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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住院

作者:璟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三章


    一阵消毒水先钻进鼻腔,撞击的轰鸣化作耳鸣。


    白耀桐眉头一紧,他费力睁开眼睛,好半天才聚焦。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褥。床头挂着的点滴,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滴答滴答,声音慢慢清晰起来了。


    右腿的疼痛是后知后觉漫上来的,像有钝器在骨头上敲。白耀桐想要尝试动一下,刚微微抬腿,是一种钻心的痛一瞬间就窜遍全身,连背上也扯着疼。冷汗一下子便冒了一身,他没忍住闷哼一声。


    “耀桐!你醒了?”王汇立刻凑上前,眼底有憔悴的淤青,胡茬也冒出来了。见他皱了皱眉,王汇赶忙倒了一杯水来。


    温水划过喉咙,那股火烧火燎的堵塞感总算减轻了些。。


    王叔从他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在他们家当司机了。在父母缺席在这一大段时间里,王叔在许许多多的地方帮助着他。他很心疼白耀桐,多乖的一个孩子孤零零的住在大房子里,不爱说话,也不爱交朋友。王汇看在眼里,但是实际上能做的却并不多。耀桐很懂事,很小的时候就很独立了,这让他很心疼。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耀桐,“别动,医生说你右腿骨折了,后背挫伤,这段时间要好好静养。”想到了什么,王汇心底一酸,到底没有说什么,低头帮他按了按被子。


    刚刚那杯水润了润白耀桐的嗓子,但到底喉咙还是疼。他张了张嘴,盯着王汇,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王叔,我爸妈呢?”


    王汇动作顿了顿,没敢看他眼睛,忙侧身整理他床头旁的柜子,“我昨晚去电话亭给你爸妈通过电话了,他们说生意走不开,忙完就回。”


    心底最坏的猜想得到证实,白耀桐定定地转过头,泪水却不自觉涌满他的眼眶。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尽力去理解体谅他们,他一直告诉自己,爸妈是为了这个家。所以不能太依靠他们了,自己要独立,要坚强。要把所有的念想都压在心底。可如今,他出事住院,他们还是不能来。


    多年的委屈愤懑,如同潮水一般,喧嚣着要涌出。白耀桐含着泪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王汇还在收拾着柜子,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觉得耀桐一直不说话,大抵是在生父母气。他边将柜子上耀桐的入院单理好,边轻声劝道,“耀桐啊,你别生你爸妈的气啊,他们是真的走不开。当时我打过去的时候,电话那头他们特别担心你,手上的生意尽快谈完就赶过来,你妈妈已经托人寄了一些你爱吃的水果过来,到时候...”


    “还寄东西干什么?”他慢慢开口。


    王汇转过头,看到白耀桐将脸侧向另一边,身体因情绪崩溃,止不住地颤抖,他一时不知所措。


    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伴着多年的委屈,如同蓄了很久的洪水,一同撞破了一个口子。


    白耀桐颤抖着吸着气,“小时候我发四十度的烧,他们说在谈生意,我奥数得奖,他们在出差。上场明明说好陪我比赛,结果转头就飞去了苏州。”每说一句,他都要猛地吸一口气,到最后,白耀桐几乎是哽咽失声,“现在我腿断了!腿断了啊!他们还是赶不回来,还是赶不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哑,最后几个字,化作一声长长的,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发抖的唇齿间挤了出来。泪水顺着眼角,浸进白色的枕头里,晕开一片湿痕。


    王汇也红了眼眶,只感到心里酸到发涩。


    望着白耀桐的身影,想出声安慰些什么,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说出口的也只有“等他们忙完就好了。”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更别说此刻的白耀桐。


    王汇轻轻拍着耀桐的肩膀,只感到无尽的心疼与无奈。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白耀桐压抑的抽泣,以及输液袋里液体滴落的声响。白耀桐所有的委屈,不甘,以及出事受伤后还没来得及的害怕,全都被悄悄发泄出来,以眼泪的形式,藏在了医院的被子里。


    接下来的几天,白耀桐都在病床上静养着,右腿打了厚重的石膏,吊起不能动,像是一段不属于他的,笨重的木头。


    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开玩笑地告诉,他现在的腿肿得像西瓜,需要等一周左右才能做手术。


    “等”这个字,像医院的消毒水味,简直无孔不入。


    听到这个消息,白耀桐猛然看向王汇,王汇则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眉眼里的皱纹都是为难——做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一周的时间,成了悬在头顶的倒计时。王汇叹了口气,那口气轻的像一阵烟,却沉沉压在白耀桐心上。


    他遇到事总习惯做最坏的打算。这样,任何一点小小的转好,都能成为惊喜。


    他狠狠地想着,他们肯定赶不回来,生意,合同,哪一样不比他这一条腿重要?多年的失望,铸就一副自虐的盔甲,穿上脱下都痛。


    可偏偏白耀桐骗不过自己。


    每当走廊传来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心脏都会不合时宜地紧一下。即便他立刻强迫自己扭开头,死死盯住窗外,但全身的注意力,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牢牢系在那扇门上,直到脚步声漠然地经过,消失。每一次,都是一次微小的希望燃起又被掐灭。


    夜晚尤其难熬。黑暗放大了所有声响:输液管的滴答声、护士站的低声交谈、远处车辆的嗡鸣……它们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而在这片背景音里,他总悄悄期待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会推开门,带着一身风尘,出现在那片光影里。清晨醒来,第一缕阳光斜射进来,在睁眼之前的刹那朦胧中,他甚至会恍惚地以为,会看到母亲坐在逆光里,低头温柔地为他削着一个苹果。


    然后,视线清晰,床畔空空如也。只有右腿的钝痛,真实地提醒着他现实。


    直到手术前的一晚,王叔赶到医院,医生拿着手术同意书,最后一次催促:“孩子等不了,腿肿在消,手术窗口期就这几天。再拖,肌肉萎缩和血栓的风险都会增加。”


    走廊传来医生和王叔的谈话声,王叔的声音很低,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一会儿,王叔倦然地走过来,勉强笑着,“耀桐啊,你爸妈临时有点事,明天赶不到,王叔已经弄好了,先我这边代签一个字,后面你爸妈赶回来了在补手续。你就放放心心先把手术做了,后面的事情我们到时再安排,好吗?”


    白耀桐看着王叔,这几天频繁跑医院,他憔悴了不少。尽管已经安排了护工,可他还是时不时会来医院看他。白耀桐心里难受,哪哪都难受,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到,“多谢王叔,这几天麻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王汇一笑,帮忙给他倒了一杯水,提醒他好好休息,便掩门离开了。


    夜深了,病房的灯熄灭,只有走廊里的光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一条苍白的光束。


    护工在陪护床发出来轻轻的鼾声。


    白耀桐静静地躺着,他以为自己早习惯了,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这个预料之中的结果真正来临时,那熟悉,冰冷的绝望感,还是像潮水一般漫上来,无声的将他溺死了。


    他咬着下唇,不想出声,也不能出声。他不想吵醒护工,更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他自己,觉得他还在乎。


    可是,身体里的另一个地方,好像是碎开了。所有的不在乎与坚强,都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悄悄瓦解,如同以往无数个夜里一般。巨大的激动情绪拧成一缕酸涩的热流,无声滑出他的眼眶。


    他转过头,把脸深深埋进。枕头柔软而冰凉,迅速吸走了他溢出的泪。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却还是把头更用力地埋进枕头里,拼命抑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又短又急,如同濒死的鱼,呼气时,又变成无声的,破碎的哽咽。而这一切全部被枕头默默吞噬下,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白耀桐又想起了儿时的时光,那些模糊而又温暖的碎片,此刻却如玻璃渣一般,扎得他心口疼。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不在?


    泪水流得更凶,滚烫地滑过太阳穴,洇湿了鬓角的头发。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任由它们流淌,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这么多年的孤独和委屈,偷偷地、安静地,从身体里排出去。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无声闪烁,映在他湿润的、一眨不眨的瞳孔里,碎成了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海。


    房间里,只剩下少年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颤抖,和护工疲惫的鼾声交织在一起。而那片濡湿的枕头,成了这个夜晚唯一知晓他心事的沉默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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