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两点五十分，东区篮球场。
黎未站在场边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条崭新的白色毛巾和一瓶宝矿力水特。毛巾的标签还没拆，硌得她掌心发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篮球场上传来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还有男生们断断续续的呼喊。
她一眼就看到了周奕辰。
他穿着深灰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而结实，皮肤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他正带球突破，一个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起跳，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空心入网。
场边响起几声零散的喝彩。和他一起打球的看起来像是经管学院的同学，还有几个体育生模样的人。
黎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她注意到周奕辰打球时表情会稍微放松些，不再是平时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淡，但眼神依然专注锐利。他话不多，偶尔会和队友简短交流，大部分时间都专注于比赛本身。
【任务时限五分钟后开启。】
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在脑中响起。黎未的手抖了一下，水瓶差点掉在地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这三天她过得很糟糕。自从看到那个任务要求——“在目标人物明确表示不需要的情况下，坚持将物品递出”——她就陷入了持续的焦虑。她甚至去网上搜了依恋理论、边界感相关的文章，越看越觉得系统要求她做的事情有多么不对劲。
但她别无选择。就像系统说的，惩罚她承受不起。
两点五十五分。
【任务时限开启。】
黎未没有立刻动。她看着场上的周奕辰，他刚完成一次漂亮的防守，断球后快速推进，上篮得分。比赛似乎进入了暂停，几个男生走到场边喝水休息。
周奕辰也走了过来，但不是朝她的方向。他在对面的长凳旁停下，拿起自己的水壶喝了几口，然后用毛巾擦了擦汗。他的侧脸在阳光下线条分明，汗珠顺着下颌滑落。
黎未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必须过去，在他明确拒绝后还要坚持十秒钟——在这么多人面前。
“去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却在发抖。
她迈开脚步，从树荫下走出来，穿过半个篮球场。她能感觉到一些目光投向她，有好奇，有打量，也有意味不明的笑意。周奕辰背对着她，正在和旁边的男生说话。
“奕辰，三点半的会还来得及吗？”那个男生问。
“来得及。”周奕辰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平静。
黎未已经走到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周奕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当他看到黎未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学、学长，”黎未终于挤出声音，举起手里的毛巾和水，“辛苦、辛苦了。”
她的声音太小，被球场的嘈杂盖过一部分。但周奕辰显然听见了。他没有接，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不用。”他说，两个字，干脆利落。
按照系统要求，黎未现在应该坚持递出。但她僵在原地，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周围几个男生都看了过来，有人吹了声口哨，很轻，但在黎未听来格外刺耳。
“坚持。”她在脑中对自己说，“十秒钟，就十秒钟。”
她往前又走了一小步，重新把毛巾和水递出去，这一次动作更坚决些：“请、请收下吧。”
周奕辰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她手中的东西，再移回她的脸。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黎未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他无声的拒绝，比语言更彻底。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接。气氛凝固了。
黎未保持着递出的姿势，在心里默默数秒：一、二、三……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视线，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周奕辰就站在她面前，距离不到一米，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薄荷味沐浴露的气息。
四、五、六……
周奕辰终于有了动作。不是接东西，而是转身，重新拿起自己的水壶，对旁边的男生说：“继续吧。”
他把黎未彻底当成了空气。
七、八、九……
黎未的手臂开始发抖。她看着周奕辰走回球场，看着他重新投入比赛，看着他自始至终没有再朝她这边看一眼。
十。
她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毛巾和水瓶紧紧攥在胸前，她低着头，转身快步离开。背后传来篮球重新落地的声音，还有男生们恢复训练的呼喊，没人再关注她这个小插曲。
走出篮球场，拐进旁边一条小路，黎未才敢停下来。她靠在墙上，大口喘气，眼眶有些发烫。
【任务005完成。】
【判定：目标明确拒绝，宿主坚持递出十秒，任务完成度60%。】
【奖励发放：积分 1.8（四舍五入为 2）。反应速度小幅提升。】
一股微弱的电流感流过四肢，黎未确实感觉到思维和身体反应似乎快了一点。但她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对，恶心。她恶心这个任务，恶心系统逼她做的事情，也恶心那个不得不照做的自己。
她把没拆标签的毛巾和那瓶宝矿力水特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转身往宿舍走。脚步沉重，像拖着铅块。
周末两天，系统没有发布新任务。黎未去图书馆自习，完成作业，参加了一个小组讨论，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周奕辰，不是作为任务对象，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心态。她去查了经管学院大四的课程表，发现周奕辰每周二下午有《投资学》，周四上午有《国际商务》，都是很难的课，但他似乎游刃有余。
她还在学校论坛搜到一些旧帖子，有女生分享向周奕辰表白的经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方式礼貌而疏离。有人说他高中时就这样，对谁都保持距离；也有人说他家教很严，家里对他期望很高。
但这些碎片信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周奕辰像一个精致的谜题，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完美的外壳，却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黎未也开始观察自己。她发现自己的皮肤确实更好了，不是那种突然的巨变，而是细微的改善——毛孔小了，肤色均匀了。记忆力也增强了，以前要背很久的专业名词，现在看两三遍就能记住。体力和精力更是明显提升，连续学习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
这些都是系统的“奖励”。用尊严换来的奖励。
周一晚上，黎未按照计划去了学生活动中心302室。那是心理协会“自我认知与成长”小组的第一次活动。
房间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围成一个圈。带领活动的是心理系的研究生学姐，叫林薇，笑容温和。
“欢迎大家。”林薇说，“我们这个小组没有固定的主题，大家可以分享任何想分享的，也可以只是倾听。唯一的原则是保密和尊重。”
自我介绍环节，黎未简单说了自己的名字和专业。其他人有法学院的大二学生，有文学院的研究生，还有一个已经工作的年轻老师。大家来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人感到迷茫，有人想改善人际关系，有人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第一个自愿分享的是那个叫李哲的法学院男生。他讲了自己转专业的挣扎，讲了对未来的焦虑，讲了自己如何在父母期望和自我意愿之间纠结。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扮演两个角色。”李哲说，“在父母面前是一个样子，在朋友面前是另一个样子，独处的时候又是第三个样子。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黎未安静地听着，心里某处被触动了。扮演角色……她不也是在扮演吗？扮演一个追求周奕辰的女生，扮演一个努力完成任务的宿主。那真正的黎未呢？那个会为小组作业生气、会为吃到喜欢的菜开心、会偶尔偷懒不想起床的黎未，去哪里了？
轮到她时，她犹豫了很久。
“我……”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最近在做一些……自己不太理解的事情。”
所有人都看向她，眼神温和而专注。
“是一些我明知道不应该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黎未选择着措辞，避免提到系统和周奕辰，“每次做完，我都会觉得……很讨厌自己。但如果不做，后果我承受不起。”
“听起来像是某种强迫行为。”林薇轻声说，“可以问问，这些事情是别人要求你做的，还是你自己觉得必须做的？”
“是……某种外部要求。”黎未说，“但我没有选择。”
“任何选择都有代价。”那个文学院的研究生说，“关键在于，你愿意为哪个选择付出代价。”
黎未沉默了。她愿意为反抗系统付出“生命能量透支”的代价吗？愿意承受可能的高烧虚弱，甚至更严重的后果吗？
她不知道。
活动结束后，林薇找到她：“如果以后还想聊，随时可以来。或者也可以预约学校的心理咨询，是免费的。”
“谢谢学姐。”黎未说。
走出活动中心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园里的路灯亮起来，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黎未慢慢地走着，心里乱糟糟的。
她拿出手机，看到一条新消息，是系统发来的——不是任务，而是一则提示：
【积分商城已解锁，宿主可随时查看。】
黎未愣了一下。她之前只知道完成任务能获得积分，可以用积分兑换奖励，但还不知道商城具体有什么。
她点开系统界面，果然多了一个“商城”选项。点进去，里面分门别类列着各种可兑换物品：
【健康类：治愈轻微疾病（10积分）；增强免疫力（50积分）；延缓衰老一年（500积分）……】
【技能类：英语流利口语（100积分）；编程入门（80积分）；乐器掌握·钢琴初级（200积分）……】
【财富类：现金10000元（10积分）；投资内幕信息·一次（500积分）……】
【外貌类：颜值提升一级（200积分）；身材优化一级（300积分）……】
最下面还有一栏【特殊类】，但显示“权限不足，暂未开放”。
黎未滑动屏幕，看着那些令人心动的选项。治愈疾病、掌握技能、获得财富、变得更美……这些都是她曾经幻想过的东西。如果她努力完成任务，攒够积分，是不是真的可以改变人生？
但代价呢？
她想起今天在心理小组听到的话：“任何选择都有代价。”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新的任务：
【任务006发布：于明日下午五点，在学校咖啡厅“时光角落”，与目标人物周奕辰进行至少三分钟对话。需主动开启话题并维持交流。】
【任务时限：明日下午4:55-5:05】
【任务奖励：积分 3。】
【任务失败：积分-40。】
咖啡厅对话？还要主动开启并维持话题？黎未感到一阵头疼。以周奕辰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跟她聊三分钟？不对，按照任务要求，就算他不搭理，她也得想办法说满三分钟。
这比递毛巾更尴尬。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黎未提前到了“时光角落”咖啡厅。这是学校附近一家比较安静的店，平时有不少学生在这里自习或小组讨论。她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美式，然后开始观察。
四点四十五分，周奕辰果然出现了。他推开玻璃门走进来，依然是一个人。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他在柜台点了杯拿铁，然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电脑。
黎未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看着周奕辰专注地盯着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请勿打扰”的气场，让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远离。
四点五十五分。
【任务时限开启。】
黎未深吸一口气，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半凉的美式，起身走向周奕辰的座位。她的脚步很慢，像是走在通往刑场的路上。
周奕辰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抬头看了一眼。当看到是黎未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又来了”的情绪，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看屏幕。
“学、学长。”黎未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尽量平稳，“好巧。”
周奕辰没说话。
“我……我最近在看一些经管方面的书。”黎未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话题说，“有些地方不太懂，可以请教你吗？”
这是她想了一晚上的策略——以请教问题为借口，至少听起来合理些。
周奕辰终于再次抬头，看着她：“什么书？”
“《经济学原理》，曼昆的。”黎未赶紧说，“关于市场失灵的部分……”
“那部分很基础。”周奕辰打断她，语气平淡，“书上写得很清楚。”
对话卡住了。黎未脑子一片空白，准备好的问题突然都想不起来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但、但我还是不太理解外部性的部分……”
“书上第187页到192页有详细解释。”周奕辰说，视线已经回到了屏幕上，“还有例题。”
黎未咬了咬嘴唇。她感觉到周奕辰的不耐烦，那种无形的压力又出现了。但她必须说满三分钟。
“学长经常来这家咖啡厅吗？”她换了个话题。
“嗯。”
“这里的拿铁怎么样？我还没试过。”
“还可以。”
一问一答，每个回答都短得不能再短。黎未看了一眼手机，才过去一分半钟。她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采访者，面对一个极度不配合的受访者。
“我……我听说学长准备申请国外研究生？”她搜刮着从论坛上看到的信息。
周奕辰终于停下了打字的手，看着她。这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警惕。
“你听谁说的？”他问。
“就……论坛上有人提过。”黎未实话实说。
周奕辰没再接话，但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就那样看着她，像是在评估什么。黎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心又开始冒汗。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如果没事的话，”周奕辰终于开口，“我要继续工作了。”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但黎未不能走，还差三十秒。
“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急中生智，“学长觉得，如果一个人在做一些自己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该怎么办？”
问题问出口的瞬间，黎未自己都愣住了。她怎么会问这个？这几乎是在暴露自己的处境。
周奕辰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看着黎未，眼神变得复杂了一些。有那么一瞬间，黎未觉得他可能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彻底结束了对话。
【任务006完成。】
【判定：对话持续三分钟以上，但目标参与度较低，任务完成度65%。】
【奖励发放：积分 1.95（四舍五入为 2）。】
黎未站起身，说了句“谢谢学长”，然后快步离开咖啡厅。走出门的瞬间，她如释重负，但心里又空落落的。
周奕辰最后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回荡：“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是的，她选择了绑定系统，选择了完成任务，选择了用尊严换取那些积分和奖励。那她就必须负责——负责承受这种持续的难堪，负责面对越来越陌生的自己。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黎未打开手机，再次点开系统的积分商城。她的积分现在有……她数了数，加上刚才的2分，一共6分。
6分，连“治愈轻微疾病”都换不起（需要10分），更不用说那些更诱人的奖励了。按照这个进度，她要完成几十个、几百个这样的任务，才能攒够改变人生的积分。
而每一次任务，都在消磨她的一部分自我。
黎未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天空。傍晚的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几颗星星已经开始闪烁。
她想起心理小组里那个法学院男生说的话：“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她也不知道。
但她开始怀疑，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怀疑那个许诺给她完美人生的系统，最终会不会把她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而最大的问题是——她还有退出的可能吗？
改了一下标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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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公开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