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伤》 第1章 活着 那我拿什么活呢? 何煦心想。 向前微微探身,川流不息的车辆,两侧郁郁葱葱的绿化,城市在脚下铺开,地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奔波,没有人注意到医院高楼上站着一个人。 这他心情莫名平静了下来,耳边好像听到了鸟叫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把他抗在肩头看烟花。也是这么高,也是这么不知所措,紧紧抓住他的头发,怕掉下去,又为眼前的景象激动得想哭。 想起父母离婚后周末放学第一次没有人接他,不信邪的坐在在公交车站等着,他从下午等到日落,从繁华等到寂静。坐着最后一班公交回家时,舌尖像含着一枚硬币一般苦涩。街上的路灯像潮水一样,一下一下,照亮了他淌着泪的脸,又忽地隐暗在黑夜中了。 “何煦!” 有一个声音好像在叫他,以为是错觉,恍惚间回头,却看到白耀桐气喘吁吁地跑着,杵着拐杖慢慢走过来,离他不近不远。 他来干什么? 何煦看着他,看着他因跑得太快,气息喘得乱七八糟,支气管痉挛,躬下身去猛地咳着。 耳边的鸟声慢慢减弱,转而是耀桐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声,一切仿佛便真实起来了,汽车驶过沾水的马路,远处传来的鸣笛,飞机驶过暂时的轰鸣。湿冷的空气裹着他的躯壳,被风一吹,突然间,他感到冷起来了,身体一僵,右脚不由退了一步。 “何煦,你别动,我不过来,”白耀桐咽了咽口水,勉强挤出一个笑,“你站这么高干嘛,我最近好想去医院花园写生,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何煦看着他,想起当时白耀桐将画笔一扔,一脸不愿地抱着手臂,说画画一点都没有意思的样子,“你那天叫我练的线条我其实回去练了的,我都准备好了,你说等我排线不弯了带我去写生,什么时候去?我准备好了。” 白耀桐的线排不好,偏偏自己又没有耐心,练了十多分钟后便将笔一放,抱着手说再也不画了。 “何煦,”他听到耀桐说,“今天的风好大,你站这么久,冷不冷?” 何煦一直盯着地板,感到眼前模糊,在他抬眼看向耀桐的时候,泪水淌出,于是他终于看清了。 白耀桐还是穿的那件病号服,倚着一根拐杖,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眼睛鼻子通红,哭的比他还惨。 他看到他嘴巴动了动,过了很久才有声音传入耳中。 他听到他说,“房间窗台的茉莉长了好几个花苞,不知道多久会开。食堂外面的那只大橘应该是去打架了,鼻子上都破了一个口子。” 白耀桐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声音的颤抖,他说,“何煦啊,你去看看它吧,它都不理我。” 花苞,食堂,大橘, 这些简单到可笑的词语,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了何煦一片死寂的内心湖面,漾开了微弱的涟漪。它们代表着一个他即将永远告别的、充满琐碎细节的世界。 就在何煦短暂想象而分神的零点几秒,一个黑影从他的侧后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猛扑过来。 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箍住了何煦的腰和手臂,不是攻击,是一种绝对强硬的保护。他的重心被狠狠向后拉倒,天旋地转。两个人一起摔在冰冷但坚实的水泥地上。 何煦疯狂地挣扎,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用尽所有力气嘶吼、扭动。但那双胳膊像铁箍一样,死死地锁住他,没有丝毫松动。不止一双手臂按住了他,但最初抱住的那双手,始终护在他的头和背。 “好了……好了……安全了……”白耀桐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之前刻意维持的平稳彻底破碎,带着剧烈的喘息和颤抖,但话语却无比清晰:“抓住了……抓住你了……” 何煦所有的力气在那一刻被瞬间抽空。取而代之的,不是解脱,也不是庆幸,而是一种从骨髓里弥漫开的,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灭顶的恐惧。 他瘫在地上,像一块破旧的布料,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何煦的脖颈上,分不清是他两谁的泪。 楼顶的风依然在吹,但不再是脚下的邀请。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场迟到的背景音。在何煦的世界,崩塌之后,被一双双强有力的手臂,暂时,却又无比真实地,托住了。 第2章 失事 第二章 一年前 “走啊,桐哥,去打球。” 周六是高三生的专场,一中学校每一届高三周六都要补课。 下午放学后,几个男生磨磨蹭蹭不走。高三刚刚开始,学习任务并不重,好些男生会在周六放学后约着,去操场尽兴地打打球。 看见白耀桐要走,为首的男生忙开口。 白耀桐摇摇头,拉上书包拉链,随手往肩上一甩,“不打,你们去吧,我回去了。”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转身走了。 抱着球的男生表情微变,在白耀桐背后无声地撇撇嘴,和身旁的男生对视一眼后,无奈耸耸肩,随及便大声招呼起来,“桐哥不打,那我们走吧。” 楼道里传来一下一下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一声一声,夹杂着喧闹声,慢慢远去,直到消失。白耀桐扯下耳机线,正在播放的嘈杂的摇滚乐截然而止,周末放学后的学校很安静,教学楼已经没什么人了。白耀桐慢慢往下走,刚刚MP3播放的音乐的鼓点声还隐隐在耳边,仿佛听到的是教学楼的心跳。 . 红灯亮起,车稳稳停下。 “耀桐,” 一声让白耀桐回过神来,视线从车窗外拉回,停在车子前的反光镜上, “怎么了,王叔?” “耀桐啊,今晚你爸妈回来了。”王叔搓了搓方向盘,措词着再说些什么。白耀桐却轻轻开口提醒到,“王叔,你开车,绿灯了。” 车子启动,思绪也被打断,王汇再看向反光镜,白耀桐已经重新靠着车窗神游了。他叹了口气,视线回到路况上,没再说话。 白耀桐一直静静望着窗外,不知现在想什么。 好久没有见他们了。 白耀桐的父母常年出差在外,对白耀桐的陪伴是微乎其微的。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的父母并没有在场。 那他怪他们吗?父母事业正上升期,公司上市,发展前途一片光明,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自然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每次会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爸妈还没有那么忙。在白耀桐印象里,父母经营着一间很小的裁缝店,在一个小县城里。当时存款不够,还是外公出钱盘下的。 小学放学后,耀桐时常要帮父母的忙,剪线头,送衣服。或者是蹲在火炉旁,脸都被热红,然后再把烧红的炭加进熨斗,递给母亲。 每当白耀桐会想起那段模糊的时光,印象便是炎热的车间,粘腻的空气,父亲高大身躯垂下来的一根长长的软尺,以及母亲那条碎花连衣裙的裙边。这些回忆的碎片莫名让他感到幸福,比现在幸福千倍万倍。 那时的父亲路过蹲在火炉旁的他时,会过来摸摸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再走来时不知会从哪里摸出两三个小小的红薯,埋在他面前的火炉里,笑着摸摸他的头再去忙。那几个红薯等他帮母亲熨完衣服后就可以吃了。用火钳撬到地上,白耀桐捡起,小心地一边吹凉,一边拍掉上面的灰,蹲在铺门门口吃起来。傍晚这个时候时最热闹的,叫卖声,谈笑声,时不时会有自行车骑过,带起地上的尘土。 汽车停下,将他从回忆中拽了回来。王汇下车去给他开门,“耀桐,到了。” 白耀桐推门进去,陈嫂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是耀桐回来了吗?饿不饿啊,鸡汤温着的,要不要先垫垫,哎今晚要晚一点晚饭的,你爸爸妈妈要回来的呀。” “不用了,陈嫂,我休息会儿。”白耀桐径直往楼上走着,从兜里摸出耳机线,戴上放起了音乐。 他以一个姿势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耳机里的歌单不知循环了几遍。 门敲响了,嗒嗒嗒。敲门声很柔,但几乎一瞬间,白耀桐的心便颤了颤。随即,一个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乖仔,吃饭了呦。” 白耀桐把头转向另一边,他感到自己喉咙发堵,没有说话。门后的人耐心地等了等,没有回应,于是敲门声再次响起,“乖仔?” “知道了,马上来,”白耀桐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动了动喉咙,再次开口, “妈。” 白耀桐下楼,父母已经坐在餐桌前了。看到他下来,母亲温温柔柔地朝他笑了笑,拉开身旁的板凳。父亲还没来得及换下正装,略有些局促地坐着。 白耀桐在母亲旁的位子坐下,餐桌上都是一些他很爱吃的菜,陈嫂做了一大桌,可他却没什么胃口。碗里母亲夹的菜堆成了一个小山,白耀桐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吃不出来什么味来。 餐桌上的气氛像一层凝重的霜,每个人都喘不上气来。 “我看下一届自行车比赛要开始了,”父亲先开口问道,“你这次是啥打算?” “你给王叔一个委托书吧,下个月月初的。”白耀桐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没有抬头。 他很喜欢骑车,从小便是。那时自行车在他们那里是个很高档的东西。 九岁生日那天,远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外公骑来一辆自行车。一辆凤凰18型,车型流畅,很漂亮,漆黑漆黑的油漆,右龙头上的铃铛拨起来超大声,特别悦耳。当得知这是属于自己的后,白耀桐激动得在铺里大叫起来,在父母和外公的谈笑声中,他大笑着跑出店铺,儿童尖锐的笑声穿过街上的一座座房屋,顺着老河翁飘飘荡荡的船只,运向远方了。 从那之后,白耀桐时不时骑车在小巷子里乱窜。他几乎是一坐上车垫便会骑车了,父亲看着他冲出去的背影,吃了一惊,一个人脸红激动了半天,别人问啥都摇头憋笑不说话。 下午回店后,他神神秘秘告诉母亲,说咱儿子是天才。他摇摇头说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说喜事先瞒神,成了再谢神。这是母亲后面告诉白耀桐的,说完她就忍不住笑,说你爸爸真傻。 没有人知道,骑车这一套动作,早在白耀桐脑海里演练上千次。儿时的傍晚,蹲在店铺门口吃烤红薯的那些日子,望着骑车驶过来来往往的人,一颗种子从此便在他心底下种下了。 县城里错综复杂的小路,练就了他一身骑车的本事。后来长大,他开始参加自行车的赛事。小时候在巷子里,在田野里骑车的日子,铸就了他后面在赛场上的成绩。 其实他父亲说的没错,白耀桐确实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第一次参赛便是前十名,那时他才十三岁,便已经崭露头角了。 只是,之后父母便没有时间陪他参赛。那辆如今看已经落后的凤凰车,被白耀桐放置在杂物间,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悄悄锈蚀。 比赛需要监护人陪伴,但以往大多都是司机王叔来的。 父亲笑了笑,“我和你妈下个月才要去辽林那边拉合作,下个月月初应该有时间的。”和母亲对视一眼,“就不麻烦小王了,到时候老爸老妈来亲自给你加油。” 白耀桐低头吃饭,没有回话。 周天下午爸妈便离开了,行程临时有变,他们得去苏州谈个生意。走的时候,母亲抱歉地过来抱了抱他,父亲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要摸摸他脑袋,手悬在半空中,到底没有,转向拍了拍他肩膀,“走了,耀桐。” 白耀桐没有说话,这种情况出现太多次了,他反倒早就猜到了。 比赛前一天,白耀桐和王叔取完物后,便在赛场附件的酒店住下。父亲难得传呼机发了一条短信,依旧是一些加油打气,叫他注意安全的话。白耀桐看得心烦,将短信删了。 第二天赛场,他穿戴好装备,骑着车在场地里慢慢转着。候场地有好些十三四岁的小孩,应该是第一次参赛,在父母怀里又哭又闹。白耀桐看着那些父母在旁边哄劝着,眼前却突然晃过父亲发的那条短信,他眉头一皱,一拧把手,骑到别处去了。 甲组第一场比赛的起点,空气里还裹着昨夜雨水的湿冷。白耀桐心不在焉地坐在车把立上,脚尖跟着扩音器里的电流声一点一点。 裁判的叮嘱透过设备传出来,字句都裹着郑重:“昨晚下了场雨,地面湿滑,变道务必小心!尤其是转弯时,千万留意。最后两百米冲刺,禁止变道!再次提醒,所有选手优先保证自身安全,比赛第二,安全第一!” 白耀桐直起身坐回车座,俯身攥紧车龙头,掌心下意识蹭了蹭微凉的车把。“砰!”发令枪响得干脆,大部队瞬间向前涌去,车轮碾过湿滑的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白耀桐没急着冲,慢慢加着速,从密集的队伍里择了条空隙骑出去,骑到靠前的位置后,又不时回头瞥一眼,刻意和身后的大部队拉开了一段较远的距离,既不被裹挟,也不贸然领跑。 赛程过半,到了最后两圈,风裹着因车胎带起的水汽吹在脸上,湿漉漉的。白耀桐调整着呼吸,吸气深而缓,呼气短而促,双腿渐渐泛起熟悉的酸胀感,那是长时间蹬踏后,肌肉给出的信号。他咬了咬牙,又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局势,心里大致有了数。 后面几圈,陆续有骑手从大部队里冲出来,渐渐在他身后聚成一支五六人的小分队,跟得不算紧,却也没被甩开。已经领跑了一圈白耀桐侧过头,回头朝着身后喊:“去前面带!” 身后正埋头蹬车,一身红衣的骑手猛地抬头,就算戴着护目镜也能看出他眼神很懵, “啊?” “你们轮流带,节省体力!我最后一圈,带你们冲出去!”他声音裹着风,清晰地传到对方耳里。 红衣骑手立刻反应过来,俯身加快蹬踏的频率,一下子补到了第一的位置。白耀桐顺势落到第二,身体微微放松了些,刻意放缓了呼吸,把体力留到最后关头。可没骑多久,他就觉出不对,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他急忙回头,视线里,身后的大部队已经拉近了不少距离,而前方的红衣骑手,蹬车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发沉,显然是体力撑不住了。“上去带,快!”白耀桐又喊了一声。 接下来的路程里,队伍开始有人撑不住,陆陆续续掉回了大部队;也有体力好的,从大部队里冲出来,补进了他们的小队,队形始终在变,却没再拉开和大部队的差距。 终于到了最后一圈!转弯时,车轮碾过地面残留的水迹,突然打滑了一下,车身猛地往一侧歪。白耀桐心里一紧,手疾眼快地猛转龙头,车身晃了两下,总算稳稳找回了平衡,惊出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料。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腔,舌尖蹭到嘴角的盐味。猛然发力一蹬,车身瞬间提速,直接把队伍里已经快没力气的人替了下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骤然变急,整个小队的速度,也跟着一下子提了上去。 最后五百米冲刺,风都裹着焦灼的气息。 白耀桐紧咬牙关,后槽牙几乎要碾出火星,双腿酸胀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蹬踏都带着撕裂般的沉。 赛道两旁乌泱泱的人群瞬间沸腾,“加油!加油!”的喊声裹着风涌过来,撞在耳膜上,白耀桐没忍住,下意识侧头向人群看去。 恍惚间,有两道影子从余光里掠了过去,他刚转头想看清位次,电光火石,前方骑手的身体突然猛地一扭,整个人连车带人的,以失控的速度向右侧歪去! 白耀桐心脏骤然缩紧,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猛转龙头想避开,可冲刺时的速度太快,惯性推着车身往前冲,根本来不及。“砰”的一声闷响,两车狠狠撞在一起。 平衡瞬间崩塌,世界像被按了快进键。天翻地覆间,他连人带车被狠狠甩了出去。空中的失重感还没消散,他只来得及条件反射地抱住头部,下一秒,“轰”的一声巨响,后背先重重砸到赛道旁的防撞栏上,剧痛瞬间炸开,顺着脊椎往四肢百骸窜。 白耀桐死死咬着牙,仿佛牙根都要咬碎,才把到了嘴边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震得移了位,连呼吸都带着疼。耳边乱糟糟的,人群的惊呼声,工作人员急促的呼喊声混在一起,却仿佛越来越远了。 想试着动一下,哪怕只是撑起身体。可他右脚刚一用力,钻心般的刺痛就瞬间席卷了全身。白耀桐痛苦的蜷缩了一下,艰难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只看到右腿小腿已经肿得老高,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全身的剧痛像潮水般反复冲刷,他再也撑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蜷成一团,意识渐渐模糊。在等王叔寻来,或是医护人员赶到之前,黑暗终于彻底裹住了他。 第3章 住院 第三章 一阵消毒水先钻进鼻腔,撞击的轰鸣化作耳鸣。 白耀桐眉头一紧,他费力睁开眼睛,好半天才聚焦。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褥。床头挂着的点滴,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滴答滴答,声音慢慢清晰起来了。 右腿的疼痛是后知后觉漫上来的,像有钝器在骨头上敲。白耀桐想要尝试动一下,刚微微抬腿,是一种钻心的痛一瞬间就窜遍全身,连背上也扯着疼。冷汗一下子便冒了一身,他没忍住闷哼一声。 “耀桐!你醒了?”王汇立刻凑上前,眼底有憔悴的淤青,胡茬也冒出来了。见他皱了皱眉,王汇赶忙倒了一杯水来。 温水划过喉咙,那股火烧火燎的堵塞感总算减轻了些。。 王叔从他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在他们家当司机了。在父母缺席在这一大段时间里,王叔在许许多多的地方帮助着他。他很心疼白耀桐,多乖的一个孩子孤零零的住在大房子里,不爱说话,也不爱交朋友。王汇看在眼里,但是实际上能做的却并不多。耀桐很懂事,很小的时候就很独立了,这让他很心疼。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耀桐,“别动,医生说你右腿骨折了,后背挫伤,这段时间要好好静养。”想到了什么,王汇心底一酸,到底没有说什么,低头帮他按了按被子。 刚刚那杯水润了润白耀桐的嗓子,但到底喉咙还是疼。他张了张嘴,盯着王汇,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王叔,我爸妈呢?” 王汇动作顿了顿,没敢看他眼睛,忙侧身整理他床头旁的柜子,“我昨晚去电话亭给你爸妈通过电话了,他们说生意走不开,忙完就回。” 心底最坏的猜想得到证实,白耀桐定定地转过头,泪水却不自觉涌满他的眼眶。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尽力去理解体谅他们,他一直告诉自己,爸妈是为了这个家。所以不能太依靠他们了,自己要独立,要坚强。要把所有的念想都压在心底。可如今,他出事住院,他们还是不能来。 多年的委屈愤懑,如同潮水一般,喧嚣着要涌出。白耀桐含着泪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王汇还在收拾着柜子,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觉得耀桐一直不说话,大抵是在生父母气。他边将柜子上耀桐的入院单理好,边轻声劝道,“耀桐啊,你别生你爸妈的气啊,他们是真的走不开。当时我打过去的时候,电话那头他们特别担心你,手上的生意尽快谈完就赶过来,你妈妈已经托人寄了一些你爱吃的水果过来,到时候...” “还寄东西干什么?”他慢慢开口。 王汇转过头,看到白耀桐将脸侧向另一边,身体因情绪崩溃,止不住地颤抖,他一时不知所措。 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伴着多年的委屈,如同蓄了很久的洪水,一同撞破了一个口子。 白耀桐颤抖着吸着气,“小时候我发四十度的烧,他们说在谈生意,我奥数得奖,他们在出差。上场明明说好陪我比赛,结果转头就飞去了苏州。”每说一句,他都要猛地吸一口气,到最后,白耀桐几乎是哽咽失声,“现在我腿断了!腿断了啊!他们还是赶不回来,还是赶不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哑,最后几个字,化作一声长长的,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发抖的唇齿间挤了出来。泪水顺着眼角,浸进白色的枕头里,晕开一片湿痕。 王汇也红了眼眶,只感到心里酸到发涩。 望着白耀桐的身影,想出声安慰些什么,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说出口的也只有“等他们忙完就好了。”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更别说此刻的白耀桐。 王汇轻轻拍着耀桐的肩膀,只感到无尽的心疼与无奈。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白耀桐压抑的抽泣,以及输液袋里液体滴落的声响。白耀桐所有的委屈,不甘,以及出事受伤后还没来得及的害怕,全都被悄悄发泄出来,以眼泪的形式,藏在了医院的被子里。 接下来的几天,白耀桐都在病床上静养着,右腿打了厚重的石膏,吊起不能动,像是一段不属于他的,笨重的木头。 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开玩笑地告诉,他现在的腿肿得像西瓜,需要等一周左右才能做手术。 “等”这个字,像医院的消毒水味,简直无孔不入。 听到这个消息,白耀桐猛然看向王汇,王汇则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眉眼里的皱纹都是为难——做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一周的时间,成了悬在头顶的倒计时。王汇叹了口气,那口气轻的像一阵烟,却沉沉压在白耀桐心上。 他遇到事总习惯做最坏的打算。这样,任何一点小小的转好,都能成为惊喜。 他狠狠地想着,他们肯定赶不回来,生意,合同,哪一样不比他这一条腿重要?多年的失望,铸就一副自虐的盔甲,穿上脱下都痛。 可偏偏白耀桐骗不过自己。 每当走廊传来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心脏都会不合时宜地紧一下。即便他立刻强迫自己扭开头,死死盯住窗外,但全身的注意力,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牢牢系在那扇门上,直到脚步声漠然地经过,消失。每一次,都是一次微小的希望燃起又被掐灭。 夜晚尤其难熬。黑暗放大了所有声响:输液管的滴答声、护士站的低声交谈、远处车辆的嗡鸣……它们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而在这片背景音里,他总悄悄期待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会推开门,带着一身风尘,出现在那片光影里。清晨醒来,第一缕阳光斜射进来,在睁眼之前的刹那朦胧中,他甚至会恍惚地以为,会看到母亲坐在逆光里,低头温柔地为他削着一个苹果。 然后,视线清晰,床畔空空如也。只有右腿的钝痛,真实地提醒着他现实。 直到手术前的一晚,王叔赶到医院,医生拿着手术同意书,最后一次催促:“孩子等不了,腿肿在消,手术窗口期就这几天。再拖,肌肉萎缩和血栓的风险都会增加。” 走廊传来医生和王叔的谈话声,王叔的声音很低,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一会儿,王叔倦然地走过来,勉强笑着,“耀桐啊,你爸妈临时有点事,明天赶不到,王叔已经弄好了,先我这边代签一个字,后面你爸妈赶回来了在补手续。你就放放心心先把手术做了,后面的事情我们到时再安排,好吗?” 白耀桐看着王叔,这几天频繁跑医院,他憔悴了不少。尽管已经安排了护工,可他还是时不时会来医院看他。白耀桐心里难受,哪哪都难受,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到,“多谢王叔,这几天麻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王汇一笑,帮忙给他倒了一杯水,提醒他好好休息,便掩门离开了。 夜深了,病房的灯熄灭,只有走廊里的光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一条苍白的光束。 护工在陪护床发出来轻轻的鼾声。 白耀桐静静地躺着,他以为自己早习惯了,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这个预料之中的结果真正来临时,那熟悉,冰冷的绝望感,还是像潮水一般漫上来,无声的将他溺死了。 他咬着下唇,不想出声,也不能出声。他不想吵醒护工,更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他自己,觉得他还在乎。 可是,身体里的另一个地方,好像是碎开了。所有的不在乎与坚强,都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悄悄瓦解,如同以往无数个夜里一般。巨大的激动情绪拧成一缕酸涩的热流,无声滑出他的眼眶。 他转过头,把脸深深埋进。枕头柔软而冰凉,迅速吸走了他溢出的泪。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却还是把头更用力地埋进枕头里,拼命抑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又短又急,如同濒死的鱼,呼气时,又变成无声的,破碎的哽咽。而这一切全部被枕头默默吞噬下,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白耀桐又想起了儿时的时光,那些模糊而又温暖的碎片,此刻却如玻璃渣一般,扎得他心口疼。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不在? 泪水流得更凶,滚烫地滑过太阳穴,洇湿了鬓角的头发。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任由它们流淌,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这么多年的孤独和委屈,偷偷地、安静地,从身体里排出去。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无声闪烁,映在他湿润的、一眨不眨的瞳孔里,碎成了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海。 房间里,只剩下少年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颤抖,和护工疲惫的鼾声交织在一起。而那片濡湿的枕头,成了这个夜晚唯一知晓他心事的沉默见证。 第4章 看望 第四章 手术当天,王叔再次赶来。 白耀桐没有看手术室门口,也没有看王叔。他静静的垂眸看着自己夹着指夹的手,听着医生给王叔的嘱咐。 “耀桐啊,医生刚刚都给我说了,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手术,你进去睡一觉就好了,别紧张。”王汇过来嘱咐道。 白耀桐点了点头。 手术比他想象中要快很多,等白耀桐再次醒来时,是王叔轻轻把他拍醒的。晚上十点过,离他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王汇将他病床的靠背微微调高,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他背上的挫伤经过这几天的擦药已经好了很多,可以靠着坐起来了。 面前摆着一份清淡的白粥,配着几分小菜。白耀桐看着皱了皱眉,没有什么胃口。 王汇看出他不想吃,开口轻声劝道,“耀桐啊,你多多少少吃一些吧,一天没有吃东西。刚刚手术完,没有营养咋养身子?” 看白耀桐没有行动,他刚开口打算再劝,却看到他拾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王汇本来想今晚留下了照顾他,可白耀桐却坚持让他回去。“这里有张阿姨照顾我,不用再麻烦你了,王叔快回去休息吧。”他坚持到。 见他很坚持,王汇叹了口气,只好嘱咐护工一定也要好生小心他的脚。走之前帮他从新将靠背调了回去,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顺手的地方。 夜晚,麻药褪去,腿部的痛感涌来。腿部的伤口处慢慢传来一阵一阵的胀痛感,如同钟表滴答滴答。 白耀桐不经意间轻轻移动,腿部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惊呼一声,低头看去,通过门上小窗透过的光,他看到自己那双原本一模一样的脚,如今一只健康有力,颜色红润,另一只却裹在惨白的石膏里,只露出肿胀发紫的脚趾,像一节怪异的树枝。 白耀桐煎熬着,腿部的伤口如心跳般抽痛。当疼痛习惯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深入骨髓的痒。他默默忍受着,压抑着心底的烦躁,等待着睡意的到来。 正当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试图用意志力将它灼穿时,隔壁床传来一阵压抑的,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的声响。 是呕吐,以及几声极力咽下的,破碎的喘息声。 ...烦死了。 白耀桐闭上眼,内心升起一股暴躁的厌恶。连痛苦都不能安静一点吗?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难受? 声音停了。死寂里,他听到细细簌簌的起身声,大概是听到他不耐烦的叹气声,旁边那个叫何煦的少年,小声地用沙哑的,却依旧礼貌的嗓音说到,“抱歉。” 白耀桐顿时感到一阵慌乱,他既懊恼自己不近人情,又羞愧于这份刻薄。黑暗中,他下意识望向那个黑色轮廓。他看着何煦放慢脚步向厕所走去,过了很久,里面传来了更加小声,压抑的呕吐声。 第二天早上,在张阿姨帮忙给白耀桐洗漱的时候,何煦的母亲来了。是一个很美的女性,即使眼下留着没有休息好的淤青,也依旧挡不住她的美丽。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满脸关切,“小煦,最近怎么样?晚上胃难不难受?” 白耀桐低头搅着面前的白粥,他听到何煦语气轻快的说到:“放心妈,我好着呢,最近胃都不怎么痛了。” 他沉默地看着和母亲聊天的何煦,看着他满脸笑容地和母亲说话,白耀桐不由想起昨晚那个脚步声都听起来虚弱的黑影。 他悄悄地看着,看着他从容地给母亲讲起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情,看着他笑容底下带着的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虚弱,他看着,仿佛在看一面扭曲的镜子。 . 这天下午,白耀桐做完肌电图检查,右腿像被无数根针反复扎过。 被推回病房时,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护士把他推回病房的时,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几天所有的坏情绪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他几乎是立刻移开视线。 “乖仔,你怎么样?”还是那个的声音,白耀桐在护士的帮助下将右腿抬高,始终没去看她。 他环视一圈,病房里一下多了很多东西,果篮,补品,床头柜上摆着几本他爱看的小说。 “乖仔,你爸爸先去补手续了,我们...” 白耀桐不想听,刚想抬手去拿柜子上的水杯,一伸手却发现杯子被移了位置,没法舒服地拿到水杯,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谁叫你动我的东西的?”他开口打断她,声音里的冷意几乎能凝霜。 白母的话顿在嘴边,白耀桐转头盯向她,愤怒和委屈几乎冲出喉咙,他压着声音,重复了一遍,“谁叫你动我东西的?” 母亲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孩童般的,愣愣地看着耀桐。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气氛降到了冰点。 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帘子被掀开,那个叫何煦的少年半靠在床上,脸色比昨天更苍白,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歉意,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刚刚他们推仪器过来给我做检查,不小心碰歪了。” 他顿了顿,作势就要艰难起身:“我帮你挪回来。” 白耀桐看着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着胃部,额角还有虚汗,下床的动作笨拙又迟缓。那股无名火突然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别动了。”这句话冲出喉咙后,白耀桐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生硬。病房里出现了短短一瞬的安静,只能听到何煦压抑着的,不稳的呼吸声。他忙自己伸长手臂,有些狼狈地将杯子拖回原位。动作间牵扯到伤脚,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几分钟后,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白耀桐手边,白母的声音带着有歉意,“喝点水吧。” 白耀桐看着那杯水,没有立刻去接。那杯水的温度像顺着空气传到了他眼睛上,眼窝发酸。这不由让他想起多年前,他发烧躺在床上,母亲测他额温的手心也是这样的温度。 于是他抬手接着,想象中温暖的温度如实传到他手上,眼眶的泪,瞬间都有了重量。 母亲静静去了卫生间,出来时带了两个洗好的苹果。她在白耀桐床边坐下,随后便传来削苹果的沙沙声。那声音细碎又连绵,像春蚕在食桑,一点点啃食着房间里剩余的尴尬。 没过多久,父亲弄好了手续赶了过来。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白耀桐反倒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了。他低头看着腿上的漫画书,一言不发。 父母在床边,反倒局促得像两个孩子。 “抱歉啊耀桐,爸妈来晚了。”开口的是父亲。话音落下,房间内只剩下窗外的车流声。白耀桐捏着漫画书的手一抖,书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随即,一双手轻轻盖在他头上,父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对不起啊,耀桐,这几年对你的关注太少了。” 虚情假意,白耀桐想。可父亲的手掌分量太重,将眼眶的泪都压了出来。 父母来的这几天,白耀桐的生活一下子就变了。床头总有切好的水果,母亲得知何煦患胃癌,常常会切一些软烂的水果送过去,何煦每次都点头,礼貌地感谢;伙食也变好了,是父亲从医院外打包回来的。 晚上,父母躺在搬来的两张陪护床上。白耀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看着一次次汽车驶过时照进房间的光线,听着他们深浅交错的鼾声,浑身的紧绷终于慢慢融化。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第5章 复失 第五章 手中的漫画书慢慢翻过几页,纸质的摩擦声轻轻在安静的病房响起,白耀桐抬了抬头,目光落在窗外雾蒙蒙的天空,没有聚焦。 父母昨晚就离开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父亲和往常一样,出门买饭。他一边躺床上看书,一边按着医生的要求收缩着腿上的肌肉。 母亲是这个时候进来的,穿着一件奇卡大衣。她手上提着买好的饭,坐在白耀桐床旁。 白耀桐意识到什么,放下手中的书,无声的盯着,等着她开口。 “乖仔,”母亲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她将饭盒打开,摆在他面前。铝制的盖子慢慢打开,里面是他爱喝的排骨汤,鲜香的骨头味混着肉香,一下充斥在整个病房内。白耀桐没有动,手中的书页慢慢攥紧。 他盯着母亲将餐具摆好,肚子里的酸水好像涌出来了一般。眨了眨眼,他心底已经有了猜想。白耀桐动了动喉咙,他听到自己艰难地说到,“妈,爸呢?” 母亲眼眶好像红了,他没有看清。 母亲没有回答,“对不起,乖仔,”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有哽咽卡在喉咙里,“.....对不起,爸爸妈妈...真对不起你。” 没有多余的解释,却以及什么都说明了。只剩排骨汤的热气,裹着鲜香,无声地在房间里周旋。 心里悬着的石头咚一下落下。右腿石膏里的冰冷感,像一条毒蛇,一瞬间窜遍了他的四肢百骸。白耀桐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寒意是如何顺着血管,冻结他的心脏,再一寸寸地爬上他的指尖,把十指都冻僵。 奇怪的是,这股冷意却莫名让他轻松起来。他看着母亲将脸埋进手心,白耀桐手忙脚乱地,拾起那还带着余温的盔甲,不顾一切地往上套。冰冷的金属片贴上他的皮肤,激得他一阵战栗。 “我没事,妈,你们去忙吧。” 母亲没有动。 白耀桐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妈,没事的。” 等到母亲过来抱住他的时候,那些被他强行压着的痛苦与酸胀,终于冲破了防线。先是指尖开始发抖,接着是整个手臂,最后,连牙齿都抑制不住地磕碰在一起。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们晚上离开时,母亲坐在他床边,轻轻捏着他的手。白耀桐感到很疲惫,疲惫到不想再说任何话了,“没事的,妈,你们路上小心。” 他想挤出一个笑来,可怎么都挤不出。父亲一直静静的远远站着,没有说话。 何煦一下午都去检查了,回来的时候,白耀桐正怔怔的发着呆。 “怎么了这是?”何煦慢慢往回走着,注意到房间的气氛,下意识开口问,“他们...” “出差了。”白耀桐开口打断他。随后便将头偏向一边,“我先睡了,你小点声。” “抱歉,”何煦下意识开口,随机又想起白耀桐叫他小点声,慌忙住口。他小声地,慢慢坐下,拉过被子也躺下了。 下午的检查做得他胃很不舒服,何煦皱皱眉,把手放在肚子上慢慢揉着。 昨晚和母亲通过电话了,她说她这边很好,叫他不要挂心。说他一个人在医院要按时吃饭,好生照顾自己。 何煦拼命咽着口水,想压下从胃里反上的恶心。何煦慢慢想着,她现在独自承担着这笔医疗费,他不敢想这有多大的压力,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想到这,何煦突然想起白耀桐来,他转头看去。床之间的帘子没有拉,一个后脑勺静静冒在被子上。 何煦想起他的父母,那对总是温柔的夫妻。 白阿姨很喜欢花,白耀桐的床头柜上时不时就会出现一束绚烂的鲜花。 她时常会给何煦递过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有时是火龙果,有时是软烂的桃子。 白叔叔则常常会在白阿姨削水果的时候坐在旁边,帮她把掉下来的耳发别在耳后,或者递给她几张纸巾。 看着应该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何煦想。如果不是那几晚听到隔壁床传来的抽泣声,何煦真的会一直暗暗羡慕这这个脾气暴躁的少年。 但是那晚,他注意到那个刚刚手术完的男孩,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病床上。不仔细看都不会注意到房间内还有一个人。那倔脾气的样子,倒像高中时候的自己。那天何煦去卫生间呕吐完后,小心放水洗了洗脸。看着镜中的影子,何煦隐隐瞧出自己高中时的模样。他想起了那段快遗忘的时光。 那时父母的离异,他和母亲面前升起了一道窒息的无形厚障。升高中后,家长的严重缺席,他逐渐开始自暴自弃,并且慢慢开始引以为乐。 水珠顺着脸颊滴落,砸在水池里发出滴答声。他想到门外的白耀桐,那个用暴躁和冷漠当作盾牌,将所有人都推开,却又在深夜里独自哭泣的少年。 原来他当年的“引以为乐”,和白耀桐如今都一样,原始同一场兵荒马乱。 思绪回笼,困意慢慢袭来,何煦躺在床上,转头闭上眼睛。他静静的听着远处传来的按铃声,窗外汽车驶过潮湿地面的沙沙声,听着风穿过树木的声音。 正在他将要入睡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白耀桐吸气的痛呼声。 白耀桐在浅眠中无意翻了个身,右腿碰到护栏,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旁床立刻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何煦起身,犹豫了一下,用气声开口到,“....你还好吗?” 白耀桐没有立刻回他。过了很久,“没事,你睡觉。”声音闷闷的,像是蒙在被子里发出的。 何煦在黑暗中看着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躺下。 夜深了。 第二天早上,白耀桐在一阵饭香中醒来。他睁眼望去,床边的柜子上放着打好的早饭。正在他错愕之际,何煦从卫生间走出来,未语先笑,“今天醒得比较早,去买早餐了,顺便给你带了一份。” 白耀桐艰难直起身子,拉过床上的桌板。是一份蒸蛋羹,以及一碗鸡汤面。望着面汤上漂起的一点油光,他鼻尖有些发酸。 何煦正在打理窗台上养的一株茉莉花,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开口道,“谢谢。” 他笑着转身,却看到白耀桐低着头。 “白耀桐?”何煦问。 那人抬头,何煦只看到一对红了的眼眶。随机,白耀桐忙转头,抬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 “我是说,”白耀桐说到,“....我还挺爱吃蒸蛋羹的。” . 何煦早上是胃痛醒的,胃里泛起的酸水带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处理完后他打算出去走走。去医院食堂要了一份白粥,何煦艰难地慢慢吃下。起身准备离开时,却突然注意到窗台买的鸡蛋羹,他想起之前的一天的早上白耀桐的父亲带回的早餐,一份云吞,和一碗鸡蛋羹。白耀桐吃得很多,很开心。 念头一起,脚步已经转向窗口。“阿姨,麻烦一份蒸蛋羹,再加一份鸡汤面。” 提着饭盒回去的路上,何煦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刚刚咽下的半碗热粥,这时终于有了实感。胃暖和起来了。 第6章 午睡 第六章 白耀桐的确很爱蒸蛋羹,就算上面只有一些酱油,在他眼里也是很美味的东西了。 伴着最后一口蛋羹,白耀桐解决了早餐。 他伸手拉开柜子,摸索着里面的钱包,“多少钱,早餐?” “不用,”何煦叠好了被子,“阿姨之前很照顾我。” 低头找钱的白耀桐动作轻轻一顿,随即立刻将钱包扔回抽屉里,“行吧。”说罢便转过身躺下不说话了。 何煦看了看他,感觉他有些不对,但是不太明白。 见他不愿交流的样子,何煦有些困惑,他拿起一本小说,心不在焉地看起来。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在何煦身上,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你还能吃什么水果?”隔壁床的病友突然开口。 何煦转头。 “我的意思是,”白耀桐解释道,“你能帮我带几天早饭吗?我叫护工帮忙买些水果。” “可以啊,”何煦有些蒙,但还是点了点头,“一些软桃子或者香蕉之类的吧。” “哦,”白耀桐应到,随即又将头转了回去,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就当何煦看书又要睡着时,声音又响起,“不过我不会削水果,”隔壁床说到,“你自己想办法吧。” 下午护工就买回来了很多水果, “喏,”白耀桐示意到,“木瓜,猕猴桃,香蕉,我叫张阿姨看着多买了一些。” 何煦看着床头几大袋的水果,故作无奈地笑着叹气,“这么多,那你以后的早餐只好我包了。” 话音落下,他自己都愣住了,患病之后,他几乎不想别人承诺些什么。以后,这个词对他来说几乎同于奢望的词,如今竟如此自然地从唇齿间溜了出来。 以后,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 白耀桐发现自己现在很奇怪,莫名时不时会关注何煦,他做了什么自己都会忍不住偷看一眼。 耳边传来铅笔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白耀桐低头看书,余光却忍不住偷偷注意着隔壁。何煦侧靠在床上,面朝着窗户的方向,好像在画着素描。 白耀桐小心侧了侧头,何煦的画册面朝着他,画纸上画的一盆植物。他视线朝着何煦的方向看去,看到窗前一盆茉莉花。没有开花,仔细看才能看到几朵绿绿小小的花骨朵。 何煦这时突然起身,吓得白耀桐一抖,赶忙扶正手中的书。 没过一会儿,何煦拉开椅子在他床旁坐下。手上拿着一个洗好的桃子,“用一下水果刀。” 白耀桐点头示意。 桃子在手中慢慢旋转,果衣也随之一圈一圈脱落。 “你干嘛偷看我?”白耀桐本还对着何煦手上的桃子发呆,突然的开口让他猛然一震。“啥?谁要偷看你?” 何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嗯?”何煦歪头,手中的果皮也断了。“没有吗?”垃圾入桶,何煦忍着笑,抬眼看他。 白耀桐脸上有些慌张,眼神乱飘,偏偏还要强装镇定, “莫名其妙,你画个花我干嘛要偷看?” 耳边的沙沙声停下,何煦没有说话,转头将削好的桃子切成一片一片切到盘中。 操! 看到他控制不住的嘴角,白耀桐终于反应过来。 何煦将手上的汁水擦干净,把果盘塞到他手里。看到白耀桐此刻的神情,最终没忍住笑, “没偷看怎么知道我在画花?” 白耀桐拧过头去,只感到脸微微发烫。太糟糕了,他想。就在他垂着脑袋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本画册出现在视线里。 何煦将画册递过来,“你要看看吗?” 白耀桐将脑袋又拧了拧,梗着脖子,“.....不要。” “好吧。”耳边的脚步声慢慢走远,白耀桐缓缓将脑袋转回来。手中果盘上的桃子,粉中透红。连接桃核的地方,如同被斩断的血管一般,显现出杂乱的血红色。 白耀桐抿抿嘴,拾起一片塞入嘴。果肉软嫩细腻,轻轻一抿就化开,唇齿间满是清新的甜香。他舔舔嘴唇,将十指擦净后重新窝回床上,一呼一吸间都是桃子的气息。 白耀桐转过头,静静看着何煦。伴着笔刷的沙沙声,以及午后柔柔日光,睡意袭来,白耀桐慢慢合上眼。 白耀桐一直不喜欢午睡,特别是一个人周末在家的时候。 他以往常常会一觉就睡到下午,醒来时,夕阳正把最后余晖洒进空荡的房间,窗外的树影被拉得细长。屋里很静,只能听到远处孩童嬉闹的声音。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像潮水一般满上心头,就要把他溺死在这片浓烈的朱红中。 从那以后,白耀桐总会刻意避开午睡。但是今天,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在满屋落日的房间中还有一个人。他坐在床旁,遮住了一部分光。 “睡这么久,”见他醒来,何煦开口到。“饿了吧,我帮你去领晚饭。” 白耀桐点点头,盯着他离开。房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转转身,看向窗外落日。 这样挺好。白耀桐想,至少要一个人等待着他醒来。落日余晖照在他脸上,让他感到很舒服,他终于感受到了夕阳的温度了。 何煦领着两份饭盒回来时,看见白耀桐正望着窗外发呆。夕阳的金色余晖落在他侧脸上,把睫毛染成浅金色。 “医院的土豆烧牛肉还不错。”何煦把餐盒放在小桌板上,顺手将附赠的酸奶推到白耀桐那边,“给你加餐。” 白耀桐低头看着那盒酸奶,突然开口:“我小时候……” 他的话戛然而止。何煦正在掰开一次性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小时候,”白耀桐又试了一次,声音有些干涩,“每次发烧醒来,我妈都会给我一盒温过的酸奶。”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提起过去。 何煦终于抬起头,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白耀桐向他展示的不是童年记忆,而是冰层下第一道脆弱的裂缝。 “现在没有条件加热了。”何煦把吸管插好,推回去,“将就一下。” 白耀桐接过酸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壁上凝结的水珠。那些细小的水珠像忽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记忆上—— 七岁那年的黄昏,他从高烧中醒来,看见母亲坐在床边打毛线。夕阳透过她散落的发丝,在墙上投下温柔的影子。她放下毛线针,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把一盒温热的酸奶递到他手里。 那是他最后一次在生病醒来时看见父母在身边。 第二天,他们接了个去省城的大单子,把他托付给王叔照看。从此,发烧醒来时空荡的房间,窗外渐暗的天色,成了他童年最清晰的记忆。 “凉的就很好。”白耀桐深吸一口气,用力吸了一口酸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奇异地熨平了心底某个褶皱。 何煦安静地吃着饭,没有追问。 饭后,何煦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盒,熟练地配着晚上要吃的药。白耀桐看着他掌心那些颜色各异的药片,忽然问: “很苦吗?” 何煦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习惯了。”他仰头把药片全部吞下,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句话说得太轻,太随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 白耀桐看着他继续整理画具的侧影,动了动喉咙,没有说话。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白耀桐在黑暗中睁开眼,轻轻开口,“....何煦。” 几乎是立刻,对面传来回应:“怎么了?” “明天……”白耀桐的声音有些哑,“我想吃豆浆和油条。” 何煦在黑暗中弯起眼睛:“好。” 这一次,白耀桐没有道谢。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变得不同,那是从小心翼翼的等价交换,到心照不宣的相互亏欠。 第7章 花开 第七章 茉莉开花是在三天后。 清晨的光还没晒透窗帘,白耀桐是被一阵淡香勾醒的。 侧头往隔壁看——何煦不在床上。椅子空着,只有窗台上那盆茉莉,攒着好几朵雪白色的花,花瓣舒展开,连花芯里的嫩黄都看得清楚。 “醒了?”何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两个保温盒,还冒着热气,“张阿姨说今天食堂有你爱吃的蒸蛋羹,我多要了一份,还加了点虾皮。” 白耀桐没应声,视线还黏在茉莉上。何煦放下保温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弯了弯:“昨天晚上开的,我半夜醒来看见,花骨朵一夜就撑开了。” 他走过去,轻轻拨了下茉莉的枝叶,香味更浓了些,不冲鼻,像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裹在空气里。 白耀桐这才收回目光,坐起身拆保温盒,蛋羹的嫩黄混着虾皮的鲜气飘出来,他却没先动勺子,反而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画的那幅,现在能补画开花的样子了。” 何煦正拿勺子搅着自己的粥,闻言顿了顿,抬眼看他:“怎么,你想看?” 白耀桐舀蛋羹的手顿了顿,把勺子往碗里一戳,硬邦邦道:“谁想看,就是觉得……画完才完整。” 何煦没拆穿他,只笑着点头:“行,那今天下午画,画完给你看。” 这话让白耀桐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连蛋羹都觉得比往常更鲜了些。他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孩子气地把自己碗里的虾皮挑了些出来,往何煦碗里拨:“这个补钙,你多吃点。” 何煦愣了下,没拒绝,乖乖把虾皮拌进粥里。 下午的阳光比早上柔,何煦把椅子搬到窗边,翻开画册开始补画茉莉。 笔尖沙沙的声音,混着花香,让白耀桐没忍住又偷看了好几次——这次他没躲,看了一会儿,还敢转着轮椅凑过去问:“你怎么把花瓣画得这么薄?” “用铅笔轻轻铺一层,再把边缘擦淡点,就像真的透光一样。”何煦侧过头,把画册往他那边挪了挪,“你看,这里还要留一点白,像太阳照在花瓣上的光。” 白耀桐好奇起来,“你画画还挺厉害的,是学过的吗?” 何煦一笑,“我是美术生,高考走的艺体。” 白耀桐眼睛一亮,“那你很厉害吧。” “马马虎虎,”何煦笑着摇摇手,“本来开始也只是爱好。” 白耀桐差点信了他的鬼话,直到何煦从床底挪出一箱水粉颜料,以及三四本画册。 他铁着脸翻了好几页,终于没忍住开口,“...靠,你敢耍我!” 何煦笑得很开心,以至于都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艺考状元你跟我说马马虎虎?”白耀桐听完后咬着牙问道。 “嗯,小时候一直有在学的,我爸妈就是国家第一批的美术生。小时候他们常常带着我去写生,中途有一段时间没有画过了。”何煦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 “后面高中因为画画有些基础,一直帮忙画黑板报,加上文化课成绩并不是很理想,所以老师建议我走艺体试试看。” “我靠,”白耀桐拿起第二部画册看起来,“深藏不露啊,何状元。” 翻开第二本画册,白耀桐却愣了愣。 他往后翻了几页,一幅夜晚公交车站台的速写,一幅夜晚书桌,一幅女人抽烟的背影。这些画都有些压抑,右下角有着当时作画的日期,他暗暗算了算,应该是何煦上高中时候的画。 白耀桐没有作声,慢慢往后翻着。一幅一幅的,后面的画倒是逐渐明艳起来了,有风景,有小猫,时不时还会有几幅淡淡的水粉画。 白耀桐看着这本画册最后一幅,是幅水粉画,画中是一束鲜红的玫瑰,水粉的质感更显花朵的娇嫩。 他盯着玫瑰花幽幽开口,“真好,”抬头看去,何煦画着画。见他抬头,转头对他笑了笑。 白耀桐不由转动轮椅过去,停在他身旁,视线落在他手中正在完成的画上。手中画纸上的茉莉大致已有雏形。 白耀桐凑得很近,能闻到何煦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混着茉莉香,一点都不刺鼻。他盯着画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以前,好像从来没好好看过花。” 何煦手里的笔顿了顿,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我妈走得早,我爸总出差,家里就我一个人。”白耀桐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窗边的花,“以前周末在家,要么打游戏,要么睡觉,醒了就发呆,哪有空看什么花。” 他说着,又看了眼那盆茉莉:“现在觉得,开花还挺有意思的,不像之前想的那样,没什么用。” 何煦放下笔,伸手碰了碰茉莉的花瓣,轻声说:“不是没用,以后我陪你看。”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砸在白耀桐心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他没反驳,只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落回画纸上:“你画快点,画完了,我……我帮你削桃子。” 何煦笑了:“你不是不会削吗?” “学啊。”白耀桐说得理直气壮,“不就是转着圈削吗?有什么难的。” 等何煦把画补完时,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沉了。橘红色的余晖洒在画纸上,让画里的茉莉像真的活了一样,连花瓣上的光都透着暖。何煦把画册递给他:“好了,给你看。” 白耀桐接过画册,看得很认真,连花芯里的那点嫩黄都没放过。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今天别睡太早,等会儿一起看夕阳。” 何煦愣了下,随即笑着点头:“好啊。” 天黑之前,夕阳把整个房间都染成了暖红色。白耀桐坐上轮椅,和何煦并排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树影慢慢变长。 白耀桐看着夕阳,手上的桃子被他削得坑坑洼洼,已经被何煦接了过去。他突然说:“何煦,以后要是茉莉再开花,我们还一起看,好不好?” 何煦转头看他,夕阳照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他微微一愣,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好。” 白耀桐指尖动了动,也许是被何煦的话打动,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他没开口。 在夕阳最后余晖中,他们并排静静坐着,看着太阳慢慢藏进远处建筑后。 夜色漫进病房时,窗外的风比傍晚凉了些,何煦起身关窗,顺手把窗台上的茉莉往里面挪了挪,怕夜风把花瓣吹蔫。转身时,看见白耀桐还捧着那本画册,坐在轮椅上,借着床头灯的光,慢慢翻到高中时那幅夜公交速写。 灯光落在画纸上,公交车的车窗漆黑一片,连一点灯光都没画,像被夜色吞了进去。白耀桐指尖碰了碰画里的站台,没抬头,声音轻轻的:“高中的时候,你常一个人等公交吗?” 何煦在床旁坐下,借着灯光他看着画,没有马上开口,仿佛掉进了回忆。 “也不算,”过了一会,何煦突然开口到。白耀桐抬头,只见何煦愣愣盯着一个方向,回忆着什么。 “我爸妈在我高一的时候离异了,那次是一次周末放学,以往都是我爸开车来接我。但那次他们刚刚离婚,我不信邪地等到晚上公交车末班。”何煦低头看了看画,“那个时候我状态不太好,画出来的画也有些压抑。” 白耀桐盯着他,灯光下,何煦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他动了动喉咙,无数个疑问被无声咽了下去。但还没等他开口安慰些什么,何煦眨了眨眼,“但现在看着到没有那么压抑了。你不用担心。” 他帮白耀桐挪好躺下,然后熄了灯“有些晚了,早些休息。” 黑暗中白耀桐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挪到床上,无数的疑问在嘴里打着转,最终还是被咽回肚子。 望着何煦慢慢上床的身影,他想,也许会有一天,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去,何煦会亲自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