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任务后的第三天傍晚，黎未正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面前摊开一本《微观经济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过去两天，系统又发布了两个任务。
【任务002：于今日下午公共课《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课后，向目标人物周奕辰借用课堂笔记，并说出指定台词：“学长，能借一下你的笔记吗？我有些地方没听懂。”】
那天，黎未特意选了靠近周奕辰后排的位置，整节课如坐针毡。下课后，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周奕辰正收拾书本，听到她的请求后，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我没有做笔记的习惯。”他语气平淡，说完便拿起书离开。
黎未僵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中准备好的、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那是她特意整理过的，原本还幻想或许能以此为契机展开话题——显得无比可笑。
【任务002完成。判定：目标未借出笔记，任务完成度30%。奖励发放：积分 0.3（四舍五入为0）。】
零积分。黎未看着系统面板上那个孤零零的“1”分，感到一阵无力。
【任务003：于今日晚餐时间，在第二食堂偶遇目标人物周奕辰，并与他同桌就餐至少五分钟。】
这个任务更荒唐。黎未提前半小时就蹲守在食堂，远远看到周奕辰端着餐盘坐下后，她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敢走过去。食堂里人声鼎沸，周奕辰对面恰好有个空位。
“好、好巧，学长也在这里吃饭。”黎未的声音比第一次稍微流畅了一点，但依然紧张。
周奕辰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黎未把餐盘放在他对面，坐下。接下来的五分钟，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五分钟。她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米饭，食不知味，全程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视线，也能感觉到对面那道冷淡的目光偶尔扫过她。
五分钟一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黎未几乎是落荒而逃，餐盘里的菜还剩下一大半。
【任务003完成。判定：目标未进行任何互动，任务完成度40%。奖励发放：积分 0.4（四舍五入为0）。身体素质微量提升。】
还是零积分。唯一让她稍感安慰的是，连续三次的“身体素质微量提升”叠加，让她明显感觉到精力比以前充沛了些，连熬夜复习后的疲惫感都减轻了很多。
“所以，我就是个积分贫困户，对吧？”黎未在脑中自嘲地问系统。
【宿主的任务完成度普遍偏低，建议提升任务执行质量。】系统毫无感情地回答，【任务004将于今晚发布，请做好准备。】
又来了。黎未揉了揉太阳穴。这三天，她就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被系统的提示音叫醒，然后去完成那些令人尴尬又毫无希望的任务。周奕辰的态度始终如一——漠视。他既不接受她的“好意”，也不明确拒绝，只是当她不存在。这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厌恶更让人挫败。
而她自己的心态，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最初的抗拒和恐惧，逐渐被一种麻木的服从取代。就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开始习惯系统的存在，习惯每天有任务要完成，甚至开始焦虑如果某天系统不发布任务了该怎么办——尽管这想法很荒谬。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周奕辰。不是作为任务对象，而是作为一个……人。
她注意到他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宿舍；注意到他走路时背脊挺得很直；注意到他几乎不吃早餐，午餐和晚餐也总是选择最快捷简单的套餐；注意到他在图书馆永远坐在靠窗的固定位置；注意到他身边从来没有亲密的朋友，总是独来独往。
这些观察毫无用处，因为周奕辰从未给过她任何回应。但不知为何，黎未还是忍不住去注意。也许是因为任务要求她必须靠近他，也许是因为……她开始好奇，那个完美外壳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黎未？你怎么在这里发呆？”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同班同学陈璐，一个性格活泼的女生，正抱着几本书走过来。
“啊，没什么，有点走神。”黎未赶紧坐直身体，把面前的《微观经济学》翻了一页。
陈璐在她对面坐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哎，我听说你最近……在追周奕辰？”
黎未心里一紧，脸上却尽量保持平静：“谁说的？”
“还谁说的，都有人看见了。”陈璐压低声音，“食堂那次，好几个人看到你坐他对面，一句话都不敢说，埋头吃饭。还有之前送早餐、借笔记……未未，你认真的？”
黎未感到脸颊发烫。她早该想到，A大就这么大，周奕辰又是风云人物，她那些笨拙的“追求”举动，肯定会被传开。
“我……”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我是被一个系统逼的”？
“其实也没什么啦。”陈璐拍拍她的手，“喜欢周奕辰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我是想提醒你，周奕辰那个人……挺难搞的。听说他家境特别好，眼光高得很，之前好多女生表白都被无视了。我是怕你受伤。”
“我知道。”黎未低声说。她比谁都清楚周奕辰有多难搞。
“你知道就好。”陈璐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是不是……变好看了点？皮肤好像更好了？”
黎未下意识摸了摸脸。系统的“颜值微调”和“肌肤状态优化”效果正在缓慢显现，虽然变化很细微，但朝夕相处的室友和同学还是能察觉到。
“可能……是换了护肤品吧。”她含糊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课业上的事，陈璐便起身离开。黎未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上，却依然无法集中。她打开手机，下意识点开和周奕辰唯一的“交集”——那是学校论坛上一个关于周奕辰的帖子，里面有张他的照片，是某次讲座时被偷拍的。照片上的他侧着脸，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她看了几秒，锁屏，叹了口气。
晚上九点，黎未刚洗完澡回到宿舍，系统的提示音准时响起。
蓝色光屏弹出：
【任务004：于明日上午十点，前往第三教学楼304教室，在目标人物周奕辰进行小组讨论时，以送资料为由进入教室，并将一瓶矿泉水放在他面前。需使用指定台词：“学长，这是你要的资料。”】
【特别提示：本次任务中，矿泉水需为目标人物常饮品牌（依云）。资料需为真实的经管学院相关学术论文（已通过系统传输至宿主手机）。】
【任务时限：明日上午9:55-10:05】
【任务奖励：积分 2。记忆力小幅增强。】
【任务失败：积分-20。或，接受中度电击惩罚。】
黎未看完任务详情，眉头皱了起来。
这次的任务明显更复杂了。不再是简单的送早餐或搭话，而是需要她侵入一个更私密的场合——周奕辰的小组讨论。还要准备特定的矿泉水和真实的学术资料？系统连这些细节都要控制？
“304教室明天上午有课吗？周奕辰真的会在那里？”她在脑中问。
【系统已检索课程表。明日上午十点，经管学院大四《战略管理》课程的小组展示将在304教室进行。目标人物周奕辰所在小组将进行展示。】系统回答。
连这个都查好了。黎未感到一阵无力。系统就像个全知全能的导演，而她只是个必须按照剧本表演的演员。
“如果……如果我被赶出来呢？或者周奕辰根本不接资料？”
【任务判定基于宿主是否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执行规定动作。目标人物的反应影响任务完成度，但不影响任务基础完成判定。】系统解释道，【但建议宿主尽量提升完成质量，以获得更高积分。】
也就是说，哪怕周奕辰当场把矿泉水扔进垃圾桶，只要她完成了“送”这个动作，任务就算完成。只是积分会很少。
黎未看着“积分-20”的惩罚，感到压力巨大。她现在只有1积分，如果失败，扣除20分，那个“以生命能量抵扣”的后果，她不敢想象。
“依云矿泉水……学校超市有卖吗？”她问。
【有。位于宿舍区东侧便利店，售价18元/瓶。】系统甚至给出了价格。
黎未看了眼自己手机钱包的余额，叹了口气。为了做任务，她这几天的开销已经增加了不少——买早餐、提前蹲点、现在还要买昂贵的矿泉水。她的生活费本来就不多。
但没办法。她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瓶依云矿泉水，选择明天早上到宿舍楼下的自提柜取货。接着，她点开手机文件管理，果然发现多了一个PDF文档，标题是《数字时代企业战略转型的路径分析》，作者署名是某个知名教授。
系统还真是……服务周到。
第二天上午，九点四十分。
黎未提前来到第三教学楼附近。她手里拿着一个简单的文件袋，里面装着打印好的论文资料，另一只手则握着那瓶昂贵的依云矿泉水。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
304教室在三楼。黎未没有直接上去，而是先在一楼的大厅里等待。她需要确认周奕辰已经进入教室，同时也要卡准任务时间。
九点五十分，她透过玻璃窗看到周奕辰和几个同学一起走上楼梯。他走在最前面，依然是那副疏离的样子，身后跟着两男一女，应该就是他的小组成员。
黎未的心跳开始加速。
【距离任务时限开启还有5分钟。】系统提醒。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楼梯。304教室在走廊的尽头，门关着，但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讲台上有一个小组正在做展示准备。
黎未在门外站定，看了一眼手机：9:57。
还有三分钟。她能听到教室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还有PPT翻页的音效。她靠在墙边，努力平复呼吸。这一次的任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具侵入性——她要打断一个正式的小组讨论，在一个满是人的教室里，走向周奕辰。
9:59。
黎未的手心开始出汗。她握紧了矿泉水瓶，文件袋的边缘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10:00整。
【任务时限已开启。】
没有退路了。黎未咬咬牙，伸手推开了304教室的门。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教室里大约二十多个人同时看向门口。讲台上的小组展示似乎刚刚开始，一个男生正在讲解PPT，此刻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黎未身上。她感到脸颊发烫，但强迫自己抬起视线，在教室里搜寻周奕辰的身影。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开门的声音让他也抬起头，当看到是黎未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这是黎未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虽然转瞬即逝。
“同学，你是？”讲台上的男生问道。
“我……”黎未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朝着周奕辰的方向走去，“我找周奕辰学长。”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窃窃私语。周奕辰在A大太有名了，有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关注。
黎未走到周奕辰桌前。他看着她，没有说话，等待她的解释。
“学长，”黎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虽然还是有些颤抖，“这是你要的资料。”
她把文件袋放在他桌上，然后又拿出那瓶依云矿泉水，轻轻放在文件袋旁边：“还、还有这个。”
周奕辰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文件袋，再移到那瓶矿泉水上。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黎未注意到，他的视线在矿泉水瓶上多停留了一秒。
也许他注意到了这是他自己常喝的牌子？也许他觉得这很诡异？
“我没有要资料。”周奕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是……是陈教授让我送过来的。”黎未按照系统提供的备用解释说道。陈教授是经管学院的知名教授，也是这门课的老师。
周奕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黎未无所遁形。她觉得他看穿了一切——看穿了这拙劣的借口，看穿了她根本不是受教授所托，看穿了她只是个笨拙的“追求者”。
“谢谢。”他终于说，伸手拿起了文件袋，但没有碰那瓶矿泉水。
【任务004完成。】
【判定：目标接收资料，任务完成度70%。】
【奖励发放：积分 1.4（四舍五入为 1）。记忆力小幅增强。】
一股清凉的感觉涌入脑海，黎未感到思维清晰了些许。但此刻她顾不上感受这些，她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教室。
“那我……不打扰了。”她低声说，转身快步走向门口。
她能感觉到背后所有人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周奕辰那道平静却极具存在感的视线。直到走出教室，关上门，她才敢大口喘气。
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黎未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任务完成了，积分到手了，但这一次，她没有丝毫轻松感，反而感到一种更深的疲惫和……羞耻。
是的，羞耻。之前的任务虽然尴尬，但至少是在相对开放的场合。而这一次，她闯入了一个正式的学术场合，打断了一个小组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一场拙劣的“送资料”戏码。
周奕辰会怎么想？教室里其他人会怎么议论？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又会被传到论坛上，成为新的谈资——“那个追周奕辰的女生，居然追到教室里去了”。
黎未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任务完成质量有所提升，请宿主保持。】系统的声音响起，【正式任务005，将于48小时后发布。】
“为什么是48小时后？”黎未下意识问。之前都是24小时。
【根据宿主心理状态及任务完成情况，系统调整了任务发布频率，以避免宿主产生过度抗拒心理。】系统解释道，【同时，下一阶段任务难度将有所提升，建议宿主利用这段时间进行心理建设。】
难度提升？黎未感到一阵寒意。现在的任务已经让她难以承受了，还要更难？
“能透露一下……大概是什么方向吗？”她试探着问。
【涉及与目标人物的直接肢体接触或更深入的对话互动。】系统简明扼要地回答。
肢体接触？黎未脑子里闪过一些可怕的画面——比如系统要求她去拉周奕辰的手，或者更糟。
她不敢再想下去。
拖着沉重的步伐，黎未离开了第三教学楼。回宿舍的路上，她经过公告栏，看到上面贴着各种社团招新、讲座通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一张海报：
“A大心理协会‘自我认知与成长’小组招募成员，每周二晚七点，学生活动中心302室，欢迎所有渴望探索内心、认识自我的同学参加。”
自我认知。成长。
黎未停下脚步，看着那张海报。她想起自己绑定系统前的那个愿望——“改变现状”。她确实改变了，但却是以这种完全失去自主权的方式。
现在的她，还是她自己吗？还是一个被系统操控的傀儡？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璐发来的消息：“未未，听说你刚才去周奕辰的课上找他了？什么情况？”
消息传得真快。黎未苦笑，回复：“帮教授送个资料而已。”
“真的假的？很多人都说你是故意的哦。”
黎未没再回复。她关掉手机，再次看向那张心理协会的海报。
也许……她需要和真实的人聊聊。不是聊周奕辰，不是聊任务，而是聊她这种被操控的感觉，聊她对自己越来越陌生的恐惧。
她拿出手机，拍下了海报上的时间和地点。
周三下午，系统没有发布新任务，黎未难得地拥有了一整天“自由”的时间。她去图书馆自习，去食堂吃饭，和室友聊天，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
但这种“正常”反而让她不安。她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看时间，等待系统的提示音；走在校园里，她会不自觉地搜寻周奕辰的身影；晚上躺在床上，她会反复回想自己做任务时的笨拙表现，然后失眠。
她已经习惯了被系统驱使的生活。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恐惧。
周四晚上，系统的提示音准时响起。黎未正在写作业，手一抖，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
【任务005发布。】
光屏弹出，上面的文字让黎未的呼吸几乎停止：
【任务005：于明日下午三点，在学校东区篮球场，在目标人物周奕辰打球结束后，上前为他递上毛巾和运动饮料。并说出指定台词：“学长，辛苦了。”】
【特别提示：需在目标人物明确表示不需要的情况下，坚持将物品递出，并至少保持递出姿势十秒钟。】
【任务时限：明日下午2:55-3:05】
【任务奖励：积分 3。反应速度小幅提升。】
【任务失败：积分-30。或，接受较强电击惩罚。】
黎未盯着“在目标人物明确表示不需要的情况下，坚持将物品递出”这句话，感到一阵眩晕。
这不是简单的送东西，这是系统要求她去……纠缠。在对方明确拒绝后，还要强行表达“关心”。
这已经不是尴尬，这是骚扰。
“我不能做这个任务。”黎未在脑中坚决地说，“这太过分了。”
【任务已发布，无法取消。】系统的声音冰冷，【请宿主按时完成。】
“如果我就是不做呢？如果我就接受惩罚呢？”黎未的声音有些发抖。
【积分-30将导致宿主生命能量严重透支，预计会出现持续一周的高烧、虚弱、意识模糊等症状。较强电击惩罚可能导致暂时性肌肉麻痹、心律不齐等后果。】系统平静地陈述，【请宿主慎重考虑。】
黎未瘫坐在椅子上。一周的高烧虚弱？她还怎么上课？怎么考试？如果被送进医院，她要怎么解释？
而电击导致的肌肉麻痹……如果发生在公共场合？
她没有任何选择。
“为什么？”她低声问，不知道是在问系统，还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系统没有回答。
黎未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掉进了一个陷阱。一个以“改变人生”为诱饵，实则剥夺她所有尊严和自主权的陷阱。
而她才刚刚开始爬，陷阱的墙壁就已经在慢慢合拢。
明天下午三点，东区篮球场。
她必须去，必须完成那个让她自己都感到恶心的任务。
黎未关掉台灯，在黑暗中躺下。窗外的月光很淡，洒在地板上，像一层薄霜。
她想起那张心理协会的海报。也许下周，她真的该去一次。
但现在，她只想闭上眼睛，暂时忘记一切。哪怕只是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