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五号诊室医生办，秋风从微敞的窗子吹进来，带来一阵阵凉意。
范朝贤在办公桌后坐下，摘下口罩。
王静瑶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右脸上印着一块巴掌大的紫色伤痕。
“你在人设便利店工作？”
“嗯，是啊。”
男人停顿了一秒，看起来是在打量她。
他的手指交握，又松开，缓缓道：“交换人设的工作呢？”
“诶？”
王静瑶愣了一下。
来店里买人设的客人，都是说出暗语后，才会进入后场。
……像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还是第一次。
“……我们在一起做交换人设的工作。”
范朝贤向后推了推椅子，滚轮椅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们曾经一起经营过网页，他、我、还有梁广明，你应该也见过他吧？”
她想起了北江鬼市，那个只有凌晨才开放的奇怪集市。
贩卖故事的盲眼小姑娘、兜售旅行的中年男人……以及梁广明，体育生模样的男人。
范朝贤轻叹一声道：“那你应该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可避免的……为什么这样说。
还没等王静瑶开口问，男人便站起身，做出一副“送客”的表情。
“是我们的同学，现在的普外科高手主刀手术。”
范朝贤停顿了一秒，又道：“作为医生，我们从来不会给予‘保证’，这一点还请理解。”
急诊室的走廊里，人声喧嚷，耳畔无时无刻不是吵闹着的。
王静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头顶“手术中”的灯光亮着，是刺眼的红色。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脑海中还是忍不住地浮现起林泽冲进废弃诊所的场景……
要是她不去就好了、要是她不逞强就好了。
王静瑶不知道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了多久，直到雨声隐隐约约地在耳畔响起，她才意识到下雨了。
周遭的温度降了又降，不知从何时起，她交叠的手心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或者劫难之类的命中注定，那么这伤痕理应降临在她的身上，而不是他……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赶来？
不停打颤的干涩嘴唇，将秋日的恼人雨水、连同着无处安放的折磨人的情绪，统统吞咽进不断反着酸涩胃液的口腔之中。
“王静瑶？”
“诶？”她抬起头，正对上眼前男人的视线。
男人穿着白大褂，衬托出修长的身形，是之前在北江鬼市见过的梁广明。
“你怎么……认出我的？”
王静瑶问，她见过梁广明两次，一次是在北江鬼市、以王琳的身体，另一次是在北江附一院门诊、不过林泽和他交换了身份。
“整个急诊室里，只有你开起来最担忧。”
梁广明说罢，在她身边坐下。
“他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已经好几个小时了。”王静瑶清楚地听见自己话语中的颤音。
“这样啊，我来之前先看了急诊病历……多脏器破裂，很危重。”
她感到心头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朝贤跟我说了，我想你应该有事情想问我。”过了半晌，梁广明才缓缓开口，开启话题。
王静瑶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她犹豫了片刻，试探地问：“为什么要经营人设便利店？”
“我们当初确实是一起做过网站……我们是大学和研究生的同学。”
“医学的？”
“嗯，是啊，他以前是在腔镜外科。”
林泽曾经也是医生。
她想起了那场大雨，他拎着偌大的急救箱来救她、想起了他精湛到专业的包扎技术、以及不经意间说出的专业术语……她其实早就猜测过。
“那他为什么……要去开便利店？”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了解灵魂交换这些事情的，我和朝贤，都是帮忙经营网站的，是林泽先经营的，至于原因……应该和七年前的海鸟计划有关。”
“海鸟计划？”
海鸟计划，欢换公司曾经推出的、备受瞩目的灵魂交换项目。
让人和海鸟灵魂交换，体验飞翔的快乐。
也同样，是七年前，轰动全国的不幸事故。
在海鸟计划的开幕式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风暴，导致了三人死亡。
这起不幸的事故，让曾经备受期待的海鸟计划，也不了了之。
她记得……周秋柔的父亲周伟，是海鸟计划的创始人之一，这些也许不是简单的巧合。
“你应该听说过，海鸟计划死了三个人，但是这三个人的身份，没有被报道过。”梁广明解释。
“主力研究员高景越、高予静，还有林宇，也就是林泽的父亲。”
“他的父亲？”
“我想，手环式灵魂交换机，就应该是他父亲的研究成果。”梁广明顿了顿道，“你知道贩卖人设根本不赚钱，人设交换很便宜、又最多交换十五天吧？”
“嗯，是啊。”
“且不说价格不足以回本，单单是‘只能交换十五天’这个规定，就几乎斩断了大部分回头客。”
“欢换公司的灵魂交换，大部分都是回头客吗？”
“不仅仅是欢换公司，灵魂交换都是如此……就像是毒品一样。”
“毒品？”
梁广明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正色道：“灵魂交换，从来没有受益者。”
他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要舍弃掉自己的身体，去体验别人的人生？人生是不能复制的、却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的。”
贩卖人设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迄今为止的一次次人设交换，他们什么也没有改变、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你在欢换公司做交换员？”王静瑶问。
“嗯，是啊，我这个工作，内科医生，他们很喜欢这种‘人设’。”男人顿了顿，又说，“这能帮到我，帮我……”
梁广明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道：“当时林泽还在北江附一院工作的时候，就是拿工资补贴人设便利店的网站。”
“那么……现在应该也是。”王静瑶抿了抿唇，和她一直以来的猜测如出一辙。
“开店、房租、调查的费用，加在一起，肯定是入不敷出的。”梁广明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他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应该还是有一些的，他父亲以前是很厉害的科学家，神外科领域的。”
“我和他，都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才蹚了这浑水的。”梁广明说道。
“为了找到他父亲去世的真相吗？”
“是……但不完全是。”男人看向她道。
“不完全是？”
梁广明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问，只是说了一句：“只有知道真相，人生才能真正向前走。”
男人的话音未落，手术室的灯光“唰”的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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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瑶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
“师弟，怎么样？”梁广明问了一句。
“手术很成功，但是要先去ICU观察几天。”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王静瑶来说，变得很慢很慢。
梁广明对她解释说，大体上是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随时可能出现状况，不过暂且可以放心了。
王静瑶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那就是韩万千的店长定制。
林泽受伤后，韩万千就没再来过人设便利店。
他一定是心虚。王静瑶敢肯定，这次危险在韩万千的意料之内。
不过，她不能就让事情这么结束。
林泽说过，他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答案。
既然这样的话，她也要一起找下去。
她主动来到了韩氏集团的门口，半个月的店长定制，让她对这里了如指掌。
“您找谁？”前台的杨默站起身，礼貌地问。
“我和韩总约了时间，直接去他办公室。”
“这样啊，请吧，坐电梯去顶楼25层。”杨默丝毫没有怀疑地说。
这个时候，韩万千一定在那间大办公室，准备明天的会议资料。
她敲了敲门，果不其然，门内传来韩万千的声音“请进”。
“……是你？”
见到她，韩万千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惊讶地注视着她。
“你明知道买人设会让我们遇到危险，还故意来便利店的，对吧。”
“我、我……”韩万千的嘴角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现在，店长为了保护你的身体，在ICU生死难料。”
“我知道了……我不再换了，还不行吗？”
王静瑶径直向前一步，对上男人的视线：“告诉我，要杀你的人是谁？你欠了他什么东西？”
“我……”
“他帮你杀了人？”
“也、也不算是杀人吧……只是推搡，然后就意外去世了，正好是我的债主而已。”
“你欠了那人的钱？”
“……我、我欠了一些钱，很多人要杀我，你也知道灵魂交换，可以躲避追杀。”
“躲避追杀？”
“不停地在其他人的身体里，就能逃过追杀……交换的次数越多越频繁，就越安全。”
灵魂交换，能够躲避追杀？
难道，林泽让她负责人设交换，也是相同的目的。
“你留在人设便利店怎么样？我会保护你的。”
她想起了他的话，竟然是这样的保护吗……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转眼事故已经过去了一周。
林泽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王静瑶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病房，幽静又狭小的单人间，在旁边的小小陪护床。
除了范朝贤和梁广明，没人其他人来看过他。
王静瑶想起了之前，她对他说过的话“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那你呢？你不是也一样吗……
故乡、家人、在乎的人，全都没有。
泪水止不住地流，从脸颊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
过了很久，她趴在床边睡着了。
“静瑶。”
直到在梦中，听到有人轻唤她的名字。
她从梦境中醒来，坐起身子，对上了他深棕色的眼眸。
不是在做梦。
“林泽，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