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蓝屹别墅区。
自从和贺思澍结婚后,蒋情就搬到了这里,现在经常住在这边,因为她更喜欢郊区静谧的环境和周围那条横穿湖湾的漆红跑道,只偶尔在当天工作太累,才会留宿市区那套高楼平层。
今天周五,临近周末。
晚上,蒋情刚和策展人谈完下下个月的展览计划,终究算是小型生意场,不喝酒也不太现实,她几番推辞不下,索性大大方方地陪着喝了好几杯。
推杯换盏过了几轮,结束后,蒋情忽然胃里绞痛,不得不去了趟卫生间。
她卷起短裙,双手扯着腰带往下脱,退至膝盖。
蒋情低头,瞥见裤子中间有几滴鲜红的血,浸透那层薄薄软软的布料,眉头蹙起。
最近真是忙忘了,这个月生理期推迟,赶在这时候来了。
回到家。
蒋情把车钥匙随手扔在一楼的鞋柜上,迅速蹬掉脚上狠扎着脚心的细高跟,赤着脚快步走上楼,进了卧室,有气无力地摔上门。
她躺在温软的床上,裹着被子,身体缓慢地蜷缩起来,掌心使了力,按在小腹处,肚脐附近有间歇性坠坠的痛感,像是平稳了一会儿,又立刻传来尖锐的疼。
真的好难受……
蒋情平时有健身习惯,痛经也有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剧烈,痛意一波一波来,让她难以入睡。
许是今晚没忌口,喝了酒,酒精在血液里游走,再加上没吃多少温热的饭菜暖腹,连带着胃都筋挛起来。
强忍着不知何时会再次袭来的痛楚。
蒋情下了床,卧室内没开灯,窗玻璃照进如绸缎般皎洁的月光,落在一双笔直匀称的腿上,动作间,右侧踝骨处的文身线条宛若远古森林里勾缠隐秘的灵蛇。
生动,且非常有吸引力。
蒋情走到二楼客厅,按了开关,四周亮堂堂的,那文身仿佛典雅的水墨画一样在眼前绽放开来。
叶片是浓郁似黑的灰绿色,叶茎从胫骨向上延伸,花瓣缀在枝头,带着如血似的胭脂色,辅以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养育,像极了从身体脉络中生长出来的。
再细细地看。
那花蕊刺得十分精致,舒展的花瓣形同一只只漂亮蝴蝶的翼,轻微扇动,能嗅到馥郁芬芳。
蒋情接了杯热水,脚尖踮着,支起腿,后腰完全靠在冰箱上,她刚才在药箱里摸索半天,一颗对症的药丸或一瓶止痛的口服液都没有找到。
她忍痛,轻嘶了一口气。
蒋情端着水杯,唇靠近杯沿,慢慢地吹着风,等温度稍降,仰头喝下一大口,暖意顺着肠胃直达四肢百骸。
数秒,力气恢复许多,可小腹仍旧一片冰凉。
不过所幸储物室还有卫生巾和棉条囤货,不至于让她的经血从双股间流出,弄得一身狼狈。
墙上的挂钟在半夜整点敲响。
声音清脆悦耳。
蒋情大约睡了几个小时,捂在被子里被热醒,汗渍裹满嫩白的脖颈肌肤,流到锁骨凹陷处。
她坐起来,室内黑暗寂静,莫名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蒋情拿过手机,给贺思澍拨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钟。
对面接通。
瞬间,蒋情心底的归属感回笼,好像在外游荡漂泊的浮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蒋情当然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事业,却也期望在生活中遇到难捱的时刻——比如生理期固有的脆弱时,有个能够给予她帮助和支撑的伴侣。
贺思澍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他事业心也强,但对照顾家庭这方面,总会抽空分出一点心思来安排短途旅行,以至于他们的二人世界过得挺合拍的,合拍到有那么一些记忆深刻的时候,蒋情忽然想这样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这听起来很不错。
无疑。
蒋情也是喜欢贺思澍的。
虽然以她的性子,目前并不能百分百确定,这份喜欢与无敌真爱画上等号,但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存在的,那也很不合理。
遇见贺思澍那年,蒋情刚满二十三岁,是灵气十足的青年画家,受到的喜爱日益增多,媒体朋友们亲昵地称呼她为“精灵画手”。
刚开始,蒋情的作品青涩稚嫩,不过好在韵味足够,纯真的心思跃然纸上,为她在艺术界打下基础的,是那幅《少女的心事》。后来开设的公益画展中,这幅画被放在了展览馆正中央的位置,版面实在是好,还有画家本人的亲自出席。
从那以后,蒋情这个名字几乎成为了某个阶段作品质量的代名词。
贺思澍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视野。
蒋情讨厌公子哥追人必砸重金的行事作风,更烦他们那类人如焰火般绚烂,却又如梦一样短暂的专心。
好朋友乔樱熟悉男人的全部坏毛病,苦口婆心地告诫她:请离这种生下来骨子里就渣的男人远点儿。
不可靠近,亦不可动心。
蒋情自然是听了的,且把这两句话深深地记在脑海里,贺思澍同样挺倔的,他追她逃,偏要向她证明世界上好男人是有的。
他贺思澍就是其一。
所以,他执拗地追着她飞往东南西北,差不多得有一年,她的每一场画展,风雨无阻,他从未缺席。
转机出现在相识的第二年冬天。那一年,京州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蒋情记得很清楚。
那场初雪不知疲倦地下了一天一夜。
次日清晨,她穿着皮靴踩进去,高度竟能轻易漫过脚踝。她连妆都没化,匆匆忙忙地在大衣外头披了一件厚实的羊绒围巾,刚走没两步,就见柏油路右侧停着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轿车。
彼时,贺思澍降下车窗,朝着她笑,不怕冷似的,还冲她招了招手,嗓音慵懒道:“大雪天的,不是全都停工了,你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
他当时只是公式化地说说,并没有觉得蒋情会答应他,这是之前碰壁许多次得出来的结论,可那天蒋情忽然一改往日的漠然,道谢后便坐进了副驾。
上车后,蒋情报了市中心医院的名字,简略说了需要用他车的原因,原来是乔樱昨晚在浴室里不小心滑倒了,今天一大早接到医院电话说需要家属来陪同。
蒋情也是那会儿才知道,乔樱把她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
不多时,黑色轿车停在医院门口。
蒋情推门下车,迈上台阶,坐着电梯一路直达住院部,却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发现贺思澍不知从何时起就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装,里面是深绿条纹与大片黑色拼接而成的毛衣,领口微微敞开,外面套了件纯色的羽绒服,头顶戴着一顶冷帽,手机放在右耳,好像是在听谁发送过来的语音。
蒋情的注意力集中在男人脸侧的那双手上,应该是外面风雪太大,刮得他手背和关节处泛红,其他地方透着苍白之色,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他好像挺忙的?
一直在发消息打电话吗?
她想。
后知后觉地,蒋情意识到,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对他产生点儿好奇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你对男人有了探究欲,那离弥足深陷也将不远。
很对。
刚到病房外。
贺思澍那通电话终于播了出去,从你来我往的语音和信息换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实时对话。
“嗯。我有位朋友生病了,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不然等你上班再说,你亲自来看。”
“不是吧,我说贺思澍!你……你还当不当人啊?前天我女朋友飞机刚落地,外面雪看着还要下,你叫我回医院继续上班,我告诉你我可不去啊,我今天调休!”
贺思澍也不恼,说:“前段时间我得了块石头,听说你女朋友喜欢研究这些。”
“我很好说话的,可以送你。”
听到这话,那头换了人,有女生轻快俏皮的声音传过来,“思澍哥,我现在就让他穿好衣服出门,让你朋友别着急哦,我催促他快一点。”
“不着急,雪天路滑,让他注意安全。”
“我操,贺思澍,你个狗东西!”
电话挂断,贺思澍慢悠悠地收了手机,刚一抬头,蒋情的视线看着他,不闪不避,他笑笑:“别理他,他那个人就是那样,说话糙得很,没吓着你吧?”
蒋情没回答。
贺思澍又开口道:“认识这么久,乔樱也算是我半个朋友了,帮个忙,不算什么。”
“谢谢。”
蒋情难得郑重。
等到九点多,医生来告知说乔樱醒了,蒋情步子走得快,一时没留意到自己落在外面椅子上的围巾,再转身想回去找的时候,贺思澍衔着笑意,晃晃胳膊,围巾已经被折好,静静地挂在他的臂弯里。
蒋情接过来,鼻尖嗅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
当下她觉得好特别,一种很淡很神奇的味道,没有闻出来是什么品牌,可忽然就在触及到围巾上残留的余温时,她灵光乍现。
不会是他的沐浴液和衣服熏香糅合而成的体香吧。
等坐到病床前,在看到乔樱手腕处包扎的绷带时,蒋情脑海里男女之情的想法很快速地就散掉了。
腕骨那里缠着好几圈厚厚的白布条,另一侧的胳膊在输液,透明药水滴下来。
冰凉地、缓慢地流淌进身体里。
乔樱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蒋情面上疑惑不解的表情,隐隐有着奇怪,更多的是慌乱担忧。
她勉强地咧着嘴,想绽出一个笑容,但遍布全身的肌肉却无力酸疼。
实在没办法,她轻轻地说了句:
“蒋情,你来了。”
“为什么?”
蒋情神色陡然冷下来,追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打给她。
乔樱望了望站在她身后的贺思澍,也不知道是为了他的执着感动,还是人在虚弱状态下必生怜悯之心,张张嘴,反而是眼泪先落到腮边。
蒋情抬手为她擦泪,不再追问了。
出院那天,还是贺思澍来接的两人,一路护送到住的地方,蒋情也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然后在他礼貌地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笑着喊了他的名字。
“贺思澍。”
她的嗓音有着能让初雪融化的一缕缕暖意,贺思澍转过身,神情温润地看向她,氛围恰到好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在两道视线里唰地碰撞到一起。
“我是想问你,以后还有机会坐你的车吗?”
“你觉得呢?”他拉扯着反问。
“我想听你的回答。”她说。
“嗯。”他不掩愉悦,语气里带着点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