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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尘埃里开出花

作者:一支杨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月俸领到手的第二天,苏小棉向杂役处告了半天假,理由是“整理私物,稳固心境”。管事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这个身负巨债的废柴能有什么私物可整理,但也懒得为难,挥挥手准了。


    这半天假,对苏小棉而言,如同久旱逢甘霖。她没在屋里待着,揣着那块试验成功的“安神石”和仅有的几块从牙缝里省下、尚未兑换灵石的铜钱(凡俗货币,在宗门外围凡人区还能用),悄悄溜出了杂役处那片低矮的屋舍。


    她的目标,是山门外的“潜溪集”。那是依附天衍宗形成的、最大的一处凡人聚居和低阶修士交易混居的坊市,鱼龙混杂,但也机会暗藏。她想看看,自己这近乎零成本的“安神石”,在外面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市场。


    潜溪集比她想象的热闹。街道纵横,店铺林立,地摊更是密密麻麻。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卖什么的都有:低劣的法器胚子、药性不明的草药、粗制滥造的符纸、各种山野货、日常杂物……当然,最多的是为修士服务的客栈、酒肆、材料铺,以及为凡人提供衣食住行的各类店铺。


    苏小棉像个最普通的、好奇又怯生的凡人小姑娘,在集市里慢慢逛着。她特别注意那些售卖“宁神香”、“安眠枕”、“清心佩”之类物件的摊位或小店。东西五花八门,有的宣称加了微量宁神草药,有的刻了粗浅纹路,价格从几枚铜钱到几块下品灵石不等。


    她仔细观察买主。大多是些看起来生活尚可的凡人,脸上带着操劳的痕迹,或是些气息微弱、面色疲惫的低阶修士(多半是外门不得志或杂役弟子)。他们购买时,看重的似乎更多是心理安慰和那一点点可能的“灵验”,对实际效果要求并不高。


    在一个卖香烛纸钱兼营“安神小件”的偏僻角落摊位前,苏小棉停住了。摊主是个昏昏欲睡的老头,摊子上摆着些粗劣的木头小雕件、颜色可疑的香囊、画着歪扭符文的布片,标价都很低,几枚铜钱到十几枚铜钱。


    苏小棉蹲下身,假装挑选,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几个小木雕。感知里一片空白,都是普通木头,没有任何特殊波动。她心念微动,拿出自己那块白色鹅卵石“安神石”,递给老头,声音细细的:“老伯,您看这个……收吗?”


    老头睁开惺忪睡眼,接过石头,入手冰凉粗糙,就是河边最常见的鹅卵石。他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撇撇嘴:“丫头,这破石头满河滩都是,你要卖我?”


    “它……不一样的。”苏小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信,“拿着它,心里会觉得静一点,舒服一点。我……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老头乐了,把石头丢回她手里,“怎么做的?吹口仙气?得了,丫头,别闹,要买香烛纸钱我欢迎,卖石头……去前面奇石摊碰碰运气吧。”


    苏小棉脸颊微烫,收起石头,默默走开。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她并不气馁,这在意料之中。谁会相信一块普通石头有安神效果呢?她需要包装,需要一点“卖相”,或者……需要一个“展示”的机会。


    她在集市里又转了两圈,用几枚铜钱买了两块最便宜、未经雕琢的淡青色和乳白色小玉石边角料(比鹅卵石看起来稍好),又买了几根最细的红绳。然后,她找到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背对着人群,集中精神。


    这一次,她准备更充分。休息了半日,心神恢复了不少。她先是用指甲在玉石粗糙的表面,极其小心地、凭着记忆中那张废符的残留印象,刻下两道简化到几乎认不出原貌、但意在勾勒“舒缓”与“宁静”意蕴的弯曲纹路。这纹路毫无灵力,纯粹是心理暗示和美观作用。


    然后,她闭目凝神,开始“编织”。这次的目标更明确:摒弃那些杂乱的失败情绪碎片,只专注于寻找和剥离极少数废品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平缓”、“温和”、“放下”的意念碎片。过程依然艰难,耗时更长,结束后她额角渗出细汗,有些头晕。


    但她成功地将两缕比上次更凝实一丝的“安宁”意念,注入了两块小玉石中。注入时,她想象着春日午后晒暖的草地,细雨落在荷叶上的声音。


    完成后,两块小玉石表面那粗糙的刻痕似乎柔和了些许,握在掌心,能感受到一股极其淡薄、但确实存在的、温润平和的微凉感,持续时间……大约能有一炷香?


    她将两块小玉石分别用红绳系好,做成最简单的挂坠。看上去,就像是手艺拙劣的凡人自制饰品,唯一特别的是那刻痕和握在手中的微妙感觉。


    这次,她没有再去那个老头摊位。她在集市边缘,找了个干净的石阶坐下,将两块小玉坠放在面前一块干净的布上,没有吆喝,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低垂,像是自己也在感受那份宁静。


    人来人往,起初无人驻足。直到一个面带愁容、眼底青黑、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经过,似乎被那玉坠朴拙的样子和安静的氛围吸引,犹豫了一下,蹲下来。


    “小姑娘,这坠子……卖吗?”妇人声音有些沙哑。


    苏小棉抬起头,轻声说:“卖的,姐姐。这叫‘宁心坠’,戴在身上,或许能让心里松快一点点。”她没有夸大其词。


    妇人拿起那个乳白色的玉坠,入手微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温润的触感和玉坠本身简陋却透着质朴的样式,让她紧绷的心弦似乎真的松了一刹那。她最近为病重的婆婆和顽皮的孩子操碎了心,夜夜难眠。


    “多少钱?”妇人问。


    苏小棉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两枚铜钱。”这是她根据之前观察的同类低级安神物件价格定的,很低。


    妇人有些意外,这么便宜?她看了看玉坠,又看了看苏小棉清澈却带着疲惫的眼睛,掏出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买下了那枚乳白色玉坠,直接挂在了颈间。


    “希望能有点用吧。”妇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第一笔收入!两枚铜钱!苏小棉握着那两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心脏砰砰直跳。不是因为钱少,而是因为验证!真的有人愿意为这份微弱的、近乎心理安慰的效果付钱!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低阶杂役弟子模样的少年,皱着眉走过来,似乎被修炼或杂事所扰,心烦意乱。他拿起另一块淡青色玉坠,入手感觉了片刻,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丁点。


    “这个呢?”


    “也是两枚铜钱。”


    少年没多话,付钱拿走了。


    两块玉坠,换来四枚铜钱。不到半个时辰。成本几乎为零(玉石边角料和红绳极便宜),消耗的是她的心神和时间。


    苏小棉没有继续摆摊。见好就收,避免引人注意。她收好东西,揣着四枚铜钱,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绝望,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些许亮光。


    路,似乎真的可以这样走通,哪怕每一步都微小如蚁行。


    接下来的日子,苏小棉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极度规律又隐秘“充实”的状态。


    白天,她依旧是杂役处最不起眼、干活最卖力、偶尔还会被“特殊关照”分到脏活累活的苏小棉。清洗药罐时刺鼻的气味,搬运废料时沉重的负担,清扫场地时无尽的灰尘……这些依然折磨着她的身体,但她心里有了盼头,咬牙坚持时仿佛也多了一分力气。


    她开始更有目的地收集“原料”。不再是盲目捡拾任何废品,而是专注于那些可能残留制作者“专注”、“平静”、“喜悦”、“成功”等正面或中性意念的废弃物。比如,画废了但线条曾经流畅过的符纸,刻坏了但某个局部曾灌注过心神的阵盘碎片,炼废了但成丹瞬间曾有过稳定波动(即便很快失败)的丹渣……这些东西在废料堆里往往更难找,需要更仔细地感知和筛选。


    同时,她也开始留意那些便宜、不起眼但适合做载体的小物件。除了玉石边角料,还有质地细腻的河蚌壳(磨平边缘)、颜色匀净的陶片、纹理特别的木片等等。她甚至用一点点攒下的铜钱,去买了最廉价的、无色无味的凝脂(凡俗女子用的面膏,类似凡品凡蜡),尝试将意念注入其中,做成小小的、可以握在掌心或放在枕边的“宁神膏”。


    夜晚,是她真正“工作”的时间。等同屋的柳芸炫耀完睡下,石蕊响起鼾声,方蓉也呼吸平稳后,她便会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坐起,用被子稍稍遮挡,开始她的“编织”和“注入”。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每一次成功的“编织”和“注入”,都让她精神疲惫,需要更长时间恢复。她不敢过度,怕影响第二天的劳作,也怕被同屋发现异常。进展缓慢,成功率也不高,十次里能成功三四次就不错了。成品的效果,大多也只是让人感到片刻的宁静或微弱的舒缓,持续时间从几十息到一炷香不等。


    但她严格把控“产量”。每三五天,才会做出一两件成品。她不再去潜溪集固定摆摊,而是利用偶尔外出的机会(比如去更远的废料场搬运),在不同的小摊位,以不同的装扮(有时包块头巾,有时换件旧衣服),将成品悄悄卖掉。价格依然低廉,根据载体材质和感知到的效果强弱,从一两枚铜钱到五六枚铜钱不等。买主多是些被生活所累的凡人妇孺,或心事重重、修为低微的外门底层弟子。


    收入微薄,但细水长流。一个月下来,她竟然攒下了将近三十枚铜钱,加上月俸扣除食宿后剩下的一块下品灵石(她没动),以及几件暂时没卖出去的成品。


    这点积蓄,距离十块下品灵石的“安置引荐费”还很遥远,但已经是一个坚实的开始。更重要的是,她验证了这条路的可行性,并且初步掌握了控制“产量”和“销售”的方法,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杂役处的生活依旧沉闷而充满细小的摩擦。柳芸依旧热衷于打听各种八卦,对苏小棉偶尔外出“闲逛”嗤之以鼻,但见她依旧穷酸,也懒得再多关注。石蕊憨厚,偶尔会帮苏小棉带点重的活计,苏小棉有时会送她一点自己做的、效果最微弱的“宁神小石”(借口是捡来的好看石头),石蕊乐呵呵收下,说握着睡觉好像踏实点。方蓉依旧沉默寡言,脸色苍白,但苏小棉有两次深夜“工作”时,似乎感觉到方蓉的呼吸节奏有瞬间变化,可等她凝神去听,又恢复平稳。是错觉吗?苏小棉不敢确定,只是更加小心。


    每月初一的传功阁**,苏小棉一次不落。她依旧认真听,尝试理解灵气的本质和运转。她体内那几缕“细丝”在传功阁浓郁的灵气环境中会活跃一些,但她尝试引气依旧艰难重重,收效甚微。不过,她发现,在极度疲惫后恢复时,或者在成功“编织”注入意念后心神放空时,那几缕“细丝”似乎会自行从周围空气中汲取极其微量、驳杂不堪的五行灵气,缓慢地壮大一丝丝。这个发现让她惊喜,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且吸入的灵气斑杂得让她丹田隐痛,但至少证明她的“废柴灵根”并非完全不能修炼,只是路径可能和常人不同。


    她将这种缓慢的、被动的、伴随心神消耗与恢复的灵气增长,戏称为“织梦修炼法”。修炼与“手艺”结合,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转眼,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的月俸也拿到了。她还是只留下一块下品灵石不动,其余铜钱慢慢积攒。期间,她尝试改进“手艺”。比如,尝试将不同性质的意念碎片稍作组合:一丝“安宁”为主,掺入极少量的“专注”或“愉悦”,看看效果。结果发现,过于复杂的组合容易导致意念团不稳定,注入后效果混乱甚至引发轻微不适。她退回最稳妥的路线:只做单纯的“安宁”或“舒缓”效果,力求稳定。


    她也开始尝试不同的载体。凝脂做的“宁神膏”效果持续时间最短,但便于携带和使用,适合随身放一点在荷包里。木片雕刻成简单的小叶子或水滴形状,效果中等。颜色匀净的薄陶片打磨光滑,效果似乎最好,也最像“正经”物件,可以卖到五到八枚铜钱。


    第三个月末的一天,苏小棉盘点自己的积蓄:三块下品灵石(月俸积攒),一百二十枚铜钱,以及五件未售出的成品(两片陶片,两片木雕,一小盒宁神膏)。


    距离十块下品灵石的标准,还差七块。按照目前的进度,即使她不吃不喝,把所有铜钱都折算(实际上兑换比例很坑),也得再攒三四个月。


    爷爷和阿雀……还能等三四个月吗?青崖村的日子,只会更艰难。她每次想到阿雀枯黄的小脸和爷爷沉重的咳嗽,心里就揪着疼。


    就在她盘算着是否要冒险稍微提高一点“产量”,或者尝试做一件效果更强(意味着消耗更大、风险更高)的成品去卖个稍好价钱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杂役处接到一个临时任务:内门百草峰需要一批人手,去协助处理一批刚收割下来、需要初步分拣整理的“宁神花”(一种低阶灵草,有轻微安抚心神之效,常用于炼制低品宁神丹或制作熏香)。任务紧急,报酬是平时双倍,还管一顿不错的灵食。


    这种“好活”通常轮不到苏小棉。但那天不知怎的,原本被点到的几个弟子要么恰好有其他任务,要么“身体不适”,管事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落到了低着头的苏小棉身上。


    “你,苏小棉,还有你们几个,去百草峰帮忙。手脚麻利点,别出岔子。”


    苏小棉有些意外,但立刻应下。双倍报酬和一顿好饭,对她诱惑很大。更重要的是,百草峰!或许能接触到更多“原料”,甚至……学到一点东西?


    百草峰与外门杂役处气象截然不同。灵气更加浓郁,满山苍翠,药田阡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丹药气息。她们被带到一处宽敞的棚屋下,面前堆着小山般的、带着泥土的宁神花,需要将花朵、叶片、根茎初步分离,剔除明显残缺或受损的部分。


    工作并不复杂,但需要耐心和细致。同来的几个杂役弟子各自找了位置开始干活。苏小棉也默默坐下,拿起一株宁神花。


    就在她的手指接触到那淡紫色花瓣的瞬间,一股极其清新、温和、带着勃勃生机的安宁意念,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流入她的感知!


    这与她从废品中捕捉到的那些残缺、陈旧、充满失败情绪的碎片截然不同!这是新鲜的、完整的、属于植物本身的、温和的“宁神”意蕴!虽然微弱,但纯净而稳定!


    苏小棉心头剧震!她强压下激动,假装认真分拣,实际上却悄悄放慢动作,手指更多地接触那些完整健康的花朵和叶片,贪婪地(但又小心翼翼地)感知着那股纯净的安宁波动。


    她发现,不同状态的宁神花,意念波动也有细微差别。完全盛开的,安宁意蕴最饱满;略带露水的,更添一丝清凉;被不小心碰伤叶片的,则波动紊乱,带着“不适”。


    她一边干活,一边尝试用自己那微弱的能力,去模仿、去理解这种天然的、植物的“安宁”波动。这比从废品中梳理那些杂乱的人类情绪碎片,似乎……更接近本源?也更困难,因为植物的意念更单纯也更“惰性”,难以捕捉和引导。


    但接触本身,就是一种滋养。一下午的工作,她不仅拿到了双倍报酬(二十枚铜钱),蹭到了一顿有灵米和少许菜蔬的饱饭,更重要的是,她的心神仿佛被那股纯净的植物宁神意念洗涤过,变得格外清明舒畅。体内那几缕“细丝”也似乎活泼了不少。


    收工时,监工的百草峰弟子对她们的表现还算满意。苏小棉犹豫再三,在其他人离开后,鼓起勇气,走到那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年轻女弟子面前,怯生生地问:“师姐,这些……这些剔除下来的坏叶子和损伤的花朵,会怎么处理?”


    女弟子看了她一眼,随口道:“没用的,一般都扔去堆肥或者当普通垃圾处理。怎么?”


    “弟子……弟子见这些花儿还挺好看,损伤了扔掉可惜。不知……能否让弟子带走一点点?就一点点,想晒干了做个香囊……”苏小棉编了个理由,脸有点红。


    女弟子觉得这杂役小丫头有点奇怪,但这点破损的、几乎无用的灵草边角料确实不值钱,便挥挥手:“行吧,那边角落里的你抓一把,别太多,快点。”


    苏小棉连忙道谢,跑到角落,快速而仔细地挑选了一些损伤相对较轻、但依然残留着明显“不适”或“衰弱”波动的宁神花枝叶和花朵,用衣角兜着,匆匆离开。


    回到杂役处小屋,她将这些东西小心藏好。夜深人静时,她取出一片损伤的宁神花叶子,集中精神感知。那“不适”的波动很清晰。她尝试用自己的意念去“安抚”这股波动,就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动物。


    过程很慢,她只能极其轻微地影响它。但她发现,当她的意念带着“安宁”的意图去接触时,叶子本身的波动似乎会微微平复一丝。反过来,叶子那纯净(即便是受损的)的植物宁神意念,似乎也能反过来净化她意念中的杂质,让她“编织”时更加顺畅。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这些灵草废料,不仅是“原料”,更是“辅助工具”和“练习对象”!


    这次百草峰之行,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她开始更积极地留意各种可能接触低阶灵草、矿物甚至低等灵兽材料的机会(当然,只能是最低级、最边角的部分)。虽然这样的机会很少,但每次都能给她带来新的体悟和一点点宝贵的“辅料”。


    她的“产品”效果,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一点点。不是强度增加,而是那种“安宁”或“舒缓”的意蕴,变得更加自然、柔和,少了最初那种人工“编织”的微弱滞涩感。买主的回头率似乎也高了一点点,虽然她为了安全,尽量不卖给同一个人第二次。


    第四个月初,苏小棉的积蓄达到了四块下品灵石和近两百枚铜钱。她计算着,再有一个多月,或许就能凑够十块下品灵石了。


    就在她以为日子会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时,同屋的方蓉病倒了,而且病势汹汹。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咳嗽撕心裂肺,连最低阶的祛病丹都无效(她也买不起更好的)。杂役处的管事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只说了句“别过了病气给其他人”,便不再管。柳芸嫌晦气,远远躲着。石蕊想帮忙,但笨手笨脚。


    苏小棉看着方蓉烧得通红却异常苍白的脸,听着她痛苦的咳嗽,想起了青崖村的爷爷,心里某处被触动了。她咬牙,从自己藏着的“宁神膏”里,挑出效果最好的那一小盒,又找出一块自己一直没舍得卖、效果最温和持久的淡绿色陶片“安神坠”。


    夜里,她趁柳芸和石蕊睡着,悄悄走到方蓉床边,先将陶片坠子轻轻放在方蓉滚烫的额头。微弱的、清凉安宁的意念缓缓散发。方蓉紧皱的眉头似乎松了一点点,咳嗽也稍缓。


    然后,苏小棉打开那盒宁神膏,用手指蘸取一点,轻轻涂抹在方蓉的太阳穴和人中。她做得极其小心,动作轻柔。


    宁神膏的效力更直接,配合陶片坠子的持续效果,方蓉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了一些,虽然高烧未退,但那种痛苦的躁动感似乎减轻了。


    一连三晚,苏小棉都悄悄这样做。她自己的心神消耗很大,白天干活更显疲惫。但方蓉的病情,竟然真的稳住了,没有继续恶化,高烧在第三天晚上开始慢慢减退。


    第四天清晨,方蓉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枕边那块淡绿色的陶片坠子,也闻到了残留的、极其淡的宁神膏气息。她转动眼珠,看向正在对面床上和衣而卧、眼下青黑明显的苏小棉,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块陶片坠子,紧紧握在了枯瘦的手心里。


    又过了几天,方蓉能勉强起身了。她依旧沉默,但偶尔看向苏小棉的眼神,少了以往的幽深莫测,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有一天,苏小棉下工回来,发现自己破损的袖口,被人用同色的线细密地缝好了,针脚整齐。她看向方蓉,方蓉正低头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苏小棉心里微暖。在这冰冷艰难的环境里,这一点点无声的善意,显得格外珍贵。


    这件事没有声张。柳芸大概以为方蓉自己扛过去了,石蕊懵懂不知。但苏小棉知道,她和方蓉之间,有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第五个月,苏小棉终于攒够了十块下品灵石——其中六块是月俸积攒,四块是她将这段时间攒下的所有铜钱,加上两件效果最好的成品,咬牙在一个看似厚道的兑换铺子换来的(被克扣了不少)。


    她再次找到杂役处管事,递上十块下品灵石,重复了接引祖父和幼妹的申请。


    管事这次仔细看了看她,似乎有些讶异她真能在五个月内凑出这笔钱(虽然是最低标准)。他查验了灵石,又看了看苏小棉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灵石够了,时间也符合。我会将申请递上去。不过,批复需要时间,安置地点也需要协调。你且等着吧。”


    “多谢管事。”苏小棉深深一礼。


    等待批复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苏小棉依旧每日劳作,夜里“织梦”,但心思总忍不住飘向山门之外。爷爷的身体还好吗?阿雀是不是又瘦了?他们知道自己快能接他们来了吗?


    她甚至冒险,用最后剩下的一点材料,精心制作了两件“安神坠”,一件刻了简易的寿桃纹(给爷爷),一件刻了小雀鸟(给阿雀)。效果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注入意念最饱满平和的。她将它们贴身藏好,期待着亲手交给他们的那一天。


    半个月后,批复下来了。准许接引,安置点定在潜溪集西侧靠近山脚的一片简陋棚户区,那里聚集了不少宗门弟子的凡人亲属,环境嘈杂,但好歹安全有基本保障,租金也相对便宜。


    苏小棉喜极而泣。她立刻告了假,拿着宗门发放的简陋引荐符和路线图,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山门,冲下了漫长的白玉阶,冲向了青崖村的方向。


    当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站在那间熟悉又破败的土屋前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金红色。


    “爷爷!阿雀!”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正在灶前烧火的阿雀猛地回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像只小雀儿一样扑了过来:“小棉姐!小棉姐回来了!”


    床上的爷爷挣扎着要坐起,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光,嘴唇哆嗦着:“棉丫头……是棉丫头吗?”


    “是我,爷爷,是我!”苏小棉紧紧抱住扑进怀里的阿雀,瘦小的身体硌得她心疼,又快步走到床边,扶住爷爷,“我接你们来了!我们去天衍宗那边,一起生活!”


    没有太多行李可收拾。几件破旧的衣物,爷爷视若珍宝的、父母留下的一个旧木匣,一些零碎。苏小棉将爷爷半背半扶,牵着兴奋又有些胆怯的阿雀,最后一次回望青崖村,然后转身,向着潜溪集,向着那个嘈杂但充满希望的新“家”,一步步走去。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融入了暮色之中。


    潜溪集西侧的棚户区,比苏小棉想象中还要拥挤破旧一些。一排排低矮的、用木板、泥砖和茅草胡乱搭建的棚屋紧挨着,巷道狭窄,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但这里确实热闹,充满了为生计奔波的凡人和少数落魄低阶修士。


    苏小棉用事先准备好的一点铜钱,租下了一间相对靠边、还算完整的小棚屋。只有一间房,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有个小小的土灶。她又添置了最必需的锅碗和被褥。


    安顿下来的那天晚上,祖孙三人挤在小小的棚屋里,吃着苏小棉从宗门食堂带回的、已经冷掉的灵米饭和一点咸菜。阿雀的眼睛亮晶晶的,不断问着关于“仙门”的问题。爷爷虽然依旧咳嗽,但脸上多了久违的笑容,默默地看着两个孙女。


    饭后,苏小棉拿出那两枚精心准备的“安神坠”,给爷爷和阿雀戴上。


    “爷爷,阿雀,这个你们贴身戴着,是我……在宗门学的本事做的,能让人心里静一点,睡得好一点。”她轻声说。


    爷爷摩挲着那枚刻着寿桃的粗糙玉坠,入手温润微凉,那股平和的意念让他因搬迁劳顿而急促的呼吸都顺畅了些。他连连点头:“好,好,棉丫头有出息了。”


    阿雀爱不释手地玩着那只小雀鸟玉坠,只觉得戴着它,心里暖洋洋的,好像姐姐一直在身边。“谢谢姐姐!”


    看着爷爷和阿雀脸上满足的神情,苏小棉只觉得这几个月所有的疲惫、挣扎、小心翼翼,都值了。


    家人团聚,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她的“织梦”小生意,也因为爷爷和阿雀的到来,有了新的变化。阿雀年纪小,但手脚勤快,眼力也好,苏小棉开始教她辨认一些最基础的、适合做载体的廉价材料(比如特定纹理的木片、形状规整的鹅卵石),以及如何做最简单的清洗和打磨。爷爷身体虽弱,但经验丰富,能帮她留意集市上的动向,甚至偶尔在她无法亲自去卖货时(需要留在宗门做工),由爷爷带着阿雀,去不同的、更隐蔽的小角落,将她留下的成品卖掉,虽然每次只卖一两件,价格也低,但更安全,也解放了苏小棉一部分精力。


    家,成了一个微小但稳固的“生产销售辅助点”。


    苏小棉自己,则开始尝试将百草峰那次得到的启发进一步深化。她用攒下的一点点灵石,在潜溪集买了少量最廉价的、年份极浅的宁神花干品(效果微弱,但比废料强),尝试将其碾磨成极细的粉末,掺入凝脂中,再注入自己的“安宁”意念。这样制成的“宁神膏”,效果比之前纯粹意念注入的,明显提升了一截,持续时间也更长,可以卖到十几枚铜钱甚至二三十枚铜钱一盒(视掺入的花粉量和意念强度而定)。当然,成本也增加了,但利润空间更大。


    她严格限产,只做精品,并且通过爷爷和阿雀,极其谨慎地发展了几个“老客户”——都是被生活或轻微修炼问题所扰、消费能力有限、但需求稳定的底层凡人或低阶修士。她不提供包治百病的承诺,只强调“或许能让您稍微舒心一点”,反而赢得了信任。


    生活依然清苦。苏小棉在宗门的杂役工作仍是主业和主要掩护,“织梦”生意是偷偷进行的副业。但账上的灵石和铜钱,开始以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增加。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和给爷爷买最便宜药材的钱,她都攒着。


    目标不再是仅仅偿还那遥不可及的百万债务,而是让这个小小的家,在这修仙界的边缘,先站稳脚跟,活下去,活得好一点。


    夜晚,在潜溪集那间简陋的棚屋里,苏小棉常常一边“编织”着新的“安神”意念,一边听着爷爷平稳的呼吸和阿雀偶尔的梦呓。窗外是棚户区昏暗的灯火和远处天衍宗内门山峰隐约的灵光。


    仙路依旧渺茫,债务依旧如山。


    但此刻,尘埃里开出的那朵小花,终于将根系扎进了土壤,颤巍巍地,向着有家人和微光的方向,舒展着稚嫩的叶片。


    稳定,成了当下最珍贵的东西。而在这稳定之中,新的可能,正在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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