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日常》 第1章 开局灵石负百万 头疼,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甩了九九八十一圈,又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脑仁。苏小棉费力地掀开眼皮,入目不是宿舍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片……呃,茅草?还混着泥巴,歪歪扭扭地糊在一起,光线从缝隙里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灰尘。 她猛地坐起,一阵眩晕袭来,差点又栽回去。身上盖着的粗布被子硬得像块板,磨得皮肤发疼。环顾四周,土坯墙,泥土地,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上面摆着个豁口的陶碗,碗底还有可疑的黑色沉淀物。 这是哪儿?拍戏片场?整蛊节目?她最后的记忆是实验室仪器爆炸前刺眼的白光和灼热的气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灰扑扑古代衣裙的小女孩端着个木盆小心翼翼走进来,看见她坐着,眼睛一亮:“小棉姐,你醒啦!” 小女孩约莫**岁,面黄肌瘦,头发枯黄,但眼睛很大,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欣喜。她身上那衣服,补丁摞补丁,洗得发白。 苏小棉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水……” 小女孩赶紧放下盆,从桌上那个破陶壶里倒出半碗浑浊的水,递过来。苏小棉也顾不得许多,接过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味道有点怪,带着土腥气,但总算缓解了那股火烧火燎的干渴。 “我……”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艰难地组织语言,“这是哪里?你是谁?” 小女孩愣了愣,眼圈忽然红了,带着哭腔:“小棉姐,你怎么了?我是阿雀啊!这里是青崖村,我们家啊。你……你不记得了吗?前天你上山捡柴,从坡上滚下来,磕到了头,一直昏迷着……” 青崖村?阿雀?苏小棉脑子里一片混沌,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却猛地涌了上来——贫瘠的山村,早逝的父母,跟着年迈的爷爷和这个叫阿雀的妹妹相依为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有,昨天?还是前天?几个穿着光鲜、气质迥异于村民的人来到村里,说是从什么“天衍宗”来的仙长,要挑选有“仙缘”的孩子带回宗门修炼。 原主似乎也去凑了热闹,远远看了一眼,然后……就是上山捡柴,失足滚落。 穿、越、了? 苏小棉捂住又开始发胀的额头。而且还是穿到了一个疑似修仙世界、穷得叮当响的小村姑身上! “阿雀,”她定了定神,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小女孩,“我……我头还有点晕,有些事记不清了。你刚才说,仙长?天衍宗?” 阿雀抹了抹眼睛,点头如捣蒜:“嗯!就是仙长!可厉害了,会飞呢!他们测试了村里所有孩子的灵根,柱子哥有灵根,被选上了,今天就要跟着仙长们走了!村里可热闹了,大家都去送呢。小棉姐,你之前也去看了的……” 灵根?修仙?苏小棉的心猛地一跳。虽然开局惨了点,但修仙世界!这意味着什么?飞天遁地,移山填海,长生不老!她一个现代理工科研究生,脑子里塞满了各种理论知识,要是能修仙……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野望瞬间冲淡了身体的疼痛和处境的窘迫。难道说,她苏小棉,就是那种传说中的穿越天命之女?即将开启逆袭打脸、一路飞升的爽文剧本? 她强撑着想要下床:“扶我去看看!” “可是小棉姐,你的伤……” “没事,我感觉好多了。”苏小棉咬牙。必须去看看!万一她也有灵根呢?这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阿雀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一步步挪出这间昏暗破败的土屋。外面阳光有些刺眼,空气却异常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苍翠群山,云雾在半山腰缭绕,确实有几分仙家气象。 村子不大,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人群围成半圆,中心站着三个人,格外醒目。 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着青色道袍,腰悬玉佩,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平和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威严。他身边站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同款式的青色袍服,只是颜色稍浅,眉眼俊朗,背脊挺直,好奇又兴奋地打量着周围,偶尔看向身边的中年男子时,目光里满是崇敬。少年身后,站着一个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的男孩,穿着粗布衣服,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脸上满是激动和惶恐,应该就是被选中的“柱子哥”。 村民们的目光几乎都粘在那青袍中年和少年身上,敬畏,羡慕,渴望。 阿雀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指着那青袍中年:“那位就是陈仙长!柱子哥就是他测出有灵根的!柱子哥以后也是仙人了!” 苏小棉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青衣少年吸引了。少年似有所觉,视线扫了过来,与苏小棉对上。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明亮有神,看到她被人搀扶、脸色苍白的样子,少年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友善而带着些许探寻的微笑。 苏小棉心里莫名动了一下,赶紧移开目光,看向那位陈仙长。这就是修仙者吗?气质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陈仙长似乎对村民的热情告别有些不耐,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数,他微微抬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时辰已到,我等便带周柱回山了。尔等好自为之。” 说罢,他袖袍一拂,一道青光卷起那名叫周柱的少年,同时他自己和旁边的青衣少年脚下也各自出现一团淡淡云气。 “仙人要飞了!”村民们激动地低呼。 然而,就在陈仙长即将御空而起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边缘,忽然停住了,准确地说,是停在了被阿雀搀扶着的苏小棉身上。 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那惊讶变成了更深的审视,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云气散去,陈仙长落回地面,竟朝着苏小棉这边走了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包括他身边的青衣少年和那个周柱。 苏小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她的“天命之女”剧本这就触发了?这位仙长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凡? 陈仙长在苏小棉面前站定,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全身,最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上前来。” 阿雀紧张地捏紧了苏小棉的胳膊。苏小棉深吸一口气,推开阿雀的手,努力站直身体,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压力,仿佛周围空气都凝滞了些。 陈仙长不再多言,右手伸出,食指指尖骤然亮起一点柔和的白光。他并指如剑,虚空朝着苏小棉的额头一点。 那点白光倏地没入苏小棉眉心。 刹那间,苏小棉感觉一股冰凉的气流从眉心钻入,迅速流遍全身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有种难以言喻的酸麻胀痛感,同时似乎有什么深藏在身体内部的东西被轻轻触动了。 几息之后,陈仙长收回手指,指尖白光散去。他盯着苏小棉,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先是疑惑,继而像是确认了什么,那疑惑化为了某种深深的遗憾,甚至……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惋惜? “仙长,我……”苏小棉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干。 陈仙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身具灵根。” 苏小棉心头狂喜!果然!她就知道! 但陈仙长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淋到脚: “可惜,是五行俱全,灵根斑驳,资质……低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吐出两个字,“甚差。” 五行俱全?灵根斑驳?资质甚差? 苏小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周围的人群也发出低低的哗然,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羡慕,迅速变成了同情、惋惜,甚至隐约有一丝……庆幸?幸好不是自家孩子是这种“废柴”? 那青衣少年也惊讶地看着苏小棉,眼神复杂,之前的友善探寻里,多了些别的什么。 陈仙长看着苏小棉瞬间苍白如纸的脸,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疏离:“修行之路,首重资质根骨。你之灵根,于大道而言,近乎断绝。好生在此生活吧,或许平凡亦是福分。” 说罢,他不再看苏小棉,转身对那青衣少年和周柱道:“走吧。” 青光再起,云气升腾。这一次,三人瞬息间便已离地数丈,化作三道流光,朝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疾射而去,很快消失在天际。 村口安静了一瞬,随即议论声嗡嗡响起。村民们散开,经过苏小棉身边时,目光各异,低声交谈着“五行杂灵根”、“废柴”、“可惜了”之类的话。 阿雀扶着摇摇欲坠的苏小棉,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小棉姐,你别难过,我们回家,爷爷还在家等着呢……” 苏小棉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仙人消失的方向,手脚冰凉。 五行杂灵根?废柴?大道断绝? 她穿越一场,就是来当个修仙界底层蝼蚁、在穷山村里挣扎求生的? 不,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她是穿越者!她脑子里有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理工科的逻辑和不服输的劲头在这一刻猛地压过了最初的打击和冰凉。 修仙看灵根?那科学呢?能量守恒呢?物质转化呢?这个世界的基本物理法则难道完全不同?就算是废柴,也得让她废个明白! 还有那个陈仙长的眼神,那一丝惋惜……为什么惋惜?废柴有什么好惋惜的? 无数疑问和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里冲撞。刚才那点白光入体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酸麻退去后,似乎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像是有几缕性质截然不同的细丝,毫无规律地在她体内某个深处飘荡,彼此冲突又微弱地连接。 “小棉姐?”阿雀担忧地唤她。 苏小棉猛地回过神,苍白的脸上缓缓恢复了一点血色,眼底却燃起了一簇极微小、却异常执拗的火苗。 “阿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却平稳,“我们回去。” 回到那间破败的土屋,看到床上躺着一位瘦骨嶙峋、不断咳嗽的老人——原主的爷爷。老人浑浊的眼睛看向她,满是担忧和询问。 苏小棉走到床边坐下,握住老人干枯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爷爷,我没事。仙长说……我没有仙缘。” 老人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用力回握她的手,嘶哑道:“没……没事,平平安安就好,平安就好……”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苏小棉躺在床上养伤,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她反复回忆那道白光入体的感觉,试图捕捉体内那几缕“异样”。她旁敲侧击地向阿雀和爷爷打听关于“仙人”、“天衍宗”、“灵根”的一切。信息零碎而模糊,只知道天衍宗是附近最厉害的仙门,每隔几年会下山挑选弟子,灵根越好,修炼越快,以后越厉害。至于什么是五行杂灵根为什么是废柴,村民们也说不出所以然。 三天时间,就在这种身体的缓慢恢复和内心的焦灼探索中过去。 第三天下午,苏小棉觉得额头伤口好了些,身上也有了点力气,便想出门走走,晒晒太阳。阿雀去村外挖野菜了,爷爷喝了药刚睡下。她慢慢挪到屋外,靠在土墙上,眯着眼看天空。 阳光很好,远处天衍宗方向的群山依旧云雾缭绕,神秘莫测。她体内那几缕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在阳光下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她尝试着用意念去触碰、引导它们,却像试图用手抓住烟雾,毫无着力之处,反而引得几缕“细丝”微微紊乱,胸口一阵发闷。 果然很难。但她没有放弃,依旧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尝试。或许是因为过于专注,或许是因为这身体实在太虚弱,又或许是因为那几缕“细丝”的紊乱引发了什么她根本无法理解的变化……就在她试图将一缕特别活跃的、带着些微灼热感的“细丝”安抚下来时,异变陡生! 那缕灼热的“细丝”猛地一跳,并未顺从她的意念,反而像是不受控制地,骤然引动了附近另外几缕性质各异的“细丝”!一股微小却极度混乱的“气流”在她丹田位置猛地爆发开来! “唔!”苏小棉闷哼一声,只觉得小腹处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随即那股混乱的“气流”并未像她担心的那样在体内乱窜造成更大伤害,而是……透体而出?! 一道极其微弱、混杂着淡淡青、红、黄、白、黑五色、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芒,从她身上一闪而逝,瞬间没入脚下大地,消失不见。 苏小棉惊魂未定,捂着依然有些刺痛的腹部,不明所以。刚才那是……灵力外泄?这么微弱,应该没事吧? 她等了一会儿,身体似乎没有更多不适,只是那几缕“细丝”好像更萎靡了一点,沉在体内深处不动了。她松了口气,暗骂自己太莽撞。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失败的修炼尝试(如果这能算修炼的话)引起的小小意外时——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紧接着,脚下整个地面,不,是整个青崖村,乃至视野所及的远处群山,都猛烈地震动起来!山石滚落,树木摇曳,村里响起一片惊呼和鸡飞狗跳的声音。 苏小棉差点被震倒在地,慌忙扶住土墙。 下一秒,更惊人的景象出现了。 只见远处天衍宗方向,那常年被云雾笼罩的群山上空,陡然爆发出冲天而起的光华!赤红、冰蓝、土黄、鎏金、青绿……五色光芒疯狂流转、碰撞、纠缠,形成一个覆盖了不知多少里范围的巨大光罩虚影。那光罩上布满了无数繁复玄奥的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明灭不定,剧烈闪烁,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嚓嚓”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即使相隔如此之远,苏小棉也能感受到那边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和恐怖威压!天空都似乎黯淡了一瞬,风云变色。 “护山大阵?!”有见识的老村民惊恐地嘶喊出声,“是天衍宗的护山大阵!怎么回事?!” 那笼罩群山的巨大五色光罩虚影,在疯狂闪烁了足足十几息后,终于,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仿佛琉璃破碎般的巨响,轰然炸开!化作无数流散的光点,消散在天地间。 震动停止了。嗡鸣消失了。 天地间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远处天衍宗山门方向,隐隐传来的骚乱和更多的光华升腾而起,似乎有无数身影正惊慌失措地飞向出事地点。 苏小棉僵硬地站在原地,扶着土墙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一个荒谬绝伦、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刚才……她体内泄露出去的那道微弱得可怜的、五色混杂的细芒……和远处那炸掉的、明显也是五色流转的、覆盖整个天衍宗的护山大阵…… 不……会……吧…… 她穿越过来,检测出万年废柴灵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噩耗,就在三天后,因为一次失败的“修炼”尝试,可能、也许、大概……把方圆万里内最牛仙门的护山大阵……给弄炸了?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是不是太大了点?! 她仿佛已经看到,无数脚踏飞剑、杀气腾腾的仙长,正从那炸了窝的天衍宗里冲出来,直奔她这个“罪魁祸首”而来了。 跑?往哪儿跑?她一个刚穿来三天、伤了头、身无分文、还是“废柴”灵根的小村姑,能跑到哪里去? 苏小棉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完了,全完了。别说修仙逆袭了,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然而,预想中的天衍宗大军压境并未立刻到来。直到傍晚阿雀挎着半篮子野菜回来,村里除了对之前地震和远处异象的议论纷纷,并无其他特别动静。 可苏小棉的心,却一点也放不下来。那恐怖的爆炸景象,绝不是幻觉。她体内那几缕“细丝”现在死寂一片,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 夜幕降临,破旧的土屋里点起昏暗的油灯。爷爷喝了药,沉沉睡去。阿雀在灶间忙碌,准备着少得可怜的晚饭。 苏小棉躺在硬板床上,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毫无睡意。恐惧、荒谬、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在她心里交织翻腾。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被疲惫拖入睡眠时—— 一股冰冷、宏大、漠然,仿佛高高在上的天道注视般的恐怖意志,毫无征兆地降临,将她彻底锁定! 不是来自门外,也不是来自天空。 而是直接,出现在她这间破败土屋的……正中央!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矮,几乎熄灭。 冰冷的月光从破窗棂斜斜照入,映出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天衍宗的青色道袍,但样式远比陈仙长那身繁复古朴,衣料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内敛的华光。他看起来年纪似乎不大,面容俊美近乎虚幻,长发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部分。他周身没有任何慑人的气势外放,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灵力波动,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天地寂静的中心,所有的光线、声音、尘埃,都在他身周凝滞、俯首。 他的眼神,落在苏小棉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也没有陈仙长那种疏离的惋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苏小棉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战栗的漠然与……估量?像是在看一件突然出现在预期之外的、奇特的物品。 苏小棉的血液瞬间凉透,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停滞了。 青衣人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不高,却每一个字都直接敲在苏小棉的灵魂上: “天衍宗护山大阵,戊土镇岳五行轮转大阵,于三个时辰前,枢纽核心遭不明五行逆乱之力冲击,彻底崩毁。” 他顿了顿,目光未曾移动分毫。 “经溯光回影术查验,逆乱之力溯源,终点在此处,于你之身。” “大阵重建,需上品灵石百万,或等价天材地宝。” “此债,”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月光将他俊美无俦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也将苏小棉完全笼罩在那片冰冷的阴影里。 “须由你,苏小棉,承担。” 百万……上品灵石? 苏小棉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之前关于废柴灵根、关于修炼、关于逆袭的所有纠结和妄想,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却重逾山岳的七个字,碾得粉碎。 她张了张嘴,在对方那深潭般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挤出一丝破碎的气音: “……我……还不起……” “无妨。”青衣人神色依旧无波无澜,仿佛说的不是一笔足以让修仙大能都倾家荡产的巨债,“可入我天衍宗,工抵。” 他衣袖似乎极轻微地拂动了一下。 “明日辰时,山门等候。” 话音落下,月光中那道身影,如同水墨烟云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油灯的火苗猛地向上蹿了一下,恢复跳动。 屋内的冰冷和凝滞感也随之消失。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苏小棉知道,不是。 她缓缓地、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床尾。 那里,不知何时,静静躺着一枚非金非玉、入手温润的青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天衍”。背面,则是一个复杂的印记,微微散发着萤火般的光。 窗外,夜色深沉,远山如墨。 她的修仙日常,还没开始,似乎就要先背上一条(或许永远也还不清的)百万灵石巨债,以及一个神秘莫测、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债主”了。 出场人物介绍 ·苏小棉:本书主角,现代理工科研究生,意外穿越到修仙世界,成为青崖村贫苦村姑。开局检测出“五行杂灵根”,被判定为修炼废柴,却意外引动(疑似炸毁)天衍宗护山大阵,欠下百万上品灵石巨债。性格坚韧,逻辑性强,不轻易服输,在绝境中仍努力寻找生机。 ·阿雀:苏小棉穿越后的妹妹,**岁,面黄肌瘦但心地纯善,与苏小棉和爷爷相依为命。是苏小棉在这个陌生世界最初感受到的温暖。 ·爷爷:苏小棉与阿雀的祖父,年老体弱多病,是家庭的精神支柱,对孙女们关爱有加。 ·陈仙长(陈清风):天衍宗外门执事,负责青崖村区域的弟子遴选。为人恪守宗门规矩,有些疏离淡漠。率先发现苏小棉身具灵根,亦率先判定其资质低下。 ·青衣少年(林清风):陈仙长身边跟随的天衍宗新晋弟子(或记名弟子),俊朗阳光,对修仙充满好奇与热情。对苏小棉初时抱有友善好奇,得知其灵根情况后态度有所变化。 ·周柱:青崖村少年,被陈仙长测出具备修行灵根(应优于苏小棉),选入天衍宗,是村民羡慕的对象。 ·神秘青衣人(沈星河):实力深不可测,气质清冷出尘,容颜俊美。察觉护山大阵崩毁与苏小棉的关联,亲自现身定下“百万灵石”债务,并强制要求苏小棉入天衍宗“工抵”。是苏小棉目前最大且神秘的“债主”与潜在“监管者”。 第2章 债主宗门与织梦初功 晨光熹微,青崖村还笼罩在破晓前最后一缕薄雾与寂静里。苏小棉却早已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那枚温润的青玉令牌,此刻正紧紧攥在她手心,硌得生疼,也冰得她指尖发麻。百万上品灵石……这几个字在她脑海里循环往复,像个永不停歇的磨盘,碾得她思绪混乱,又异常清醒。 天衍宗,必须去。别无选择。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灶间。阿雀蜷在角落的干草堆上,睡得正沉,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昨夜听到她要“去仙门做工还债”后,这孩子哭了许久。爷爷的屋子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苏小棉舀出最后一点糙米,又掺了大半的野菜,熬了一锅稀薄的粥。粥快好时,爷爷拄着根木棍,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都堵在那一声沉重的叹息里。 “丫头,”爷爷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到了那边……别逞强,仙人们……唉,能活着,就好。” 阿雀也醒了,红着眼眶,紧紧抱住苏小棉的腰,哽咽着说不出话。 苏小棉喉咙发紧,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回去。她端起粥碗,递给爷爷,又给阿雀盛了一碗,自己也小口小口地喝着。这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一顿家里的饭了。 “爷爷,阿雀,”她放下碗,声音竭力平稳,“我会想办法的。等我在那边……稍微安顿一点,就接你们过去。”这个承诺,她说得自己心里都没底,但必须说。 爷爷只是摇头,又点头,反复摩挲着她留下的那枚青玉令牌——当然,是仿制外观的普通木牌,真的她必须带走。阿雀的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 没有更多行李可收拾。她将那身唯一的粗布衣裳拍了拍,将令牌贴身藏好,又带上昨夜特意找出来的、原主珍藏的几颗颜色稍别致的鹅卵石——据说有些仙长喜欢收集奇怪石头,万一呢? 走出那间低矮破旧的土屋时,天光已大亮。村里静悄悄的,偶有早起的村民看见她,目光复杂,窃窃私语。苏小棉挺直了背脊,没有回头,沿着记忆中天衍宗仙长离去的方向,一步步走出青崖村。 山路崎岖,对于一个头伤初愈、营养不良的十三岁身体来说,并不轻松。渴了喝溪水,饿了啃怀里揣着的两个野菜团子。她没有地图,全凭那令牌隐约散发的、指向性的微弱暖意来辨别方向。直到日头偏西,双腿像灌了铅,才终于望见那片云雾缭绕的群山脚下。 一座巍峨磅礴的山门矗立眼前,白玉为阶,高耸入云,上书两个气势恢宏的大字——“天衍”。山门两侧,有身着统一青色服饰的弟子肃立,气度俨然,与青崖村的村民已是云泥之别。 苏小棉深吸一口气,握着令牌走上前。守门弟子见到她这副村姑模样,先是皱眉,待看清她手中令牌,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者说,看热闹? “你就是苏小棉?”一名年长些的弟子接过令牌查验,确认无误后,语气古怪,“跟我来。” 没有飞剑,没有云气,只是步行。穿过高耸的山门,踏上仿佛没有尽头的白玉阶梯,两侧奇峰罗列,飞瀑流泉,灵禽异兽时隐时现,浓郁的灵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雾气,吸一口都让人精神一振。苏小棉却无心欣赏这仙家气象,只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虚浮不踏实。 她被带到一处偏殿,殿内已有数人等候。气氛凝重。 上首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矍的老者,身着紫色云纹道袍,目光温润却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他身侧,分立着几位气质各异、但同样威仪不凡的人物:有面容冷峻、背负长剑的黑衣中年;有风姿绰约、眸含烟霞的彩衣美妇;还有一位胖乎乎、笑眯眯、穿着员外服似的老者,手里还盘着两个玉胆。 带路的弟子恭敬禀报:“宗主,各位峰主,苏小棉带到。” 苏小棉心头一震。宗主?峰主?这阵仗……远超她的预计。她低下头,按照之前零星听来的礼仪,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个礼,姿势僵硬。 紫袍老者,天衍宗宗主云虚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并未立刻开口。其他几位的视线也如同实质般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好奇她能“弄坏”护山大阵,复杂于她这“五行杂灵根废柴”的资质。 “苏小棉,”云虚子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护山大阵之事,沈峰主已禀明。因果牵连,确系你身。” 沈峰主?是昨晚那个青衣人吗?苏小棉不敢抬头,只觉得那几道目光更加灼人。 “百万上品灵石,非小数目。”云虚子继续道,“念你年幼无知,亦非本意,宗门不予额外惩处。然,债需偿。沈峰主提议,允你入宗,以工抵债。你意下如何?” 她有的选吗?苏小棉低声应道:“弟子……愿意。” “好。”云虚子点头,“既如此,你便暂归外门杂役处安置。具体工役,由沈峰主安排。”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你身具灵根,虽是五行驳杂,亦可尝试引气。每月初一,可至传功阁听一次外门基础**。勤勉做工,或有偿清之日。” 这话听起来是鼓励,但苏小棉听不出多少温度。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安排。 “带她去杂役处吧。”云虚子挥了挥手。 苏小棉再次行礼,跟着那名弟子退出偏殿。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低语: “……五行俱全至此,实属罕见……” “……那逆乱之力如何引动,沈师兄可探明?” “……且看吧,既是沈师兄亲自过问……” 声音渐不可闻。苏小棉却知道,自己在这天衍宗,恐怕是彻底“出名”了。不是因为天赋,而是因为一笔惊天债务和一场匪夷所思的“事故”。 杂役处位于外门边缘,一片相对简陋的屋舍。管事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修士,接过带路弟子递过的玉简,扫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苏小棉一番,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丙字院七号房,四人一间。每日卯时初刻上工,亥时末刻收工。活计每日分配,不得延误。月俸……三块下品灵石。”管事的声音干巴巴,“扣去食宿费用,实发一块。你那债务……”他扯了扯嘴角,“慢慢还吧。” 一块下品灵石,距离百万上品灵石……苏小棉已经懒得去算那个令人绝望的比例了。 她被带到丙字院七号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汗味和劣质熏香气味的空气涌出。屋内狭窄,挤着四张硬板床,其中三张已经有了主人。 一个正对着铜镜描眉的少女,穿着粗布衣也掩不住姣好容貌,见她进来,撇了撇嘴,没说话。一个身材粗壮、正在吭哧吭哧擦拭一柄巨大铁锤的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憨厚地笑了笑。还有一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瘦弱女孩,只是掀了掀眼皮。 “新来的?叫什么?犯什么事儿进来的?”描眉少女,名叫柳芸,语气带着惯常的倨傲和打探。杂役处的弟子,除了少数真正资质太差自愿来的,大多是在外门犯了小错被罚至此,或是像苏小棉这样身负“特殊任务”的。 “苏小棉。”她简单答道,没提“什么事”。 柳芸又打量她几眼,见她一身穷酸,样貌也只算清秀,便失了兴趣,继续对镜描画。 粗壮女孩叫石蕊,主动帮她指了指空着的那张光板床:“这里没人,就是有点潮。褥子被子得自己去库房领,要扣灵石。” 苏小棉道了谢。躺着的瘦弱女孩叫方蓉,据说身体不好,常年服药。 这就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要生活的地方了。拥挤,简陋,充满底层修士挣扎求存的麻木和微妙算计。 接下来的日子,苏小棉像一颗被投入巨大齿轮中的沙砾,迅速被天衍宗外门杂役处的机械运转所吞没。 每日天色未亮就被刺耳的铜铃声惊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跟着人群去领当天的任务。她的工作杂乱繁重:清洗炼丹房堆积如山的药渣罐(刺鼻的气味让她头晕目眩),搬运炼器坊废弃的边角料(沉重的石块木料磨破手掌),清扫演武场角落永远扫不尽的灰尘和落叶(巨大的场地仿佛没有尽头),去灵兽谷外围清理排泄物(那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每一份工作都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稍有延迟或疏漏,监工的冷嘲热讽和克扣本就微薄的报酬便接踵而至。同屋的柳芸心眼活络,常能接到稍轻松的活计,比如分拣药材或整理书阁灰尘少的区域,石蕊力气大,常被派去干重活但报酬稍多,方蓉则因身体原因,偶尔能做些缝补浆洗的轻省活。只有苏小棉,似乎被有意无意地“特别关照”,总是分到最脏最累最没人愿意干的。 她知道原因。她那“百万债务”和“炸毁大阵”的名声,早已在外门底层弟子中悄悄传开。有人好奇,有人鄙夷,有人幸灾乐祸,更多人则是敬而远之,怕沾上晦气或者麻烦。监工们大约也得了某种暗示,不敢让她太轻松,或者干脆是想看看这个“奇特”的废柴能撑多久。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日复一日地冲刷着她。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结成厚厚的茧。腰腿酸疼得夜里辗转难眠。粗粝的食物仅能果腹,灵米饭和最低等的辟谷丹是主食,偶尔有点不见油星的菜汤。一块下品灵石的月俸,扣除基本食宿,所剩无几,她连最便宜的止血散都舍不得买,受伤了只能用清水冲洗,等它自己愈合。 但她硬是咬牙撑了下来。每夜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潮湿拥挤的小屋,听着柳芸炫耀又得了哪位师兄的青睐,石蕊抱怨今天又搬了多少巨石,方蓉压抑的咳嗽声,她躺在坚硬的板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爷爷和阿雀还在等着。百万灵石……哪怕看起来遥不可及,但只要还在还,就有希望。 每月初一去传功阁听基础**,是她唯一的喘息和希望所在。传功的是一位严肃的中年修士,讲解最粗浅的引气法门和灵力运转基础。台下坐着的都是外门中资质低下或新入门的弟子,大多心不在焉。苏小棉却听得无比认真,努力理解每一个字。 她知道自己的“五行杂灵根”是最大障碍。按照**修士的说法,灵根属性越单一纯粹,吸收对应属性的天地灵气效率越高,灵力也越精纯。五行俱全,意味着她需要同时吸收、转化、平衡五种属性灵气,难度呈几何级数增长,且极易互相冲突,导致灵力斑杂不堪,寸步难行,甚至伤及自身。这几乎是一条死路。 但她体内那几缕沉寂已久的“细丝”,在接触到传功阁相对浓郁的灵气环境,并听到特定音节的法诀时,偶尔会微微颤动一下。这给了她一丝微弱的信心。或许……不是完全没可能? 她开始尝试。在每天繁重劳作间隙,在夜深人静之时,按照听来的方法,摒弃杂念,感受天地灵气。过程极其艰难。她能模糊感觉到周围空气中流淌的、五彩斑斓的灵气光点,但当她尝试引导它们入体时,那些光点要么纹丝不动,要么一涌而入却杂乱无章,在她丹田附近乱窜,引起阵阵闷痛和不适,完全无法按照法诀描述的路线运转。几次下来,除了累得满头虚汗和腹部隐隐作痛,毫无进展。 她想起那天引动大阵的“意外”,似乎是在极度疲惫、精神涣散、却又莫名集中意念于体内“细丝”时发生的。那更像是一次失控的“泄露”,而非有意的引导。可控的修炼,太难了。 然而,命运的转折,有时就藏在最不经意的日常里。 那是一次清扫任务,地点是外门藏简阁后院一个堆满废弃玉简、陈旧符纸和破损法器的角落。这里灵气晦涩混乱,显然是被弃置已久。监工懒得进来,只让她把表面的垃圾清理出去。 苏小棉埋头苦干,灰尘呛得她直咳嗽。就在她搬开一块压着不少废符纸的烂木板时,手指无意间划过一张半埋在尘土里的、颜色暗黄破损的符纸边缘。 刹那间,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幻觉的“波动”,顺着指尖传来。 不是灵力波动,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意念”或者“情绪”片段?非常模糊,带着陈旧的尘埃气,还有一丝淡得几乎捕捉不到的、安宁的意味。 苏小棉愣住了。她收回手,看着那张破损的、符文早已黯淡残缺的废符。犹豫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再次触碰。 这一次,那波动稍微清晰了一点。仍然微弱,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电台。她闭目凝神,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指尖接触的那一点上,努力去“倾听”。 渐渐地,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感觉涌入脑海:深夜烛光下,绘制符文的专注;灵力灌注笔尖时的流畅感;成功后一丝微小的满足;以及,这张符似乎原本是用来辅助低阶修士宁神静心、抵御轻微梦魇扰神的……“清心纹”? 不是完整的符箓传承,只是制符者残留的、关于这张特定符箓的些许“印记”。而且因为符纸破损,灵力早已散尽,这印记也即将消散。 但苏小棉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能“感受”到!虽然模糊,虽然残缺!这能力……和她体内那几缕混乱的“细丝”有关吗?还是穿越带来的某种变异?这算什么?对“残留意念”或“物品记忆”的感知?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芽,猛地钻了出来。 她仔细看了看这张废符。符纸材质低劣,符文画得也颇为生涩粗糙,制作者水平显然不高。但那种“专注”和“成功”的残留感,却无比真实。 如果……她能捕捉到更多这样的“残留”呢?如果她能把那些失败的、废弃的、无人问津的法器、符箓、甚至丹药中残留的制作者的“意念”、“情绪”、“过程片段”收集起来呢? 这些东西对别人是垃圾,是废品。 但对她,或许……是“原料”?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成形。她需要验证。 接下来的日子,苏小棉更加沉默,干活也更加卖力,甚至主动要求去一些处理废弃物品的场所。她偷偷收集那些彻底报废、灵力散尽、但材质似乎还残留一丝奇异“波动”的碎片——半截刻坏了的阵纹木片、画废了的符纸边角、炼废了颜色古怪的金属疙瘩、药性冲突凝结的丹药残渣…… 同屋的柳芸见她时常捡些“破烂”回来,嗤之以鼻:“穷疯了?连垃圾都要?”石蕊憨憨地问她要帮忙吗,苏小棉摇头谢绝。方蓉只是默默看着,眼神幽深。 苏小棉将这些东西小心藏在床铺下的角落里。夜深人静时,她便忍着疲惫,一件件拿出来,用手指轻轻触碰,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去感知。 大多数时候,只能感受到一片空白或混乱的杂音。但偶尔,会有极其微弱的“回响”:失败的懊恼,灵力不济的沮丧,对某个步骤的困惑,或者极其短暂的、灵光一现的畅快……这些情绪和意念碎片微弱、杂乱、充满负面,远不如那张“清心纹”废符中的清晰正面。 直接利用这些“垃圾情绪”显然不行。但她发现,当自己极度疲惫、精神近乎放空,体内那几缕“细丝”处于一种懒洋洋的游离状态时,她似乎能以一种极其微弱的力量,去“梳理”甚至“引导”这些外来的、微弱的意念碎片。 这过程极其消耗心神,尝试几次后,她往往头痛欲裂,需要休息很久才能恢复。但她坚持着。 她想起现代看过的某些理论,关于信息编码,关于情绪频率,甚至关于一些粗浅的心理暗示和冥想方法。她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但死马当活马医。 她开始尝试,不是去“读取”,而是去“编织”。以那张“清心纹”废符中捕捉到的那一丝“安宁”为引子,将其他碎片中那些微弱的、与“平静”、“专注”、“舒缓”相关的情绪碎片,小心翼翼地剥离、汇聚、糅合。这就像是用无数破碎的、颜色黯淡的玻璃渣,试图拼凑出一小片能透出些许光亮的彩色玻璃。 失败是常态。那些负面碎片常常干扰甚至污染引子。但偶尔,当她状态极好,心无旁骛时,她能成功地将几缕微弱的、同频的“安宁”碎片,暂时“编织”在一起,形成一缕稍显稳定、带着微弱安抚感的意念团。 然后,她尝试将这缕自己“编织”出来的意念团,注入到一个相对完整、但灵力已空的载体中——比如一块表面相对光滑的鹅卵石(从青崖村带来的),或者一片干净的空白木片(从废弃家具上掰的)。 第一次尝试,鹅卵石毫无反应。 第二次,木片似乎微微热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 第三次,第四次……她不断调整“编织”的专注度,调整意念团注入时的“力道”和“想象”——想象它是温暖的,是柔和的,像月光,像微风。 直到第十几次尝试,在一个极度疲惫却又莫名清明的深夜。 她将刚刚“编织”好的一缕比之前更稳定些的意念团,小心地“送”入掌心一块温润的白色鹅卵石中。意念集中,想象着夏夜溪边清凉的晚风,草丛里低低的虫鸣,那种自然而然的宁静。 鹅卵石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表面掠过一层极其淡薄、眨眼即逝的微光。随即,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清凉安宁的意念波动,从石头中散发出来,笼罩了她手掌附近很小的范围。 苏小棉精神上的疲惫和焦躁,在这股微弱的波动下,竟真的被抚平了一丝丝!虽然效果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持续时间也极短,几个呼吸后就消散了,石头恢复了普通。 但她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这不是符箓,不是法器,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严格来说甚至算不上修仙产物。它更像是一种……承载了特定“情绪”或“意念氛围”的……“情绪石头”?或者叫“安神石”? 有什么用?对修士来说,这点微弱的安抚效果,恐怕还不如最低等的清心符一角。但对凡人呢?对那些被轻微失眠、梦魇、焦虑困扰的普通人呢?或者,对那些修炼中偶尔心神不宁的低阶修士,作为聊胜于无的辅助呢? 更重要的是,它的成本!几乎为零!原料是没人要的废品和路边石头!消耗的是她自己的心神,但目前看,恢复一段时间即可,没有其他代价! 一个清晰的、可行的、或许能赚到灵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把,骤然照亮了苏小棉困顿的前路。 她需要更多的“原料”来练习,提高“编织”的成功率和效果。她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来测试这东西是否真的有人愿意要。她需要瞒过杂役处的监工和同屋的耳目。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她在日复一日的苦役中,小心翼翼地经营。 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这种白天机械劳作、夜晚偷偷试验的紧绷节奏中飞快流逝。苏小棉瘦了一大圈,眼下的青黑从未褪去,但眼睛里却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内敛的光。 发月俸的那天,她领到了一块下品灵石。攥着这颗微光闪烁的小石头,她感到了穿越以来第一丝实实在在的“拥有感”。太少了,但这是个开始。 她找到了杂役处的管事,鼓起勇气,提出请求:她做工满一月,按照规矩,是否可以申请将家乡的年迈祖父和幼妹接来,在宗门外围凡人聚居区安置?她愿意支付额外的费用。 管事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还记得这事,也没死心。他查了查记录,慢悠悠道:“按例,满三月且无过错,方可申请接引直系凡人亲属,需一次性缴纳十块下品灵石‘安置引荐费’,且日后其在宗门外围生活,一切用度自理,宗门不负责。你才一月,灵石也不够。” 苏小棉的心沉了沉,但没放弃:“请问管事,可有……通融之法?或者,能否预支未来的月俸?” 管事嗤笑一声:“预支?就你这点月俸,预支到哪年去?通融?”他上下打量她,摇了摇头,“除非你能立下特殊功劳,或者……”他顿了顿,意有所指,“上面有人发话。” 上面有人?苏小棉立刻想到了那位神秘的沈峰主。但那位债主,从那天晚上之后,再未出现过。她连他在哪座峰都不知道。 “弟子明白了。多谢管事提点。”她低头退下。 看来,接爷爷和阿雀过来,还不是时候。她需要更多灵石,需要更稳定的“产出”,或许……还需要一点点“契机”。 她摩挲着怀里那块试验成功的“安神石”,又想起藏在床底下的那些“原料”碎片。路,得一步一步走。 回到丙字院七号房,柳芸正对镜试戴一支崭新的珠花,看来这个月收获不小。石蕊在吭哧吭哧地吃着一大碗灵米饭,满足地叹气。方蓉依旧躺在床上,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听到她进来,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探究,又很快移开。 苏小棉默默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感受着怀中“安神石”那已近乎消散的微弱余韵,望向窗外。 远处,天衍宗内门诸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仙气缥缈。那里是无数弟子向往的圣地。 而她,身负巨债的杂役弟子苏小棉,此刻盘算的,却是如何用一堆没人要的“垃圾”,编织出能换来灵石、换来亲人团聚希望的、微不足道的“梦”。 仙路漫漫,她的起点,低到了尘埃里。 但尘埃里,未必不能先开出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第3章 尘埃里开出花 月俸领到手的第二天,苏小棉向杂役处告了半天假,理由是“整理私物,稳固心境”。管事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这个身负巨债的废柴能有什么私物可整理,但也懒得为难,挥挥手准了。 这半天假,对苏小棉而言,如同久旱逢甘霖。她没在屋里待着,揣着那块试验成功的“安神石”和仅有的几块从牙缝里省下、尚未兑换灵石的铜钱(凡俗货币,在宗门外围凡人区还能用),悄悄溜出了杂役处那片低矮的屋舍。 她的目标,是山门外的“潜溪集”。那是依附天衍宗形成的、最大的一处凡人聚居和低阶修士交易混居的坊市,鱼龙混杂,但也机会暗藏。她想看看,自己这近乎零成本的“安神石”,在外面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市场。 潜溪集比她想象的热闹。街道纵横,店铺林立,地摊更是密密麻麻。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卖什么的都有:低劣的法器胚子、药性不明的草药、粗制滥造的符纸、各种山野货、日常杂物……当然,最多的是为修士服务的客栈、酒肆、材料铺,以及为凡人提供衣食住行的各类店铺。 苏小棉像个最普通的、好奇又怯生的凡人小姑娘,在集市里慢慢逛着。她特别注意那些售卖“宁神香”、“安眠枕”、“清心佩”之类物件的摊位或小店。东西五花八门,有的宣称加了微量宁神草药,有的刻了粗浅纹路,价格从几枚铜钱到几块下品灵石不等。 她仔细观察买主。大多是些看起来生活尚可的凡人,脸上带着操劳的痕迹,或是些气息微弱、面色疲惫的低阶修士(多半是外门不得志或杂役弟子)。他们购买时,看重的似乎更多是心理安慰和那一点点可能的“灵验”,对实际效果要求并不高。 在一个卖香烛纸钱兼营“安神小件”的偏僻角落摊位前,苏小棉停住了。摊主是个昏昏欲睡的老头,摊子上摆着些粗劣的木头小雕件、颜色可疑的香囊、画着歪扭符文的布片,标价都很低,几枚铜钱到十几枚铜钱。 苏小棉蹲下身,假装挑选,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几个小木雕。感知里一片空白,都是普通木头,没有任何特殊波动。她心念微动,拿出自己那块白色鹅卵石“安神石”,递给老头,声音细细的:“老伯,您看这个……收吗?” 老头睁开惺忪睡眼,接过石头,入手冰凉粗糙,就是河边最常见的鹅卵石。他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撇撇嘴:“丫头,这破石头满河滩都是,你要卖我?” “它……不一样的。”苏小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信,“拿着它,心里会觉得静一点,舒服一点。我……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老头乐了,把石头丢回她手里,“怎么做的?吹口仙气?得了,丫头,别闹,要买香烛纸钱我欢迎,卖石头……去前面奇石摊碰碰运气吧。” 苏小棉脸颊微烫,收起石头,默默走开。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她并不气馁,这在意料之中。谁会相信一块普通石头有安神效果呢?她需要包装,需要一点“卖相”,或者……需要一个“展示”的机会。 她在集市里又转了两圈,用几枚铜钱买了两块最便宜、未经雕琢的淡青色和乳白色小玉石边角料(比鹅卵石看起来稍好),又买了几根最细的红绳。然后,她找到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背对着人群,集中精神。 这一次,她准备更充分。休息了半日,心神恢复了不少。她先是用指甲在玉石粗糙的表面,极其小心地、凭着记忆中那张废符的残留印象,刻下两道简化到几乎认不出原貌、但意在勾勒“舒缓”与“宁静”意蕴的弯曲纹路。这纹路毫无灵力,纯粹是心理暗示和美观作用。 然后,她闭目凝神,开始“编织”。这次的目标更明确:摒弃那些杂乱的失败情绪碎片,只专注于寻找和剥离极少数废品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平缓”、“温和”、“放下”的意念碎片。过程依然艰难,耗时更长,结束后她额角渗出细汗,有些头晕。 但她成功地将两缕比上次更凝实一丝的“安宁”意念,注入了两块小玉石中。注入时,她想象着春日午后晒暖的草地,细雨落在荷叶上的声音。 完成后,两块小玉石表面那粗糙的刻痕似乎柔和了些许,握在掌心,能感受到一股极其淡薄、但确实存在的、温润平和的微凉感,持续时间……大约能有一炷香? 她将两块小玉石分别用红绳系好,做成最简单的挂坠。看上去,就像是手艺拙劣的凡人自制饰品,唯一特别的是那刻痕和握在手中的微妙感觉。 这次,她没有再去那个老头摊位。她在集市边缘,找了个干净的石阶坐下,将两块小玉坠放在面前一块干净的布上,没有吆喝,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低垂,像是自己也在感受那份宁静。 人来人往,起初无人驻足。直到一个面带愁容、眼底青黑、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经过,似乎被那玉坠朴拙的样子和安静的氛围吸引,犹豫了一下,蹲下来。 “小姑娘,这坠子……卖吗?”妇人声音有些沙哑。 苏小棉抬起头,轻声说:“卖的,姐姐。这叫‘宁心坠’,戴在身上,或许能让心里松快一点点。”她没有夸大其词。 妇人拿起那个乳白色的玉坠,入手微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温润的触感和玉坠本身简陋却透着质朴的样式,让她紧绷的心弦似乎真的松了一刹那。她最近为病重的婆婆和顽皮的孩子操碎了心,夜夜难眠。 “多少钱?”妇人问。 苏小棉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两枚铜钱。”这是她根据之前观察的同类低级安神物件价格定的,很低。 妇人有些意外,这么便宜?她看了看玉坠,又看了看苏小棉清澈却带着疲惫的眼睛,掏出两枚磨得发亮的铜钱,买下了那枚乳白色玉坠,直接挂在了颈间。 “希望能有点用吧。”妇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第一笔收入!两枚铜钱!苏小棉握着那两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心脏砰砰直跳。不是因为钱少,而是因为验证!真的有人愿意为这份微弱的、近乎心理安慰的效果付钱!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低阶杂役弟子模样的少年,皱着眉走过来,似乎被修炼或杂事所扰,心烦意乱。他拿起另一块淡青色玉坠,入手感觉了片刻,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丁点。 “这个呢?” “也是两枚铜钱。” 少年没多话,付钱拿走了。 两块玉坠,换来四枚铜钱。不到半个时辰。成本几乎为零(玉石边角料和红绳极便宜),消耗的是她的心神和时间。 苏小棉没有继续摆摊。见好就收,避免引人注意。她收好东西,揣着四枚铜钱,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绝望,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些许亮光。 路,似乎真的可以这样走通,哪怕每一步都微小如蚁行。 接下来的日子,苏小棉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极度规律又隐秘“充实”的状态。 白天,她依旧是杂役处最不起眼、干活最卖力、偶尔还会被“特殊关照”分到脏活累活的苏小棉。清洗药罐时刺鼻的气味,搬运废料时沉重的负担,清扫场地时无尽的灰尘……这些依然折磨着她的身体,但她心里有了盼头,咬牙坚持时仿佛也多了一分力气。 她开始更有目的地收集“原料”。不再是盲目捡拾任何废品,而是专注于那些可能残留制作者“专注”、“平静”、“喜悦”、“成功”等正面或中性意念的废弃物。比如,画废了但线条曾经流畅过的符纸,刻坏了但某个局部曾灌注过心神的阵盘碎片,炼废了但成丹瞬间曾有过稳定波动(即便很快失败)的丹渣……这些东西在废料堆里往往更难找,需要更仔细地感知和筛选。 同时,她也开始留意那些便宜、不起眼但适合做载体的小物件。除了玉石边角料,还有质地细腻的河蚌壳(磨平边缘)、颜色匀净的陶片、纹理特别的木片等等。她甚至用一点点攒下的铜钱,去买了最廉价的、无色无味的凝脂(凡俗女子用的面膏,类似凡品凡蜡),尝试将意念注入其中,做成小小的、可以握在掌心或放在枕边的“宁神膏”。 夜晚,是她真正“工作”的时间。等同屋的柳芸炫耀完睡下,石蕊响起鼾声,方蓉也呼吸平稳后,她便会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坐起,用被子稍稍遮挡,开始她的“编织”和“注入”。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每一次成功的“编织”和“注入”,都让她精神疲惫,需要更长时间恢复。她不敢过度,怕影响第二天的劳作,也怕被同屋发现异常。进展缓慢,成功率也不高,十次里能成功三四次就不错了。成品的效果,大多也只是让人感到片刻的宁静或微弱的舒缓,持续时间从几十息到一炷香不等。 但她严格把控“产量”。每三五天,才会做出一两件成品。她不再去潜溪集固定摆摊,而是利用偶尔外出的机会(比如去更远的废料场搬运),在不同的小摊位,以不同的装扮(有时包块头巾,有时换件旧衣服),将成品悄悄卖掉。价格依然低廉,根据载体材质和感知到的效果强弱,从一两枚铜钱到五六枚铜钱不等。买主多是些被生活所累的凡人妇孺,或心事重重、修为低微的外门底层弟子。 收入微薄,但细水长流。一个月下来,她竟然攒下了将近三十枚铜钱,加上月俸扣除食宿后剩下的一块下品灵石(她没动),以及几件暂时没卖出去的成品。 这点积蓄,距离十块下品灵石的“安置引荐费”还很遥远,但已经是一个坚实的开始。更重要的是,她验证了这条路的可行性,并且初步掌握了控制“产量”和“销售”的方法,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杂役处的生活依旧沉闷而充满细小的摩擦。柳芸依旧热衷于打听各种八卦,对苏小棉偶尔外出“闲逛”嗤之以鼻,但见她依旧穷酸,也懒得再多关注。石蕊憨厚,偶尔会帮苏小棉带点重的活计,苏小棉有时会送她一点自己做的、效果最微弱的“宁神小石”(借口是捡来的好看石头),石蕊乐呵呵收下,说握着睡觉好像踏实点。方蓉依旧沉默寡言,脸色苍白,但苏小棉有两次深夜“工作”时,似乎感觉到方蓉的呼吸节奏有瞬间变化,可等她凝神去听,又恢复平稳。是错觉吗?苏小棉不敢确定,只是更加小心。 每月初一的传功阁**,苏小棉一次不落。她依旧认真听,尝试理解灵气的本质和运转。她体内那几缕“细丝”在传功阁浓郁的灵气环境中会活跃一些,但她尝试引气依旧艰难重重,收效甚微。不过,她发现,在极度疲惫后恢复时,或者在成功“编织”注入意念后心神放空时,那几缕“细丝”似乎会自行从周围空气中汲取极其微量、驳杂不堪的五行灵气,缓慢地壮大一丝丝。这个发现让她惊喜,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且吸入的灵气斑杂得让她丹田隐痛,但至少证明她的“废柴灵根”并非完全不能修炼,只是路径可能和常人不同。 她将这种缓慢的、被动的、伴随心神消耗与恢复的灵气增长,戏称为“织梦修炼法”。修炼与“手艺”结合,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转眼,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的月俸也拿到了。她还是只留下一块下品灵石不动,其余铜钱慢慢积攒。期间,她尝试改进“手艺”。比如,尝试将不同性质的意念碎片稍作组合:一丝“安宁”为主,掺入极少量的“专注”或“愉悦”,看看效果。结果发现,过于复杂的组合容易导致意念团不稳定,注入后效果混乱甚至引发轻微不适。她退回最稳妥的路线:只做单纯的“安宁”或“舒缓”效果,力求稳定。 她也开始尝试不同的载体。凝脂做的“宁神膏”效果持续时间最短,但便于携带和使用,适合随身放一点在荷包里。木片雕刻成简单的小叶子或水滴形状,效果中等。颜色匀净的薄陶片打磨光滑,效果似乎最好,也最像“正经”物件,可以卖到五到八枚铜钱。 第三个月末的一天,苏小棉盘点自己的积蓄:三块下品灵石(月俸积攒),一百二十枚铜钱,以及五件未售出的成品(两片陶片,两片木雕,一小盒宁神膏)。 距离十块下品灵石的标准,还差七块。按照目前的进度,即使她不吃不喝,把所有铜钱都折算(实际上兑换比例很坑),也得再攒三四个月。 爷爷和阿雀……还能等三四个月吗?青崖村的日子,只会更艰难。她每次想到阿雀枯黄的小脸和爷爷沉重的咳嗽,心里就揪着疼。 就在她盘算着是否要冒险稍微提高一点“产量”,或者尝试做一件效果更强(意味着消耗更大、风险更高)的成品去卖个稍好价钱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杂役处接到一个临时任务:内门百草峰需要一批人手,去协助处理一批刚收割下来、需要初步分拣整理的“宁神花”(一种低阶灵草,有轻微安抚心神之效,常用于炼制低品宁神丹或制作熏香)。任务紧急,报酬是平时双倍,还管一顿不错的灵食。 这种“好活”通常轮不到苏小棉。但那天不知怎的,原本被点到的几个弟子要么恰好有其他任务,要么“身体不适”,管事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落到了低着头的苏小棉身上。 “你,苏小棉,还有你们几个,去百草峰帮忙。手脚麻利点,别出岔子。” 苏小棉有些意外,但立刻应下。双倍报酬和一顿好饭,对她诱惑很大。更重要的是,百草峰!或许能接触到更多“原料”,甚至……学到一点东西? 百草峰与外门杂役处气象截然不同。灵气更加浓郁,满山苍翠,药田阡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丹药气息。她们被带到一处宽敞的棚屋下,面前堆着小山般的、带着泥土的宁神花,需要将花朵、叶片、根茎初步分离,剔除明显残缺或受损的部分。 工作并不复杂,但需要耐心和细致。同来的几个杂役弟子各自找了位置开始干活。苏小棉也默默坐下,拿起一株宁神花。 就在她的手指接触到那淡紫色花瓣的瞬间,一股极其清新、温和、带着勃勃生机的安宁意念,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流入她的感知! 这与她从废品中捕捉到的那些残缺、陈旧、充满失败情绪的碎片截然不同!这是新鲜的、完整的、属于植物本身的、温和的“宁神”意蕴!虽然微弱,但纯净而稳定! 苏小棉心头剧震!她强压下激动,假装认真分拣,实际上却悄悄放慢动作,手指更多地接触那些完整健康的花朵和叶片,贪婪地(但又小心翼翼地)感知着那股纯净的安宁波动。 她发现,不同状态的宁神花,意念波动也有细微差别。完全盛开的,安宁意蕴最饱满;略带露水的,更添一丝清凉;被不小心碰伤叶片的,则波动紊乱,带着“不适”。 她一边干活,一边尝试用自己那微弱的能力,去模仿、去理解这种天然的、植物的“安宁”波动。这比从废品中梳理那些杂乱的人类情绪碎片,似乎……更接近本源?也更困难,因为植物的意念更单纯也更“惰性”,难以捕捉和引导。 但接触本身,就是一种滋养。一下午的工作,她不仅拿到了双倍报酬(二十枚铜钱),蹭到了一顿有灵米和少许菜蔬的饱饭,更重要的是,她的心神仿佛被那股纯净的植物宁神意念洗涤过,变得格外清明舒畅。体内那几缕“细丝”也似乎活泼了不少。 收工时,监工的百草峰弟子对她们的表现还算满意。苏小棉犹豫再三,在其他人离开后,鼓起勇气,走到那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年轻女弟子面前,怯生生地问:“师姐,这些……这些剔除下来的坏叶子和损伤的花朵,会怎么处理?” 女弟子看了她一眼,随口道:“没用的,一般都扔去堆肥或者当普通垃圾处理。怎么?” “弟子……弟子见这些花儿还挺好看,损伤了扔掉可惜。不知……能否让弟子带走一点点?就一点点,想晒干了做个香囊……”苏小棉编了个理由,脸有点红。 女弟子觉得这杂役小丫头有点奇怪,但这点破损的、几乎无用的灵草边角料确实不值钱,便挥挥手:“行吧,那边角落里的你抓一把,别太多,快点。” 苏小棉连忙道谢,跑到角落,快速而仔细地挑选了一些损伤相对较轻、但依然残留着明显“不适”或“衰弱”波动的宁神花枝叶和花朵,用衣角兜着,匆匆离开。 回到杂役处小屋,她将这些东西小心藏好。夜深人静时,她取出一片损伤的宁神花叶子,集中精神感知。那“不适”的波动很清晰。她尝试用自己的意念去“安抚”这股波动,就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动物。 过程很慢,她只能极其轻微地影响它。但她发现,当她的意念带着“安宁”的意图去接触时,叶子本身的波动似乎会微微平复一丝。反过来,叶子那纯净(即便是受损的)的植物宁神意念,似乎也能反过来净化她意念中的杂质,让她“编织”时更加顺畅。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这些灵草废料,不仅是“原料”,更是“辅助工具”和“练习对象”! 这次百草峰之行,像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她开始更积极地留意各种可能接触低阶灵草、矿物甚至低等灵兽材料的机会(当然,只能是最低级、最边角的部分)。虽然这样的机会很少,但每次都能给她带来新的体悟和一点点宝贵的“辅料”。 她的“产品”效果,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一点点。不是强度增加,而是那种“安宁”或“舒缓”的意蕴,变得更加自然、柔和,少了最初那种人工“编织”的微弱滞涩感。买主的回头率似乎也高了一点点,虽然她为了安全,尽量不卖给同一个人第二次。 第四个月初,苏小棉的积蓄达到了四块下品灵石和近两百枚铜钱。她计算着,再有一个多月,或许就能凑够十块下品灵石了。 就在她以为日子会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时,同屋的方蓉病倒了,而且病势汹汹。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咳嗽撕心裂肺,连最低阶的祛病丹都无效(她也买不起更好的)。杂役处的管事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只说了句“别过了病气给其他人”,便不再管。柳芸嫌晦气,远远躲着。石蕊想帮忙,但笨手笨脚。 苏小棉看着方蓉烧得通红却异常苍白的脸,听着她痛苦的咳嗽,想起了青崖村的爷爷,心里某处被触动了。她咬牙,从自己藏着的“宁神膏”里,挑出效果最好的那一小盒,又找出一块自己一直没舍得卖、效果最温和持久的淡绿色陶片“安神坠”。 夜里,她趁柳芸和石蕊睡着,悄悄走到方蓉床边,先将陶片坠子轻轻放在方蓉滚烫的额头。微弱的、清凉安宁的意念缓缓散发。方蓉紧皱的眉头似乎松了一点点,咳嗽也稍缓。 然后,苏小棉打开那盒宁神膏,用手指蘸取一点,轻轻涂抹在方蓉的太阳穴和人中。她做得极其小心,动作轻柔。 宁神膏的效力更直接,配合陶片坠子的持续效果,方蓉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了一些,虽然高烧未退,但那种痛苦的躁动感似乎减轻了。 一连三晚,苏小棉都悄悄这样做。她自己的心神消耗很大,白天干活更显疲惫。但方蓉的病情,竟然真的稳住了,没有继续恶化,高烧在第三天晚上开始慢慢减退。 第四天清晨,方蓉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枕边那块淡绿色的陶片坠子,也闻到了残留的、极其淡的宁神膏气息。她转动眼珠,看向正在对面床上和衣而卧、眼下青黑明显的苏小棉,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块陶片坠子,紧紧握在了枯瘦的手心里。 又过了几天,方蓉能勉强起身了。她依旧沉默,但偶尔看向苏小棉的眼神,少了以往的幽深莫测,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有一天,苏小棉下工回来,发现自己破损的袖口,被人用同色的线细密地缝好了,针脚整齐。她看向方蓉,方蓉正低头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苏小棉心里微暖。在这冰冷艰难的环境里,这一点点无声的善意,显得格外珍贵。 这件事没有声张。柳芸大概以为方蓉自己扛过去了,石蕊懵懂不知。但苏小棉知道,她和方蓉之间,有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第五个月,苏小棉终于攒够了十块下品灵石——其中六块是月俸积攒,四块是她将这段时间攒下的所有铜钱,加上两件效果最好的成品,咬牙在一个看似厚道的兑换铺子换来的(被克扣了不少)。 她再次找到杂役处管事,递上十块下品灵石,重复了接引祖父和幼妹的申请。 管事这次仔细看了看她,似乎有些讶异她真能在五个月内凑出这笔钱(虽然是最低标准)。他查验了灵石,又看了看苏小棉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灵石够了,时间也符合。我会将申请递上去。不过,批复需要时间,安置地点也需要协调。你且等着吧。” “多谢管事。”苏小棉深深一礼。 等待批复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苏小棉依旧每日劳作,夜里“织梦”,但心思总忍不住飘向山门之外。爷爷的身体还好吗?阿雀是不是又瘦了?他们知道自己快能接他们来了吗? 她甚至冒险,用最后剩下的一点材料,精心制作了两件“安神坠”,一件刻了简易的寿桃纹(给爷爷),一件刻了小雀鸟(给阿雀)。效果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注入意念最饱满平和的。她将它们贴身藏好,期待着亲手交给他们的那一天。 半个月后,批复下来了。准许接引,安置点定在潜溪集西侧靠近山脚的一片简陋棚户区,那里聚集了不少宗门弟子的凡人亲属,环境嘈杂,但好歹安全有基本保障,租金也相对便宜。 苏小棉喜极而泣。她立刻告了假,拿着宗门发放的简陋引荐符和路线图,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山门,冲下了漫长的白玉阶,冲向了青崖村的方向。 当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站在那间熟悉又破败的土屋前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金红色。 “爷爷!阿雀!”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正在灶前烧火的阿雀猛地回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像只小雀儿一样扑了过来:“小棉姐!小棉姐回来了!” 床上的爷爷挣扎着要坐起,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光,嘴唇哆嗦着:“棉丫头……是棉丫头吗?” “是我,爷爷,是我!”苏小棉紧紧抱住扑进怀里的阿雀,瘦小的身体硌得她心疼,又快步走到床边,扶住爷爷,“我接你们来了!我们去天衍宗那边,一起生活!” 没有太多行李可收拾。几件破旧的衣物,爷爷视若珍宝的、父母留下的一个旧木匣,一些零碎。苏小棉将爷爷半背半扶,牵着兴奋又有些胆怯的阿雀,最后一次回望青崖村,然后转身,向着潜溪集,向着那个嘈杂但充满希望的新“家”,一步步走去。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融入了暮色之中。 潜溪集西侧的棚户区,比苏小棉想象中还要拥挤破旧一些。一排排低矮的、用木板、泥砖和茅草胡乱搭建的棚屋紧挨着,巷道狭窄,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但这里确实热闹,充满了为生计奔波的凡人和少数落魄低阶修士。 苏小棉用事先准备好的一点铜钱,租下了一间相对靠边、还算完整的小棚屋。只有一间房,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有个小小的土灶。她又添置了最必需的锅碗和被褥。 安顿下来的那天晚上,祖孙三人挤在小小的棚屋里,吃着苏小棉从宗门食堂带回的、已经冷掉的灵米饭和一点咸菜。阿雀的眼睛亮晶晶的,不断问着关于“仙门”的问题。爷爷虽然依旧咳嗽,但脸上多了久违的笑容,默默地看着两个孙女。 饭后,苏小棉拿出那两枚精心准备的“安神坠”,给爷爷和阿雀戴上。 “爷爷,阿雀,这个你们贴身戴着,是我……在宗门学的本事做的,能让人心里静一点,睡得好一点。”她轻声说。 爷爷摩挲着那枚刻着寿桃的粗糙玉坠,入手温润微凉,那股平和的意念让他因搬迁劳顿而急促的呼吸都顺畅了些。他连连点头:“好,好,棉丫头有出息了。” 阿雀爱不释手地玩着那只小雀鸟玉坠,只觉得戴着它,心里暖洋洋的,好像姐姐一直在身边。“谢谢姐姐!” 看着爷爷和阿雀脸上满足的神情,苏小棉只觉得这几个月所有的疲惫、挣扎、小心翼翼,都值了。 家人团聚,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她的“织梦”小生意,也因为爷爷和阿雀的到来,有了新的变化。阿雀年纪小,但手脚勤快,眼力也好,苏小棉开始教她辨认一些最基础的、适合做载体的廉价材料(比如特定纹理的木片、形状规整的鹅卵石),以及如何做最简单的清洗和打磨。爷爷身体虽弱,但经验丰富,能帮她留意集市上的动向,甚至偶尔在她无法亲自去卖货时(需要留在宗门做工),由爷爷带着阿雀,去不同的、更隐蔽的小角落,将她留下的成品卖掉,虽然每次只卖一两件,价格也低,但更安全,也解放了苏小棉一部分精力。 家,成了一个微小但稳固的“生产销售辅助点”。 苏小棉自己,则开始尝试将百草峰那次得到的启发进一步深化。她用攒下的一点点灵石,在潜溪集买了少量最廉价的、年份极浅的宁神花干品(效果微弱,但比废料强),尝试将其碾磨成极细的粉末,掺入凝脂中,再注入自己的“安宁”意念。这样制成的“宁神膏”,效果比之前纯粹意念注入的,明显提升了一截,持续时间也更长,可以卖到十几枚铜钱甚至二三十枚铜钱一盒(视掺入的花粉量和意念强度而定)。当然,成本也增加了,但利润空间更大。 她严格限产,只做精品,并且通过爷爷和阿雀,极其谨慎地发展了几个“老客户”——都是被生活或轻微修炼问题所扰、消费能力有限、但需求稳定的底层凡人或低阶修士。她不提供包治百病的承诺,只强调“或许能让您稍微舒心一点”,反而赢得了信任。 生活依然清苦。苏小棉在宗门的杂役工作仍是主业和主要掩护,“织梦”生意是偷偷进行的副业。但账上的灵石和铜钱,开始以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增加。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和给爷爷买最便宜药材的钱,她都攒着。 目标不再是仅仅偿还那遥不可及的百万债务,而是让这个小小的家,在这修仙界的边缘,先站稳脚跟,活下去,活得好一点。 夜晚,在潜溪集那间简陋的棚屋里,苏小棉常常一边“编织”着新的“安神”意念,一边听着爷爷平稳的呼吸和阿雀偶尔的梦呓。窗外是棚户区昏暗的灯火和远处天衍宗内门山峰隐约的灵光。 仙路依旧渺茫,债务依旧如山。 但此刻,尘埃里开出的那朵小花,终于将根系扎进了土壤,颤巍巍地,向着有家人和微光的方向,舒展着稚嫩的叶片。 稳定,成了当下最珍贵的东西。而在这稳定之中,新的可能,正在悄然孕育。 第4章 星光下的寸进与微澜 潜溪集的夜晚,比白日更早陷入沉寂。大多数凡人家中燃不起昂贵的照明符或灵石灯,早早便歇下。星光和远处天衍宗内门山峰流淌出的微光,透过棚屋窄小窗户的破洞漏进来,在地面上涂抹出几块朦胧的亮斑。 苏小棉就坐在这星月与灵光交错的微明里。她面前是一块巴掌大小、打磨得还算光滑的深色木片,一块边缘粗糙、隐隐有青金色纹路的废矿渣(从炼器坊垃圾堆里捡的,含有微量“星辰铁”成分),以及一小撮散发着极淡草木清香的宁神花干粉。指尖捻着一点点凝脂,正全神贯注地进行“编织”与“注入”。 这是她最近尝试的新方向。根据从废品中捕捉到的零碎意念以及传功阁听到的粗浅理论,她模糊觉得,不同材质的载体,对特定性质的意念或许有微弱的“亲和”或“增幅”作用。木属温和,或许适合“安宁”;这蕴含星铁碎屑的矿石硬朗,或许能承载一丝“专注”;而宁神花粉本身自带天然宁神属性,能作为引子和稳定剂。 想法很好,实践却难如登天。 她首先需要将自己心神中那一缕从各种废品、灵草、甚至是从爷爷阿雀偶尔的平和情绪中剥离、凝聚出的“安宁”意念,调整到与木质最为契合的频率。这要求她对自身意念的掌控达到极其精微的地步。她闭上眼,摒弃杂念,努力回想那片来自百草峰的、带着晨露的完整宁神花叶的波动,想象自己就是那叶片,舒展在微风中。 木片上,她事先用烧黑的细枝,画了一个极其简单、循环往复的圆圈纹路,意在象征“圆满”、“循环”。指尖的凝脂混合了微量花粉,带着湿润的凉意。她将调整好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 木片轻轻一颤,表面的圆圈纹路似乎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成了吗?苏小棉拿起木片,握在掌心。一股比以往更加醇厚、沉稳的安宁感,如同被阳光晒暖的老木头散发的气息,缓慢而持续地散发出来,笼罩住她的手掌和前臂。效果……似乎真的提升了一些,而且感觉更“贴”了。 她松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汗。这还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那块废矿渣。她需要转换意念的频率。这一次,她回想的是曾经从某块炼废的、但曾经被制作者倾注过全部心神追求“锋锐”与“精确”的法器碎片中捕捉到的意念残留。那是冰冷的,锐利的,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当然,她不能直接注入这种负面执念,而是尝试剥离其中“高度集中注意力”的那一丝核心感觉,再糅合进自己平时观察石蕊专注挥舞铁锤、心无旁骛时产生的一点点“纯粹力量”的意念。 意念的转换和糅合,如同在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失衡,引发意念团崩溃或载体无法承受。苏小棉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力飞快消耗。她咬紧牙关,将最终形成的、带着微弱“锐意”与“专注”核心的意念团,注入那块冰冷的、带有星铁纹路的矿石中。 “嗡……” 矿石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震动,表面的青金色纹路似乎流转了一下,旋即隐没。一股微弱的、令人精神一振的“提神”感散发出来,虽然依旧淡薄,却比之前单纯“安宁”的意念,多了一丝主动的意味。 成功了!但苏小棉也几乎虚脱,脸色苍白,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喘息。这种同时处理两种不同性质意念的工作,对现在的她来说负荷太大了。看来,短时间内不能尝试更复杂的组合。 “姐……”旁边床铺上,阿雀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爷爷在另一边的床铺上发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苏小棉看着掌中两块“新品”,又看看熟睡的家人,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这就是动力。一点点改进,一点点进步,都是为了这个小小的家能更安稳,自己……或许也能在这看似绝路的“五行杂灵根”困境中,蹚出一条极细微的缝隙。 --- 天衍宗外门杂役处,日子依旧在重复的劳役中流淌。苏小棉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干活卖力、偶尔因为“百万债务”的名声被同门或监工隐晦指点的底层弟子。但她感觉自己在慢慢适应,甚至……找到了一种奇特的节奏。 清洗药渣罐时,那刺鼻复杂的药气不再仅仅是折磨。她开始尝试分辨其中不同药材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气息波动——有的是灼热的暴躁,有的是阴寒的沉寂,有的是温和的滋养。她当然无法利用,但感知本身,就像在上一堂生动的、关于五行属性气息的实践课。她体内那几缕“细丝”,在这种环境下,似乎也变得比在普通空气中更“活跃”一些,虽然吸入的依旧是驳杂不堪的混合灵气,且伴随着脏腑的隐痛,但痛感似乎……在习惯?或者说,她的身体在缓慢适应这种低烈度的“冲突”? 搬运废弃炼材时,沉重的负担锻炼着她的筋骨。她发现,当肌肉极度疲惫、精神却因求生欲而高度集中时,体内那几缕“细丝”会不自觉地加速流转,试图从酸痛的血肉中汲取某种细微的能量(是气血吗?),同时也会从周围环境(比如那些废弃金属矿石散发的微弱金行、土行气息)中捕捉更对应属性的灵气碎片。这个过程依旧低效、痛苦,但确实让她每次极度劳累后,恢复得似乎比普通杂役弟子稍快一丝丝,力气也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增长——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体力劳动锻炼效果。 清扫演武场时,漫天尘土飞扬。她起初只是烦躁。后来,她尝试在清扫时,意念跟随着扫帚划过的轨迹,想象自己不是在扫地,而是在“梳理”这些混乱的、带着土行杂质的灵气尘埃。很傻,很徒劳。但她意外发现,当她真的沉下心来,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梳理”这个动作本身,心无旁骛时,体内那几缕细丝会以一种非常缓慢、但异常“和谐”的方式,同步流转,仿佛在模拟某种极其简陋的“周天”。虽然依旧无法引气入体形成真正的灵力循环,但这种“意念同步”,让她精神更容易集中,疲惫感也减轻了些。她开始有意识地在各种重复性劳作中练习这种“专注同步”,将其作为一种另类的“冥想”或“心法”基础。 灵兽谷外围的排泄物清理,依然是最糟糕的工作。恶臭几乎能让人昏厥。但苏小棉也在这里发现了“宝藏”——某些灵兽粪便中,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属于该灵兽生命本源的五行气息碎片,虽然污秽,但异常“鲜活”。当然,直接接触这些意念碎片会让她恶心好半天,但偶尔,她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生机勃勃”或“力量充盈”的意味,这对她理解“木行”、“土行”的“生发”与“承载”特性,有一点模糊的帮助。她只是远远感知,绝不轻易“捕捉”。 每月初一的传功阁**,她依然是最认真的听众之一。虽然引气法门对她依旧如同天书,但她开始有意识地结合自己的“实践”,去理解那些关于灵气性质、五行生克、经脉穴窍的基础理论。她发现,很多理论虽然无法直接应用,但能帮她更好地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比如,她体内细丝对不同环境灵气的“偏好性”汲取,似乎暗合了五行属性;那些意念碎片的不同“情绪色彩”,是否也对应着不同属性的灵气波动在精神层面的映射? 她的“织梦”手艺也在缓慢进步。成功率从三四成提升到了四五成。效果最好的“宁神膏”和“安神坠”,在潜溪集的极小圈子里,有了一点口碑。爷爷和阿雀负责销售时,偶尔能遇到回头客,甚至有人会指定要“上次那种木片的”或者“带点凉意的膏”。收入虽然微薄,但已经能稳定地补贴家用,偶尔还能给爷爷买点稍好一点的凡俗药材,给阿雀添一件不打补丁的粗布新衣。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微澜。 同屋的柳芸,似乎终于对她的“异常”产生了更多的关注。或许是因为苏小棉虽然依旧穷酸,但脸色不再像最初那样灰败,眼中偶尔会闪过一种沉静的光;或许是因为方蓉病愈后,与苏小棉之间那种无声的默契,让喜欢掌控信息的柳芸感到不舒服;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无聊和排挤。 “哟,咱们的‘百万负翁’今天气色不错啊?”一次下工后,柳芸对着铜镜慢悠悠地梳理长发,从镜子里瞥着正在默默整理床铺的苏小棉,“听说你经常告假出去?在潜溪集那边……有相好的了?还是找到什么发财的门路了?”语气带着惯常的尖刻和试探。 苏小棉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只是去看望家人。” “家人?”柳芸嗤笑,“接来了?住在那种棚户区?啧啧,也是,跟你这身份正相配。不过我可提醒你,杂役处有规矩,不得私自经营,与民争利。你那些家人……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苏小棉铺床的手微微一顿。柳芸知道爷爷和阿雀来了?还知道他们在潜溪集?是巧合看见,还是特意打听? “不劳费心。”苏小棉简短回应,不想多说。 “哼,不识好人心。”柳芸放下梳子,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苏小棉,“我就是好奇,你那百万灵石,打算怎么还?靠那点月俸,还有你家人……在棚户区捡垃圾卖吗?”她刻意拖长了“捡垃圾”几个字。 石蕊听不下去,瓮声瓮气地说:“柳芸,你别这么说小棉……” “我说什么了?我说实话呀!”柳芸扬着下巴,“咱们杂役处,谁不知道她苏小棉的大名?欠着宗门百万灵石,炸了护山大阵,五行杂灵根的废柴……我说错了吗?她自己心里没数?” 方蓉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但清晰:“柳芸,少说两句。大家都不容易。” 柳芸瞪了方蓉一眼,似乎有些忌惮她病愈后那沉默却隐隐不同的气质,哼了一声,没再继续,但眼神里的探究和敌意并未散去。 苏小棉始终低着头,直到柳芸转身出去打水,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看来,潜溪集那边的“小生意”,必须更加小心。柳芸这种人,就像闻着腥味的猫,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可能带来麻烦。 几天后,麻烦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找上门。 那是一次例行的废弃符纸清理工作。苏小棉和另外几个杂役弟子被派去处理一批堆积在符箓阁外围仓库的、画废了的低级符纸。这些符纸大多灵力已散,只剩下残破的符文和劣质的纸张。 工作本身没什么。但监工这次,是符箓阁一位名叫赵虎的外门弟子,生得五大三粗,脾气暴躁,据说因为制符天赋有限,常年卡在低阶,对杂役弟子尤其不客气。 苏小棉埋头干活,小心地分拣着那些废符,同时习惯性地用指尖感知着上面残留的、微弱的意念碎片——失败、烦躁、灵力不济的滞涩感。这些负面碎片她通常不会捕捉,只是作为观察对象。 或许是今天状态不太好,或许是赵虎的呵斥声太过刺耳,又或许是那些废符中积累的负面意念过于集中……就在苏小棉手指拂过一张画得尤其扭曲混乱、残留着强烈“暴怒”与“自我厌弃”意念的废符时,她心神一个恍惚,那股强烈的负面意念如同细针,猛地刺了她一下! “嘶……”苏小棉下意识地缩手,指尖一阵刺痛麻痒。 体内那几缕原本还算平和的“细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同属性的(火行暴怒?金行锐利?)负面意念刺激,骤然紊乱!几缕细丝疯狂冲突,一股混乱微弱的逆流在她丹田处猛地一绞! “唔!”苏小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小腹传来刀绞般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废料堆。 “干什么呢!磨磨蹭蹭!”赵虎的厉喝在耳边炸响,“偷懒是不是?啊?” 苏小棉咬着牙,拼命调息,试图安抚体内暴走的细丝。但那剧痛和逆流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息之后,细丝似乎耗尽了那点混乱的能量,重新归于沉寂,只留下火烧火燎的余痛和满身虚汗。 “对……对不起,赵师兄,我……我有点头晕。”苏小棉声音发颤,勉强站稳。 赵虎狐疑地打量着她惨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不像作假。他冷哼一声:“废物就是废物,干点活都能头晕!今天不把这些清理完,别想下工!”说完,骂骂咧咧地走到一边去了。 苏小棉扶着废料堆,缓了好一会儿,那股剧痛才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疲惫和后怕。刚才……差点又失控!虽然规模远不及炸毁大阵那次,但性质似乎类似,都是体内五行细丝被外界同频(或冲突)意念引动,产生逆乱。 这五行杂灵根,果然是个行走的“不稳定因素”。不仅修炼艰难,连日常接触某些特定意念都可能引发危险。她必须更加小心,对接触的“原料”要有更强的筛选和控制力。 这次意外也让她意识到,她的“织梦”手艺,并非全无风险。如果注入的意念团本身不够纯净稳定,或者载体材质与意念冲突,是否也可能对使用者造成类似(虽然微弱得多)的负面影响?这个想法让她惊出一身冷汗。看来,不仅产量要控制,质量把关必须提到最高优先级。 接下来的日子,苏小棉更加谨小慎微。她减少了接触明显带有强烈负面情绪废品的次数,对于“原料”的筛选近乎苛刻。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修炼”自己的心神控制力。每天夜深人静时,除了“编织”工作,她会额外花一点时间,进行纯粹的“内视”与“安抚”。 方法很笨拙。就是集中精神,去“观察”体内那几缕细丝。不去主动引导,只是“看”着它们,感受它们各自的“颜色”(只是一种模糊的属性感觉)、“活跃度”和彼此间那微弱而混乱的“联系”。然后,尝试用自己平和的、中性的意念,像一个旁观者,又像一个调解员,轻轻拂过它们,传达“安静”、“和谐”、“共存”的意念。 起初毫无作用,细丝自顾自地飘荡冲突。但坚持了十几天后,她发现,当她处于这种平和“内视”状态时,细丝之间的冲突会稍微减弱,流转会稍微“顺滑”一丝丝。虽然变化微乎其微,几乎无法带来任何灵力增长或身体改善,但却让她在接触外界杂乱意念时,多了一点点的“抵抗力”和“缓冲”。 这或许就是五行杂灵根独有的、另类的“修炼”吧?不能追求力量的迅猛增长,只能追求内在混乱的微弱平衡与稳定。苏小棉苦中作乐地想。 时间就在这种缓慢、艰难、充满微小挫折与更微小进步的日常中,又过去了一个月。 爷爷的身体在相对稳定的环境和苏小棉偷偷用“安神”意念辅助调理下,虽然没有根本好转,但咳嗽的频率降低了一些,精神头也好了点。阿雀帮忙处理“原料”和“销售”越来越熟练,小脸上也有了点肉,眼睛更亮了。潜溪集的小生意依旧低调而稳定地运行着,为他们这个小小的家提供着至关重要的补充。 苏小棉的积蓄,又增加了两块下品灵石和一些铜钱。她盘算着,或许可以攒钱买一本最基础的、讲解五行生克和基础冥想的外门弟子通用《养气诀》誊抄本(非原本,价格便宜很多),虽然对她可能没用,但至少能系统了解一下理论。 就在她以为这个月也会平稳度过时,杂役处突然颁布了一项新规定:为“激励”杂役弟子勤勉修行、不忘根本,每月将对所有杂役弟子进行一次基础的“气感”测试。测试结果虽不影响日常工役,但会记录在案,作为未来可能的“升等”(从杂役升为外门正式弟子,虽然希望渺茫)或“调派”(去相对好一点的岗位)的参考依据之一。 消息一出,杂役处一片哗然。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嗤之以鼻,更多人则是麻木——杂役弟子,有几个能真有气感?就算有,微乎其微,又能改变什么? 苏小棉的心却提了起来。气感测试?测什么?怎么测?会暴露她体内那几缕怪异“细丝”的存在吗?会引来更多关注吗? 测试日很快到来。地点在外门一处开阔的广场上,摆着几块不起眼的灰黑色石头——测灵石,最低等的那种,只能模糊感应是否有灵气在体内凝聚或流动,无法精确测定灵根属性和强度。 杂役弟子们排着长队,一个个上前,将手掌按在测灵石上,闭目凝神,尽力感应体内可能存在的“气”。 大多数人手掌按上去,测灵石毫无反应。少数几个,石头会发出极其微弱、几乎看不清的光芒,颜色也乱七八糟,引得监考的外门执事微微点头,在名册上记下一笔。 轮到苏小棉时,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贴上冰冷的石面。按照要求,她努力去“感应”体内的“气”。 她能感应到的,只有那几缕飘忽不定、属性混杂、根本算不上“灵力”的细丝。她不敢主动引导它们,只能尽力让心神平静。 一秒,两秒,三秒…… 测灵石毫无动静。 就在她以为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毫无反应,暗自松了口气,准备收回手时—— 异变陡生! 那几缕细丝,似乎被她紧张的心绪和测灵石本身那极其微弱的、吸引灵气的场域所引动,突然自行加速流转起来!它们互相碰撞、摩擦,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混乱的“波动”! “嗡……” 灰黑色的测灵石,骤然亮起!不是单一的光,而是极其黯淡、驳杂不堪的、如同打翻了颜料盘的五色微光!赤、黄、青、白、黑,五种颜色微弱地混合在一起,不停地闪烁、跳动、冲突,完全无法稳定,看起来混乱到了极点! 这光芒太微弱了,远不如之前那几个有气感的弟子明亮,但那诡异的“五色混杂”和“闪烁冲突”的模样,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监考的执事皱紧了眉头,盯着测灵石,又看了看苏小棉苍白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嫌恶?他显然也没见过这种“气感”。这算什么气感?驳杂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对“灵气”二字的侮辱! 旁边的杂役弟子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看!是苏小棉!” “这就是五行杂灵根?果然……乱成一团……” “这也算有气感?我看是乱气吧……” “怪不得能炸大阵,体内就这德行……” 柳芸站在不远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得意。 苏小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迅速收回手。测灵石上的五色微光立刻消散,恢复灰黑。 监考执事在名册上苏小棉的名字后面,犹豫了一下,画了一个扭曲的符号,又写了两个字:“驳杂”。然后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一个!” 苏小棉低着头,快步走回队伍末尾。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鄙夷、同情、幸灾乐祸…… 这次测试,没有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将她“五行杂灵根废柴”的标签,钉得更死了。也让她意识到,自己体内的“异常”,在特定条件下,是可能被察觉的。 夜晚,回到潜溪集那间小小的棚屋。阿雀已经睡了,爷爷在昏暗的油灯下,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那枚寿桃安神坠,看到苏小棉回来,脸上疲惫的神色,轻声问:“棉丫头,今天在宗门……受委屈了?” 苏小棉摇摇头,挤出一丝笑:“没有,爷爷。就是有点累。”她走到墙角,拿出今天新做的一块木片安神坠,握在掌心。那温润醇厚的安宁感缓缓流淌,抚平着她心头的烦乱和一丝隐痛。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微凉,带着棚户区特有的烟火气和远处群山清冽的灵气。 仰望星空,银河横亘,无数星辰明灭闪烁。每一颗星星,距离她都遥不可及。 她的修炼,就像试图用目光去数清银河里的沙砾,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前进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混乱和痛楚。 但至少,她还在“看”。至少,她体内那混乱的星沙(细丝),还在按照某种她无法完全理解、却正在努力适应的方式,极其缓慢地运转。 星光洒在她平静却坚定的侧脸上。 路还很长,债依旧如山。但寸进,也是进。微澜之下,水流未尝没有向着大海的方向,艰难却执着地,挪动分毫。 第5章 光影间的拾穗者 测灵石事件带来的微澜,在杂役处日复一日的繁重劳役中,很快便沉入水底,被新的琐碎和疲惫覆盖。苏小棉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苏小棉,只是偶尔,会有不熟悉的面孔在背后指指点点,或在经过她时,流露出混杂着好奇与疏离的微妙神情。她习惯了低头,习惯了沉默,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件事上:完成每天的工役,以及在夜晚和休憩的缝隙里,继续她那微小而隐秘的“织梦”与“内视”。 但天衍宗太大了,像一头沉默而宏伟的巨兽,即使是最边缘的鳞片——杂役处,也自有其运行的脉搏和偶尔泄露的、关于躯干核心的信息。关于那些高踞云端的峰主、宗主们的零星传闻,如同巨兽呼吸时带出的气流,丝丝缕缕,不可避免地飘入底层弟子们的耳中。 起初,这些名字和称号对苏小棉而言,只是遥远天际的云霞,璀璨而模糊。直到测灵石事件后,某个午后,她在清洗一堆沾满油污的炼器废渣时,听到两个外门弟子模样的年轻人靠在远处廊下闲聊。 “……听说没?前几日紫霄峰的论剑小会,沈星河沈峰主又没露面。” “这有什么稀奇?沈峰主常年闭关,宗内大典都未必现身。要不是护山大阵那次……” “嘘!小声点!”另一人紧张地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那事儿邪门,听说连宗主都惊动了。不过沈峰主亲自去处理了,也不知道怎么处置的……据说是个杂役弟子?” “谁知道呢,反正后来就没动静了。不过沈峰主那性子,啧,当年他刚入内门时……” 话题很快转到了沈峰主过往的某些传闻上,语焉不详,但语气里充满了敬畏与距离感。苏小棉默默听着,手下清洗的动作不停,心里却翻起波澜。沈星河……就是那个青衣人,她的债主。原来他是一峰之主,而且似乎……很不喜欢露面?想起那晚他无声无息出现、又无声无息消失的样子,确实符合这种描述。 又有一次,她去符箓阁外围清理废弃符纸,听到几个低阶符师学徒在抱怨。 “……百草峰林峰主新炼的那批‘清心丹’,内门各峰抢破了头,分到咱们外门丹房的份额又少了!” “林峰主出手,哪次不是精品?听说宗主都赞她炼丹之术已近‘心炉’之境。” “唉,要是能得林峰主指点一二……” 百草峰,林姓峰主,擅长炼丹。苏小棉记下了。她想起自己从百草峰废料中得到的宁神花,或许这位林峰主,就是百草峰之主?她对这位能炼制出让人“抢破头”丹药的峰主,生出了一丝模糊的好奇。 关于宗主云虚子,传闻反而最是温和宽厚,但涉及具体事迹的却少。只知他执掌天衍宗已逾三百年,修为深不可测,处事公允,颇得人心。偶有弟子提及,语气多是崇敬。 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散落的拼图碎片,慢慢在苏小棉心中拼凑出天衍宗上层权力结构的大致轮廓:高高在上的宗主云虚子,其下是各司其职、实力强横又性格各异的诸峰峰主,而其中,那位神秘寡言、负责处理“麻烦事”的沈星河沈峰主,与她有着最直接(也是最让她不安)的联系。 这些大人物离她太远了,远到如同天上的星辰。她偶尔仰望,心中并无太多波澜,更多的是一种“知晓”后的了然——原来那晚降临的,是这样一位存在。这让她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也让她更加谨慎。在绝对的力量和地位差距面前,任何小心思都显得可笑。 相比之下,那些开设在外门、对所有弟子(包括杂役)免费开放的修炼基础课程,对她而言,才是更实际、更触手可及的“星光”。 这些课程散布在外门不同的讲堂、传功坪,由不同的外门执事或资深弟子轮流讲授,内容涵盖极广:《修真界常识与宗门戒律》、《基础灵气感应与吐纳(不同属性侧重)》、《常见低阶灵草矿物辨识》、《炼气期基础法术原理》、《制符/炼丹/炼器入门浅谈》、《基础阵法禁制常识》、《低阶妖兽图鉴与应对》……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课程质量参差不齐,讲授者水平也高低有别。有些执事照本宣科,枯燥乏味;有些则结合实际,生动有趣。听课的弟子也是五花八门,有刚入门充满憧憬的外门新人,有困在瓶颈寻求启发的老弟子,也有像苏小棉这样,纯粹是抱着“多听一点是一点”心态的杂役。 对苏小棉来说,这些免费课程,是她窥探这个修仙世界规则、弥补自身巨大知识鸿沟的最重要途径。做工之余,只要时间能对上,她几乎场场不落。她总是最早到,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拿出自己用最便宜的草纸订成的小本子和半截炭笔(这是她用两块安神坠跟一个喜好新奇玩意的小弟子换的),努力记下听到的每一个要点。 《修真界常识》让她明白了天衍宗在这片“东荒”地域的地位,了解了基本的宗门架构和戒律,也知道了像她这样的杂役弟子,理论上也有通过年度大比或特殊贡献升入外门的机会——虽然希望渺茫得像沙漠中的雨滴。 《基础灵气感应与吐纳》是她听得最认真,也最感挫败的。讲师会详细讲解不同属性灵气在天地间的分布特点、感应方法、以及引入体内后如何在对应属性的经脉中初步运转。每到这时,苏小棉都会对照自己体内那几缕细丝,试图理解它们的“行为”。她发现,细丝对不同属性灵气的“偏好”确实存在,但感应和引入的过程完全不受她控制,是细丝自发的、被动的、混乱的汲取。而那些精妙的吐纳法门和经脉运转路线,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强行尝试只会引发细丝更剧烈的冲突和身体不适。她只能默默记下理论,暗自希望未来某天能理解其背后的原理。 《常见低阶灵草矿物辨识》和《低阶妖兽图鉴》则实用得多。前者能帮她更好地筛选“原料”,甚至启发她思考不同材料与意念的搭配;后者则让她对这个世界潜在的危险有了基本认知,不至于哪天在野外撞见个东西都认不出。 《制符/炼丹/炼器入门浅谈》这类课程,她更是如饥似渴。虽然只是最粗浅的介绍,连实践门槛都摸不到,但却为她打开了一扇扇窗户,让她看到了“手艺”在修仙界的正统形式和无限可能。她尤其关注制符和炼丹中关于“意念凝聚”、“灵力灌注”、“材料特性融合”的部分,与自己那歪打正着的“织梦”手艺暗暗对比,寻找共通点和差异。她发现,正统手艺的核心是“灵力”与“规则(符文、丹方、器纹)”,而她的“织梦”核心是“意念”与“情绪频率”。两者似乎有某种底层联系,却又截然不同。这让她既困惑,又隐隐兴奋。 最让她头疼也最觉新奇的,是《基础阵法禁制常识》。那些繁复的线条、节点、能量流转原理,听得她云里雾里。但讲师偶尔提及的“五行平衡”、“生克循环”、“气场稳定”等概念,却像闪电一样照亮了她内心的某个角落!这不正是她体内那几缕细丝一直试图达到(却总是失败)的状态吗?阵法是通过外物和灵力构筑稳定结构,而她……是否有可能通过调整意念和体内那混乱的五行气息,在自身内部达成某种极微型的、动态的“平衡阵”?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模糊,她只能暂时记下,留待日后慢慢琢磨。 听课也并非全无风险。杂役弟子混迹在一群外门弟子中,本就扎眼。苏小棉又因为测灵石事件和“百万债务”的名声,偶尔会被认出,引来侧目或低声议论。她一概不理,只埋头记录。 有一次,在听《基础灵气感应》水行侧重课时,坐在她前排的一个外门女弟子,回头瞥见她简陋的草纸本和炭笔,以及上面密密麻麻却工整的字迹(夹杂着不少她自己创造的简笔符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不屑,转回头去,与同伴低语:“杂役处的也来听这个?听得懂么?装模作样。”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苏小棉听见。她握笔的手指紧了紧,笔下不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这样的轻视,她早已习惯。知识在她这里,不是装饰,是生存和前进的武器,哪怕这武器现在看起来锈迹斑斑、毫不起眼。 除了系统课程,外门各处公告栏偶尔贴出的“修行心得交流小会”、“某某师兄/师姐经验分享”之类的非正式活动通知,她也尽量留意。这些活动往往在茶舍、凉亭等闲散地方举行,氛围更轻松,有时能听到一些课本上没有的、更个人化的体悟或小技巧。虽然大部分对她无用,但偶尔也能捡到一两个“芝麻”——比如,某次一位擅长种植的低阶弟子提到,用特定频率的、温和的木行灵力波动长期蕴养某种喜阴灵草,能提升其品质。这让她联想到,自己那微弱“安宁”意念,长期作用于宁神花干粉,是否也能产生类似效果?她回去后悄悄试验,发现似乎真的能让花粉的天然宁神意蕴更“鲜活”一丝,虽然效果提升微乎其微,但验证了思路的可能性。 日子就在这种白日劳作、间隙听课、夜晚“织梦”与“内视”的循环中缓缓推进。苏小棉像一只最勤劳也最不起眼的工蚁,在庞大宗门的缝隙里,一点点搬运、积累着对自己有用的“知识沙粒”和“经验碎屑”。 她的生活似乎形成了一种新的、紧绷而充实的稳定。爷爷和阿雀在潜溪集的小棚屋里,将“辅助工作”做得越来越顺手,甚至能根据苏小棉带回的“原料”特性,提出一些简单的分类和处理建议。家里的积蓄缓慢增长,偶尔能吃上一顿带点油腥的饭菜。 然而,这种脆弱的稳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傍晚,被打破了。 那天,苏小棉刚结束在灵兽谷外围(又一次)的清理工作,带着一身疲惫和淡淡的异味,准备返回杂役处。经过外门一处相对僻静的竹林小径时,她听到前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灵力波动的嗡鸣和器物碎裂的声响。 她本能地想绕开,避免麻烦。但争吵的声音有些耳熟。 “……柳芸!你别血口喷人!这‘清心佩’是我家传的!怎么就成了偷你的?” 是石蕊那憨厚却带着怒意的声音。 “你家传?你一个破落户出来的杂役,能有这种带灵纹的佩饰?分明是前几日我丢的那块!上面还有我特意请人刻的‘芸’字花纹!”柳芸的声音尖利而刻薄。 “这……这花纹是‘蕊’字变体!是我娘留给我的!”石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哼,人赃并获,还敢狡辩!走,去见执事!”柳芸似乎要动手拉扯。 苏小棉脚步顿住了。石蕊……柳芸……清心佩?她想起石蕊确实有一块从不离身的、灰扑扑的旧玉佩,说是母亲的遗物。柳芸最近好像是在炫耀新得了一件不错的清心佩饰…… 她犹豫了。以她现在的处境,最明智的做法是立刻离开,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柳芸明显在找茬,她插手只会引火烧身。 但石蕊……那个曾帮她搬过重物、憨厚笑着接过她“宁神小石”的姑娘…… 就在她踌躇的刹那,争执升级了。柳芸似乎用了什么小法术(可能是刚学来的障眼法或轻微惑心术),石蕊笨拙地抵挡,却被打了个趔趄,怀里的东西洒了一地,包括那块灰扑扑的玉佩。 柳芸眼疾手快,弯腰就要去抢。 “住手。” 一个清冷平静、并不高昂、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是苏小棉说的。她还没反应过来。 竹林小径的另一端,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个青色身影。天色将暗未暗,竹影婆娑,那人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阴影和微光融为一体,直到他出声,才骤然显现。 正是沈星河。 他依旧是那身简单的青色道袍,长发半束,容颜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清澈深邃,无波无澜地看向争执的两人,以及……刚刚从拐角处露出半个身形的苏小棉。 柳芸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蛮横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惶恐,她似乎认出了来人,腿一软,差点跪下:“沈、沈峰主……” 石蕊也呆住了,傻傻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气质卓绝的青衣人,又看看地上的玉佩,不知所措。 苏小棉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竹影里。 沈星河的目光在柳芸、石蕊、地上的玉佩,以及苏小棉身上淡淡扫过,最后又落回柳芸脸上。 “你,说此佩是你的。”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是弟子前日不慎遗失……”柳芸声音发颤。 “何处购得?何人所刻?价值几何?”沈星河问得平缓。 “是、是潜溪集‘珍饰阁’,王师傅所刻,花了……花了三块下品灵石。”柳芸硬着头皮编造,她根本没去过什么珍饰阁。 沈星河不再看她,转向石蕊:“你,说此佩家传。” 石蕊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是……是我娘留下的,上面刻的是‘蕊’字变体花纹,我娘叫李秀蕊……这玉佩不……不值钱,就是普通的青玉,没什么灵力,但……” 沈星河抬手,那枚灰扑扑的玉佩便自行飞入他掌心。他指尖在上面轻轻一拂。 玉佩表面那层积年的污垢和黯淡,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露出了下方温润的光泽和清晰的花纹。那确实是一个古朴的“蕊”字变体,雕刻技法稚嫩却充满感情,玉佩本身也只是最普通的凡玉,毫无灵力波动。 “凡玉,凡工,逾二十年。”沈星河淡淡道,将玉佩递还给呆愣的石蕊,“收好。” 然后,他看向面如死灰的柳芸:“诬陷同门,抢夺私物,依律,鞭二十,罚俸三月,贬入苦役房三月。” 柳芸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星河不再理会她,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又瞥了一眼苏小棉藏身的竹影方向。 苏小棉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让她头皮发麻,呼吸停滞。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身影如同融入暮色般,缓缓淡去,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竹林里,只剩下瘫软的柳芸,抱着玉佩发呆的石蕊,以及藏在阴影里、心跳如鼓的苏小棉。 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苏小棉慢慢从藏身处走出来,腿还有些发软。她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柳芸,走到石蕊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石蕊回过神来,看着苏小棉,眼圈一红:“小棉……谢谢……还有,刚才那位仙长……” “不必谢我。”苏小棉低声道,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沈星河消失的方向,“是那位……峰主明察。” 她帮石蕊捡起散落的东西,两人默默离开。走出竹林时,苏小棉忍不住回头。 暮色四合,竹林幽深。那里空无一人。 但沈星河最后那若有似无的一瞥,却像一枚冰冷的钉子,钉在了她的记忆里。 这位债主峰主,不仅实力深不可测,似乎……对宗门底层这些微不足道的纠纷,也并非全然漠视?他出现在那里,是巧合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 只是,经此一事,她对天衍宗上层那些“星光”的认识,又多了一层复杂难明的色彩。那不仅仅是力量与地位的象征,也代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规则与……目光。 回到杂役处,柳芸被执法弟子带走的消息已经传开。同屋的方蓉得知原委后,只是沉默地看了苏小棉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更深的了然。 夜晚,苏小棉躺在坚硬的板床上,久久无法入睡。白天竹林里的那一幕反复在脑海中回放。沈星河那平静无波却洞悉一切的眼神,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既照亮了污浊,也让她这个躲在阴影里的旁观者,感到无所遁形的不安。 她摩挲着怀里一块新做的、试图融入一丝“坚韧”意念的木片。星光从破窗照入,落在她摊开的手掌上。 在这庞然大物般的宗门里,她是尘埃,是蝼蚁,是背负巨债的废柴。 但即便是尘埃,也在努力反射一丝微光;即便是蝼蚁,也在沿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艰难爬行。 听课,记录,思考,试验……一点点拼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一点点摸索自己那怪异能力的边界。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债主的目光或许就在某个高处无声俯瞰。 可那又怎样呢? 她闭上眼睛,将那一丝“坚韧”的意念,缓缓吸入自己的心神。 至少今夜,她还能在自己的世界里,编织一片小小的、安然的梦境。而那散落于光影间的知识碎屑,正一点点汇聚,或许终有一天,能铺就一条属于她的、极其狭窄却真实存在的路径。 第6章 微光与尘埃的相逢 柳芸被贬苦役房后,丙字院七号房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石蕊对苏小棉更亲近了,憨厚的脸上多了感激和后怕,偶尔会偷偷塞给苏小棉半个自己省下的粗面馍。方蓉依旧沉默,但苏小棉能感觉到,那道时常落在自己身上的、幽深探究的目光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难以言喻的、类似“同类”的认可。 空出来的那张床铺很快被填上,新来的女孩叫吴小雨,年纪比苏小棉还小一岁,怯生生的,来自某个遭了灾的凡人城镇,因为被测出有极其微弱的、偏向水行的灵根,被顺路的天衍宗修士带回,扔进了杂役处。她胆子小,常常红着眼眶想家,干活也慢,没少挨监工责骂。 苏小棉看她,就像看到刚来时的自己,孤苦无依,茫然失措。她没说什么,只是在她被骂得手足无措时,默默过去帮她分担一些活计;在她夜里偷偷哭泣时,递过去一块自己做的、效果最温和的宁神木片。吴小雨起初不敢接,后来怯怯地收下,握着木片,眼泪掉得更凶,但哭声渐渐小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那种紧绷而规律的轨道上。苏小棉依然是那个在劳作、听课、织梦中循环的底层弟子。只是,随着她听的免费课程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广,她开始有意识地在不同的课堂上,留意那些同样坐在角落、神情认真却处境似乎并不如意的面孔。 她发现,外门弟子也并非铁板一块。有出身修真小家族、带着傲气和资源的;有关系户、混日子等机缘的;但更多的,是像她一样,来自凡俗世界,凭借一点点微末灵根踏入仙门,却在资源、背景、天赋的重重挤压下艰难求存的普通弟子。这些人往往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神情疲惫而执着,听课笔记记得密密麻麻,提问时小心翼翼,眼神里既有对知识的渴望,也有对现实的焦虑。 苏小棉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某种共鸣。尽管身份有别(杂役与外门),但那种在庞大体系中挣扎求存的卑微感,是相通的。 第一次主动的交流,发生在一次《低阶灵植培育基础》的课后。那天的讲师讲得格外细致,提到几种常见灵植对周围灵气环境、伴生植物甚至照料者心绪的微妙偏好。苏小棉听得入神,这和她用“安宁”意念影响宁神花粉的思路隐隐相合。 下课后,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瞥见前排一个穿着半旧青色外门弟子袍、身形瘦削的少年,正对着笔记上一处关于“月光草”夜间灵气吸收规律的描述皱眉,似乎遇到了不解之处。 苏小棉犹豫了一下。这少年她有些印象,在好几门基础课程上都见过,总是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笔记记得极其工整,但很少提问,也很少与人交流,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孤僻。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低声道:“这位师兄,可是对‘月光草寅时灵气波动峰值’的记载有疑问?” 少年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清秀却没什么血色的脸,眼神先是警惕,随即看到苏小棉身上的杂役服饰,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语气还算平和:“你知道?” “讲师刚才提到,月光草属阴,寅时月华将尽未尽,天地阴阳交替,是其感知最敏锐、吸收特定月华灵气最活跃的时段,但并非所有灵气都吸收,主要偏向‘太阴’和‘水行’中的‘柔’与‘净’两种特性。”苏小棉回忆着讲师的讲述,并结合自己从废料中感知各种气息波动的经验,“或许,记录中提到的‘波动峰值’,不仅仅指灵气总量,更是指其对特定性质灵气的‘筛选吸收率’达到最高?”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显然没想到一个杂役弟子能注意到这个细节,还能提出这样的见解。他看了看自己的笔记,又看了看苏小棉清澈却带着疲惫的眼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是我拘泥于字面了。多谢。” 很简短,甚至有些冷淡,但至少是善意的回应。苏小棉微微一笑:“不客气。”便转身离开了。她知道分寸,杂役弟子主动搭话外门弟子,本就容易惹人侧目,点到即止即可。 这次短暂的交流,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没有立刻激起涟漪,却似乎打开了一扇极细微的门缝。 几天后,在《基础阵法禁制常识》的课堂上,苏小棉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这次课程讲到最基础的五行方位与能量流转图式,苏小棉听得格外吃力,那些线条和节点在她脑子里打结。下课后,她对着自己本子上画得歪歪扭扭的示意图发愁。 “这里,兑位属金,连接离火位的线条不应直接贯通,需通过中央土位缓冲转化,否则金火相克,阵基不稳。”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小棉抬头,又是那个瘦削少年。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旁边,正指着她本子上画错的一处。 “啊,谢谢师兄!”苏小棉连忙道谢,按照他的指点修改。 少年看着她修改,忽然问:“你对阵法感兴趣?还是……只是听个大概?” 苏小棉斟酌了一下,实话实说:“听得不太懂,但觉得……有些道理好像和修炼本身有关联。”她没敢提自己体内五行细丝的事。 少年目光闪了闪,没追问,只是道:“阵法是外物构筑规则,模拟天地之理。修炼是内求己身,契合天地之道。本源确有相通之处。”他顿了顿,“我叫周子安。外门,百工堂学徒。” 百工堂,是天衍宗负责炼器、建筑、部分基础阵法维护的机构,弟子多以技艺见长,对修为要求相对宽松,但竞争同样激烈。 “我叫苏小棉,杂役处。”苏小棉也报上名字。 周子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了。但之后在课堂上再遇到,他会对苏小棉微微颔首示意,偶尔在她明显露出困惑神色时,会简单提点一两句。苏小棉投桃报李,当她听到某些关于灵植特性或低阶材料辨识的、可能对百工堂学徒有用的零碎知识时,也会记下来,找机会告诉周子安。两人形成了一种极淡的、基于知识交流的默契。 周子安话很少,但苏小棉能感觉到,他出身似乎很普通(从衣着和使用的物品看),而且身体似乎不太好,脸色总是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偶尔会轻声咳嗽。他对阵法、炼器相关的知识有种异乎寻常的专注和天赋,但对修炼提升似乎并不热衷,或者说,力不从心?苏小棉没有打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除了周子安,苏小棉还在其他场合,慢慢结识了另外几个“同类”。 一个是常在《常见低阶灵草矿物辨识》课上遇到的圆脸少女,名叫李圆圆。她性格活泼,嗓门有点大,来自一个以采药为生的凡人家庭,因为对药材天生敏感被推荐入宗,分在了百草峰外门做最低等的药童。她最大的梦想是成为正式的炼丹学徒,但苦于没有背景和足够的灵石打点,只能干着最累的活,蹭着最基础的课。 李圆圆对苏小棉这个“勤奋的杂役师妹”很有好感,经常拉着她分享自己从老药童那里听来的、关于各种草药“怪癖”的小道消息,比如哪种野草喜欢长在雷击过的树下(可能带一丝微弱的雷火气),哪种菌菇午夜采摘药效最好(阴气最盛时)。这些知识零碎不成体系,但对苏小棉筛选和预处理“原料”颇有启发。作为回报,苏小棉有时会送她一点自己做的、掺了宁神花粉的凝脂,帮她缓解整理药材后的心神疲惫。 另一个是在一次“修行心得交流小会”上认识的。那小会主题是“炼气初期灵力控制的小技巧”,主讲的是个颇为自负的外门老弟子,讲的都是些泛泛而谈的东西。提问环节,一个坐在角落、穿着打补丁袍子、神情有些木讷的少年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提出了一个关于“火行灵力在淬炼低阶金属时,如何精确控制温度梯度以避免材料内部应力不均”的具体问题。 这问题显然超出了主讲者的知识范围,也过于“工匠气”,引得不少人窃笑。主讲者含糊其辞,草草带过。那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和窘迫,默默坐下了。 苏小棉却留了心。她对这种专注于具体应用、带有实践色彩的问题很感兴趣。散会后,她走到那少年旁边,轻声问:“师兄对炼器很感兴趣?” 少年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个杂役女弟子,神情放松了些,但依旧拘谨:“俺……俺叫铁牛。以前在家跟镇上的铁匠打过下手。进了宗门,分在百工堂火炼房做杂役。”他挠了挠头,“就是觉得,仙家炼器,道理应该跟打铁差不多,就是更精细……可俺笨,听不太懂那些大道理,就想知道具体咋弄。” 铁牛,人如其名,身材粗壮,皮肤黝黑,手掌宽大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干力气活的。他灵根资质似乎也很一般,但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钻劲和来自凡俗工匠的实践经验。 苏小棉和他聊了几句,发现他虽然不懂高深理论,但对“火候”、“力道”、“材料特性”有种朴素的直觉,而且问题都提在点子上。她想起周子安似乎也在百工堂,便说:“百工堂有位周子安师兄,对阵法炼器理论很熟,或许你可以找他请教?” 铁牛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下去:“周师兄……他是正经学徒,俺就是个烧火的杂役……” “问问总无妨。”苏小棉鼓励道。她后来找机会跟周子安提了一句铁牛,周子安只是淡淡点头,没说什么。但不久后,苏小棉从铁牛那里听说,周子安真的指点了他一次关于“基础控火阵纹与温度分布”的问题,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却让铁牛豁然开朗,对着苏小棉谢了又谢。 就这样,苏小棉的身边,渐渐聚拢起一个小小的、松散的圈子。周子安(外门百工堂学徒,沉稳寡言,身体似乎欠佳,擅长阵法炼器理论),李圆圆(外门百草峰药童,活泼热心,熟知低阶草药特性),铁牛(百工堂火炼房杂役,憨直实诚,有凡俗工匠经验)。再加上杂役处的石蕊(憨厚力大)、方蓉(神秘体弱)、吴小雨(新来的小可怜),以及潜溪集的爷爷和阿雀。 这些人身份各异,处境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在天衍宗这个庞大体系的底层,凭借着自己的些许特长、顽强心志或单纯的不甘,努力寻找着向上的缝隙,挣扎求存。他们之间没有利益纠葛,只有微末时的一点互助、一丝理解和偶尔的知识交流。这种联系脆弱而纯粹,如同黑暗中彼此靠近的几点微光,虽然无法照亮前路,却能带来些许暖意和慰藉。 苏小棉很珍惜这种联系。这让她感觉自己并非全然孤独地在黑暗中摸索。她从周子安那里学到了更系统的阵法、炼器基础概念,从李圆圆那里获得了更多关于灵草特性的生动认知,从铁牛那里了解到实践中的具体困难和朴素的解决思路。而她,则用自己的“织梦”小成品(安神木片、宁神膏等)作为微薄的礼物或回报,也用自己的细心观察和理论归纳能力,帮他们梳理一些知识难点。 他们偶尔会在下课后,约在外门某个人少的角落(比如废弃的演武场边缘、某处僻静的石亭),简单交流几句,分享最近听到的有用信息或遇到的难题。时间很短,话也不多,但每每都让苏小棉感到一种充实的愉悦。 当然,他们也都清楚彼此的界限。不过多打听对方的**和具体困境,不过多依赖对方的帮助。在这竞争残酷的宗门里,过密的联系有时反而会带来麻烦。 这一日,苏小棉结束了在符箓阁外围的清扫,正要去听一堂关于《基础符纹结构与灵力灌注稳定性》的课程,却在半路被李圆圆火急火燎地拉住了。 “小棉!快,跟我来!”李圆圆圆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兴奋。 “怎么了?圆圆姐?” “百草峰的林师叔——就是林晚照林峰主!她今天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要在外门丹房外的‘听松坪’,开一场临时的丹道心得小讲!专门针对低阶弟子和药童!机会难得啊!”李圆圆语速飞快。 林晚照峰主?苏小棉心跳快了一拍。那位炼制出让人抢破头丹药的百草峰峰主? “可……那是针对外门弟子和药童的吧?我一个杂役……”苏小棉有些迟疑。这种峰主级别的临时**,规格肯定比免费课程高,她一个杂役混进去,太扎眼了。 “哎呀,管他呢!听松坪是露天的,又没拦着不让进!林师叔人很好的,从来不摆架子,说不定根本不在乎谁去听!快走快走,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李圆圆不由分说,拉着苏小棉就跑。 听松坪位于百草峰山脚与外门交界处,是一片生着几株古松的缓坡。等苏小棉和李圆圆赶到时,坡上已经或坐或站聚集了百余人,大多是百草峰的外门弟子和药童,也有少数其他峰闻讯赶来的低阶弟子。气氛肃穆而期待。 坡顶一块平滑的青石上,一位身着淡绿色广袖长裙的女子正随意地坐着。她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容颜清丽绝俗,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如水,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沉静威严。正是百草峰峰主,林晚照。 她没有开场白,目光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弟子们,声音柔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得闲,见此处松风习习,草木欣然,便想与你们聊聊‘丹心’。” 丹心?下方弟子们屏息凝神。 “丹道,非仅草木金石之配比,火候时辰之掌控。”林晚照随手摘起身旁一株不起眼的、开着淡蓝色小花的野草,“此物,名‘忘忧’,凡俗可见,无人问津。然其花蕊之中,蕴一丝极淡的‘释然’之意。若炼丹时,心浮气躁,欲念缠身,加入此花蕊微量,以温和木行灵力化之,或可助丹师平心静气,于繁杂配伍中寻得一线清明。此非药力,乃‘意’之用。” 苏小棉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林晚照手中那株淡蓝色小花。“意”之用?以草木天然蕴含的意念,辅助炼丹,稳定心神? 林晚照继续道:“世间万物,皆有‘性’,有‘情’,有‘意’。灵石矿藏有其‘坚’意,灵泉流水有其‘柔’意,雷霆风暴有其‘暴’意。炼丹者,调和草木金石之‘性’外,若能体察、乃至引动、借用其‘意’,则丹成品阶、灵效,往往有意外之得。此所谓‘以意入丹’,乃丹道进阶一途。然此道极难,需心神纯粹,感知敏锐,且自身意念需稳如磐石,否则反受其乱。” 她娓娓道来,没有高深的理论,全是具体的例子和感悟。讲到某些灵草采摘时需心怀“感恩”,某些矿物提炼时需意念“专注”,某些成丹关键时刻需心神“空明”。她甚至随手演示,指尖溢出一点翠绿柔和的木行灵力,包裹住那朵“忘忧”小花,花朵微微摇曳,散发出一股令人心神放松的微淡清香,笼罩了小半个听松坪。 弟子们如痴如醉。苏小棉更是听得心潮澎湃,手脚都有些发麻。林晚照的话,简直像是为她那“织梦”手艺和体内混乱的五行细丝,指明了一条隐约可见、却又无比艰难的道路! 原来,“意念”真的可以作为一种力量来运用!而且并非她独创,至少在丹道高阶,已有涉及!虽然林晚照说的是借用外物之“意”,与她直接编织、注入意念不同,但原理似乎相通! 那么,她体内那五行细丝所携带的、混乱的“属性之意”,是否也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被“梳理”、“调和”、“借用”?而不是仅仅作为冲突和痛苦的源头? 这个念头让她激动得几乎战栗。 林晚照的**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最后以一句“丹道即心道,草木有灵,勿失本心”作为结束。随后,她身影微动,便如轻烟般消失在古松之后,留下一坪回味无穷的弟子。 “太厉害了!林师叔果然名不虚传!”李圆圆兴奋地抓着苏小棉的胳膊摇晃。 苏小棉回过神来,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她看向李圆圆,认真地问:“圆圆姐,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林峰主刚才说的那种‘忘忧’草吗?或者……其他带有比较明显‘意念’特性的低阶灵草?” 李圆圆想了想:“忘忧草不算灵草,就是野草,后山溪边好像就有。其他带明显‘意’的……嗯,我想想,‘凝神花’(宁神花的高阶变种)肯定有,但那贵;‘赤焰藤’带有暴躁的火意,不过有毒,处理要小心;‘寒烟草’带清凉寂寥的意……你怎么问这个?难道你想……”她瞪大眼睛看着苏小棉。 “没有,就是好奇,想研究研究。”苏小棉连忙掩饰。 “哦……研究可以,但千万小心啊!有些灵草的‘意’很霸道,或者带毒,乱碰会出事的!”李圆圆叮嘱道。 “嗯,我知道,谢谢圆圆姐。” 告别李圆圆,苏小棉一边往杂役处走,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林晚照的话。“以意入丹”……“心神纯粹,感知敏锐”……“自身意念需稳如磐石”…… 她下意识地内视体内那几缕细丝。它们依旧各自为政,混乱飘荡。想要以它们为“意”的来源,必须先让它们“稳如磐石”,至少,要能受控,能调和。 这难度,恐怕比林晚照所说的借用外物之意,还要高上无数倍。但至少,她看到了一线可能。不是完全的死路。 回到杂役处小屋,天色已晚。石蕊和吴小雨已经睡了。方蓉靠在床头,就着昏暗的油灯看着什么,见她回来,抬眼看了看。 苏小棉走到自己床边,拿出草纸本,借着微光,将今天听到的关于“意”的要点飞快记录下来。她写得专注,没注意到方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了然,又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担忧。 记录完毕,苏小棉吹熄油灯,躺了下来。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一块新做的、试图融入一丝“清冽”水意的鹅卵石。 林晚照峰主温婉却睿智的面容,周子安苍白的脸,李圆圆活泼的笑,铁牛憨厚的挠头,石蕊感激的眼神,方蓉幽深的注目,爷爷的咳嗽,阿雀亮晶晶的眼睛……一张张面孔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不再是刚穿越时那个孤独惶恐、一无所有的苏小棉了。 她有了需要守护的家人,有了可以交流互助的伙伴(尽管都微小如尘埃),有了虽然模糊却开始显现轮廓的前进方向(尽管依旧布满荆棘),甚至,隐约窥见了一丝可能与自己那怪异能力相关的、更高层次的力量运用理念。 前路依旧漫长黑暗,债务依旧沉重如山。 但此刻,她心中那片原本只有绝望和挣扎的荒原上,似乎有几点微弱的萤火,开始倔强地闪烁起来。 那是知识的光,是同伴的暖,是希望的火星。 她闭上眼睛,将那一丝“清冽”的意念吸入心神,开始例行的、笨拙而缓慢的“内视”与“安抚”。 微光与尘埃的相逢,或许改变不了世界的宏大叙事。 但至少,能让彼此在漫长的寒夜里,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暖意,和继续前行的勇气。 第7章 风雨欲来和身世涟漪 时光如溪水,在指缝间无声流淌。对于天衍宗外门杂役苏小棉而言,日子仿佛凝固在一种紧绷而规律的循环里:寅末起身,迎着晨露微光赶往杂役处领受当日工役;或清洗、或搬运、或清扫,在监工的呵斥与灵气的微尘中耗尽力气体能;午后若得片刻喘息,便匆匆赶往某处讲堂,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免费课程里的知识碎屑;夜晚回到潜溪集那间简陋的棚屋,在爷爷平稳的呼吸与阿雀的梦呓声中,进行她隐秘的“织梦”与艰难缓慢的“内视”。 她的“手艺”在悄悄进步。对“原料”意念碎片的筛选更加精准,对“安宁”、“舒缓”、“清冽”、“坚韧”等不同性质意念的“编织”与“注入”也愈发纯熟。成品的效果虽然依旧微弱,持续时间也短,但那份“自然”与“贴合”感,在潜溪集那小小的回头客圈子里颇受好评。爷爷和阿雀的销售网络也拓展了一点点,偶尔能接到“定制”——比如,某个为小儿夜啼烦恼的妇人,想要一块“安神”效果更温和持久的木牌;某个因修炼瓶颈而心绪不宁的低阶弟子,想要一点带“清心”凉意的膏体。 收入依旧微薄,但已能勉强支撑这个小家,偶尔还能给爷爷换点稍好、但仍属凡俗的药材。苏小棉将绝大部分收入都小心积攒起来,那笔如山巨债虽遥不可及,但每多攒下一枚铜钱、一块下品灵石,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就仿佛能松缓一丝。 修炼上,她依旧困顿。每月初一的测灵石检查,她体内那混乱驳杂的五色微光依旧是众人眼中“废柴”的明证,引来或明或暗的嗤笑。但她并不气馁。林晚照峰主关于“意”的**,如同在她黑暗的前路上点亮了一盏极遥远的灯。她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内视”与“安抚”的方法,不再仅仅追求表面的“平和”,而是尝试去理解每一缕细丝所代表的“属性之意”——那一缕灼热躁动的是“火意”,锋锐冷硬的是“金意”,温润滋养的是“木意”,沉静包容的是“水意”,厚重稳固的是“土意”。她像一个笨拙的调音师,努力辨识着五根音准全乱、还彼此干扰的琴弦,试图找出能让它们勉强“协奏”而非“噪音”的微弱平衡点。 进步慢得令人绝望。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在极度疲惫后心神放空时,感受到细丝们遵循某种本能般的、极其缓慢的自行流转,那感觉就像目睹一片混沌星云以万年为单位的旋转。主动干预?十次有九次会引发冲突和痛楚。但她仍在坚持,因为每次成功捕捉到那一丝微弱的“和谐”瞬间,哪怕只有一息,都能让她精神一振,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粒微尘般的光点。 与周子安、李圆圆、铁牛等人的联系,也保持在一种清淡而稳定的频率上。他们偶尔会在某个课程结束后,在僻静处简短交流。周子安的话依旧不多,但会分享一些他在百工堂接触到的新阵纹图解或炼器难点;李圆圆则继续充当她的“灵草情报员”,甚至偷偷帮她留意和采集一些带有特定“意”的廉价野草或灵草废料;铁牛的控火技术在周子安偶尔的提点和自身苦练下,竟真有了一丝进步,虽然离正式学徒还差得远,但烧火的活儿干得越发得心应手,偶尔还能帮相熟的炼器学徒打打下手,多得几个铜板的赏钱。石蕊、方蓉、吴小雨在杂役处与她朝夕相对,关系也愈发融洽,尤其是吴小雨,几乎把苏小棉当成了亲姐姐依赖。 这一切,构成了苏小棉在天衍宗底层挣扎求存、缓慢成长的日常。对她而言,世界仿佛就只有杂役处、潜溪集、几处讲堂和那片小小的、属于“同类”的交流圈。外面的广阔修仙界,那些波澜壮阔的争斗、机缘、秘闻,如同另一个维度的传说,遥远得近乎虚幻。 然而,庞然大物的每一次呼吸,哪怕再轻微,也会扰动身边尘埃的轨迹。天衍宗这头巨兽,并非存在于真空之中。 关于外界的消息,如同零星的雨点,开始断续地飘进杂役处,飘进潜溪集,飘进那些免费课程的间隙。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传闻。 “……听说了吗?南边‘黑沼泽’那边不太平,好像有古修洞府出世,引得好几拨散修和中小门派的人争抢,死了不少人……” “东边的‘万宝阁’三年一度的拍卖会快开了,据说这次有好几件压轴的宝贝,连咱们宗内都有长老打算去看看……” “北境‘玄冰原’的寒气今年退得晚,影响了‘冰魄莲’的采收,百草峰那边正头疼呢……” 这些消息,对于苏小棉这样的底层弟子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听听也就过了。黑沼泽的厮杀、万宝阁的奇珍、玄冰原的灵植,都与她每日清洗的药罐、搬运的废料、清扫的尘土无关。 但渐渐地,风声似乎紧了起来。 一次在《修真界常识》课上,那位素来严肃的执事,在讲到“宗门间关系与东荒势力格局”时,眉头微锁,语气比往常沉重了几分:“近来,东荒修真界暗流涌动。‘幽影阁’活动频繁,多处有疑似其密探踪迹。与我宗素有龃龉的‘烈阳宗’,其门下弟子在几处资源点与我宗弟子摩擦加剧。尔等在外行走,需加倍小心,谨言慎行,莫要轻易卷入是非。” 幽影阁?烈阳宗?苏小棉记下了这两个名字。她隐约记得,幽影阁似乎是个亦正亦邪、情报与暗杀生意都沾的隐秘组织;烈阳宗则是与天衍宗同列东荒大宗,但行事霸道,门下弟子多修火系功法,两宗因资源和理念不合,素有旧怨。 课堂下的弟子们交换着眼神,气氛有些凝重。看来,外面的世界并不太平。 几天后,李圆圆神神秘秘地找到苏小棉,把她拉到百草峰药田一个无人的角落,圆脸上带着紧张和八卦混合的神色。 “小棉,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别外传!”李圆圆压低声音,“我昨天给丹房送药渣的时候,听到两位执事师叔在嘀咕,说什么……西边‘坠龙渊’附近,好像有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疑似……疑似有‘魔气’泄漏!” “魔气?”苏小棉心头一跳。她在常识课上学到过,魔气与灵气相对,暴戾混乱,侵蚀心神,是修仙者的大敌。上古之后,魔气已罕现于世,偶尔出现,往往意味着大凶险或大隐秘。 “嘘!小声点!”李圆圆紧张地四下张望,“听说宗门已经秘密派了几位内门师兄师姐去查探了。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可不得了!魔气现世,搞不好会出大乱子!” 苏小棉皱眉。坠龙渊……似乎是一处上古战场遗迹,凶险莫测,常年有空间裂隙和不稳灵气流,寻常修士不敢深入。魔气泄漏?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又过了些时日,连潜溪集的消息灵通人士——那位卖香烛纸钱、兼营杂货的昏睡老头(苏小棉后来知道他姓徐),也难得地清醒着,跟几个相熟的棚户区老人低声交谈。 “……北边‘枫晚城’的商队这个月没来,托人捎信说路上不太平,有劫修团伙活动,专挑落单的修士和小商队下手……” “……南边‘青木林’的妖兽最近躁动得很,外围采药的散修伤了好几个,据说林子里深处传来怪声,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哭……” “……还有啊,我那个在‘听风楼’做伙计的远房侄子说,最近市面上打听消息、特别是打听十几二十年前旧事的人,好像多了起来,出手还阔绰……” 这些消息碎片,如同阴云边缘的闷雷,预示着山雨欲来。苏小棉虽身处底层,也能隐隐感到空气中弥漫的一丝不安。宗门的守卫似乎更严密了,外出的弟子归来时,脸上常带着疲惫和凝重。免费课程上,讲师们提及外界时,语气也愈发谨慎。 但这些,毕竟还是“外面”的事。苏小棉最大的忧虑,依旧是每日的工役、家人的温饱、以及体内那团乱麻般的五行细丝。直到某一天,一粒本与她绝不相干的水滴,意外地溅入了她这潭微澜的死水。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苏小棉刚结束在藏简阁后院(又是那里)的清扫,准备去听一堂关于《低阶法术灵力微操》的课程。经过外门一处供弟子们交接任务、发布信息的“执事堂”外公告栏时,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 公告栏上贴满了各种任务信息、宗门通知、私人物品交易启事等。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被贴在角落一张不甚起眼、纸张已经有些发黄的“旧闻辑录”吸引住了。 那似乎是从某本过期修仙界邸报或游记上裁剪下来的片段,标题模糊不清,内容是关于十几年前(具体年份已磨损)东荒某次“秘境探索”的简略记述,其中提到了几个参与探索的修士名字和所属势力,大多是天衍宗、烈阳宗等大派的前辈,记录语焉不详。 吸引苏小棉的,并非这些。而是在那段记述的最后,有一行补充说明般的小字,墨色很淡,几乎难以辨认: “……是次探索损失惨重,传闻有散修夫妇携奇物卷入,下落不明,疑与‘苏氏’有关……” 苏氏? 苏小棉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她姓苏。 青崖村的原主,也姓苏。父母早逝,据说是进山采药遇了险。 她穿越而来,从未深究过这具身体的来历,只当是普通的山村孤女。 可这“苏氏”……还有“散修夫妇”、“奇物”、“下落不明”…… 是巧合吗? 她凑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但那行小字实在太模糊,而且公告栏前人來人往,她不敢久留,强行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然而,那行字却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一整个下午的课程,她都有些心神不宁。“苏氏”、“散修夫妇”、“奇物”、“秘境探索”……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下课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才又悄悄绕回执事堂外的公告栏。那张发黄的纸还在角落。她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注意,伸出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那行小字的位置。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残留意念。就是一张普通的旧纸。 她默默记下了那张纸的大致样式和旁边贴着的其他公告信息,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苏小棉变得有些沉默。她利用一切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十几年前那场“秘境探索”的消息,以及“苏氏”这个姓氏。 在《修真界常识》课后,她鼓起勇气,向那位严肃的执事请教:“执事,弟子曾听人提及,十几年前东荒似乎有一次损失惨重的秘境探索,不知……宗门可有相关记载可供弟子了解一二?弟子想多知晓些前辈事迹,以为激励。” 执事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一个杂役弟子会对这个感兴趣,但并未深究,只是淡淡道:“陈年旧事,记录不详。那次探索涉及多方,地点诡秘,折损了不少好手,具体情况已列为宗内机密,非核心弟子不得查阅。你且专心当下修行即可,勿要好高骛远。” 机密?苏小棉心下一沉。 她又试图从周子安那里旁敲侧击。周子安在百工堂,或许能接触到一些陈年档案或听老弟子提起过。 “周师兄,你可曾听说过,十几年前,有一对散修夫妇,可能姓苏,卷入了一场秘境探索,后来下落不明的事?”一次交流后,苏小棉状似随意地问道。 周子安正在用炭笔在地上勾勒一个简易的阵纹,闻言笔尖一顿,抬头看向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和探究:“你从何处听来此事?” 苏小棉心里一紧,面上却保持平静:“偶然在一张旧闻辑录上看到只言片语,有些好奇。” 周子安沉默片刻,低声道:“此事……讳莫如深。我亦只是偶然听一位年长的炼器师提过一句,说那对夫妇似乎身怀异宝,引得当时几方势力暗中追索,后来便没了音讯。具体详情,无人知晓,也无人敢多谈。”他看了苏小棉一眼,“你最好也莫要深究。有些旧事,牵扯甚广,知道多了,未必是福。” 牵扯甚广……苏小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周子安的话,无疑证实了那并非空穴来风。而且,似乎涉及“异宝”和多方势力的“暗中追索”…… 她自己的“五行杂灵根”,穿越带来的、对意念碎片的特殊感知能力,以及那匪夷所思“炸毁”护山大阵的“事故”……这些,会不会和那对“下落不明”、可能身怀“奇物”或“异宝”的苏姓散修夫妇有关? 一个大胆而令人不安的猜测,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她的心头:她的穿越,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恐怕并非偶然。这看似废柴的五行杂灵根,这怪异的能力,或许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与某些陈年旧事、某些隐藏在暗处的目光,紧密相连。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她原本以为,自己最大的麻烦只是那笔巨债和废柴资质。现在看来,水下似乎还潜藏着更巨大、更危险的冰山。 她不敢再轻易打听。周子安的警告言犹在耳。但那份旧闻辑录上的字句,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外面的世界,风雨欲来,暗流汹涌。 而她这具看似平凡、背负巨债的废柴身躯之下,似乎也埋藏着一段不为人知、可能引来祸端的过往。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她这只小小的、在尘埃中求存的蝼蚁,刚刚窥见风暴边缘的一角,便已感到灭顶的寒意。 夜晚,潜溪集的棚屋里。苏小棉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行“织梦”或“内视”。她坐在窗边破旧的木凳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爷爷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阿雀蜷在床上,怀里还抱着那只雀鸟安神坠,睡得香甜。 远处,天衍宗内门诸峰的轮廓在夜幕中如同巨兽的脊梁,沉默而威严。 苏小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管这具身体隐藏着什么秘密,不管外面即将掀起怎样的风浪。 她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变强。 哪怕速度慢如蜗牛,哪怕前路遍布荆棘。 她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守护这个好不容易团聚的小家,来应对那可能随时降临的、源自过去或未来的危机。 还有那百万灵石的巨债……或许,也并非仅仅是“意外”那么简单? 她深吸一口带着棚户区烟火气和远处灵气的夜风,缓缓闭上眼睛。 内心的波澜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与坚定。 修炼。学习。积攒力量。弄清真相。 一步,一步,向前走。 无论风雨来自何方。 第8章 废料堆里的“星光” 自那日窥见“苏氏”旧闻的冰山一角后,苏小棉心中便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警觉与急迫。她将那份不安深埋心底,表面上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埋头劳作的杂役弟子,但内里,对力量的渴求却如野火般悄然蔓延。 免费课程听得更勤,笔记记得更密。她开始有意识地整合从不同课程、不同同伴那里得来的知识碎片。周子安提到的某个基础阵纹稳定结构,李圆圆描述的某种灵草对特定情绪波动的亲和,铁牛实践中对火候把控的朴素心得,甚至林晚照峰主那番关于“意”的玄妙阐述……所有这些,都在她脑海中不断碰撞、糅合,试图与她自身那混乱的五行细丝和“织梦”手艺建立起某种联系。 她体内的“内视”与“安抚”也变得更加专注和具有目的性。不再仅仅是追求片刻的“平和”,而是尝试着去“理解”每一缕细丝代表的属性之意,去模拟那些听到的、关于五行生克、能量流转的简单图式,在自己这片混沌的“小天地”里进行笨拙的“推演”。结果往往是头痛欲裂,细丝冲突加剧,但她咬牙坚持。每一次微小的、对冲突的“预判”或对“和谐”瞬间的捕捉,都让她觉得自己离掌控那混乱的力量更近了一点点——哪怕只是从完全失控,进步到了“偶尔能预感到要失控”的程度。 潜溪集的“织梦”生意依旧低调而稳定。她严格控制着产量和品质,只做最稳妥的“安宁”、“舒缓”类成品,通过爷爷和阿雀极其谨慎地销售。收入缓慢增长,家里的境况改善了一点点,至少爷爷咳嗽时,能多喝两副便宜汤药了。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关于外界“魔气泄漏”、“劫修猖獗”、“势力摩擦”的消息依旧零星传来,宗内的气氛也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苏小棉偶尔会看到有神色凝重、气息强大的内门弟子或执事匆匆御器而过,方向往往是山门之外。 这一日,苏小棉被分派到一个新的、也是更令人头疼的工役地点:外门“废置物处理场”。 这里位于天衍宗外门最偏僻的角落之一,紧挨着一道荒芜的山崖。无数年来,宗门各机构产生的、无法回收利用或蕴含危险不确定性的废弃物,大多倾倒于此。堆积如山的,不仅仅是药渣、炼废的矿石金属、画废的符纸、炼废的丹药残渣,还有一些破损到无法辨认原貌的法器碎片、失效的阵盘、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具失去灵气、变得黯淡的巨大妖兽骨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成分复杂的怪味,灵气场也极其混乱驳杂,五行气息在这里冲突、淤积、变异,形成一片对低阶修士而言堪称“有毒”的区域。寻常弟子若非必要,绝不愿靠近。也因此,这里的管理相对松散,只有几个年老体衰、进阶无望的老杂役轮流看守。 苏小棉的任务,是协助看守,并将新运来的一批废弃物,按照粗略的分类(金属类、矿石类、有机物类、未知危险类等)搬运到指定的堆积区域。工作繁重肮脏,且因为环境恶劣,报酬比普通杂役工作多三成。 对苏小棉而言,这里既是折磨,却也可能是……宝库? 当她第一次踏入这片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垃圾场时,就被那海量的、混乱的意念碎片洪流冲击得头晕目眩。不同于以往在单一场所(如符箓阁、百草峰)接触的相对纯粹的废品,这里的意念碎片简直是“群魔乱舞”。失败的怨念、材料冲突的暴戾、灵力失控的狂躁、岁月侵蚀的腐朽、甚至还有一些残破禁制散发出的冰冷死寂……各种负面、混乱、强大的意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精神上的“泥沼”。 她强忍着不适,开始工作。最初几天,她只是机械地搬运,尽量避免用指尖直接接触那些看起来就很不妙的废弃物,更不敢主动去感知。但渐渐地,她发现,只要自己保持“内视”状态,让体内那几缕细丝以一种极缓慢、近乎“龟息”的方式自行流转(这是她最近摸索出的、在恶劣灵气环境中保护自己的笨办法),就能稍稍抵御外界意念碎片的冲击。 而且,她体内细丝的“龟息”流转,似乎对某些特定性质的混乱灵气或意念碎片,有着微弱的“吸附”或“共鸣”? 比如,当她搬运一堆混杂着多种金属炼废渣时,体内那缕代表“金意”的细丝会微微发烫,转速稍快;经过一堆腐烂的灵植药渣时,“木意”细丝会颤动;靠近一片湿滑、泛着异味的污泥潭(不知道是什么废弃物长期堆积形成的),“水意”和“土意”细丝会同时产生反应。 这发现让她心跳加速。难道,这五行杂灵根,在这等极端混乱的环境里,反而有某种奇特的“适应性”或“亲和性”? 她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尝试。在一次搬运一块脸盆大小、表面坑洼不平、颜色暗沉如同铁锈、却隐隐透出一丝古怪温润感的“金属疙瘩”时,她体内的“金意”和“土意”细丝同时产生了强烈的“渴望”感。 这块“疙瘩”是混在一堆炼器废渣里运来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但苏小棉鬼使神差地,在将其放入“金属类”堆积区时,手指多停留了一瞬,集中精神去感知。 没有强烈的负面意念。只有一种极其深沉、厚重、仿佛历经无数岁月捶打与沉淀的“沉寂”之意。这“沉寂”并非死寂,而像是力量高度内敛、陷入漫长沉睡的状态。其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金”的锋锐内核,以及“土”的包容承载。 很奇特的感觉。与周围那些充满失败、暴戾情绪的碎片截然不同。 苏小棉心中一动。她左右看看,年老的看守正在远处打盹。她快速将这块“铁锈疙瘩”挪到了堆积区一个不起眼的、被其他废料半掩的角落,默默记下了位置。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边完成繁重的分拣搬运工作,一边像个最耐心的拾荒者,在这片意念的垃圾海洋里,小心翼翼地搜寻着那些“不同寻常”的碎片。 她找到了一块焦黑的木片,入手却轻若无物,残留着一丝“燃烧殆尽却未成灰”的奇异“木中火”意;找到了一小撮颜色斑斓、如同琉璃碎末的晶体砂砾,散发着微弱但纯净的、类似“星辰”光芒的意念,似乎与天空有关;甚至还在一堆破碎的陶俑碎片里,发现了一块带有极其微弱、却异常“灵动”笔意的残片,像是某个画师灌注了心血的失败之作,技艺虽不成熟,但那“赋予死物以生趣”的意图却隐约可辨。 这些碎片所携带的“意”,大多微弱、残缺、或性质古怪,对正统修士而言可能毫无价值,甚至难以察觉。但对苏小棉来说,它们就像散落在淤泥里的、带着奇异光泽的碎瓷片,每一片都代表了一种独特的“属性之意”或“情绪频率”,是她理解五行、拓展“织梦”可能性的珍贵“样本”。 她不敢将这些东西直接带走。废置物处理场有粗略的检查,虽然松散,但明目张胆夹带废弃材料出去,风险太大。她只能将它们悄悄转移到自己记下的、相对隐蔽的角落,准备日后有机会再来“研究”。 然而,真正的“机缘”,或者说,让她陷入更大困惑与危险的“意外”,发生在她来到废置物处理场的第十天。 那日午后,天空阴沉,处理场内混乱的灵气场似乎也比往日更活跃些,让人胸闷气短。苏小棉正将一车新运来的、散发着刺鼻腥甜气味的粘稠胶状物(似乎是某种炼丹或炼毒失败的产物)推向“未知危险类”堆积区。那区域位于山崖下一个凹陷处,常年不见阳光,阴湿晦暗,堆放的都是一些属性不明、难以处理、可能带有毒性或腐蚀性的废弃物。 就在她小心倾倒那车粘稠物时,脚下被一块凸起的、湿滑的石头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为了保持平衡,手下意识地按向旁边堆积的、看起来相对“安全”的废弃物——那是一堆灰白色的、像是某种妖兽骨骼风化后的碎块。 手掌按上去的瞬间,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空洞吸力”的意念,猛地顺着指尖窜入! “啊!”苏小棉惊呼一声,想要缩手,却发现手掌像是被黏住了一样,那股冰冷的“吸力”不仅吞噬着她的体温,似乎还在牵引她体内那几缕细丝! 细丝们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性质迥异的意念刺激,瞬间暴动!五行冲突在丹田处激烈爆发,远比以往任何一次尝试都更猛烈、更混乱! 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在她体内穿刺!苏小棉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拼命催动“内视”,试图安抚暴走的细丝,但那冰冷的“吸力”如同一个漩涡,不断干扰、拉扯着她的心神。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像上次“炸毁”大阵(疑似)那样,引发不可控的灾难时——异变再生! 她体内那原本冲突激烈的五行细丝,在这外来的、冰冷的“空洞吸力”的强行“搅动”和“压迫”下,竟在某个极其短暂的刹那,诡异地、被动地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扭曲、却又确实存在的“动态平衡”! 五色微光在她体表骤然亮起,比测灵石上显示的更加混乱闪烁,却又隐隐遵循着某种被外力强行扭曲的规律。与此同时,她按着的那堆灰白色骨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咔嚓”碎裂声。 一道微不可查的、灰蒙蒙的、筷子粗细的光束,从骨块缝隙中射出,瞬间没入了苏小棉的眉心! 没有疼痛,没有灼热。只有一股庞大、冰冷、杂乱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呃……”苏小棉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了无数破碎、跳跃、无法理解的画面和符号:狰狞的妖兽虚影、断裂的星辰轨迹、扭曲的空间裂隙、古老的祭祀图腾、还有……一双冰冷、漠然、仿佛透过无尽岁月注视着她的、非人的巨大眼眸…… “喂!醒醒!苏小棉!” 不知过了多久,呼唤声和身体的摇晃将苏小棉从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中拉扯出来。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看守废置物处理场那个姓王的老杂役布满皱纹、带着担忧的脸。 “王……王伯?”苏小棉声音嘶哑,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把小锤在里面敲打。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尤其是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 “别动别动!”王伯连忙按住她,“你这丫头,怎么在这里晕倒了?是不是这里的瘴气太重,受不住了?”他看了看苏小棉原本按着的那堆灰白色骨块,又看了看她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后怕,“早就说这鬼地方不是人待的……你等着,我去叫人……” “不……不用,王伯。”苏小棉连忙阻止,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就是……有点低血糖,老毛病了,歇一会儿就好。不用惊动别人。”她可不想因为晕倒这种事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尤其是在这敏感的地方。 王伯将信将疑,但看她坚持,便叹了口气,扶着她到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上坐下,又去倒了碗清水过来。 苏小棉接过水,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恶心感。她悄悄内视,发现体内那几缕细丝依旧处于一种极度“萎靡”和“紊乱”的状态,比以往任何一次冲突后都要糟糕,但幸运的是,似乎没有留下不可逆的损伤。而脑海中,那庞大杂乱的信息流虽然不再疯狂冲击,却如同沉入深海的冰山,留下一种沉甸甸的、堵塞的感觉,稍微一回想,就头痛加剧。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堆灰白色骨块。它们静静躺在那里,与周围其他废弃物毫无区别,没有任何异常光芒或波动。刚才那束灰光、那些破碎恐怖的画面……是幻觉吗?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王伯,”她轻声问,“那堆骨头……是什么妖兽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王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嘴:“谁知道呢,扔在这里怕不有几十年了。听以前的老伙计提过一嘴,好像是当年清理某个上古战场边缘时带回来的‘垃圾’,没什么价值,就是质地特别硬,火烧不化,雷击不碎,又检测不出什么灵气或者有用的材料成分,就扔这儿了。怎么?你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上古战场边缘?苏小棉心头一跳。她摇摇头:“就是看着有点特别,随便问问。”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苏小棉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坚持着继续完成了下午的工役,只是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精神也一直有些恍惚。王伯见她脸色依旧不好,也没多催促。 下工后,苏小棉几乎是拖着脚步回到了潜溪集的棚屋。爷爷和阿雀见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样子,吓了一跳。苏小棉只说是活太累,休息一下就好。 她早早躺下,却根本无法入睡。脑海中那沉甸甸的堵塞感并未消失,稍微凝神,就能感到无数破碎的符号、扭曲的图像、冰冷的意念片段在其中沉沉浮浮,如同一个混乱的噩梦仓库。 她尝试着去“触碰”其中相对清晰的一点点碎片——那似乎是一段关于某种“星辰定位”的残破信息,夹杂着对“虚空”、“引力”、“坐标”的模糊描述,完全超出了她目前的理解范畴。 还有那双冰冷巨大的非人眼眸……只是回想一下,就让她遍体生寒,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 这不是幻觉。她真的从那堆不起眼的“垃圾”骨块里,“接收”到了某种难以理解、庞大杂乱的“信息传承”或者“意念烙印”。这算什么?机缘?还是……诅咒? 她的五行杂灵根,似乎不仅对混乱灵气环境有奇特反应,对这种埋藏在古老废弃物中的、残留的奇异意念或信息,也有某种“钥匙”或“容器”的作用? 这发现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不安和恐惧。 联想到那“苏氏”旧闻,联想到自己穿越的诡异,联想到那笔莫名其妙的巨债……她感觉自己仿佛正一步步踏入一个早已编织好的、巨大而危险的迷雾之中。 而这次废料堆里的“奇遇”,无疑是在这迷雾中,又增添了一道更加诡谲难测的阴影。 她握紧了枕边那块温润的安神木片,努力汲取着其中平和的意念,对抗着脑海中的混乱与冰冷。 变强……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两个字的重量。 不仅仅是为了还债,为了守护家人。 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弄清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所有谜团,有能力去面对那可能隐藏在迷雾深处的、冰冷的目光。 第9章 风暴边缘的尘埃 外界·黑沼泽边缘,瘴气弥漫的黄昏。 一道赤红如血的剑光撕裂灰绿色的浓稠瘴气,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兽吼戛然而止。剑光敛去,露出一个身穿烈阳宗核心弟子服饰的年轻人,他面色冷峻,指尖一勾,一枚沾染着污血、闪烁着晦暗光泽的黑色鳞片便从下方沼泽泥潭中飞起,落入他掌中一个特制的玉盒。 “第七片。”他低声自语,眉头微锁,目光扫过泥潭中正在缓缓下沉的一具庞大妖兽残骸。那残骸形似鳄鱼,却生有三头,此刻皆被一剑贯穿,污血汩汩涌出,与沼泽泥水混作一团。 不远处,几道身影飞速掠近,同样身着烈阳宗服饰,气息彪悍,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痕与泥污。 “秦师兄,西北方向三十里处,发现幽影阁活动的痕迹,至少有三人,修为不明,但身法诡谲,我们没敢贸然靠近。”一名弟子躬身禀报。 被称为秦师兄的年轻人——秦烈,烈阳宗此代真传弟子之一,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幽影阁的鬣狗,鼻子倒是灵。这‘三首毒蛟’的逆鳞,他们也想染指?” “师兄,此地不宜久留。黑沼泽深处异动越来越频繁,除了妖兽,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窥视。”另一名弟子语气带着不安,“而且,天衍宗的人也在这附近出没,虽然还没正面撞上,但……” 秦烈冷哼一声,收起玉盒:“天衍宗?云虚子那老儿倒是稳坐钓鱼台,门下却也不甘寂寞。东西到手,先撤。宗门传讯,坠龙渊那边有更重要的发现,长老命我等速去汇合。”他最后看了一眼黑沼泽深处那翻滚不休、仿佛孕育着无尽凶险的浓重瘴气,率先化作一道赤虹,破空而去。其余弟子紧随其后。 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几缕若有若无的黑影如同水中的墨迹,在沼泽边缘的枯树下悄然浮现、聚合,又迅速消散,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天衍宗外门废置物处理场 苏小棉将最后一筐散发着酸腐气味的、不知名粘稠废弃物倒入指定的深坑,用特制的长柄木锨稍微拨弄平整,然后退开几步,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脑海中那沉甸甸的堵塞感并未完全消退,只是习惯了与之共存。 距离那次“骨块奇遇”已过去数日。她没有再靠近那片区域,也尽量避免直接接触那些看起来就年代久远或气息古怪的废弃物。但那种对混乱意念碎片的感知,以及体内细丝对特定环境的本能反应,却让她在这片“垃圾场”的劳作中,被迫“看”到了更多。 她能“感觉”到某些废弃法器碎片中残留的、使用者临死前的绝望与不甘;能“触摸”到某些炼废丹药里凝固的、狂暴冲突的药性意念;甚至能隐约察觉到,这片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废料场地下,似乎淤积着某种深沉、污浊、五行彻底混乱的“地气”,与宗门其他地方的清灵之感截然不同。 这地方,简直是一个负面意念与混乱能量的沉淀池。对她这种敏感体质而言,无异于一种持续的、低强度的精神污染。若非那点额外的报酬,以及心底一丝不甘放弃可能存在的“特殊原料”的念头,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多待。 “苏丫头,今天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回去吧。”看守王伯拄着根木棍走过来,看着苏小棉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你这身子骨,还是太弱。明天我跟管事说说,看能不能给你换个地方。” “不用了,王伯,我还能坚持。”苏小棉摇摇头。换个轻松点的地方?固然好,但报酬也会减少。她需要灵石,哪怕多一点是一点。而且,这里虽然难受,却也让她被迫锻炼着对混乱意念的抵抗力,以及对体内细丝更精细的调控——尽管过程痛苦。 王伯摇摇头,没再多劝,背着手慢悠悠走回他那间简陋的看守小屋。 苏小棉清理了工具,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堆积场边缘靠近山崖的一处。那里斜靠着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和污渍的残破石碑,似乎是很多年前从某个废弃洞府或古迹搬来的,上面刻痕模糊,早已无人问津。 就在她目光掠过石碑某处斑驳的刻痕时,体内那缕代表“土意”的细丝,忽然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指向石碑底部与地面接触的缝隙。 那里有什么? 苏小棉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走了过去。蹲下身,拨开堆积的枯叶和湿滑的苔藓,她看到石碑底部与潮湿地面之间,嵌着几颗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小石子,其中一颗,形状略圆,颜色比其他更深沉一些,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流过般的纹路——不像是天然形成,倒像是某种极其微小的、磨损殆尽的符纹痕迹。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颗石子。 没有冰冷的吸力,没有庞大的信息流。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凝练的“厚重”与“稳固”之意,如同历经亿万载风雨冲刷仍巍然不动的山岩内核,顺着指尖传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脑海中的堵塞感都似乎被这精纯的“稳”意冲刷得松散了一丝。 好东西!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这股“意”的精纯度,远超她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废料碎片!甚至比林晚照峰主展示的那株“忘忧”草所带的“释然”之意,在“纯粹”和“强度”上,都隐隐胜出一筹(当然,总量可能微不足道)。 她心跳微微加速,左右看了看,迅速将那颗小石子抠出,攥在手心。入手微沉,触感温润,与它灰扑扑的外表截然不同。 没有时间细究,她将石子藏入袖中暗袋,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离开了废置场。 在坠龙渊外围,阴云密布的天空 数道颜色各异的遁光在铅灰色的云层下急速飞掠,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从服饰看,分别属于天衍宗、烈阳宗,还有两名气息晦涩、看不出明确来历的散修模样人物。 下方是犬牙交错的黑色岩峰与深不见底的幽暗裂谷,罡风呼啸,卷起阵阵带有刺骨寒意的灰白色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混合着硫磺、血腥与某种更深沉腐朽气息的味道。 “阴煞罡风又强了!此地空间已开始不稳,各位,再深入恐有不测!”一名天衍宗的中年执事扬声喝道,他周身撑起一道青蒙蒙的光罩,抵挡着不时从裂谷中窜出的、扭曲如蛇的灰白风柱。 “不测?哼,机缘险中求!你们天衍宗若是怕了,大可就此止步!”烈阳宗那边,一个赤发老者冷笑,周身火焰升腾,将靠近的阴风煞气灼烧得滋滋作响,但他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凝重。 就在此时,下方一道最为深邃宽阔的裂谷中,陡然传来一声沉闷如巨鼓擂动、又似地脉呻吟的巨响! 轰隆——!!! 整个坠龙渊外围的岩峰都随之剧烈一震!无数碎石簌簌滚落。那道裂谷深处,猛地喷涌出大股浓稠如墨、翻滚不休的黑气!黑气之中,隐约可见猩红的电光闪烁,更有一股暴戾、混乱、充满侵蚀性的意志随着黑气弥漫开来! “魔气喷涌!退!”散修中一人失声惊呼,毫不犹豫地化作一道流光向后暴退。 天衍宗与烈阳宗众人也是脸色大变,纷纷各展手段,急速向后飞撤。那赤发老者挥出一道炽烈火墙试图阻隔黑气,火墙与黑气接触,竟发出如同冷水泼入热油般的剧烈爆鸣,火墙迅速黯淡、溃散! “好精纯的魔气!此地果然有变!”赤发老者又惊又怒,再不敢停留。 众人退至相对安全的距离,心有余悸地望着那依旧在喷涌、仿佛连通了九幽之地的裂谷,脸色都难看至极。魔气现世,绝非小事,这意味着上古封印可能松动,或是有强大的魔物即将出世。 “必须立刻禀报宗门!”天衍宗执事沉声道。 “此事,需各宗共议!”烈阳宗赤发老者也收起倨傲,语气严肃。 几方人马彼此对视,眼中再无先前争锋相对的锐气,只剩下深深的忌惮与忧虑。魔气,是所有修仙者共同的敌人。 天衍宗·潜溪集棚户区·夜晚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狭小的棚屋。爷爷已经睡下,呼吸稍显粗重。阿雀趴在床边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上,就着灯光,用苏小棉给她的、磨钝了的小刻刀,小心翼翼地在一些洗净晾干的、相对平整的小木片或陶片上,刻画着苏小棉教她的、最简单的螺旋纹或水滴纹。她的动作还很生涩,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但神情极为专注。 苏小棉坐在屋角,面前摊开着她的草纸本,炭笔在手。她并没有在记录课程笔记,而是在凭记忆勾勒一些破碎的、从废置场骨块信息流中偶尔浮起的、相对“稳定”的符号片段。那些符号扭曲怪异,与她所学过的任何符文、阵纹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古老蛮荒的气息。 她画得很慢,很吃力。每画一笔,都感到精神一阵刺痛,仿佛在强行记忆和理解远超她层次的东西。但她强迫自己继续。她有种模糊的感觉,这些碎片,或许与那“星辰”、“虚空”的杂乱信息有关,哪怕现在完全不懂,记录下来,将来或许有用。 画了几个符号后,她停下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然后,她从袖中取出傍晚从废置场石碑下得到的那颗灰扑扑的小石子。 在昏暗的灯光下,石子表面那极其微弱的、水波般的纹路几乎看不见。但握在手心,那股精纯凝练的“厚重稳固”之意,便源源不断地传来,温和地滋养着她疲惫的心神,甚至让她体内那几缕萎靡的细丝都稍稍“振奋”了一丝。 这到底是什么?某种天材地宝的碎屑?还是某个强**器或阵盘彻底损毁后残留的、最精纯的“核心意蕴”? 她尝试着,像“编织”意念碎片那样,将自己的一缕心神探入石子内部。 没有阻碍。石子的内部,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的“厚重”之海。她的心神如同一点微光,沉入这片“意”的海洋,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仿佛漂泊的孤舟终于触碰到了坚实的大地。在这片“厚重”之意的包裹下,她脑海中那些杂乱信息带来的堵塞与刺痛,都仿佛被镇压、抚平了许多。 这石子,对她而言,简直是无价之宝!不仅能在她“织梦”时提供最精纯的“稳”意作为核心或引子,极大提升成品的效果和稳定性,更能辅助她稳定心神,抵御外界杂乱意念的冲击,甚至对平复体内五行细丝的冲突似乎也有微弱益处! 她小心地将石子贴身收好。这是她迄今为止,捡到的最大“漏”。 “姐姐,你看我这个刻得怎么样?”阿雀举着一块刻了歪斜螺旋纹的木片,献宝似的递过来,小脸上满是期待。 苏小棉接过木片,指尖拂过刻痕。阿雀的手艺还很稚嫩,但她在刻画时那种纯粹的、想要帮忙的“专注”和“快乐”的意念,却清晰地残留在木片上,虽然微弱,却干净温暖。 “刻得很好,阿雀。”苏小棉微笑着,将自己一缕温和的“安宁”意念注入木片,与阿雀残留的意念轻轻融合。木片微微一暖,散发出一股令人心安的、稚拙却真诚的平和感。“下次可以试着刻得更深一点,线条连贯一点。” “嗯!”阿雀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继续埋头刻起来。 苏小棉看着妹妹专注的侧脸,又看了看床上爷爷沉睡的身影,心中那份因外界传闻、身世疑云、废置场奇遇而生的沉重与不安,稍稍被眼前的温暖驱散了些。 不管外面世界如何天翻地覆,不管暗处有多少目光觊觎,不管体内体外藏着多少秘密与危险。 此刻,在这间简陋的棚屋里,油灯的光,妹妹的专注,爷爷的鼾声,还有袖中那颗带来一丝踏实感的石子……便是她所能抓住的、最真实的“现在”。 她重新拿起炭笔,在草纸本上新的一页,开始记录今日在废置场感知到的、几种不同负面意念的特性与可能的“化解”或“利用”思路——这是她为自己制定的、新的学习方向:不仅要会“编织”正面意念,也要尝试理解甚至“转化”负面意念。毕竟,废料堆里,最多的就是负面情绪。 窗外,夜色深沉。潜溪集的灯火次第熄灭,远处天衍宗内门的灵光在云雾中明灭不定,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更遥远的外界,黑沼泽的争夺,坠龙渊的魔气,各方势力的算计与碰撞,正如同酝酿中的风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积蓄着力量。 而风暴边缘的一粒尘埃,正在这间昏黄的棚屋里,以她的方式,默默吸收着点滴星光,编织着属于她的、微不足道却坚韧无比的“网”,试图在命运的风暴来临前,为自己和所爱之人,争取一寸立足之地。 夜还很长,路还很远。但灯火未熄,刻刀未停,笔尖划过草纸的沙沙声,是这寂静长夜里,最执拗的声响。 第10章 科学修仙,从杠杆原理开始 时光荏苒,苏小棉在天衍修仙界,已悄然度过了一年。 冬雪融尽,春草又绿。潜溪集棚户区边缘那间小棚屋的屋檐下,燕子衔泥筑了新巢。爷爷的咳嗽在苏小棉持之以恒地以微弱“安宁”意念辅助调理以及稍好一些的饮食药物下,虽未根除,却已平缓了许多,脸色也见了些许红润。阿雀长高了一小截,褪去了一些面黄肌瘦,枯黄的头发也变得柔顺了些,每日除了帮姐姐处理“原料”,还跟棚户区一个识字的老人学起了最简单的字,小手已经能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写下“棉”、“雀”、“安”等字。 一年,对于动辄闭关数十上百年的高阶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对挣扎于底层的苏小棉来说,却是充满了汗水、疲惫、缓慢积累与微小蜕变的漫长时光。 最大的变化,并非来自修为——她体内那几缕五行细丝依旧如顽劣的孩童,难以管束,只是在持续的“内视”与“安抚”下,对冲突的“预感”稍微敏锐了一点点,自行流转时偶尔出现的“和谐”瞬间,持续时间延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息半息。测灵石前,她依然是那个闪烁混乱五色微光的“废柴”样本。 真正的变化,在于她将另一个世界的思维方式——那套基于观察、归纳、逻辑推演、实践验证的“科学”方法论,悄然融入了这修仙界的底层求生与“另类修炼”之中。 起初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应用。 比如,在清洗堆积如山的药渣罐时,她不再仅仅忍受刺鼻的气味,而是开始观察不同药材残渣的沉降速度、分层状态,以及残留药液与清水混合时的反应(气泡、变色、沉淀物)。她不懂高深的药理,但她会记录,会归类。她发现,某些属性偏“寒”的药材残渣,清洗后水温会明显降低,且不易起泡;而属性偏“燥热”的,则会让水温微升,泡沫丰富且消散快。这或许与药材本身的五行属性有关?她尝试将这种观察与《基础灵气感应》课中关于五行性质的描述对应起来,虽然粗糙,却让她对抽象的“属性”有了更直观的体感。 在搬运沉重的炼器废料时,她开始琢磨“杠杆原理”和“受力分析”。天衍宗自然有搬山移石的巨力法术,但她一个杂役用不起,也没资格学。她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肩挑手提。于是,她观察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杂役如何用木杠、绳索、滚木来撬动、挪移重物,在脑海里勾勒出力臂、支点、力矩。她甚至偷偷用炭笔在地上画简易图,计算(估算)哪种角度、哪种捆绑方式最省力。虽然计算工具简陋(心算加炭笔),但几次实践下来,她搬运同样重量的废料,效率确实比那些只凭蛮力的同门高了一两成,体力消耗也稍小,这让她在繁重的劳役中多了一丝喘息之机。监工只当她“开窍”了,力气用得巧,偶尔还会让她去指导一下新来的笨拙弟子。 在清扫巨大演武场时,面对似乎永远扫不尽的尘土落叶,她想到了“流体力学”(当然是最粗浅的认知)。她观察风向、尘土颗粒大小、地面凹凸,尝试调整扫帚挥动的角度、力度和频率,顺着风向和地势,将尘土“推送”或“引导”到预定的角落,而不是蛮力地扬起漫天灰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这让她清扫同一片区域的时间缩短了,吸入的灰尘也少了。同工的石蕊看得目瞪口呆,直夸她“扫地都扫出花样来了”。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技巧,让她在日复一日的苦役中,节省了宝贵的体力,提高了效率,也赢得了监工一丝“还算机灵”的印象,虽不足以改变她的底层地位,却让她处境稍微好过了一点点。 而将这些思维方式应用到“织梦”手艺上,带来的提升则更为显著。 她不再仅仅依靠模糊的感觉去“编织”和“注入”。她开始建立“实验记录”。用最粗糙的草纸,记录下每次使用的“原料”来源(如:百草峰废药渣-凝神花残叶-微弱“宁神”意)、意念碎片的主要“情绪色彩”(如:失败懊恼/残存专注)、尝试“编织”的目标(如:提取“专注”核心,糅合自身“平和”意)、使用的载体材质与初步处理(如:青玉石边角料-水磨平滑-刻简易循环纹)、注入时的精神集中度与“想象”场景、以及成品最终效果的主观描述和持续时间。 记录很简陋,充满了主观判断,也没有对照组。但正是这种原始的“实验记录”,让她能够回顾、对比、总结。 她发现,从“失败”意念碎片中剥离正面核心(如专注、坚持)的成功率,远低于从“平和”或“成功”碎片中直接提取。但前者的成品,一旦成功,其“坚韧”或“专注”的意蕴往往更加纯粹和深刻。她开始有意识地在不同“原料”中寻找特定“情绪”的碎片,进行分类储备。 她尝试调整“编织”时意念的“频率”和“强度”。最初只是模糊的“集中精神”,后来她结合自身“内视”时对细丝不同活跃状态的感受,以及从林晚照峰主**中得到的关于“意念需稳如磐石”的启发,开始模仿那种“沉稳”、“恒定”的意念状态。她发现,当意念如同缓缓流动的深潭之水,平稳而持续地注入时,载体对意念的“接纳”更佳,成品效果更稳定,持续时间也更长。 她还注意到了“载体共振”现象。有一次,她尝试将一缕偏向“清凉”的水意,注入一块本身带有微弱火行波动(可能是炼废的火属性矿石边角料)的木片中,结果注入过程异常艰难,成品握在手里感觉“拧巴”,效果也很差。相反,将同样的水意注入一块质地细腻、触感冰凉的河蚌壳(水行环境产物)中,则顺畅无比,成品散发出的“清凉宁神”感也更加舒适自然。这让她意识到,载体材质本身的属性与注入的意念属性需要有一定“亲和度”,否则可能互相排斥,降低效果甚至引发不稳定。她开始有意识地根据目标“意念”来选择或预处理载体,比如想要“坚韧”效果,会优先选择质地坚硬的木料或石片;想要“温暖”效果,则会选择颜色偏暖(如淡黄、浅红)或触感温润的材料。 这些基于观察、记录、归纳、试错得出的“经验”,虽然远未形成体系,却让她制作“织梦”成品的成功率从最初的三四成,稳步提升到了接近六成。成品的平均效果和持续时间也提升了约三成。更关键的是,她开始能够制作一些更具“针对性”的成品,比如专门用于缓解修炼后轻微神识疲惫的“清心膏”(以清凉水意为主,辅以一丝“空明”意念),或者帮助低阶弟子在重复性工作中保持专注的“凝神木片”(以“专注”为核心,糅合“平和”稳定)。 潜溪集的“生意”因此悄然升级。虽然依旧低调,严格控制出货量(每月只做三四件精品),但口碑在极小的圈子里慢慢传开。爷爷和阿雀的销售变得更加谨慎,只通过几个信得过的老客户辗转推荐,价格也略微上浮,从最初的几枚铜钱,提升到了十几枚到几十枚铜钱不等,偶尔效果特别好的,甚至能卖到半块下品灵石。收入虽然依旧微薄,却比一年前翻了一倍有余,让这个小小的家,日子过得稍微宽裕了那么一点点。 苏小棉的“科学思维”,甚至开始渗透到她最头疼的“修炼”中。 她将自己体内那几缕混乱的五行细丝,看作一个极度不稳定、变量极多的“复杂系统”。修炼的目标,是让这个系统从“混乱”走向“有序”,至少是“动态平衡”。 她尝试借鉴阵法中关于“五行生克循环”和“能量节点稳定”的基础理论(来自周子安的分享和课程所学)。虽然那些复杂的阵纹她无法在体内刻画,但“相生相克”、“循环流转”、“核心稳定”这些理念,她却可以尝试在“意念”层面进行模拟。 她在“内视”时,不再仅仅安抚细丝,而是尝试引导它们进行极简单的“模拟循环”。比如,想象“木生火”,便将意念重点放在那缕“木意”细丝上,想象它散发出温和的滋养之力,流向那缕“火意”细丝;“火生土”,则引导“火意”的温暖去“烘烤”那缕“土意”,使其更加“厚实”……当然,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细丝们绝大多数时候根本不听指挥,依旧自行其是,甚至因为她的强行“引导”而冲突加剧。 但她没有放弃。她将每次尝试的过程、细丝的反应、自身的感受都记录下来,反复复盘。她发现,在她自身心神最平静、最“空明”(类似于深度冥想)的状态下,细丝们似乎更容易接受这种微弱的、模拟生克循环的意念引导,冲突会略有减少。而当她心神不宁或急于求成时,引导往往会变成“添乱”。 她还尝试利用那颗从废置场得到的、蕴含精纯“厚重稳固”之意的灰石子。在“内视”和尝试引导细丝时,将石子握在手心,汲取其中那股“稳”意,让自己的心神变得更加沉稳坚定。这确实有效,石子的“稳”意如同压舱石,能帮助她在细丝冲突的混乱中,更快地找回平静,维持引导的“意念场”相对稳定。虽然对细丝本身的直接影响微乎其微,但对她的“控制力”提升却有明显助益。 这让她意识到,“意念”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可以影响甚至调控低维能量(如五行灵气、体内细丝)的力量。这和林晚照峰主的“以意入丹”、她自己的“织梦”手艺,在底层似乎有共通之处。 一年下来,她的修为境界依旧停留在原地,灵力微乎其微。但她对自身这个“复杂系统”的理解,对“意念”力量的认知和运用,对修仙世界基础规则的观察与归纳能力,却在缓慢而扎实地提升。这是一种迥异于正统修炼路径的、“知识”与“认知”层面的积累。 她也并非没有遇到新的麻烦。随着“织梦”成品效果提升和在小圈子里口碑渐起,潜溪集开始有不明身份的人,在爷爷和阿雀摆摊(极其偶尔)的附近转悠、打听。虽然暂时没有直接找上门,但这让苏小棉警觉心大起,立刻让爷爷和阿雀停止了所有公开销售活动,只维持最隐蔽的、点对点的老客户供应,并且进一步减少了产量。 同时,废置场那次“骨块奇遇”的后遗症并未完全消失。她脑海中的信息碎片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翻腾,带来短暂的头痛或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她必须花费更多心神去压制和梳理。那颗灰石子成了她对抗这种精神侵扰的重要工具。 外界风雨欲来的气息也越发明显。免费课程上,讲师们提及外界局势时语气更加凝重;偶尔能看到受伤的外门甚至内门弟子被护送回宗;潜溪集里关于“魔物”、“劫杀”、“宗门冲突”的流言也多了起来。苏小棉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更加谨慎地约束家人,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外出。 这一日,春光明媚。苏小棉完成上午的清扫工作,有一段较长的休息时间。她没有去听课,而是带着阿雀,来到了潜溪集外一条清澈的小溪边。这是她们偶尔来放松的地方。 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阿雀脱了鞋袜,欢快地在浅水里踩着鹅卵石,捞着小鱼小虾。苏小棉坐在岸边一块大石上,看着妹妹无忧无虑的身影,紧绷了一年多的心弦,难得地松弛了片刻。 她从怀中取出那颗灰石子,握在掌心,感受着那股精纯厚重的“稳”意,又望向远处天衍宗巍峨的山门和云雾缭绕的诸峰。 一年了。她从最初的惶恐绝望,到现在的冷静坚韧。从一无所有,到有了需要守护的家人,有了可以交流的同伴,有了赖以谋生(虽然微末)的“手艺”,有了对自身力量(哪怕是另类的)更深的认知。 路还很长,迷雾重重,危机暗伏。 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穿越者了。 她摊开手掌,阳光落在灰石子上,那微弱的水波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光影流动。 科学修仙,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至少,她已找到了自己的“杠杆”,找到了撬动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命运巨石的——第一个支点。 第11章 血色断崖 春光正好,天衍宗山门内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凝重。连最底层的杂役弟子,都能从空气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巡逻的执法弟子更加频繁,面孔严肃;偶尔有低阶弟子谈论起某位相熟的师兄下山执行任务后迟迟未归;传功坪上的免费课程,讲授基础法术的讲师心不在焉,几次提到“对敌时需审时度势,保全自身为要”。 苏小棉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比旁人更多一份警觉,不仅因为外界的流言,更因为体内那几缕细丝对环境中微妙变化的“敏感”。这几日,当山风穿过宗门大阵,带来远处群山的气息时,她偶尔会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与宗门清灵之气截然不同的……阴冷与躁动?很模糊,一闪即逝,却让她心头不安。 这一日,她领到的工役是前往外门后山“清溪涧”附近,清理一处因前段时间大雨导致的小范围山体滑坡,将堵塞溪流的土石碎木搬运至指定地点。这算是个相对轻松的活计,地点偏僻,溪涧幽静,只有两名杂役弟子同行。 同行的两人,一个是老相识石蕊,另一个是新来的、同样沉默寡言的少年,名叫赵小山。三人带着简单的工具,沿着蜿蜒的山径,向清溪涧深处走去。 沿途春色盎然,野花点缀,灵鸟啁啾,若非心头那份莫名的压抑,倒是个不错的去处。苏小棉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环境。清溪涧是外门一处不算太重要的区域,灵气一般,胜在清净,偶有弟子来此练习基础法术或独处静思。 越往深处走,溪流声越是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气息,与宗门其他地方并无二致。但苏小棉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的感知里,这片区域的五行气息似乎比平时更加“滞涩”?土行气息过于厚重,水行灵气则显得有些“沉郁”,少了往日的灵动。 是山体滑坡改变了局部地气?还是…… 她没来得及细想,前方已到了滑坡地点。一段不长的山崖边缘垮塌下来,大量的泥土、碎石和断木堆积在原本清澈的溪流中,形成一道浑浊的堰塞。 “就是这儿了,动手吧。”石蕊撸起袖子,拿起带来的铁锹。 赵小山点点头,默默开始搬石头。 苏小棉也拿起工具,开始清理较小的碎石和断枝。她一边干活,一边留意着四周。那股“滞涩”感越来越明显,甚至让她呼吸都有些微的不畅。体内的细丝们也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尤其是土行与水行细丝,微微震颤着。 不对劲。 就在她心中警铃大作,准备提醒石蕊和赵小山时——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撕裂锦帛,骤然从溪涧上游密林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爆响和剧烈的灵力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扫过! “什么声音?!”石蕊吓了一跳,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 赵小山也僵住了,脸色发白。 苏小棉心脏狂跳,瞬间扔下工具,压低声音急道:“快!躲起来!” 她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拉着石蕊和赵小山就往旁边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较为陡峭的山壁凹陷处钻去!那里空间狭窄,勉强能容三人挤入。 几乎就在他们刚刚藏好,收敛气息,透过藤蔓缝隙向外窥视的刹那—— “轰!轰轰!” 连续的爆鸣声如同惊雷般在溪涧上空炸响!赤红、冰蓝、土黄、墨绿……数道颜色各异、属性不同的法术光华猛烈地对撞、炸裂!狂暴的灵力乱流横扫而出,将溪水炸起数丈高的浑浊水柱,岸边碗口粗的树木被拦腰斩断,枝叶横飞! 两道身影如同炮弹般从上游密林中倒射而出,重重砸落在溪涧边的乱石滩上,激起大片烟尘。那是两名身穿天衍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一男一女,此刻皆是衣衫染血,气息萎靡,勉强支撑着站起,脸上充满了惊怒与绝望。 “天衍宗的小崽子,跑得倒挺快!可惜,今天这清溪涧,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密林深处缓缓传出。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木阴影中踱步而出。 为首者是一个身材干瘦、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披着一件灰黑色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宽大斗篷,手中把玩着一把闪烁着幽绿光芒、造型扭曲的短匕。他左侧是一个体壮如熊、**着上身、皮肤上爬满诡异血色纹路的光头大汉,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布满尖刺的黑色巨斧。右侧则是一个身形飘忽不定、脸上覆盖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瘦高个,十指苍白修长,指尖萦绕着几缕不断扭曲的灰黑色气丝。 三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暴戾、混乱,与天衍宗修士的清正灵动截然不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朽意味。 “魔修!”石蕊在藤蔓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叫出声,浑身都在颤抖。赵小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牙齿咯咯打颤。 苏小棉也是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魔修!真的存在!而且竟然潜入了天衍宗外门区域,截杀宗门弟子! 那两名受伤的外门弟子显然也认出了对方身份,眼中绝望更甚。男弟子咬牙道:“你们……你们是如何潜入宗门的?想干什么?” “干什么?”阴鸷男子嗤笑一声,把玩着短匕,“自然是请二位,带我们去找‘听涛小筑’的禁制薄弱点了。当然,你们若是不配合,变成两具尸体,我们自己慢慢找,也是一样。” 听涛小筑?苏小棉隐约记得,那是外门一处相对重要的传功静修之所,位于清溪涧更上游,平时有禁制守护。 “休想!”女弟子厉声道,“我天衍宗弟子,岂会屈服于魔道妖人!” “啧啧,有骨气。”光头大汉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眼中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我最喜欢啃硬骨头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黑色巨斧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当头便向那对男女劈去!斧刃未至,一股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威压已然笼罩而下! 两名外门弟子虽然受伤,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瞬间做出反应。男弟子低吼一声,双手掐诀,一面土黄色的灵力盾牌在身前凝聚,试图抵挡。女弟子则挥出一道冰蓝色的剑光,直刺大汉胸腹要害。 “螳臂当车!”光头大汉狂笑,巨斧悍然劈落! “轰!” 土黄色盾牌如同纸糊般碎裂,男弟子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冰蓝剑光刺在大汉布满血色纹路的胸膛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只留下浅浅白痕,便被震散。女弟子脸色煞白。 差距太大了!这两名魔修,至少也是筑基期!而那对天衍宗外门弟子,恐怕只有炼气中后期的修为,还受了伤! 阴鸷男子并未出手,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面具瘦高个则如同幽灵般,身形一晃,便出现在倒地的男弟子身侧,苍白的手指带着灰黑气丝,闪电般抓向其丹田! “师兄!”女弟子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挥剑刺向瘦高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自天际响起! 一道璀璨夺目的青色剑光,仿佛撕裂了苍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远处飞掠而至,直斩向那抓向男弟子的瘦高个! 剑光未至,凌厉无匹的剑意已经让在场所有人(包括藏匿的苏小棉三人)寒毛倒竖! 瘦高个反应极快,放弃了男弟子,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急退,同时双手连挥,数道灰黑色气丝交织成网,迎向青色剑光。 “嗤啦!” 灰黑气丝网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剑光绞得粉碎!剑光余势不衰,擦着瘦高个的身侧掠过,在地面犁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焦黑沟壑! 一道青色身影,踏着一柄吞吐着青芒的飞剑,悬停在溪涧上空。来人是一名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剑眉星目,面容冷峻,身着天衍宗内门精英弟子服饰,衣袂飘飘,周身剑气缭绕,气息如渊似海,赫然也是一位筑基期修士,且修为明显高于那三个魔修! “胆敢犯我天衍宗山门,死!”青年冷喝一声,目光如电,扫过三名魔修。 阴鸷男子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有内门精英赶到。他眼中厉色一闪,低吼道:“缠住他!速战速决!”说罢,他身形一晃,竟化作一团灰烟,朝着那受伤的女弟子扑去,手中幽绿短匕直刺其咽喉,竟是打着先杀一个再说的主意! 光头大汉怒吼一声,挥动巨斧,裹挟着滔天血气,冲向空中持剑青年。瘦高个也再次化作鬼魅,从侧面袭扰,灰黑气丝如同毒蛇,伺机而噬。 空中顿时战作一团。剑气纵横,斧影如山,灰黑气丝诡谲难防。灵力碰撞的爆鸣声不绝于耳,狂暴的气浪将溪涧两岸的草木岩石不断摧毁。 苏小棉三人死死缩在山壁凹陷处,连大气都不敢喘。石蕊和赵小山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苏小棉也是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修仙者之间的生死搏杀,如此近在咫尺,如此惨烈!那凌厉的剑气、狂暴的斧罡、阴毒的魔气……任何一道逸散的余波,都足以将他们三个凡人般的杂役碾成齑粉! 她强迫自己冷静,紧紧盯着战场。那名内门精英剑修以一敌二,虽然剑法精妙,剑气凌厉,将光头大汉和瘦高个逼得连连后退,但一时也难以取胜。而下方,那阴鸷男子化作的灰烟已经逼近了受伤的女弟子,幽绿短匕的寒光几乎触及她的肌肤! 女弟子勉力挥剑抵挡,却被灰烟轻易绕过,短匕再次刺向她的要害! “师妹小心!”勉强爬起的男弟子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就在这危急关头—— “孽障!敢尔!” 一声苍老却充满威严的怒喝,如同暮鼓晨钟,响彻整个清溪涧! 一只由纯粹灵力凝聚而成的、遮天蔽日的土黄色大手,凭空出现在溪涧上空,带着镇压一切的磅礴威势,轰然拍向那团袭向女弟子的灰烟! 阴鸷男子所化的灰烟发出惊恐的尖啸,想要遁走,却仿佛陷入泥沼,速度大减! “嘭!” 土黄大手结结实实拍落!地面剧烈一震!烟尘冲天而起! 待得烟尘稍散,只见溪涧边的乱石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掌印深坑。深坑中央,那阴鸷男子现出身形,披风破碎,口鼻溢血,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手中的幽绿短匕早已脱手,断成数截。 一名身着紫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立在了溪畔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面色沉凝,不怒自威。正是外门执法堂的一位长老! “是莫长老!”石蕊忍不住低呼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空中,那光头大汉和瘦高个见首领被擒,长老亲至,顿时胆寒,无心再战,虚晃一招,便欲分头逃窜。 “哼,走得掉吗?”莫长老冷哼一声,抬手又是两道土黄色灵光射出,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两人后背。 “噗!”“噗!” 两人如遭重锤,鲜血狂喷,从空中跌落,重重砸在地上,失去了反抗能力。 战斗,在一位金丹期长老出手后,顷刻间结束。 莫长老目光扫过两名惊魂未定的外门弟子,又瞥了一眼被擒的三名魔修,最后,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苏小棉三人藏身的山壁方向,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并未点破。 “将这三个魔道妖人押回执法堂,严加审问!”莫长老吩咐道。立刻有数道身影从远处掠来,应是闻讯赶来的其他执法弟子。 受伤的男女弟子被搀扶下去疗伤。那三名魔修也被封住修为,如同死狗般拖走。 清溪涧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满目疮痍——断裂的树木,翻涌的溪水,地面的深坑和沟壑,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波动与淡淡血腥气,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直到莫长老和执法弟子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径尽头,苏小棉三人才如同虚脱般,从藏身处软软地滑坐出来。 石蕊和赵小山脸色惨白,半晌说不出话。苏小棉也感觉双腿发软,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亲眼所见,远比听闻更令人震撼,也更令人恐惧。这就是修仙界的残酷一面,一言不合,生死立判。魔道修士竟然能潜入宗门腹地截杀弟子,这意味着什么?外面的局势,恐怕比想象中更加恶劣。 “小……小棉姐,我们……我们怎么办?”石蕊带着哭腔问道。 苏小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回去。今天的事,谁都不要说,就当没看见。”她声音还有些发颤,但语气坚定。卷入这种事,对她们这些杂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三人互相搀扶着,连工具都顾不上去捡,跌跌撞撞地沿着来路往回走。阳光依旧明媚,山花依旧烂漫,但落在苏小棉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生死搏杀。那凌厉的剑光,那狂暴的斧影,那阴毒的魔气,还有莫长老那仿佛能镇压一切的土黄大手…… 力量……这就是真正的力量。可以主宰生死,可以守护,也可以毁灭。 而她呢?体内的五行细丝依旧混乱不堪,“织梦”手艺在真正的战斗面前如同孩童戏耍。她连站在那个战场的边缘,都险些被余波撕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渴望,如同野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理想,仅仅是为了——在这样的危机面前,能有自保之力,能有守护家人、不拖累同伴的一线可能。 她握紧了袖中那颗温润的灰石子,感受着其中精纯的“稳”意,汲取着微弱的安慰。 回到杂役处,她们三人默契地对此事绝口不提,只是脸色都异常难看,引起了管事和其他同僚的一些询问,她们只推说是被后山的毒虫吓到了。 夜晚,潜溪集的棚屋里。苏小棉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行“织梦”或研究符号。她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夜空。 阿雀和爷爷都睡了。屋外,棚户区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清溪涧那短暂而惨烈的交锋,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魔修阴鸷的眼神,天衍宗弟子拼死抵抗的决绝,内门精英的凛然剑光,莫长老的雷霆手段……一幕幕反复闪现。 她知道,自己平静(或者说艰难)的底层生活,从今日起,被彻底打破了。外面的风暴,已经吹到了山门之内。而她这粒尘埃,也第一次,被风暴的边缘,狠狠地擦过。 她摊开手掌,月光落在掌心。一年多的积累,看似微末,却让她有了思考和选择的能力。 被动承受,等待命运的安排?还是……主动去寻找,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变强的可能? 答案,在她紧握的拳头中,不言而喻。 血色断崖之后,是更深的迷雾,也是更执着的追寻。 第12章 青鸾峰主与意外的橄榄枝 清溪涧事件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天衍宗外门底层荡开了层层涟漪,又迅速被更高层的无形之力抚平。宗门加强了警戒,执法弟子巡逻的频率更高,盘查也更严格,潜溪集的氛围都因此紧绷了几分。但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本身,却被迅速淡化、封锁,仿佛从未发生过。受伤的弟子被妥善救治,魔修被秘密审问,一切归于平静,只留下零星、语焉不详的传言在杂役和外门低阶弟子间悄悄流传。 苏小棉、石蕊、赵小山三人谨记着“当没看见”的默契,将那份恐惧深埋心底,继续日复一日的劳役生活。只是苏小棉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清醒。她更加专注于自己的“科学修仙”与“织梦”提升。那颗灰石子几乎从不离身,不仅帮助她稳定心神,抵御废置场杂乱意念的侵扰,更让她在尝试模拟五行生克循环时,意念的“稳定度”显著提高。 她开始尝试制作更复杂的“织梦”成品。不再局限于单一的“安宁”或“舒缓”,而是尝试将两种、甚至三种性质相近、能互相促进的“意”进行组合。比如,以“厚重稳固”(来自灰石子引子)为核心,糅合一丝“坚韧不拔”(从某些锻造废料的失败意念中提取)和“生生不息”(从新鲜灵草废料中感知),注入一块经过精心挑选、质地紧密的黄杨木片,雕刻上象征稳固与生长的简易复合纹路。成品的效果不再是简单的宁神,而是能微弱地帮助佩戴者坚定心志,在面对困难或心神动摇时,提供一丝支撑感。当然,制作难度和心神消耗也倍增,成功率骤降到不足两成。 但她乐此不疲。每一次成功的“复合编织”,都让她对五行属性的“意”的理解深入一分,对自身意念的控制也更加精微。这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缓慢而扎实的修炼。 外界依旧暗流汹涌,但暂时没有新的波澜冲击到苏小棉所在的层面。她按部就班地做工、听课、研究、记录,积蓄着微薄的力量和知识。直到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命运那惯于捉弄人的手指,再次轻轻拨动了系在她身上的某根丝线。 那是在一次《东荒常见妖兽图鉴与材料粗解》的课程结束后。讲师是位脾气有些古怪、但知识渊博的老执事,尤其擅长辨识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与材料。下课铃响,弟子们纷纷散去,苏小棉却留了下来,她有一个关于“星纹铁背蜈蚣”甲壳上天然阵纹与“锐金之意”关联性的问题,想请教一下。 老执事正收拾着讲台上的标本模型,见她过来,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水晶镜片(一种低阶辅助法器),打量了她一眼:“五行杂灵根那个?苏小棉?” 苏小棉一怔,没想到这位几乎不与杂役弟子多话的执事竟然记得自己,连忙恭敬行礼:“正是弟子。弟子有一处不明,想请执事解惑。” “问吧。”老执事语气平淡,倒没显出不悦。 苏小棉将自己的疑问条理清晰地陈述出来,并提到了自己从一些炼器废料中感知到的、类似的“锐利”意念碎片,与图鉴上描述的“星纹铁背蜈蚣”甲壳特性似乎有某种共鸣。 老执事听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放下手中的标本,看着苏小棉:“你一个杂役,从何处感知这些‘意念碎片’?又怎会将妖兽特性与炼器废料的残留‘意’联系起来?” 苏小棉心头一紧,知道自己不小心说多了。她连忙低头,小心措辞:“弟子……弟子只是对万物特性好奇,平日做工接触废料较多,便多留心了少许,胡乱猜测,让执事见笑了。” 老执事盯着她看了几息,没再追问,反而缓缓道:“你的猜测,虽无实证,却有些意思。‘意’之运用,本就玄妙。星纹铁背蜈蚣甲壳的天然阵纹,确实蕴含一丝极精纯的‘破甲锐金’之意,若能与相应材料、手法结合,或可炼制出专破护体罡气的特殊法器。不过,这些都是高阶炼器师才需考虑的范畴了。”他顿了顿,“你既有此心思,又肯琢磨这些偏门,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苏小棉下意识问道。 老执事却没直接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罢了,今日就到这里。你若对这些偏门杂学真有兴趣,下月初三巳时,可来‘博物阁’东侧第三静室。或许……有个机会。”说完,不再理会苏小棉,背着手踱步离开了。 博物阁?东侧第三静室?机会? 苏小棉一头雾水,但老执事最后那几句话,却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她回去后查了一下,博物阁是宗门收藏各类奇物、标本、古籍杂记的地方,并不属于常规传功体系,平时只有少数对此感兴趣的弟子或研究者出入。东侧第三静室……似乎常年闲置? 她将此事记下,虽觉蹊跷,但“机会”二字对如今的她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边继续日常,一边默默准备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爷爷和阿雀,也未曾向周子安、李圆圆他们提及。事涉自身感知能力的隐秘,她必须慎之又慎。 到了下月初三,苏小棉向杂役处告了半天假,理由是“身体不适,需去医堂拿药”。如今她“干活机灵”,偶尔请假管事也懒得深究。 她换上了一身最干净的粗布衣服(虽然依旧寒酸),来到了位于外门边缘、环境清幽的博物阁。这是一座古朴的三层阁楼,周围林木葱郁,少有人迹。她按照指引,找到东侧,果然看到一排静室,第三间的门虚掩着。 深吸一口气,苏小棉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来。”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苏小棉推门而入。静室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几个书架,以及一个靠窗的软榻。此刻,软榻上斜倚着一位女子。 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穿着一身并不华丽、甚至有些随意的浅碧色广袖长裙,青丝如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部分。她容颜极美,眉目如画,气质却与林晚照的温婉沉静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洒脱不羁、仿佛对万事都漫不经心的疏懒感。她手中把玩着一枚色彩斑斓、形状不规则的矿石,正对着窗外的光线细细端详,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但苏小棉却瞬间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并非刻意释放的威压,而是对方周身自然流转的、与天地隐隐相合的某种“韵律”,让她体内的细丝都为之凝滞了一瞬。这绝对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前辈! “弟子苏小棉,见过前辈。”苏小棉不敢怠慢,深深施礼。 女子这才懒洋洋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苏小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在她那双虽然粗糙却异常干净稳定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你就是谢老头说的那个,对‘偏门杂学’有点意思、还能感知什么‘意念碎片’的五行杂灵根小杂役?”女子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慵懒,却直指核心。 谢老头?是指那位讲课的老执事吗?苏小棉心下恍然,更添谨慎:“回前辈,弟子确有一些胡乱猜测,当不得真。” “胡乱猜测?”女子轻笑一声,随手将那块斑斓矿石丢给苏小棉,“拿着,说说看,从这块‘七彩云母’的边角料里,你能‘感知’到什么?” 苏小棉慌忙接住矿石。入手温凉,质地不算坚硬,表面有着彩虹般变幻的柔和光泽,但边缘处有明显的人工切割痕迹,灵力波动微弱且混乱,显然是一块被采掘、切割后剩余的、价值不大的边角料。 她定了定神,摒弃杂念,将心神集中在指尖接触矿石的位置,仔细感知。 没有强烈的负面情绪,也没有精纯的属性之意。只有一种……极其微弱、散乱、却带着梦幻般绚丽色彩的“斑斓”与“迷离”感,仿佛无数细小的、不同颜色的光点在混乱地闪烁、交融。这感觉,和她尝试“复合编织”不同属性意念时,那种尚未达成平衡的混乱状态,有几分相似,但更加“惰性”和“天然”。 “弟子……感知到一种混乱但自洽的‘斑斓’与‘迷离’之意,色彩繁多,彼此交织,却并未强烈冲突,反而有种……梦幻般的稳定。”苏小棉斟酌着词句,如实描述。 女子眼中慵懒之色褪去少许,露出一丝感兴趣的光芒:“哦?混乱却自洽?梦幻般的稳定?有意思的形容。那你看这个呢?”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小截干枯的、形状扭曲的藤蔓,扔了过来。 苏小棉接过藤蔓。入手轻飘飘,毫无生机,但在她的感知中,却残留着一股极其强烈、扭曲、不甘的“挣扎”与“扭曲生长”的意念,仿佛这藤蔓生前一直在与某种束缚或逆境抗争,直至枯萎。 “此物……似乎生前经历过极大的束缚或逆境,意念中充满‘挣扎’与‘扭曲生长’之感,强烈而不甘。”苏小棉答道。 女子坐直了身体,盯着苏小棉,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仅凭触摸,便能感知到此等地步……谢老头这次,倒是没看走眼。”她站起身,走到苏小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叫楚青鸢,青鸾峰峰主。我这一脉,不重灵根资质,不循常法,专研万物灵性、异变之理、旁门左道……或者说,一切‘非常规’的可能。我看你,虽为五行杂灵根,修炼正统法门确属绝路,但这份对万物残留‘意’的敏锐感知,这份能在废料堆里琢磨出点门道的偏执劲儿,倒有几分合我的眼缘。” 青鸾峰峰主!楚青鸢!苏小棉心头剧震。她知道青鸾峰,那是天衍宗内以“特立独行”、“行事不拘一格”闻名的支脉,弟子稀少,研究方向也往往冷僻古怪,甚至被一些保守派视为“不务正业”。没想到,那位谢执事竟然将她引荐给了这位峰主! “本座欲收你为记名弟子,入我青鸾峰,随我研习‘物性灵意’之道。当然,你杂役身份不变,债务也需继续偿还,但每月可来青鸾峰三次,听我**,使用峰内部分基础研究设施,阅览相关杂学典籍。若你日后真能在此道上有所建树,再论其他。如何?”楚青鸢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话中的内容,却让苏小棉呼吸都为之一滞。 记名弟子!青鸾峰!每月三次听峰主**!使用研究设施!阅览典籍!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对身处绝境的苏小棉而言,这无异于漆黑长夜中骤然亮起的一盏明灯!虽然只是记名弟子,虽然身份待遇提升有限(债务依旧),但这意味着她获得了一条全新的、可能适合自己的学习路径!一个接触到更系统、更高深知识的平台!一个……或许能真正理解并掌控自身那怪异能力的希望!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她,让她一时有些发懵。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楚青鸢峰主为何会看中自己?仅仅是因为那份感知能力?青鸾峰研究的东西,是否真的适合自己?这其中有没有别的深意或风险? 她抬起头,迎上楚青鸢那双看似慵懒、实则洞察人心的眼眸,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下:“弟子苏小棉,叩谢峰主赏识!弟子愿入青鸾峰,追随峰主研习‘物性灵意’之道!” 管他什么风险,什么深意。这个机会,她必须抓住!这是她靠自己观察、思考、积累,一步步“捡”来的机缘! 楚青鸢看着她干净利落的动作和眼中迅速沉淀下来的坚定,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起来吧。无需多礼。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这是入门信物和玉简,里面有青鸾峰的位置、基础须知、以及你可以查阅的典籍目录和设施使用权限说明。下月初一,第一次来。”她随手丢给苏小棉一枚青色的羽毛状玉符和一枚玉简。 “是,弟子谨遵峰主之命!”苏小棉双手接过,紧紧握住。玉符温润,羽毛纹理栩栩如生;玉简入手微凉,其中蕴含的信息让她心跳加速。 “行了,去吧。记住,青鸾峰的路,不好走。能不能走下去,走多远,看你自己的造化。”楚青鸢挥挥手,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重新靠回软榻,拿起另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把玩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随口一提。 苏小棉再次深深一礼,退出静室,轻轻带上了门。 直到走出博物阁,站在阳光下,她才感觉浑身虚脱般,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但她的心,却像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希望。 青鸾峰!楚青鸢峰主!记名弟子! 她低头看着手中青羽玉符和玉简,几乎要喜极而泣。 回到杂役处,她努力平复心绪,没有立刻声张。直到晚上收工,回到潜溪集,她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爷爷和阿雀。 爷爷怔了半晌,浑浊的眼睛里泛出泪光,连声道:“好……好……棉丫头出息了……仙长赏识……”阿雀则抱着她又蹦又跳:“姐姐是峰主的弟子了!姐姐好厉害!” 第二天,消息不知怎地,还是悄悄传开了。毕竟,一个身负巨债、五行杂灵根的杂役,被一位特立独行的峰主收为记名弟子(哪怕只是挂名),这在天衍宗底层,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石蕊、吴小雨围着苏小棉,又羡慕又真心地为她高兴。石蕊憨笑:“小棉姐,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吴小雨也小声道:“小棉姐,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干那么多累活了?” 方蓉依旧沉默,只是看向苏小棉的眼神,比以往更加幽深复杂,似乎藏着许多未言之意,最终也只淡淡说了句:“恭喜。” 周子安、李圆圆、铁牛他们得知后,也各自表示了祝贺。周子安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但眼中也有一丝欣慰:“青鸾峰楚峰主……研究方向独特,于你而言,或许真是条路。恭喜。”李圆圆则是叽叽喳喳:“哇!小棉你太棒了!楚峰主啊!听说她可厉害了,虽然路子怪,但宗门里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找她鉴定!你去了好好学!”铁牛挠着头,憨厚地笑:“苏师姐,以后有出息了,别忘了俺们。” 面对朋友们的祝贺,苏小棉心中温暖,但也更加清醒。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而且是建立在楚峰主一时兴起的“眼缘”之上。青鸾峰的路不好走,她必须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她没有因为成为记名弟子就放松日常劳役。反而更加勤勉,将节省下来的体力和精力,全部投入到对新知识的渴求中。她迫不及待地阅读了玉简中的内容,对青鸾峰的研究方向有了初步了解——那确实是一个包罗万象又专注于“非常规”的领域:灵性材料学、异常生物图谱、古代符文与现代阵法的异变关联、失败法术/丹药/法器的逆向分析与能量残留研究、甚至包括一些涉及“意念”、“情绪”、“梦境”等精神层面现象的初步探索……很多内容都触及到了传统修仙体系的边缘甚至盲区,但恰恰与苏小棉的“织梦”手艺、对意念碎片的感知、以及体内五行细丝的“异常”状态,隐隐呼应。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如同久旱逢甘霖。以往许多模糊的猜想和零碎的观察,在这里找到了理论雏形或佐证;许多困扰她的问题,也看到了可能的研究方向。 生活待遇确实有了一点点提高。杂役处管事对她的态度客气了些,虽然工役依旧繁重,但不再特意“关照”她最脏最累的活。她每月三次前往青鸾峰听讲、使用基础设施(如一个可以隔绝干扰、让她安静感知研究物品的小型静室,一个收录了大量杂学典籍的偏殿)的权利,更是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她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楚青鸢峰主那看似随意的“赏识”上,脆弱而珍贵。她必须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不仅仅是“感知敏锐”,更要有学习能力、研究潜力和脚踏实地的努力。 夜深人静,苏小棉坐在青鸾峰偏殿一角,就着一盏灵光灯(这是峰内设施,比油灯亮得多),翻阅着一本关于《低阶材料异常灵性波动案例分析》的旧籍。窗外,是青鸾峰清幽的夜色,远处其他山峰的灵光依稀可见。 她摸了摸贴身收藏的青羽玉符和那颗灰石子,又看了看面前密密麻麻的笔记。 从青崖村的孤女,到天衍宗的“负翁”杂役,再到如今青鸾峰的记名弟子。 这条路,走得艰难,却也让她一步步,更加看清了自己,看清了方向。 橄榄枝已垂下,前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她此刻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笃定。 科学修仙,从杠杆原理开始,如今,或许真的要迈入“物性灵意”的研究殿堂了。 她提起笔,在新的笔记本扉页,工整地写下: “青鸾记名——苏小棉研究日志·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