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姜》 第1章 缺氧 竞技赛场上从来不缺天才。两周前,银石赛道刚跑完,国内势头正猛的F1赛车手——段周北,正式宣布暂别赛场,未来有机会可能参加其他竞技比赛。 视频里,男人身形颀长,肩背和腰的比例一览无余,穿着赛场上那套蓝白相间的赛车服,胸前到手臂的位置闪过一抹亮堂的红。 “嗯对……” “感谢车迷朋友们长久以来的支持!” “谢谢每一位!” 磁沉惑人的尾音刚落,手机屏幕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翻,视线随着小麦色皮肤往上,青筋明显,腕骨处还搭着一圈细细的素银色手镯。 “怎么,半个多月了,哥本人都快忘记了,您老还没释怀呢?”男人径直越过他,半躺在皮质座椅里,手臂伸展,姿态懒洋洋的,轻嗤道。 顾栩惯会装模作样,嘴角一撇,哭哭唧唧地抱怨:“放不下,根本放不下,我高中时期的白月光女神也没让我这么挂念过。” “是吗?” 男人轻啧一声,笑着反问。 这时,侍应生送来mojito,弯腰斟了七分满。 男人随手端起,掌心贴着冰凉的杯壁,放到薄唇边抿了抿,对好友戏精上身的浮夸风表演冷眼旁观。 “今晚住什么酒店我都要考虑一下品牌。”顾栩仍旧叭叭个不停,“你倒好,说退役就退役了。” 说完,顾栩站起身,气得要踢他鞋尖儿。 “喂,我和你说话呢?!” “退都退了,不至于再装哑巴吧。” “……”酒液入喉,他还没来得及咽下。 “你他妈的!” “段周北!” 被喊全名的男人终于动动身体,歪着脑袋低声笑了下,视线随心所欲地飘着,好像并不在乎,咽完一口酒后才淡声说:“是啊,哥退都退了。” 顾栩忽然感觉自己下巴有点儿酸疼,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稍微沉声,骂了句脏话。 真是瞎操心。 去他的。 脏话出口,郁闷之气好不容易消下去。 顾栩转念一想:也是,段周北哪有什么可遗憾的,做完的决定怎会轻易更改。 何况那天—— 段周北从伦敦飞回国,刚落地京州,就直奔理发店染了一头嚣张且爆炸撩人的西柚色,出来以后发梢红彤彤的渐变,衬得脖颈白皙一片。 紧接着,他半点解释也没有地踏入柏御,惹得走廊上或清纯、或性感的姑娘们连连偷瞄,他友好大方地望过去几眼,她们又开始捂着嘴低声议论。 “柏御”是京州久负盛名的高档娱乐场所。 一般人还进不来。 恰好,段周北不一般。 顶着这副纵情声色的渣男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自甘堕落,反而莫名其妙地品出些食髓知味的鲜甜。 性格大变? 还是终于明白风月无边,有花堪折直须折? 顾栩琢磨不透,想得累了,也随他洒脱。再者,哪怕退一万步来讲,段小少爷什么时候后悔了,段家大哥也能千金豪掷,重新把他托回云端去。 浪荡的时间果然过得很快。 花丛中流连多日。 柏御的果盘像上班打卡一样每天准时送过来,顾栩连美酒也要喝腻了,眼下他正盯着舞台上尽情扭腰的女人看,她的姿态翩翩如兰却媚眼如丝。 当真是活色生香。 顾栩眯着眼,灵光一闪而过,突然很好奇段周北对这尺度拉满的场面作何感想? 他转身,卡座周围聚集了好多人,甚至有序地排起了长队,敬酒的、搭讪的以及单纯蹭卡的。 而段周北竟然好脾气般来者不拒,是个人举起杯敬他,他都礼貌绅士地回酒,好在酒量如海,喝多了也没脸红,表面上是瞧不出一丁点儿醉意的。 段家大哥有句话形容得非常好。 段周北未必不适合酒局。 几个来回循坏,换了三批倒酒的侍应生,想同他交好的也喝不下了,暗戳戳地告辞。 凌晨刚过,段周北身边只剩下一个被迫熬夜的顾栩,他食指抵着腮,侧趴在扶手边打瞌睡。 段周北抬手碰了碰顾栩的肩,察觉到叫不醒,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钟,最终作罢。 走廊另一侧的卫生间。 镜子里。 段周北解开离锁骨最近的那颗衬衫纽扣,酒喝多了,呼吸有点紧,他侧着头扯了扯。 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 他双手放到自动出水的水龙头底下,掌心相对,轻轻地搓着被酒液浸透的,沁凉的皮肤。 等水流声停止,段周北借着腕力甩了甩双手,感觉到半干了,迈步正准备走。 下一秒—— 最里间传出不合时宜的喘息声。 这一整晚,段周北的神经都是放松的,即使是酒后,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出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幻觉,反倒是躲在里面的男女两人在搞见不得光的坏事情。 也正因为喝了酒。 他的耳力比平时还要清晰几分,不算空旷的地方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那种声音,挺暧昧的,但无需多猜,也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正经。 不过,段周北生平最不爱多管闲事。 他顿了两秒,决定离开。 “思澍……” 隔间,门后的女人恳切地送上她染了水珠的殷红唇瓣,作势讨好,边缘蹭着他的侧颈,又毫不顾忌地说:“思澍,我想帮你。” 闻声,段周北离开的脚步停了。 si shu?思澍? 全京州取名为思澍的人或许也真的能找出不少,可随意出现在柏御的思澍又能有几个? 好巧不巧,段周北还真认识一个。 贺思澍。 鹤良集团的公子哥儿,上流精英教育培养出来的君子,见面时总穿着正装,喜欢戴一副金丝眼镜。 可正人君子,也能玩得这么反差? 这么花? 段周北眼眸暗了暗,靠坐着洗手台的大理石桌面,掏出手机,找到某个备注为柏御管理的联系人,安静地输入几个字,点击发送。 很快,卫生间门前跑来一位男服务员,他戴着耳麦,低颈不敢多看,只是认真地听着那头的指挥,把黄色的三角警示牌拖到最显眼的位置。 一切皆按照段周北预设好的方向发展。 时间快要到凌晨十二点半。 那里边肆无忌惮的动静逐渐小了许多,伴随着男人最后一声释放的轻哼,短暂停顿下来,慢慢地,响起一阵整理衣服的布料摩擦声。 段周北勾着唇,低眸,按了下手机屏幕,跳跃的数字戛然而止,他在刚开始的时候特意为两人掐了表。 19:07.56 满打满算,将近二十分钟。 不多时,女人先揪着被揉乱的裙摆走出来,紧跟其后的是偶尔在各大宴会上见过几次的贺思澍。 段周北和他没那么熟络,但奈不住京州的社交圈就这么大,很难没听说过对方的姓名。 女人撩起头发,注意到段周北,脸上并没有在卫生间乱搞的尴尬,反而在分辨出这人是谁的时候,表情里夹杂着一些说不上来的兴奋与从容。 可毕竟贺思澍此时还站在那儿,她只能摒除心思,别无他想,踮着脚,在他耳后吻了吻,顺便说了两句悄悄话,接着就微微娇嗔着款步离开。 贺思澍刚推门出来的那会儿工夫,衬衫卷在小臂上方半寸的位置,唇角还有没擦干净的口红印,事后,他心情极好,垂着眼,姿态闲散地系着纽扣。 女人贴上他的身体,咬了咬发肿的唇,假装矫情地说了句:“思澍,刚刚都被听到了,我要怎么办呀?” 贺思澍安抚地摸女人的腰,轻揉了一把,下巴抬起,意思也传达得很清楚: 放宽心,这些全交由他来处理。 于是,当贺思澍快要与段周北擦肩而过时,他倏地停下了,转过身,脚尖移动,与段周北相对。 他站直了身体,肩膀挺括,用食指第二个关节抵住镜框,瞳孔幽幽暗暗的,轻微颔首道:“原来段小少爷今天也来玩?没打扰您的雅兴吧?” 话毕,他又熟稔地笑:“回去告诉你哥,下个月临悦的投资项目我同样势在必得。” 起初,段周北侧耳仔细听着,以为贺思澍要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掩盖之词。 没成想,他压根不在乎以这样一个不算体面的方式出现,甚至还有闲心想通过他,向段家施威。 可惜贺思澍真的找错人了。 段周北自始至终都不是段氏股东,也从不过问他哥段少延公司里的一应事务。 贺思澍的年龄比段周北稍长些,到底携着三分过来人的压迫,视线定了几秒,不等他答话,转身就走。 话说完了,自然也该轮到他。 段周北掌心推着大理石桌面,徐徐坐起来,端看着贺思澍一表人才的背影,出声打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贺总早就是已婚的身份了吧。” 这句话的意思乍然听起来没什么古怪,但不知为何,贺思澍察觉到段周北胸腔里漾出来的些许怒气,透明镜片后,他双眼一扫而过。 贺氏早年间靠实体经济发家,偌大的事业,怎么着也不会养出一个任人拿捏的傻子来。 贺思澍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无可奈何地向上摊开,轻耸了一下肩膀,喉结滚动。 他说:“那是自然,我夫人的确很漂亮,婚礼那天的新闻想必段小少爷也看到了。” “所以……” “不劳烦段小少爷费心。” 话止于此。 段周北也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 柏御的卫生间里出现联网监控设备的概率定然微乎其微,如果放出娱乐消息指控贺思澍对婚姻不忠,那必须得拿出点儿令外人信服的证据。 否则…… 鹤良集团的法务部随时能对不实传闻提起诉讼。 段周北深谙此理,他对着贺思澍笑了笑,眼神讳莫如深。而后,贺思澍接了个电话,率先离开了。 等了好一会儿。 段周北瞳孔里的恨意才渐渐停歇,摸起手机,滑到桌面最后一页,点进相册,快速往下翻,找到已隐藏的那一行,指尖许久未动。 他到底是没敢放纵自己解锁相册。 段周北嘲讽般地提提唇角,瞬间,缺氧的窒息如期而至,他喃喃念出相册中标注的名字。 “蒋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缺氧 第2章 期待 京郊,蓝屹别墅区。 自从和贺思澍结婚后,蒋情就搬到了这里,现在经常住在这边,因为她更喜欢郊区静谧的环境和周围那条横穿湖湾的漆红跑道,只偶尔在当天工作太累,才会留宿市区那套高楼平层。 今天周五,临近周末。 晚上,蒋情刚和策展人谈完下下个月的展览计划,终究算是小型生意场,不喝酒也不太现实,她几番推辞不下,索性大大方方地陪着喝了好几杯。 推杯换盏过了几轮,结束后,蒋情忽然胃里绞痛,不得不去了趟卫生间。 她卷起短裙,双手扯着腰带往下脱,退至膝盖。 蒋情低头,瞥见裤子中间有几滴鲜红的血,浸透那层薄薄软软的布料,眉头蹙起。 最近真是忙忘了,这个月生理期推迟,赶在这时候来了。 回到家。 蒋情把车钥匙随手扔在一楼的鞋柜上,迅速蹬掉脚上狠扎着脚心的细高跟,赤着脚快步走上楼,进了卧室,有气无力地摔上门。 她躺在温软的床上,裹着被子,身体缓慢地蜷缩起来,掌心使了力,按在小腹处,肚脐附近有间歇性坠坠的痛感,像是平稳了一会儿,又立刻传来尖锐的疼。 真的好难受…… 蒋情平时有健身习惯,痛经也有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剧烈,痛意一波一波来,让她难以入睡。 许是今晚没忌口,喝了酒,酒精在血液里游走,再加上没吃多少温热的饭菜暖腹,连带着胃都筋挛起来。 强忍着不知何时会再次袭来的痛楚。 蒋情下了床,卧室内没开灯,窗玻璃照进如绸缎般皎洁的月光,落在一双笔直匀称的腿上,动作间,右侧踝骨处的文身线条宛若远古森林里勾缠隐秘的灵蛇。 生动,且非常有吸引力。 蒋情走到二楼客厅,按了开关,四周亮堂堂的,那文身仿佛典雅的水墨画一样在眼前绽放开来。 叶片是浓郁似黑的灰绿色,叶茎从胫骨向上延伸,花瓣缀在枝头,带着如血似的胭脂色,辅以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养育,像极了从身体脉络中生长出来的。 再细细地看。 那花蕊刺得十分精致,舒展的花瓣形同一只只漂亮蝴蝶的翼,轻微扇动,能嗅到馥郁芬芳。 蒋情接了杯热水,脚尖踮着,支起腿,后腰完全靠在冰箱上,她刚才在药箱里摸索半天,一颗对症的药丸或一瓶止痛的口服液都没有找到。 她忍痛,轻嘶了一口气。 蒋情端着水杯,唇靠近杯沿,慢慢地吹着风,等温度稍降,仰头喝下一大口,暖意顺着肠胃直达四肢百骸。 数秒,力气恢复许多,可小腹仍旧一片冰凉。 不过所幸储物室还有卫生巾和棉条囤货,不至于让她的经血从双股间流出,弄得一身狼狈。 墙上的挂钟在半夜整点敲响。 声音清脆悦耳。 蒋情大约睡了几个小时,捂在被子里被热醒,汗渍裹满嫩白的脖颈肌肤,流到锁骨凹陷处。 她坐起来,室内黑暗寂静,莫名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蒋情拿过手机,给贺思澍拨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钟。 对面接通。 瞬间,蒋情心底的归属感回笼,好像在外游荡漂泊的浮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蒋情当然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事业,却也期望在生活中遇到难捱的时刻——比如生理期固有的脆弱时,有个能够给予她帮助和支撑的伴侣。 贺思澍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他事业心也强,但对照顾家庭这方面,总会抽空分出一点心思来安排短途旅行,以至于他们的二人世界过得挺合拍的,合拍到有那么一些记忆深刻的时候,蒋情忽然想这样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这听起来很不错。 无疑。 蒋情也是喜欢贺思澍的。 虽然以她的性子,目前并不能百分百确定,这份喜欢与无敌真爱画上等号,但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存在的,那也很不合理。 遇见贺思澍那年,蒋情刚满二十三岁,是灵气十足的青年画家,受到的喜爱日益增多,媒体朋友们亲昵地称呼她为“精灵画手”。 刚开始,蒋情的作品青涩稚嫩,不过好在韵味足够,纯真的心思跃然纸上,为她在艺术界打下基础的,是那幅《少女的心事》。后来开设的公益画展中,这幅画被放在了展览馆正中央的位置,版面实在是好,还有画家本人的亲自出席。 从那以后,蒋情这个名字几乎成为了某个阶段作品质量的代名词。 贺思澍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视野。 蒋情讨厌公子哥追人必砸重金的行事作风,更烦他们那类人如焰火般绚烂,却又如梦一样短暂的专心。 好朋友乔樱熟悉男人的全部坏毛病,苦口婆心地告诫她:请离这种生下来骨子里就渣的男人远点儿。 不可靠近,亦不可动心。 蒋情自然是听了的,且把这两句话深深地记在脑海里,贺思澍同样挺倔的,他追她逃,偏要向她证明世界上好男人是有的。 他贺思澍就是其一。 所以,他执拗地追着她飞往东南西北,差不多得有一年,她的每一场画展,风雨无阻,他从未缺席。 转机出现在相识的第二年冬天。那一年,京州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蒋情记得很清楚。 那场初雪不知疲倦地下了一天一夜。 次日清晨,她穿着皮靴踩进去,高度竟能轻易漫过脚踝。她连妆都没化,匆匆忙忙地在大衣外头披了一件厚实的羊绒围巾,刚走没两步,就见柏油路右侧停着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轿车。 彼时,贺思澍降下车窗,朝着她笑,不怕冷似的,还冲她招了招手,嗓音慵懒道:“大雪天的,不是全都停工了,你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 他当时只是公式化地说说,并没有觉得蒋情会答应他,这是之前碰壁许多次得出来的结论,可那天蒋情忽然一改往日的漠然,道谢后便坐进了副驾。 上车后,蒋情报了市中心医院的名字,简略说了需要用他车的原因,原来是乔樱昨晚在浴室里不小心滑倒了,今天一大早接到医院电话说需要家属来陪同。 蒋情也是那会儿才知道,乔樱把她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 不多时,黑色轿车停在医院门口。 蒋情推门下车,迈上台阶,坐着电梯一路直达住院部,却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发现贺思澍不知从何时起就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装,里面是深绿条纹与大片黑色拼接而成的毛衣,领口微微敞开,外面套了件纯色的羽绒服,头顶戴着一顶冷帽,手机放在右耳,好像是在听谁发送过来的语音。 蒋情的注意力集中在男人脸侧的那双手上,应该是外面风雪太大,刮得他手背和关节处泛红,其他地方透着苍白之色,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他好像挺忙的? 一直在发消息打电话吗? 她想。 后知后觉地,蒋情意识到,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对他产生点儿好奇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你对男人有了探究欲,那离弥足深陷也将不远。 很对。 刚到病房外。 贺思澍那通电话终于播了出去,从你来我往的语音和信息换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实时对话。 “嗯。我有位朋友生病了,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不然等你上班再说,你亲自来看。” “不是吧,我说贺思澍!你……你还当不当人啊?前天我女朋友飞机刚落地,外面雪看着还要下,你叫我回医院继续上班,我告诉你我可不去啊,我今天调休!” 贺思澍也不恼,说:“前段时间我得了块石头,听说你女朋友喜欢研究这些。” “我很好说话的,可以送你。” 听到这话,那头换了人,有女生轻快俏皮的声音传过来,“思澍哥,我现在就让他穿好衣服出门,让你朋友别着急哦,我催促他快一点。” “不着急,雪天路滑,让他注意安全。” “我操,贺思澍,你个狗东西!” 电话挂断,贺思澍慢悠悠地收了手机,刚一抬头,蒋情的视线看着他,不闪不避,他笑笑:“别理他,他那个人就是那样,说话糙得很,没吓着你吧?” 蒋情没回答。 贺思澍又开口道:“认识这么久,乔樱也算是我半个朋友了,帮个忙,不算什么。” “谢谢。” 蒋情难得郑重。 等到九点多,医生来告知说乔樱醒了,蒋情步子走得快,一时没留意到自己落在外面椅子上的围巾,再转身想回去找的时候,贺思澍衔着笑意,晃晃胳膊,围巾已经被折好,静静地挂在他的臂弯里。 蒋情接过来,鼻尖嗅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 当下她觉得好特别,一种很淡很神奇的味道,没有闻出来是什么品牌,可忽然就在触及到围巾上残留的余温时,她灵光乍现。 不会是他的沐浴液和衣服熏香糅合而成的体香吧。 等坐到病床前,在看到乔樱手腕处包扎的绷带时,蒋情脑海里男女之情的想法很快速地就散掉了。 腕骨那里缠着好几圈厚厚的白布条,另一侧的胳膊在输液,透明药水滴下来。 冰凉地、缓慢地流淌进身体里。 乔樱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蒋情面上疑惑不解的表情,隐隐有着奇怪,更多的是慌乱担忧。 她勉强地咧着嘴,想绽出一个笑容,但遍布全身的肌肉却无力酸疼。 实在没办法,她轻轻地说了句: “蒋情,你来了。” “为什么?” 蒋情神色陡然冷下来,追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打给她。 乔樱望了望站在她身后的贺思澍,也不知道是为了他的执着感动,还是人在虚弱状态下必生怜悯之心,张张嘴,反而是眼泪先落到腮边。 蒋情抬手为她擦泪,不再追问了。 出院那天,还是贺思澍来接的两人,一路护送到住的地方,蒋情也默认了他的所作所为,然后在他礼貌地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笑着喊了他的名字。 “贺思澍。” 她的嗓音有着能让初雪融化的一缕缕暖意,贺思澍转过身,神情温润地看向她,氛围恰到好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在两道视线里唰地碰撞到一起。 “我是想问你,以后还有机会坐你的车吗?” “你觉得呢?”他拉扯着反问。 “我想听你的回答。”她说。 “嗯。”他不掩愉悦,语气里带着点傲娇。 第3章 喜欢 贺思澍是凌晨三点回来的,那个时候蒋情刚睡着两个多小时,感觉到身后被子被人掀开一角,滚烫且带着橡木苔味道的身体靠过来。 他单手揽着她的腰,干燥的掌心慢慢往下滑,触及到她的小腹,一下又一下地熨帖着。 与此同时,贺思澍熟悉的嗓音也在耳边响起:“老婆,我回来晚了一会儿,肚子还疼吗?” 蒋情稍微清醒了一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起他今晚为什么会回来。 对,她给他打了电话,说的是她生理期刚来,如果他要回家的话,记得带一些常吃的止痛药。 贺思澍俯下身,挺拔的鼻梁在蒋情柔软细腻的肩窝里蹭了蹭,眷恋了好一会儿,他才不舍地离开,然后问她:“老婆,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嗯。” 醉酒后难免头疼,蒋情呢喃出声。 贺思澍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下巴,没用力,但掰正了她的脸,“生理期还喝酒,身体不想要了?” 她小声答:“事先不知道,否则说什么也不喝。” 贺思澍相信这句话,因为从他认识蒋情到现在,她的确是一个非常自爱的人,主体性认知让她不会轻易为了谁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其中也包括他。 诚然,在他们的爱情里,也会存在许多关于日常小细节方面的甜蜜,比如:她会在某个日子里悄悄准备惊喜,亦会在情事方面迎合他的需求。 但贺思澍就是有预感,蒋情并不是非他不可。 这种感觉说起来可以理解接受,不过还没到眼前,只是在脑海里过上那么一遍,他已经非常不爽了。 谁会在爱情里没有占有欲呢? 贺思澍想起什么,目光忽然黯淡下来。 好在没开灯,蒋情看不到,而一刹那的时间,他手下的力道稍微失了准头,重了。 蒋情立刻推开他的胳膊,黑暗里,她皱皱眉头,言简意赅道:“你睡客卧去,我不舒服,烦。” “行,那我去洗澡。” 起身之前,他在她发梢处揉了揉。 随后,房间门被轻轻地关上。 蒋情扯着被子,重新把自己包裹在里面,也就是这一下,她好像闻到了空气中一缕似有若无地甜味,像是某款大牌香水的蜂蜜尾调。 不过没来得及思考那究竟是什么,蒋情又感觉到了浓重的困意,后腰也开始酸疼,她侧过身,再次闭上眼睛,慢慢地沉浸在睡梦中。 第二日,一大清早。 客厅里已不见贺思澍的身影,厨房外面的餐桌上放了几碟蒸好的包子和烧麦,旁边是一碗冒着些微热气的皮蛋瘦肉粥,冰箱前用磁铁吸了一张便签。 上面写着:“止痛药都整理在药箱里了,我先回公司,你记得吃早饭,凉了一定要热。” 蒋情托着手臂,指腹摩挲着下巴。 这是贺思澍的字。他已经很久没留这种飘逸工整的字迹了,以往家里的阿姨不在,也是由他担任煮夫的角色,完成后会用微信告知她。 蒋情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她得承认,她挺喜欢这种婚后被照顾的生活的,类似令人舒适的暧昧。 洗漱完。 蒋情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捡了个小笼包放嘴里,里头的汤汁还没吸完,门铃响了一声,然后停止了,又过了十几秒钟,有脚步声朝着餐厅走来。 乔樱拎着大包小包的纸袋走进来。 她也不管蒋情是不是还在吃早饭,直接说:“本来今天不想来的,谁让我太想你了。” 说完,她站在空座位的外面,尽可能伸展着胳膊,优哉游哉地转了一大圈儿。 蒋情才不吃她这套呢,比她还直接,话出口,“没记错的话,没人邀请你来吧,乔樱同学。” “啧。” 乔樱发出娇俏的声音,双手正面向上,炫耀似的摆在蒋情眼前,笑靥如花,“快欣赏一下,我新做的美甲,价值四位数哦,漂不漂亮?” 蒋情见怪不怪道:“嗯,美丽。” 乔樱秒变星星眼,没说话,她还在等着蒋情的下文,等了好一会儿,发现根本没有下文,顿时像泄了气的氢气球,缓缓坠地。 “啊?这就没有啦?你们艺术家夸人的词汇量也如此匮乏吗?” 蒋情不紧不慢地嚼完嘴里的食物,“你每次都突然到访,也不担心我和他正在卧室里做着什么。” 乔樱指甲扣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放心好了,你知道我的,就算我真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我也没那个兴趣。” 气氛冷静下来,蒋情手里收盘子的动作一停,然后又若无其事般走到水池边,她没回头,挤了清洁剂后丢进去,说:“你今天来干嘛?” 乔樱坏情绪溜得快,马上弹起身,箭步冲到蒋情旁边,撩了下头发丝。 “我现在状态怎么样?还不错吧?” “嗯,很好,一如既往地好。”蒋情认真看了一圈,乔樱的皮肤细腻程度满分,她肯定地点点头。 乔樱歪着脑袋,窃喜道:“那简直太棒了!我今天应该不会输给他了!” 蒋情没听懂,“输给谁?男人?你不是刚说你对感情没想法吗?这就准备去和人家约会了……” 乔樱:“表弟!” 蒋情:“新情趣?” “——姑奶奶,亲表弟!你想什么呢?!”乔樱连忙高声解释,脸上只有胜负欲。 蒋情:“之前怎么没听你提到过?”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有个表弟嘛,但他最近刚回国不久,难得以弟弟的身份约我喝下午茶,还说要见面联络一下姐弟感情。” “他那个人,小时候就拽得要命,长大以后开始玩赛车了,更是狂得没边儿,逢年过节亲戚们都夸他长得好,我这次肯定不能输的!” 说到这,乔樱想起有一年家里长辈发红包,表弟其人,嘴不甜脸又冷的,到最后反而他拿的钱最多。 从此,乔樱攀比心爆表,自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规则,见到表弟要更美,要比得过。 蒋情坐到沙发上,撕开面膜袋,边贴边整理脸上的卷边,摊开掌心示意乔樱继续说她的故事。 “哎呀,你帮我选一下,我带了前段时间拿下的一大堆新裙子。”说着话,乔樱依次打开纸袋。 蒋情敷好面膜,站起身,环着手臂仔细看,指着其中放在最边上的那一件,说:“这件吧,墨绿色极衬你今天的妆。” “能行吗?”乔樱有点儿怀疑,她没说出口的是她心里最不看好那件,原本是买来凑数的,她以前也没怎么尝试过这种端庄的风格。 蒋情微笑,“你要是真想赢,就听我的。” * 下午三点半,Wednesday酒店一层的咖啡厅。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弯身招待,乔樱比预估的时间到得要早一些,她其实不是个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但蒋情所在的别墅区离市区稍远,再加上路途中可能会堵车,她就把出发时间提前安排了。 乔樱坐在沙发椅里,点了杯拿铁,低眸整理起高开叉的裙摆,平常出席宴会等重要场合也很少尝试这种性感魅惑的风格,她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段周北是在十分钟之后到的。 他推门而入,因着身材高挑,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店里一部分顾客的目光,不过他鲜少在京州出没,那些人只觉得是位帅哥,倒没有认出来。 乔樱是背对着门坐的,一时半刻并没有察觉到。 段周北长腿迈着规律的步伐,走到弧形区域的点单台前,站定后指尖轻轻点了点显示屏上的菜单,要了一杯冰摇红莓黑加仑。 点完单,他朝着靠近里面的餐桌望去,一眼锁定住烤栗色波浪卷发,和细吊带藏不住的牛奶肌后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视线朦胧了一下才恢复正常。 乔樱等了有一会儿,百无聊赖,正拿着手机给蒋情发消息。 “表弟还没来,如果他敢放我鸽子,今年过年我要向全家人指控他!” 蒋情侧着身窝在沙发上浏览网页,消息弹出,她切过去,迟疑了一下,问:“你觉得以他的魅力值,你们家里的人会一碗水端平吗?” 乔樱急了:“蒋情!你都没见过他你就为他说话?” “没有。客观分析。” “那你在我和他之间不能主观一点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是一直不爱听假话嘛。” “这件事不一样!” “为什么?” “我……”乔樱有嘴也解释不清,“哎哟喂,还是等我回去再和你说吧。” 刚放下手机。 乔樱惊悚地发现对面悄无声息地坐了一个男人,墨镜反挂在耳后,发梢周围修短了许多,脸瘦了,身材却练壮了,比过年那会儿见到的更要好看几分。 她真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 表弟又帅了。 “嗨,表姐。”段周北热情地打招呼,青春洋溢的笑容像是刚从学校毕业的男大。 落在乔樱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她觉得她这表弟真爱炫耀。 乔樱嘟囔几句,段周北没听清,但能猜到一点点,无非是偷偷骂他的坏话。 托盘里送来刚才点的那杯冰饮料,段周北接过,对服务员礼貌道谢。 乔樱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他手中的玻璃杯。 段周北推着杯子往她的方向慢慢挪动,还没喝,嗓音好似染上点儿冰块滚过的颗粒感。 “你也喜欢喝?那给你。” 乔樱愣怔几秒钟,摆摆手道:“不喜欢,我有个朋友很爱。” “哦……”段周北的语气意味深长,“什么朋友?” 乔樱没多想,脱口而出:“还能是什么朋友?” 段周北笑了下,“表姐,你放心,你有新女友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段周北!”乔樱差点要当众爆粗口,但意识到是在餐厅,脾气忍住了。 段周北预料到她会发火,慢条斯理地捏着吸管喝了一口饮料,在乔樱作势要揍他的时候终于张嘴:“表姐,不如,我也和你分享一个秘密吧。” 第4章 雨天 透明冰块在玻璃杯里摇摇晃晃。 下一秒,段周北说出了一句让乔樱这个向来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听到也同样会瞠目结舌的话。 “我在汀城租了一幢二层小楼,准备开间民宿,装修临近尾声,开业在即,特请表姐赏光。” 听到这话时,乔樱嘴里还含着半口咖啡液,浅淡涩味盈在舌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最后她捂着嘴,用了好几张纸巾才擦干净。 迟疑地问:“民宿?” 如果不是段周北那副表情认真到不似作伪,乔樱都快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段氏集团近年来如日中天,少延哥在生意场上杀伐果决,堪称家族的榜样人物。 尽管在传统的长辈们看来,段周北那份职业赛车手的工作更像是少年刚踏入叛逆期的小打小闹。 两者表面虽无法相较,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凭借自身实力登上了国际赛事,并非名不见经传。 但是开一家民宿。 还是离开京州去汀城开民宿…… 乔樱眉头微皱,几番琢磨之下,仍然觉得是段周北兴致忽至,想要玩点儿过家家的小游戏。 这小孩,年纪轻轻。 胡作非为的本事倒是挺强。 乔樱抿唇,稳了稳心神,好奇问他:“你是怎么想的?和少延哥打过招呼啦,他竟然没否决?” 她用的词是“竟然”,不信任的语气十分明显。 段周北无言,拿眼神看乔樱。 半晌,他挑眉说:“当然,装修一半的费用还是大哥亲自掏的,说是支持我创业,多有诚意。” 乔樱瞬间心如明镜般了然。 怪不得。怪不得段周北丝毫不心虚,原来是少延哥对这位弟弟宠爱有加。 不一会儿,杯里的饮料见了底,乔樱让服务生送来热毛巾,正要擦指尖。 窗外忽地闪了一下,亮光把天空撕开一道裂隙,骤然间,耳畔炸起轰隆隆的雷声。 没有来得及防备,乔樱吓得肩膀抖动。 段周北倒是不怕打雷,偏过头,看街道边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翻涌出沙沙声。 “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他拿起手机,有做弟弟的自觉,询问道:“表姐,高峰期路上容易堵,我先帮你叫车。” 乔樱觉得这句话不太对,抬头看他,“你没开车过来?难道赛车开多了回市区不习惯?” 段周北站起身,指着门口白线内停的共享单车,颇有点自豪地说:“最近响应国家号召,低碳出行。” “……” 这回轮到乔樱懒得理他了。 乔樱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敲敲打打,和蒋情的聊天内容没有再继续,只发送过去: [你现在应该有空的吧,天气不好,你来接我,这个地址,对面可以停车。] 说完,她径直分享自己所处的位置。 收到消息时,蒋情做完了两组进阶版瑜伽动作,画画的人难免会有腰酸背痛的职业病,所以平日一有时间,她就会拉伸来缓解身体疲劳和精神压力。 蒋情手里握着毛巾,擦颈间的汗珠,白开水小口小口地喝进去,歇了几分钟,气息维持均匀。 她按开键盘。 “表弟不能送你吗?这么没风度。” 语音被点成外放。 乔樱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段周北的眼睛,视线略过他,斜了一下门外的那辆自行车,同样语音回复:“表弟说他今天注意环保,没开车。” 蒋情听着语音,侧身往外看。 天际有几团乌云滚滚而来,是要下雨了,还是京州每年盛夏从不缺席的雷暴雨。 半小时左右,黑色奥迪停在路边,前挡玻璃落了丝丝细雨,蒋情动手打开雨刷的工夫,雨势渐大,天空倒映成河流涨潮般,水从四面八方地汇集过来。 蒋情坐着没动,车上没带伞,下去了也只有淋湿这一个下场。 她拨通乔樱电话,“我到了,刚停好车,在咖啡店前面一点点。” 听筒里雨声清晰。 乔樱裹着段周北给她拿的薄绒披肩,探头寻找,随后惊喜出声:“哦哦,我看到你了,你先稍等会儿啊,我问一下店里有没有雨伞。” 与此同时,咖啡店有多位赶路的人进来躲雨,脚底带了些水,过道变得湿滑。 乔樱穿着高跟鞋,不太好走,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一直注意脚下安全,电话并没有挂断。 段周北搭手扶着她,注意力却停留在乔樱的手机屏幕上,“情情baby”的备注实在是有勾魂摄魄的能力,他甚至恍神地想起一段酸溜溜的话。 “暴雨天气,世界拥有短暂的杂乱无序; 而我心里只剩下肆意疯长的情绪。” 蒋情靠着椅背,手指在歌单里划拉着应景的曲,音乐还没点开,眼前忽然一片暗。 她扭过头,伞面宽大,遮住侧面的视野,率先看到的是白皙指节敲着车窗。 “咚咚。” 轻轻的两声。 手指缓慢地屈起,那指尖伸出来,沾上了雨水,再然后手臂垂落,段周北攥了攥空拳,俯下身,脑袋凑近车窗,张嘴在说些什么。 少年的脸猝不及防地在蒋情眼前放大。 西柚发色染透了一片光。 车窗隔音,外面的雨声连绵不绝,蒋情自然什么也没听清,脑海里只冒出一个念头—— 这张脸的主人看起来很年轻,周身沾着水汽弥漫后的疏冷清寂,却也不妨碍他游刃有余的贵气。 蒋情按下窗户开关。 少年眼眸澄澈,有风悄悄溜进窗户,撩起了蒋情垂在肩侧的发丝,其中一根落到了她纤长的睫毛上。 蒋情下意识地抬手整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挠得她眼睛有些痒意,不得不快速眨了好几下。 刚睁开,就撞上了对面那双涌入光亮的眼睛,干净得如同黑夜中布满璀璨的星。 漫天繁星,虚幻且漂亮。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脑内描摹。 不过只区区几秒,可以说是转瞬即逝。 段周北仿佛听到自己暂未平息的心跳声,理智在怔然之后慢慢回归,他说明来意:“乔樱姐脚崴了,现在已经在用冰袋处理了。” 冷敷需要15分钟左右,蒋情不清楚乔樱脚伤的具体情况,推开车门的同时,问他:“怎么摔的?” …… “怎么摔的?” “还能是怎么摔的?” 提到这个,乔樱心中愤愤,没好气地推了下段周北,“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个仙女长在了他的择偶标准上,扶着我的手突然就松了。” 乔樱气呼呼地鼓着嘴,两腮圆润得像囤食的小松鼠,可爱是可爱,打他的力道也是动真格的。 蒋情瞅了眼乔樱微微泛红的脚踝,表面开始发肿,细高跟的威力她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还能走吗?”蒋情问。 “疼。”乔樱动了动腿,龇牙咧嘴地摇头。 这场雨暂无休止,车子停的是临时车位,不能等那么久。 违规不提,再往前走两个路口便是市区商业街,堵在这里必然要影响交通,给行人徒增麻烦。 思考须臾,蒋情做好决定,吩咐刚认识没多久甚至等不及乔樱介绍的这位表弟。 “你帮忙把她送到车上。” 乔樱忽而忸怩,想拒绝,“我可以不要嘛,这么多人,要是误会了怎么办啊?我清清白白的,他就不一定了,万一再被疯狂追求者盯上,我有口难辩。” 蒋情眉心动了动,“不是表弟吗?” “别人肯定不知道呀,现在生意那么难做,娱记们都是捕风捉影的高手。” 蒋情不解,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哪门子的别人? 崴脚也能伤到脑子吗? 乔樱还有话没说出来。 段周北刚退役不久,保不齐会偶遇追F1的狂热赛车迷,这年头哪有什么**可言,要是被拍到他身边出现一位“疑似”举止亲昵的女生,不得被扒得体无完肤。 没等乔樱再开口,段周北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扯过薄绒披肩的一角盖在她脸前,遮得严严实实。 他嘴里说着:“表姐你想多了”,手上稍一使劲,把人打横抱起,姿势优雅又轻松。 两步路的距离,谈不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么夸张,却也没机会让路人投来好奇窥探的目光。 乔樱半靠着坐进后座,受伤的那条腿放在软垫中间,在车门甩上之前,抓住段周北的手腕,欸了一声:“你现在常住哪边?顺路的话我们送你回去。” 段周北没回,转身看向咖啡店门口。 蒋情站在屋檐下躲雨,今天她穿着及膝连衣裙,是紧身的那款,带点毛衣材质,能防风也不会多热。 她头发没扎,散在肩膀两侧,仍有风勾起发尾,往同一个方向吹过去。 正好显露出她无暇的脸,五官精致立体,特别是眉骨隆起的弧度,不会叫她被风迷了眼。 段周北拿过雨伞,重新撑起,步子迈得比刚刚还要大,毫不担心污水会溅湿他的球鞋和裤脚。 乔樱的手伸出窗外,虚空够了几番,“欸”声更频繁,眼看着段周北转身跑进雨幕里。 义无反顾地。 潮湿气息裹挟着清冽木质调扑面而来,蒋情挪开脚步,身体主动往里避让。 前面隔出一片狭窄的空地,段周北收了雨伞,伞尖滴答着雨水,落到暗色大理石地板上。 他个高腿长,这么点儿位置令他站得局促紧凑,蒋情又往后挪,想再给他匀出一些地方。 动作有些快,以至于她并没注意到身后有对年轻情侣,正准备披起外套跑向不远处预订好的出租车。 “小心。” 段周北侧身拉开距离,在出声同时左手已经握住了蒋情的胳膊,轻轻一拽,使她安全脱身。 年轻情侣里的男生抖开外套,手肘直接撞过来,段周北后背顿痛,眉头立即皱起,下颌绷紧。 原不是大事,但意外来临的几秒,那对情侣并不以为意,还在檐下你侬我侬地嬉笑。 段周北转过身,刚想发作。 就听蒋情站在他身前,没选择忍让,“公共场合全部是你们的地方吗?撞到人也不知道第一时间道歉,都没有基本的礼貌,你们还出什么门!” 越来越多的关注目光投向这里,情侣被看得无所遁形,讪讪低着头,小声嘟囔一句后迅速跑开。 蒋情把额前发丝挽在耳边,查看段周北后背撞到的位置,问:“没事吧?” 段周北莫名从语气中读出急切的情绪,凸出的喉结顶着薄薄的一层皮肤滑动,摒弃心底的不自然,淡声回道:“没事,就是刚撞的那一下有点疼。” 蒋情暴躁的情绪有所缓和。 “你也是,不知道张嘴骂回去嘛,白长这么高个头了,何况姐姐们在这儿,都能给你撑腰呢。” 段周北哑然,想起可能是刚才乔樱姐感十足,教育起他来也有点儿长辈的风范。 所以蒋情误会了。 误会他是擅于退让的弟弟吗? 可事实上他真的是弟弟。 认识到这点,段周北僵在原地,接着无声地打开伞撑在蒋情身侧,与她之间隔开半个身位的距离。 到了车前,蒋情俯身坐进驾驶座,他站在车外,微弓着背,替她带上车门。 启动车子后,蒋情等待了几秒钟,段周北插着兜立于伞下,并没有要上车被顺道送一趟的打算。 乔樱抬手遮着车窗看,说:“他应该是不走。” 蒋情握着方向盘,盯着后面的车况,闻言嗯了一声,“那你再确定一下,说我们先走了。” 消息响起,段周北已经走到了人行道路边,雨水打得灌木丛哗哗作响,是下雨天特有的白噪音,但他心里忽然烦闷得不行,思绪乱成一团麻。 他心不在焉地回消息:[我自己回吧,表姐你回去要注意脚伤。] 眼前浮现的是蒋情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的画面。 周围吵吵嚷嚷,唯有她淡雅沉静,仿佛只要他一抬眼,就能够轻易捕捉到。 可又偏偏如梦中蝶影,他在伞下,伞内朦胧,而她来自伞外的世界。 第5章 拥有 乔樱在家里休养了一周,第二周的星期三,她们公司创始人收到了下周去意大利看展的邀请函。 创始人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上司。 行事雷厉风行。 助理护照逾期,现办也来不及,所以就让休息够了的乔樱随行,而当天又会颁布其中一项手帐设计奖,是由乔樱所管理的小组主要负责完成。 最后老板说。 正好趁此机会把她们组的冰岛团建提前。 登机时,乔樱给蒋情发消息分享:[小情情,我要离开你半个多月,可千万不要偷偷想我哦!] [去冰岛看塞里雅兰瀑布啦!] [算暑期调休。] 蒋情坐在画室里,笔在手中翻飞转动,一会儿勾勒细化,一会儿大范围铺色。 起初,这幅画主题明确,她也已经精心描绘了好多天,结果还是不太满意。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没想通为什么会不对劲。 艺术自然需要灵感,而灵感需要时间。 蒋情放好调色盘,到走廊那头洗手,洗完以后从榉木扶梯下楼,站在一层的水吧前倒满一杯冰苹果汁。 乔樱最近换了一个新头像。 蒋情盯着聊天页面看,乌发女生支起下巴,斜倚着在小轩窗旁边读书,右侧玻璃上挂着斑驳的雨痕,带着点文青气质,有老电影胶片的颗粒感。 雨。 落雨。 一场雨。 灵感是在刹那间闪现的。 蒋情手中一顿,水杯被撞得左右摇晃,溅出几滴液体,她不管不顾,急匆匆地跑上楼,重新拿起笔坐好,迅速调色,集中心神后开始点画涂抹。 后来,这幅画历经了漫长的心流时间。 直到傍晚—— 蒋情抬起头,捏了捏后脖颈,看向画室窗外那棵古老的木棉树,日落把树梢染成滚烫的碎金色。 良久,她移回目光,注视着画里的少年轮廓,一双纯净的眼睛融进雾霭之中。 是舒展的,亦是自由的。 连日来的纠结与徘徊算是告一段落,蒋情抒了一口气,拨通庄开明的电话,告知他:“你三个月前要的稿我现在可以给你了。” 彼时,庄开明尚在应酬,特意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回她话:“姑奶奶,简直太好了!” “嗯。”她回。 注意力完全集中时可以依赖那股气持续作画,一旦停下来,蒋情从头到脚累得不行,挂完电话后她走下楼,懒懒地躺进那张单人沙发里。 一松散,许多以前的事便止不住地飘进思绪。 她只是被媒体报道为一夜成名,多少有点儿夸大的成分,《少女的心事》的确是她很满意的作品,但她不是外界传言的天才少女。 她是有些天赋,可也要靠不为外人所知的努力才能从无人驻足的幕后走向掌声如潮的台前。 就像她很早就意识到。 天赋和成就不是一种划等号的简单关系。 庄开明是陪着她从无到有的伯乐,如今两个人更像是互相成就的合作伙伴,有情谊,大部分时间还是公事公办,这也是他们俩最熟悉且最舒服的聊天方式。 名气越来越大,作品越来越多。 她被庄开明不遗余力地推荐,签进了京州西城老牌的娱乐公司——逢锦文化。 再后来,她与贺思澍相识,恋爱,结婚。 总而言之,过程比较顺利。 这一觉,蒋情睡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已经到了凌晨,周围黑漆漆的,她轻车熟路地摸到落地灯开关。 暖黄的光源散落下来包裹着她,蒋情找到手机,乔樱刚落地,赶着第一时间给她报了平安,还问她怎么那么久也没回信息,是不是又躲在画室创作。 键盘刚敲下一个词,电话打过来,乔樱率先开口道:“情情,国内快到下半夜了,你还在画室呢?就算我近期不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好吧。” 蒋情张张嘴,嗓音带着睡醒的嘶哑。 “你不在我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话说,我和你究竟是谁照顾不好自己啊,别冰岛还没去成,就说爱上了意大利金发碧眼的男模特,非要和人家来一场私奔式的浪漫约会。” 乔樱听进去了,竟仔细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嗯,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以,模特诶,那万里挑一的身体比例,说不准真能让我遇到命中注定。” “最好是,你也能沉浸地谈一场恋爱,别再被表弟怀疑有什么取向方面的问题。” 末尾二字蒋情咬字清晰,并加了重音。 手机本来贴在耳边,听到这话,乔樱拿到眼前,提高音量,“蒋情!我上周和你吐槽了那么多,你就只记得这个?!我还没怀疑他呢,他倒好,先发制人地怀疑我,忘记和你说,他高中时代都没有早恋过。” “你们都不觉得这一点十分的可疑吗?” 蒋情想起下午的画作,以及那双在雨中甚是清亮的眼睛,挑眉,勾起了一点点兴趣。 “为什么?” 乔樱:“对啊,所以是为什么?你就想想,情窦初开再到现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他连女朋友都没找到。” 蒋情:“可能人家并不想谈恋爱。” “……” 爱是最伤人伤己的东西。 乔樱沉默。 走出机场大厅,两人的话题已然从对爱情的探讨转到了回程时给她带哪样的旅途纪念品。 蒋情在这方面物欲不高,奢牌包包和高昂配饰她都不感兴趣,想想说:“那你抽空帮我看一下有没有画廊展出,或者直接替我预约几张门票。” 乔樱欣然答应,“好嘛,我的大画家。” * 周六那天是个好日子。 宜搬家,宜出远门。 是顾栩花大价钱差人大师算的,他其实不相信这些,但事关段周北,他勉强能接受这种用金钱衡量的好运气,反正掏钱了总没有坏处。 上个星期天,段周北就收拾好了东西随时能动身,不过临走前他要回趟段家。 自小适应这一套“散养”的教育模式,他对跨越千里的行程比想象中更习惯,但是这回有点儿不同,如果民宿生意可以的话,他决定在南方定居了。 所以回段家算是他的辞别。 改装版的黑色越野车停在段家宅院门口,段周北下车,抬手把钥匙扔给来迎接他的阿嵩。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T恤,脖子里带着金属质感的圆形项链,头发前梢的弧度微微卷起,西柚色掉得有些发橘,更衬得他少年气凛冽鲜明。 段周北推门而入,屋内身着青黛色旗袍的女人净完手转身,眉眼含笑。 “小北,昨日说你要来,今儿一大早我就去菜市场给你买了条鱼,中午咱们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再放一块老豆腐进去炖,不要香菜。” 段周北抬眸,揽住她的肩笑着问好:“岚姨。” “哎!”岚姨温柔地回应他,不管隔了多长时间没见,仍然像小时候那样,事事对他极好。 水池里泡着红色小番茄,水果案板上是切了一半的芭乐,岚姨端出码放整齐的凤梨,用叉子拈起一块,喂到他的嘴边,“尝尝,你辛叔叔挑的,甜不甜?” 段周北道谢,一口咬进去,咀嚼时甜滋滋的汁水充盈着舌尖,他含糊不清地说:“好甜。” 又吃了几块,他站在水池前帮忙捞小番茄,沥干水后一一摆进手边的浮雕瓷碟。 岚姨不让他帮忙,手肘撞了他好几次,力道不疼不痒的,他就当读不懂隐含之意。 两方坚持到最后,岚姨耐心告罄,直接点他:“小北,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上楼去陪陪你妈妈,阿延是公司太忙了不常回,现在你有空。” “快去吧。” “一个个的,没受过生育的苦,自然感觉不到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和关怀。”岚姨见他还不动弹,催促道:“厨房的事情有我呢,保证今天的午饭合你胃口,不会让你饿着的。” 段周北沉默不语,半晌,他问出声,嗓音低低的,“岚姨,阿嵩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日复一日的,您有没有想过让他独自出去闯荡一下?” “我也说呢,怕孩子耽误了,可阿嵩反过来宽慰我,说什么外面世界花花绿绿的小心迷了眼,他先陪我和你辛叔叔这些年不也挺好的。” 岚姨提起自家孩子,脸上闪着自豪的光芒,末了,假装苦恼地说点反话,“你说这孩子!” 段周北神情很淡,只有进门打招呼时嘴角上扬,现在几乎是抿着唇,眼底一片落寞。 “所以岚姨,您觉得我妈她真的想让我回来吗,倒不如您和辛叔叔对我的事情更上心一点。” 闻言,岚姨面色不虞,停下手里的活计,冷声教训道:“小北,你不该说这些话……” 说完多有不忍之色,毕竟是小时候朝夕相伴看着长大的,又语重心长地交代着:“小北,好孩子,听岚姨一句劝,世上哪有妈妈不爱孩子的,只是你们俩的性子实在太像了,走到今天谁也难为了谁退让。” 段周北不再辩驳,站在一旁乖巧挨骂,被训完后才听话地上楼。 台阶一级一级地迈过去,距离分明不远,脚步却越走越重,呼吸和心跳像是阖上的门那样。 紧锁,压抑。 门前站定,段周北屈指准备敲门,门忽然从里面推开了,霍衿红刚换好一身干练的浅咖色套装,这么一抬眼,两个人的视线避无可避地产生交集。 她静静地看着他。 等待须臾,段周北咽了咽喉咙,声音没逃脱干涩暗哑:“妈……” “嗯。”霍衿红轻声回应,“你哥上次说你正式宣布退役了,比赛失误了吗?” “没有。” “那是发生什么了?”霍衿红走下楼,“想通了,愿意到公司里接触一下人情世故?” “也不是。” “我要去汀城开民宿。” “这个我也听你哥说了,是不是还支持了一部分启动资金作为前期投入,还差吗?妈妈也可以给你当个天使投资人。”霍衿红走到水池边,挤洗手液洗手。 “不用,哥给的已经够了。”停顿想了想,段周北又解释:“妈,我这几年比赛奖金也有一些,不全是哥给我的……” 后面的话被打断。 “汀城虽然不及京州,但近年来也能勉强跻身三线城市,想法很不错,期待你在汀城的喜讯。” 阿嵩泊好车进来,见状帮忙拉开座椅,霍衿红坐到主位,眼神示意段周北坐去她右手边。 吃饭时的气氛算得上松弛,不言不语,便也无需想那么多,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以为这顿饭终能有个顺利的结尾,起码去汀城开民宿的事情她是默认的,且破天荒地给予鼓励。 就在段周北心底漾出一丝愉悦的时候,岚姨把那道红烧鱼炖豆腐端上桌,热气蒸腾着在脸前冒起。 他夹起一块鱼腹肉放到碗中。 他还没吃。 霍衿红看着菜,打破了餐桌规矩,“岚姨,上次阿延回家来做的那道家常豆腐就挺好吃的,我看你今天也买了豆腐,以为你是想让小北尝尝。” 岚姨递来一锅撒了葱花的三鲜汤,她笑笑说:“总不能好吃要一直吃的,换着做,我这红烧鱼手艺也挺好的,肯定比上次更要入味,小北也帮我忙了。” 段周北自小爱吃鱼,岚姨一直记得他的喜好,但餐后收拾桌子时,发现今天的鱼他只动了几块鱼腹肉,而那几块肉剩在碗底,他也没怎么吃。 吃完饭,母子俩坐在客厅看了半小时的电影。 霍衿红播放了一部经典动作片,据影评说反派一出场就吸引了大部分观众的好奇心和目光。 段周北听过这片子,没怎么看过,他双腿交叠,散漫地靠着沙发,全程噤声。 他莫名回忆起。 小时候,霍衿红在他眼里总是以商务风女总裁的形象出现,他这是第一次知道,她喜欢看动作电影。 段周北扯扯唇,他没懂过她,和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菜也没区别。 电影放到中途,霍衿红午休时间临近,她在上楼前让段周北留下吃晚餐。 “妈。” 她转身离开,段周北叫住她。 霍衿红露出和煦的笑容,问他:“怎么啦?” 段周北脚步僵住,勇气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得到认可的人近在咫尺,又倏然变得遥不可及。 他敛下情绪,摇头:“没事,您好好休息,晚饭我不在家里吃,前几天约了哥。” 傍晚,段周北踏出段家大门,阿嵩跑过来送他,他刚干完家务活,额角头发还是湿润的,一双眼睛仍亮晶晶的,仿佛不嫌累。 “北哥。” 阿嵩喊他,心里藏着事儿。 “你啥时候再回来,上次顾栩哥带他女朋友来看红姨,也顺道送了我妈一瓶透明的擦手油,最近我瞧着小瓶见了底,网上也没找到,我想让你帮忙问问顾栩哥女朋友,是不是买的国外货需要代购。” 车窗打开,阿嵩单手搁在下巴上,趴在车窗边歪着头,段周北伸出手,孩子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是以前岚姨捡棍子追着你满院子跑的时候啦,还知道给岚姨买擦手油。” “辛子嵩,你真是长大了。” “行,有机会我替你问问顾栩。” “说吧,要怎么报答?” 阿嵩撅着嘴,“我妈告诉我你民宿要开张,我虽然不懂都有哪些事情得管,但北哥若有需要。” “我……” “哎,北哥,那词怎么说来着?”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段周北说。 阿嵩狠狠点头,“对,不辞不辞!” 越野车开出段家,随后不久驶入宽阔的路面,下一个红绿灯交界,车停下。 窗外深红色的夕阳悬而未落,余晖映照在段周北的侧脸处,车重新启动,逐渐拉出朦胧的轮廓。 自小生长的地方在他身后,而他要独自前行。 他想。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段周北滑开接听,“喂,哥。” 另一边,段少延闲适地站在宴会厅的过道里,嗓音深沉持重,“小北,林助理忙得忘记告诉你,我现在不在国内,要过些时日才能回京州。” “等我回国,到时候汀城再见。” “可以。” 第6章 端倪 京州的天已经放晴了好几日,雨后那种阴寂低沉的氛围被太阳光烘着,逐渐温暖起来。 早晨,蒋情在餐桌前喝牛奶,庄开明打来电话,话题左右绕不开前日的那幅新作品。 他说朋友那边帮忙洽谈了私交甚好的专家,看过后反响不错,如果有机会展出,应该又能掀起一阵热潮。 “不过,这幅画你还没取名。”庄开明单手撑着办公桌边缘,视线眺向远方,问她:“想好了吗?” 蒋情放下牛奶杯,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听筒说: “secret,中文名《灵泽》。” 再然后,工作内容交流得差不多了,两人对近期一应事宜达成共识。 庄开明思来想去。 决定给蒋情放几天假。 “上次南港的巡回艺术展,加上前不久的社会公益展,你基本上是连轴转的,创作嘛,你也不能太着急,现在暑期展会预售信息全都敲定好放票出去了,购买力排名挺靠前的,老大那边也非常满意。” “你可以吗?” 蒋情不是那种做甩手掌柜的人,她深知自己能走到今天,离不开庄开明在前场替她运作转圜。 “这你说的什么话,我是谁啊!”庄开明说:“放宽心,抛头露面的事情有我呢。” 蒋情顿了顿,语气正经,“谢谢你,庄哥。” 不管是按年纪还是按阅历来说,庄开明自然能担得起这声哥,但许是因为蒋情从前没有这样正式地和他道谢过,反而弄得他人到中年,眼窝子却变浅了。 庄开明抬手擦了擦脸,感性上头,“蒋情,我以前催你画画也是有苦衷的,我是担心你荒废技能。” “我跟你说啊……哎……” 温情场面发生没到两分钟,蒋情挂断了电话。 庄开明哪儿都好,就是那张嘴太碎,真要讲的话,不知道他能扯到猴年马月去。 下午,蒋情取消了每天去工作室待半天的计划,绕道去商场的实体店逛了逛。 第三层有家连锁书店,蒋情想起乔樱上回分享给她的日常手账本,平时用来记录重要的行程信息,或者随手画的灵感速写,没剩多少张纸了。 手账本专门开辟出一片区域,面积虽然不大,但本子的种类丰富,蒋情看好封面颜色,拍照给乔樱发过去,“这本旅行手账也是你们组制作的吗?” 此时,佛罗伦萨是早晨,乔樱秒打语音通话,“这太有眼光了,姐姐。” 蒋情脑海里过了一遍时间,猜出乔樱是在赶早班机,否则以她的睡眠质量不能醒那么早。 “今天飞冰岛?” “嗯,对。” 乔樱昨晚没怎么熬夜,精气神算好的,马上滔滔不绝地分享:“昨晚会场里我见到了一个人。” “你觉得我要说的是谁?” 蒋情把选好的本子和笔递给收银员,犹豫着找措辞,“谁啊?你那个不小心……把你弄摔了的表弟?” 最近乔樱提到最多的人就是他,朝这个方向思考也是人之常情。 “也算是吧。”乔樱想起他的名字,话语间有些不敢造次,“但不是段周北,是他亲哥。” “也是我表哥。” “段少延。” 付完钱,蒋情拎着打包好的袋子往门外走,接着说:“这不奇怪吧,举办方也邀请他了呗。” 乔樱:“我没说这个奇怪,你听我从头给你捋一遍。” 她坐在商务候车厅,到餐食区要了一杯热的巧克力牛乳,“我不只是看到他,是他身边有位漂亮的女生,一开始我没认出来,我们组同事刚好热衷于追星。” 蒋情有认真在听,随后乔樱极力渲染,捂着嘴小声说:“从意桢。” 名字听起来好耳熟,蒋情努力回想了一番,大概是上次出席公益展时遇到过,与她匆匆擦肩。 从意桢是近来常出现的新生代女演员,听闻演技在老戏骨面前也丝毫不突兀,年初上映的犯罪电影入围了电影节,而她初出茅庐,斩获了最佳女配角的奖项。 “我怀疑他们俩在……恋爱。” 乔樱一直相信第六感,只是往这个角度去想想,她的心都快要抑制不住地燃烧起来。 感觉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蒋情倒有别的看法,“这听起来没什么,但似乎演艺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事业上升期禁止谈恋爱,经纪公司大概率也不会允许秘密恋情曝光吧。” “我不管那些,我是觉得很神奇,你不知道我这个表哥他……他和段周北还不一样。” 乔樱有话直说:“他在家庭聚会里都没有对谁笑过几次,昨晚大秀刚开始,从意桢先上台,我竟然能看到他躲在角落里笑。” “当然,我可能描述得不太对,不是躲,是他一个人坐在最后面,嘴角微微翘着。” “情情,你能想象这对我而言有多可怕吗?!” 蒋情太懂她了,淡声:“你不要妖魔化。” 说着话,蒋情慢悠悠地逛到了另一家知名品牌的高跟鞋店,秉持着因缘际会的处事理念,她抬脚迈进去,视线来回扫过架子上的一双双鞋。 有细跟的,跟高的,皮面尖头的。 导购细致讲解,耐心推荐:“您可以看看最近上新的这几双,颜色和款式很衬您今天的穿搭,鞋底也设计流畅,走起来不会累脚。” 蒋情点头,“嗯,36.5或37的都可以。” 不多时,导购拿来两双鞋,俯身为她服务,“您可以先看一下这个花纹的,我再去给您取别的面料。” 那头,乔樱语音准备挂断语音,“情情你真是休假了,好好享受逛街购物吧,我现在要登机了。” “好,等你——” 话意未尽,后半句话被旁边路过的女人没有礼貌的插进来,蒋情试鞋的动作停了,抬头往上看。 虽然是仰视的角度,但她面无表情。 她只对在乎的人有好脾气。 陈慕音穿着一双鞋底加厚的白靴子,长发编成两条鱼骨辫垂在背后,微挑着下巴。 完全是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做派。 与此同时,她不怀好意地笑,妄图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让蒋情收起她那副见谁都瞧不起的模样。 “真是不巧,怎么逛个街也能碰到你这种人。” 蒋情内心无波无澜,甚至觉得她挖苦的方式有点令人无语,还是好心赏了她几个字。 “哪种人?” “我是什么人?陈小姐又自诩是什么人?” 说话间,蒋情重新换好鞋,站起身。 陈慕音特别擅长盛气凌人,而蒋情似笑非笑,轻轻地蹙着眉,也不遑多让。 见状,陈慕音上前一步,显然还想再胡闹,门外拎着大包小包礼袋的保镖走进来,好言相劝:“慕音小姐,我们没有时间了,先生已经在催第三遍了。” “知道啦!”她烦躁地冲保镖嚷嚷,临走时,还不忘转过身,不屑地睨蒋情一眼。 蒋情云淡风轻地回望。 她和这位陈姓大小姐的过节,还得追溯到和贺思澍结婚这件事情上,也是婚宴结束后的当晚,她才知道陈慕音和贺思澍是两家都认可的青梅竹马。 他们的背景和家庭氛围称得上旗鼓相当,所以陈慕音从小就有作为钦定的贺家联姻人选的自觉。 整个学生时代两个人同出同进,身边相熟的朋友都以为这样的形影不离要持续到结婚以后。 如果不是贺思澍异常执拗地要与她结婚,现在拥有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机会的人,是养尊处优的慕音小姐,不是豪门世家看不过眼的无名画家。 休假的好心情被破坏,蒋情也失去了再接着逛的兴趣,缓了缓气息频率,拿包要走。 忽然一阵熟悉的浓香飘至鼻尖,看方向是刚刚陈慕音短暂待过的地方。 蒋情分辨不出,叫来那位导购,礼貌询问是哪一种类型的香水。 导购专业度很高,没多打听原因,只是对目标顾客有求必应,轻嗅着得出答案。 “脂粉味儿比较醇厚,闻起来像是牡丹和鸢尾花。” “谢谢。”经典款的少女香就那些数量,导购寥寥几语,蒋情已轻易得知是何种品牌。 走出商场,蒋情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回忆这个味道她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 车子经过一段路,前方是步行街的十字路口,红绿灯长达一分多钟,停的位置恰好正对着广告大屏。 蒋情扭头盯着窗外,斑马线内侧人潮如织,不知道大屏播到了哪里,人群瞬间变得喧闹起来。 她的思考被打断,视线跟随他们的尖叫声慢慢地移过去,连司机师傅都降下车窗,操着口方言问:“咋啦嘛这是?哇塞,乌泱泱的姑娘们。” 广告大屏比不上电视机的分辨率。 但蒋情还是看清楚了。 屏幕放映着小半段的纪录片,他穿着一身简约的黑红色赛车服,头盔一摘,头发颜色不是前些日子看到的亮色,纯黑的,发梢到脖颈都是湿漉漉的。 他刚从赛场跑完几圈,有镜头拍着,他勾起唇角,冲着记者们大大方方地微笑,主动提起比赛感受,“速度还可以,倒数第二圈的弯道过得有些着急。” 镜头逐渐拉近,段周北的脸以一种亲切的视角清晰呈现,他对着镜头观众挥手,然后肆意挑眉。 背后是车迷朋友们的大声呼喊:“段周北!段周北!啊啊啊啊啊!我们的21号!!” “呜呜呜!勇往直前的21号选手!!!” 蒋情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下雨,除了那双吸引视线的眼睛以外,她其实不怎么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现在有点印象了。 绿灯亮起,司机师傅没关窗,踩油门前最后瞟了眼大屏幕上开始写镜头签的男人,啧啧称奇道:“小伙子开赛车的啊,挺帅的,都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 蒋情不置可否,和陈慕音碰面的阴霾却莫名其妙地一扫而空。 到了家,蒋情先把手里的本子归置到书房,又在网上叫了应季水果的外卖,等鲜果盘到达的这段时间,她翻开手账本的封面,记录了日期和天气。 写完以后,蒋情放下笔,走到厨房冲洗刀具和几个水果碗,碗底有水渍,她踮起脚在柜子里翻找厨房纸,余光不经意瞥见冰箱门边的便签。 短短几日。 字迹仿佛有了褪色的趋势。 蒋情怔然地看着,心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有点儿酸疼,她抬手把便签撕下来。 她想起来了。 生理期那天,贺思澍晚上回了家,把她圈在怀里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不属于她的香水味,只是当时她肚子绞痛,头也晕乎乎的,没太在意。 不巧,味道是个有记忆点的东西,像是某种特殊的开关,没碰到还好,一旦触及到,所有的巧合便会如蜘蛛网般蔓延开来,慢慢地严丝合缝。 其中有一点可以确定,贺思澍向来以集团的利益至上,不会愚蠢到和已经拒绝过的陈家再扯上关系。 蒋情没再纠结,她要听他亲口解释,于是她靠着墙壁,没头没尾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贺思澍,我手烫伤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