜伦吓了一跳,困惑地问。 我没有回答。 我已经……无法回答了。 我知道是谁。 “砰!砰!砰!” “克洛伊?”拜伦也感觉到了那种不祥的氛围。“你是不是……?” “我去开门。” 我同手同脚地走到了门口。 我不需要看“猫眼”。 我那只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在疯狂地发抖。 我拉开了门。 她。 维罗妮卡。 她的脸很苍白,是的。但那不是一般的苍白,而是一种怒火烧到了极致、烧光了所有血色之后的惨白。 但此刻她看起来……美得出奇。 第19章 警察 “你他妈的,”她低吼道,“到底是个什么无可救药的白痴?” “……什么?”我被她骂得一蒙。 “我发了二十条短信!”她向我逼近了一步,我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你他妈的一条都不回?你以为你在玩什么?消失吗?你是不是又在玩你那套不告而别的把戏?!” “我……” 她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 她一把推开了我,走进了房间。 我因为她那个动作而踉跄了一下,撞在了门框上。 “克洛伊?” 拜伦的声音传来,他正从客厅角落走出来,他看到了我,又看到了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不速之客。 “嘿,”拜伦他向她打招呼:“我想你是克洛伊的那位朋友?” 维罗妮卡没有理会他的话。 她环抱着双臂,用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绿色眼睛,与拜伦直视。 然后,她开口了。 “离她远点。” ……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拜伦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震惊。 “我不明白……”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开场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Vee!”我终于反应了过来,“你到底在干什么?!” 维罗妮卡根本没看我。 她甚至没等拜伦的回复。 就在拜伦还张着嘴,试图理解这一切的时候—— 维罗妮卡动了。 她猛地转身,朝我走了过来。 “我受够你这个白痴了。” 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啊!” 我疼得叫出了声。 “跟我走。” “不!Vee!你放开我!” 她没有放。 她就这么拉着我,或者说拖着我,跑了。 “克洛伊?!” 我听到了拜伦在身后的惊呼。 “克洛伊!等一下!发生了什么?!” 我回头,我看到他他追了出来。 “你这个疯子!你放手!” 我试图挣扎,但我所有的力气,在她那“非人”的蛮力面前,都像个笑话。她把我从拜伦的公寓里,拖了出来。 我们冲下了楼梯,跑到了室外。 跑到了那条停着她那辆黑色跑车的路口里。 “砰!” 我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把我那只被她拽着的手,狠狠地甩向了旁边的垃圾桶。 “嘶——” 我抓着我那只被她箍出了五道红印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我尖叫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维罗妮卡站在那里,她也在喘气。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冲她喊道,“你就这么闯进去!!” 她看着我,脸上的怒火在这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不常见的疲惫和失望。 “你……” 她开口了,她说的很慢。 “真……是……” 她一字一顿地。 “个……不……可……救……药……的……” “……大白痴。” “好了……上车。”她转过身,拉开了她那辆黑色跑车的车门。 “什么?” “上车。”她命令道。 “维罗妮卡肖!”我吼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他妈的就不……” 她闭上了眼睛。 她在深呼吸。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的态度……缓和了一点。 “Mouse,”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累,“……求你了。” 她在……求我。 “上车。” “……我再跟你解释。” 我迫切地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于是,我上车了。 我坐进了那个地狱般的副驾驶座。 她开得很快,车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 “……你答应我的。”我终于忍不住了,“你答应了,要解释。” “Vee!解释啊!” 维罗妮卡猛地一踩刹车。 “吱——!” 我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冲去,安全带勒得我生疼。 她停在了马路的正中央。 她转过头,咬着牙。 “你真的……”她一字一顿地说,“想知道为什么?” “……是!” “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然后,她开口了。 她用一种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会出现在她脸上的那种恶心、反胃、充满了自我厌恶的表情…… 接着说出了那句话: “因为……” “……” “因为……” 她在咬她自己的嘴唇。 “我喜欢拜伦。” …… 什么? ……什么玩意儿? 我愣住了。 我看着她。 她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转过了头,面向前方。 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是一副想吐的表情,那副表情就像她刚刚亲口吞了一只死苍蝇。 “噗。” “噗……哈哈哈哈……” 我笑了出来。 “你……”我感觉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喜欢拜伦?” “闭嘴!”她怒吼道,但她的脸,涨得通红,我发誓,这绝对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屈辱。 “哦,天哪!”我笑得快岔气了,“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维罗妮卡·肖喜欢拜伦?! 她真爱胡说八道! 这些男孩在她眼里和猪圈里的猪,根本没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我终于笑够了,我擦了擦眼泪。 “好了,Vee,”我看着她,那张还因为恶心而微微抽搐的脸,“别玩了,说真的,认真解释。” “反正,”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想你跟他呆在一起。” “你这不叫解释!”我反驳道,“你……” 我正准备继续审问她。 但就在这时,维罗妮卡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什么,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是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 “什么是什么?”我下意识地摸向我的脖子。 我摸到了。 拜伦送我的项链。 “你脖子上,”她一字一顿地说,“那个垃圾……是什么?” “……这不是垃圾。”我解释道,“这是拜伦送我的礼物……” 我还没来得及说“这是他妈妈的”—— “唰——!” 下一秒。 维罗妮卡的手向我神了过来。 我只感觉到一阵香水和杀气混合的冷风。 “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 “啪!” 一阵剧痛。 从我的脖子上传来。 她伸手扯了下来! “Vee!你这个疯子!!” 我尖叫着,捂住了我火辣辣的脖子。 维罗妮卡手里,攥着那条断掉的项链。 接着她按下了车窗。 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 “你……”我惊恐地看着她,“你不能……” 她飞速地把那条项链扔了出去。 扔到了车窗外,扔进了艾斯顿大学那片无边无际的土地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我坐在那里,捂着我那火辣辣的脖子。 “天哪,Mouse,”她摇了摇头,“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丑东西?” “我发誓,”她凑了过来,冷冷地审视着我那被勒出了红印的脖子,“它都快发臭了。” 然后她把车门打开,把我赶下了车。 我甚至来不及转过身,一股尾气热浪就拍在了我的脸上。我只来得及看到那两个恶魔眼睛一样的尾灯,在艾斯顿大学空旷的街道上划出两道残忍的红线,然后在一个拐角处,“嗖”地一下,消失不见。 她扬长而去。 她把我就这么扔在了路边。 万籁俱寂。 我站在那里。 风像刀子一样灌进了我那件单薄的羊毛衫里。 我应该哭的。 但是我哭不出来。 我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的脖子火辣辣地疼。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锁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她毁了它。 她毁了我的爱情生活。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拜伦解释。 我该怎么告诉他? “嘿,拜伦。谢谢你的晚餐。哦,对了,关于你妈妈的那条心意……我那个童年好友把它从我脖子上扯下来,然后扔出了一辆时速八十英里的跑车。但我不知道具体扔在了哪条街上。真是太抱歉了。” 我给拜伦简单的发了一个道歉短信,然后就垂头丧气地走回宿舍。 拜伦一直没有回复我的信息。 他大概是生气了。 隔天,我的忧虑带到了明天的课堂。 是英国浪漫主义诗歌。普林斯教授正在讲台上解析着济慈的《夜莺颂》。 “我的心在痛,困顿和麻木。” 他念着。 “刺进了感官,有如饮过毒鸠,又像是刚刚把鸦片吞服,” 普林斯教授还在那里“吟诵”。 “……米勒小姐?”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麻木。 我抬起头。 整个教室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我。 “克洛伊·米勒小姐?”他又叫了一声。 “……是?”我的声音嘶哑。 “额……”他指了指门口,“……有人在外面找你。” 找我? 我的第一反应,是维罗妮卡。 她杀到教室来了? 我站了起来,心情沉重的走到了教室大门前,推开它。 走廊里很安静。 没有维罗妮卡。 门外站着的,是普林斯教授的助教。一个看起来比我还紧张的的男人。 “……克洛伊·米勒?”他小声地问。 “是我。” “有两位先生,”他用了一个很奇怪的词,“在系主任的办公室里。他们想见你。” “……先生?” “他们……”助教压低了声音,“他们是警察。” “……警察?” 第20章 失踪 “跟我来。” 我们来到了一间办公室,一间用来接待的会议室。 助教打开了门。 “她来了。” 房间里,坐着两个男人。 他们穿着深蓝色的、熨烫得笔挺的制服。他们腰间的皮带上挂着真的手铐和枪。 一个年纪比较大,头发花白,眼神很疲惫老警探,另一个很年轻,他正拿着一支笔,在一个黄色的法律便笺本上写着什么。 “克洛伊·米勒小姐?”老警探开口了。 “……是。” “请坐。”他指了指他们对面那把空着的塑料椅子。 助教已经“消失”了。 “砰。” 年轻的那个警官,站起来,关上了门。 “别紧张,孩子。”老警探对我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你没有麻烦。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关于什么?”我的手心又在冒汗了。 老警探没有立刻回答我。 他从他脚边的一个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证物袋。 他把那个袋子,摆在了我们之间的那张桌子上。 “你,”他指了指那个袋子,“认识这个吗?” 我看着那个袋子。 袋子里是一个手机。屏幕裂了的、后面贴着“NASA”标志贴纸的三星手机。 拜伦的手机。 我那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这是……”我的声音在发抖,“这是拜伦的手机。” “你很确定?”年轻的那个警官,突然开口了。 “我确定。” “那就好。”老警探点了点头,他把那个袋子,又往我面前推了推。 “他……”我的嘴唇在发抖,我几乎不敢问出那个问题,“他出什么事了吗?” 我迫切地希望,老警探能告诉我,拜伦只是生气了,然后回父母家冷静一下了。 但老警探沉默了一会儿,那沉默比任何声音都要刺耳。 他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警官,后者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克洛伊,”老警探的声音很轻,很沉,“拜伦·科恩先生……” “……失踪了。” 轰—— 我的脑袋炸开了。 那个词。 是我这辈子最恐惧的、最阴魂不散的词。 又是这个该死的剧情!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指甲掐进了廉价的塑料里。 “……米勒小姐?” 年轻警官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他正低着头,翻开了他那个黄色的法律便笺本。 “我们需要你配合我们,走一遍程序。” 警察开始盘问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拜伦·科恩,是什么时候?”年轻警官问。 “昨天。”我舔了舔我那干得发疼的嘴唇,“大概下午六点?六点半?我不确定。在他公寓。” 你们在一起待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看了会儿电视。” “很好。”老警探接过了话头,他的语气很温和,“然后呢?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我撒了谎。或者说也不算撒谎?我们没有吵架。 “他看起来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 “焦虑?紧张?害怕?” “没有。”我摇着头,“他很正常。” “然后呢,克洛伊?”老警探逼近了一步,“你是为什么离开他公寓的?” “我……” 我该怎么说? 我被维罗妮卡当着他的面,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走了? “有人找我,我就提前离开了。” “你是一个人离开的吗?” “……不。” 两个警官同时抬起了头。 “我和我一个朋友一起走的。”我说。 “朋友?”年轻警官的笔,停在了半空中,“男的?女的?” “……女的。” “她叫什么名字?” 我闭上了眼睛。 我必须说。 我知道,这是警方盘问。 “……维罗妮卡·肖。” 我吐出了那个名字。 年轻警官飞快地在便笺本上写着什么。老警探的眼睛眯了起来。 “维罗妮卡·肖……”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它。 “所以,”年轻警官继续盘问,“昨晚之后,你一直和维罗妮卡·肖小姐待在一起?” “……没有,她只是载我回宿舍。”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聊天,”我急切地解释,“我们是老朋友。” “维罗妮卡·肖……她开的什么车?” “……一辆黑色的敞篷车,我不知道型号。” 年轻警官飞快地记着。 “好了,克洛伊。”老警探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感谢你的配合。” “这就这就完了吗?”我问。 “暂时。” “那拜伦……”我站了起来,我急切地想知道,“他会没事的,对吗?你们会找到他的,对吗?” 老警官和年轻警官,对视了一眼。 “克洛伊,”老警探开口了,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如果拜伦·科恩先生,再和你联系,”他一字一顿地说,“任何方式——短信,邮件,或者他出现在你的宿舍——你必须立刻告诉我们。” “这不是一个请求。”年轻警官补充道,他的声音很冷,“这是命令。”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大脑又一次无法处理这个信息了。 老警探叹了口气。 “孩子,”他说,“我们之所以会来找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是他最后一个联系人。” “我们怀疑他,”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和今天早上,那个从钟楼上跳下来的女孩萨拉·詹宁斯的死有关。”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这间办公室的。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艾斯顿大学的深秋,学生们抱着书本,三三两两地走过,有人在笑,有人在抱怨即将到来的考试,有人在喝咖啡。 世界还在运转。 可是我的世界坍塌了。 拜伦。 萨拉·詹宁斯。 这两个名字,在我大脑里疯狂地碰撞。 “警察搞错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尖叫。“也许拜伦只是借过她一本书?或者在图书馆见过一面?” 但是,就在我试图用这些苍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的时候,另一个喜欢过度分析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响起了。 可是,克洛伊,你真的认识他吗? 我停下了脚步,站在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中央。 我认识他吗? 我们相识还不到一周。 我知道他是物理系的全奖学生,我知道他住在旧书店楼上,我知道他会做不算好吃的的意大利肉酱面。 除了这些浮在水面上的、他愿意展示给我的东西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他的过去,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我不知道他的家庭,我不知道他在认识我之前,在艾斯顿还认识过谁。 如果……维罗妮卡是对的呢? “他有种……危险的感觉。” 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从我的胃底涌了上来。 我感觉想吐。 我捂着嘴,冲到了路边的一个灌木丛旁,干呕了几声。 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满嘴苦涩的酸水。 路过的几个女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快步走开了。 我擦了擦嘴角,我必须回宿舍。 我必须查清楚。 305B空无一人。 谢天谢地。 普莉娅和由纪大概还在上课,或者去了图书馆。 我锁上了卧门,扑到了我的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艾斯顿大学 萨拉·詹宁斯” 搜索。 屏幕上跳出了十几条新闻链接。 大部分都是本地的新闻网,还有几个校园媒体。 我点开了第一个。 《悲剧:艾斯顿大学一名大二学生坠楼身亡》 内容很官方,很简短,充满了那种公关式的辞令。 “于今日凌晨在歌德图书馆钟楼坠落。警方初步排除他杀,目前定性为疑似自杀……校方对这一悲剧深表遗憾,并已为受影响的学生提供心理咨询服务……” 没有提到“原因”。 更没有提到拜伦。 当然不会有。那是警方的内部调查线索。 我关掉了新闻页面,这些东西没用,它们只是一层用来粉饰太平的墙纸。 我需要真相。或者至少,是接近真相的碎片。 我打开了艾斯顿大学的内部匿名论坛——“The Gargoyle”。 这里是校园的“地下室”,是所有流言蜚语、阴谋论和真实情绪汇聚的下水道。 果然。 首页已经被“萨拉”刷屏了。 置顶的一个帖子标题是:《关于萨拉:有人真的相信那是自杀吗?》 帖子已经有了几百条回复。 我点进去。 第21章 派对 匿名用户:我认识萨拉。我们在同一个历史研讨课上。她上周还跟我说,她正在准备申请去佛罗伦萨的交换项目。她那么兴奋,连攻略都做好了。一个打算去意大利的人,会突然跳楼?我不信。 匿名用户:她是那种……怎么说呢,就像个“迪士尼公主”一样的女孩。她很乐观,很单纯。她甚至会给校园里的流浪猫喂食。这样的人……我不相信她心里有那么大的悲痛。 匿名用户:或许是学习的压力? 匿名用户:压力?别逗了。她的GPA是4.0。她的家庭很富裕。她没有理由。 匿名用户:也许是感情问题? 我的鼠标在感情问题这四个字上停住了。 匿名用户:有可能,我听说她最近好像在谈恋爱, 但我没见过那个男的,她把这事藏得很深。 匿名用户:这就奇怪了,萨拉是那种什么事都发Facebook的人。她如果谈恋爱了,怎么会不晒? 匿名用户:也许那个男的见不得光? 见不得光。 我的后背又开始发冷。 我关掉了论坛,这些只是猜测。但我抓住了那个关键词。 Facebook。 萨拉是那种什么事都发Facebook的人。 我打开了Facebook。在搜索栏里输入:Sarah Jennings。 头像跳了出来。 我不想承认,但她看起来很像我。 她有一头棕色的卷发,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她的照片风格都是那种复古的、带着点胶片质感的。 我点进了她的主页。 虽然我们不是好友,但她的很多帖子都是公开的。 正如论坛里的人所说,她是个特别热爱生活的女孩。 我开始往下滑动鼠标。 10月15日:一张图书馆窗外的落叶照片。配文:“秋天是第二个春天,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朵花。——加缪。” 10月10日:一张她在咖啡馆看书的自拍。手里拿着一杯拿铁。笑容灿烂。 10月5日:一张老式打字机的照片。 她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充满希望。 我继续往下滑。 我开始寻找恋爱的痕迹。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只有书、猫、风景和自拍。 直到大约两个月前。 一条只有文字的推文。 9月15日。 “有时候,宇宙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为你打开一扇门。比如在书架的缝隙里。” 书架。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9月20日。 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两杯咖啡,一杯是拿铁,另一杯是黑咖啡。 配文:“和一个理解时间本质的人,浪费时间,是最浪漫的事。” 9月28日。 一张夜空的照片。很模糊,像是用手机拍的星空。 配文:“他说,我们都是星尘。每一次相遇,都是几十亿年前就在恒星内部写好的剧本。这听起来是不是很疯狂?” 我感觉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些话…… 这些比喻…… 太熟悉了。 太他妈的熟悉了。 这就是拜伦。 他对萨拉说过差不多的话。 他用同一套剧本,演了两场戏。 而萨拉她显然信了。 就像我一样。 我颤抖着手,继续往下滑。 我想找到一张照片,一张那个男人的照片。我想确认,那就是拜伦。我想看到那件NASA的T恤,或者那副厚眼镜。 但是没有。 萨拉把那个男人保护得很好,正如论坛里说的,她没有晒过他的正脸。 也许是那个男人要求她不要晒的? 我翻到了大概一个月前的帖子。 10月1日。 我在这一条推文前,停下了。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萨拉那条碎花裙子的一角。 照片的中心,是她的手正托着一个东西。 一个特别眼熟的东西。 一个银质的项链。 它和拜伦亲手戴在我脖子上、然后被维罗妮卡残忍地扯下来扔进黑暗里的那条项链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我看着照片下方的配文。 萨拉写着: “他说,这是他妈妈留给他的。他说,我是他唯一想送的人。他说,这能保护我的心。” …… 我感觉我想吐。 这一次,我真的忍不住了。 我猛地推开椅子,冲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把今天还没来得及消化的早餐全部吐了出来。 骗子。 彻头彻尾的骗子。 “这是我妈妈的。” “你是我唯一想送的人。” 这些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话……他早就对萨拉说过了。 然后呢? 萨拉死了。 萨拉从钟楼上跳下去了。 维罗妮卡说的没错,我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笼罩着我。不仅仅是因为拜伦是个该死的骗子,更多的是因为维罗妮卡。 她没有再联系我。 那晚在小巷里,她把那条沾染了死气的项链扔出窗外,从那以后,她就像一阵风暴过境后的真空,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抽离了。 我试图告诉自己,这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平静。 但我骗不了自己,我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截肢的人,明明那条手臂已经不在了,但我还能感觉到那种幻觉般的疼痛。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 直到周五的下午。 我正在宿舍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篇空白文档发呆。 “克洛伊!” 麦迪逊破天荒地回宿舍了,她看起来容光焕发,手里拿着一件看起来就贵得要命的小礼服。 “你居然还在穿睡衣?”她嫌弃地看着我,“快起来!我们需要准备!” “准备什么?”我有气无力地问。 “派对啊!”麦迪逊兴奋地尖叫,“今晚!在柳溪别墅区!是那种你知道的真正的派对。” “我不去。”我直截了当的拒绝。 “你必须去!”麦迪逊冲过来,把那件礼服扔在我床上,“这是维罗妮卡亲自办的局!而且……”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 “……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我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 “虽然她没明说,”麦迪逊耸耸肩,“但她在列宾客名单的时候,特意问了一句那个住在你那里的书呆子还活着吗?。这就是把她带来的意思。懂了吗?” 我怀疑地看着麦迪逊。 这听起来不太像维罗妮卡,如果她想见我,她会直接把车开到我楼下,或者派人把我绑过去。 “我不想去。我有论文要写。” “得了吧,克洛伊。”麦迪逊摆摆手,“别装了,你需要去喝点酒,跳跳舞。你看你这样子,都快发霉了。” 我沉默了。 她说得对。 其实我是想去的。 我有太多话想对维罗妮卡说了。 但我又害怕。 我害怕她会再次攻击我,害怕她会当着那些俊男靓女的面,再次把我变成一个笑话。 虽然在经历了拜伦的欺骗后,我觉得我确实值得被她嘲笑。 “……好吧。”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抓起了那件礼服。 “我去。” 晚上的“柳溪”别墅区,灯火通明。 这确实不是普通的派对。 这里没有廉价的啤酒桶,没有满地的红塑料杯,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劣质电子舞曲。 这是一栋巨大的豪宅,维罗妮卡似乎总能搞到这种房子。巨大的落地窗透出暖黄色的光,院子里的游泳池泛着蓝莹莹的波光。 屋子里,全是俊男靓女。 真的,全是。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从Instagram的精选页面里走出来的。男孩们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女孩们穿着露背的小礼服。 这里显然是有门槛的。 麦迪逊一进门就抛下我,像只花蝴蝶一样扑向了人群。 我迷失在了人群里。 端着一杯不知名的鸡尾酒,在那些谈论着滑雪胜地、游艇派对和家族信托的人群中穿梭。 我在找她。 但我没见到。 我看了一圈,看到了卡特,他正搂着两个女孩在拼酒。同时我也看到了杰西卡和劳伦,她们正对着手机镜头假笑。 但没有维罗妮卡。 难道麦迪逊骗了我?她根本想没邀请我? 失落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我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 我感觉腰被人用一只手,轻轻地环住了。 那只手很凉。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我没有挣脱,因为那个触感太熟悉了。 我扭过头。 果不其然, 是维罗妮卡。 她就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