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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续·长眠膏与童尸

作者:无路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日头偏西,将后山的影子拉得斜长。


    陆青禾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往后山走去。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早已不像常有人走的样子。杏花坞的后山不算高,却颇有些纵深,早年有烧窑的匠人在此取土制陶,留下几个大小不一的废弃窑洞。


    后来窑火熄了,匠人走了,这些黑黢黢的洞口便成了孩童们探险寻宝的去处。


    陆青禾走得并不快,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地面。山路上的泥土干燥,脚印杂乱难辨,多是孩童细小的足印和动物爪痕。


    快到那片废弃窑洞时,她停下脚步,在一丛半枯的蒿草边蹲下身。


    草叶有被踩踏后又勉强立起的痕迹,方向朝着最大的那个窑洞口。


    陆青禾拨开草丛,在湿润的泥地上,发现半个比孩童脚略大、但比成人脚明显小的鞋印。鞋印边缘花纹模糊,却能看到前掌部分有一小块不规则的凹陷,像是鞋底嵌了颗小石子,或是磨损造成的特殊标记。


    不是豆子那种赤足或穿草鞋的孩童脚印。


    陆青禾心中一颤,用树枝将那半个脚印的形状大致勾勒下来,又抓了把土,将那痕迹掩去。这才起身,朝那黑黢黢的窑洞口走去。


    窑洞入口处堆着些坍塌的碎土块和枯枝,洞口不大,需弯腰才能进入。


    里面光线昏暗,一股混合着土腥、霉菌和动物巢穴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略等片刻,待眼睛适应黑暗,才慢慢挪步进去。


    窑洞内部比想象中宽敞,穹顶很高,壁上还残留着当年烟火熏燎的黑色痕迹。


    地上散落着碎陶片、破瓦罐,以及一些显然是孩童玩耍留下的“宝贝”——色彩斑斓的碎瓷片、形状奇特的石子、几根褪色的野鸡翎毛。


    她目光扫视,很快落在窑洞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几块较大的陶片,被人为地搭成一个小小“房子”的形状,前面还细心地用白色小石子铺了条“路”。这是典型的孩童藏宝处。


    她走过去,小心地移开最上面的陶片。


    “房子”里空荡荡,只有一点干掉的泥屑。东西已经被取走了。


    陆青禾并不意外。若豆子真的在此藏了什么“亮晶晶的宝贝”,在他遇害后,凶手或有心人很可能已经先一步取走。她伸手在“房子”底部的浮土里摸了摸,指尖触到一点坚硬、冰凉、边缘锐利的细小碎片。


    捡起来,凑到洞口透进来的微光下看。是一小块深蓝色的、带着不规则棱角和细小气孔的琉璃片,厚度约半枚铜钱,边缘有摔碎的新鲜断口。颜色深沉如夜空,对着光时,内部却隐隐流动着些许暗金色的、细丝状的纹路。


    这不是乡下孩童寻常能捡到的东西。甚至不是普通市集能见的货色。这种成色和内含纹路的琉璃,多半来自海外或极少数专供宫廷贵胄的作坊。


    琉璃片一角,还沾着一点已经干涸发黑的、黏腻的污渍。她用指甲轻轻刮下少许,凑近鼻尖——一股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甜腥气,与那粉末中的气味,如出一辙!


    豆子的“宝贝”,果然与那诡异的粉末有关!甚至可能,正是从沾有粉末的物件上碎裂下来的!


    她将琉璃片小心地用干净帕子包好,收入怀中。又在附近仔细搜寻,除了更多孩童玩耍的痕迹,再未发现其他异常。倒是窑洞深处,有些更陈旧的、成人尺寸的脚印,脚印上落着薄灰,看来有些时日了。


    走出窑洞,夕阳的余晖将山野染成一片暖金色。陆青禾站在洞口,回望山下炊烟渐起的杏花坞。宁静的村落上空,仿佛笼罩了一层无形的阴翳。


    她下山时,特意选了另一条稍远但能经过几户零散山居的小路。其中一户,木门紧闭,门前晾晒的药材架子却收拾得格外整齐,与周围略显杂乱的农居截然不同。她记得,那是村里独居的猎户孙老七的家。孙老七早年据说在外跑过镖,见过世面,后来伤了腿才回村,性子孤僻,少与村人来往。


    经过孙老七家时,她脚步未停,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后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是做贼心虚的窥视,还是寻常的警惕?


    回到自家小院,天色已近黄昏。


    她掩好院门,先将怀中的琉璃片取出,就着最后的天光,再次细细观察。那暗金色纹路,在油灯光下更显诡异,不像天然形成,倒像是某种人工嵌入或熔炼时产生的特殊标记。


    她尝试用清水清洗那片污渍,污渍微溶,水泛起极淡的浑浊,那股甜腥气却更明显了。


    她忽然想起顾昀提起的“西南秘药”。


    西南某些地方,确有将特殊矿物、草药乃至某些罕见动物分泌物混合,制成祭祀或保存特殊物品的秘药传统。这琉璃,莫非是某种容器或信物的碎片?


    正沉思间,院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颇有规律。


    不是顾昀的作派。


    陆青禾心头一紧,迅速将琉璃片藏好,顺手从案板上拿起那把平日切菜的短刀,隐在袖中,这才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陆娘子,是我,柳娘。”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带着些惊惶。


    柳娘?那个绣坊幸存的女工?她怎会这个时辰来?还如此隐秘?


    陆青禾拉开一条门缝。柳娘果然站在门外,一身半旧的靛蓝衣裙,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眼神游移不定,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包袱。


    “柳娘子?快进来。”陆青禾侧身让她进来,迅速关好门,“出什么事了?”


    柳娘进到屋里,仿佛才松了口气,身子却还在微微发抖。她将怀里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竟是几件半成品的精致绣活,以及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旧木匣。


    “陆娘子……”柳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该找谁……我害怕……”


    “别急,慢慢说。”陆青禾给她倒了碗温水,目光落在那个旧木匣上。木匣做工普通,却上了把精致的小铜锁,锁孔边缘有细微的划痕,像是被尝试撬开过。


    柳娘喝了口水,稳了稳心神,才断断续续道:“是……是豆子出事前两天……豆子娘来我们绣坊送新染的线,豆子跟着,在院里玩。他……他跑到后面堆放旧料的杂物间去了,出来时,手里就攥着个东西,笑嘻嘻的,就是我上次跟您提过的‘亮晶晶的’。我当时正忙,没细看,只隐约觉得……觉得那光,蓝幽幽的,有点瘆人。”


    陆青禾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豆子就跑出去了。可……可就在那天傍晚收工前,里正……里正周大全来了绣坊。”柳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恐惧,“他不是来找掌柜的,是直接去了后面杂物间,待了好一会儿,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还特意问我,有没有看见豆子拿了什么东西。我、我当时心里害怕,就说没看清。”


    “再后来……就是豆子不见了,然后……就在田埂下……”柳娘眼泪掉了下来,“我越想越怕!里正他……他为什么那么在意豆子拿了什么?那杂物间里,到底放了什么?豆子的死,是不是……是不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


    陆青禾按住她颤抖的手:“这木匣是?”


    “是……是我今天收拾杂物间时,在一个破箱子底下发现的。箱子上面堆满了旧布,像是故意藏起来的。”柳娘指着木匣上那些划痕,“锁是坏的,我……我斗胆打开看了……”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才将木匣盖子掀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一截断掉的、颜色暗沉的金属细链,链子接口处有扯断的痕迹;几块与陆青禾手中那片极为相似的深蓝色琉璃碎片,只是更小;还有一小团用油纸包着的、黑褐色、质地似泥似胶的东西,散发出的,正是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烧焦的旧纸片。纸片泛黄,质地粗糙,上面用潦草模糊的墨迹,画着些难以辨认的奇异符号,像文字又像图画,中间似乎有一个扭曲的、类似兽首的标记。


    陆青禾拿起那张纸片,对着灯光细看。那些符号她从未见过,但那兽首标记的轮廓,却让她莫名想起曾在刑部某份极机密的边陲异闻录中,瞥见过一眼的记述——关于西南某支消失的古族,其图腾正是一种双角盘曲的异兽。


    “这东西……你确定是从绣坊杂物间找到的?”陆青禾沉声问。


    柳娘用力点头:“千真万确!那箱子沉得很,搬开时下面还有……还有这个。”她从包袱最底下,又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片靛蓝色、带着细密织纹的布料,边缘有撕扯痕迹,质地与柳娘身上穿的普通粗布截然不同,更细腻,颜色也更深沉均匀,像是……某种制式服饰的碎片。


    “这布料,不是我绣坊的。”柳娘肯定地说,“我们染不出这种蓝,也织不出这种纹。这像是……像是官服或者驿卒衣服的料子,但颜色和纹路又不太对……”


    陆青禾接过布料,指尖摩挲。质地紧密厚实,靛蓝染料渗透极深,是上好的工艺。确实不是普通民家能用。而那片琉璃、那诡异的甜腥物、这神秘的符号纸、这特别的布料……所有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与“官方”、“隐秘”、“西南异族”相关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豆子只是因为偶然捡到一块碎片,就丢了性命。


    而里正周大全对此事的紧张程度,显然超出了一个里正对普通孩童捡到“玩物”应有的反应。


    “柳娘,这些东西,除了你,还有谁见过?”陆青禾严肃地问。


    “没有了!我藏得紧,谁也没告诉!”柳娘急道,“陆娘子,我害怕……这些东西留在身边,我怕……我怕会成为下一个豆子!可我不敢报官,里正他……他跟县衙的人熟,万一……”


    她的恐惧实实在在。一个无权无势的绣娘,面对可能涉及里正、甚至更深势力的隐秘,除了恐惧,别无他法。


    陆青禾看着桌上这些烫手的证物,又看看柳娘惊惶无助的脸。她知道,自己接下这些,就等于将更大的风险揽到了身上。


    但若置之不理,柳娘可能真有危险,豆子的冤屈也可能永沉水底。


    “这些东西,先放在我这里。”陆青禾将木匣盖好,连同布料、纸片,一起用旧布重新包紧,“你今夜就当没来过,没看见过这些东西,照常生活。若有异常,立刻想办法通知我,或直接去找那位顾县令。”


    柳娘如蒙大赦,连连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谢谢……谢谢陆娘子!您的大恩……”


    “不必多说。”陆青禾打断她,“趁天未黑透,快回去。路上小心。”


    送走一步三回头、心神不定的柳娘,陆青禾闩好院门,回到屋内。油灯下,那包证物像一块寒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将琉璃碎片与自己找到的那片拼合,断裂处大致能对上,显然本是一体。那神秘的符号纸、甜腥物、特别的布料……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的绝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孩童凶杀案。


    周大全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猎户孙老七的窥视是否与此有关?废弃磨坊藏着什么“旧”的秘密?西南秘药、异族图腾……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偏远的杏花坞?


    窗外,夜色如墨,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


    远处,似乎传来几声零落的狗吠,旋即又归于沉寂。


    陆青禾吹熄了油灯,坐在黑暗里,只有手中那冰冷坚硬的琉璃碎片,提醒着她,这张刚刚揭开一角的黑暗之网,究竟有多深,多危险。


    而此刻,县衙临时落脚的小院里,顾昀正就着烛火,审视着桌上铺开的一幅陈旧舆图。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代表杏花坞的那一点,然后,向西,再向西,落在舆图边缘那片标识着崇山峻岭、瘴疠之地的区域。


    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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