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时死死盯着不断上升的电梯,直到它稳稳停在了15。
不是她的楼层。
真的是他吗?冯时有一瞬间的怀疑。
或者说难道只是巧合?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秦家在申海房产无数,秦熠未成年的时候自己手上就好几套房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大半夜跑过来住姜家的酒店。
她有一种转身就走的冲动,因为不知道秦熠到底要干什么,报复她?还是挽回她?抑或只是,看她一眼?
这么多年,二人虽然没有见面,但流言蜚语是不断的,她没法忽略。某种荒谬的猜测里,她甚至成了霸道总裁出国的白月光,好像言情小说里一样。
可当初,不是和平分手的吗?更何况秦熠也不是总裁,是董事。
冯时思维乱飘,最后她还是稳了稳心绪,按下了10楼,是她房间所在的楼层。
电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明亮,她让姜渡安排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套房,临时落脚没必要大费周章,她也并不喜欢太空太大的房间。
走廊里并没有人,她拖着箱子拐过拐角,来到房门前,却迟迟没有进去。
回头看,走廊幽幽长长,暖黄色的灯光高高悬挂,没有一个人影。
冯时也说不上来心里到底是有一点落空的失望还是本该如此的释然。
刷卡进了门,她卸力倒在沙发上,忍不住又想到那些该死的过往。
*
是的,该死的。
第一次见秦熠,注意的也是他那一丝不苟的袖口和漂亮的手,即使是在小孩最爱捣蛋的十几岁年纪,他身上也没有沾染任何淘气留下的痕迹,而是过早显露了满身的矜贵。
秦家小少爷十二岁生日宴,极尽奢华盛大,大家站在一楼,看着主角从旋转楼梯下来。
当时冯时刚来纪家不久,早就没了最开始的兴奋和期待,她看透了纪家收养她的目的,也认清了这家人就没想过接纳她的事实。
于是冯时只能站在角落,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物走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
她盯着他定制西装上一枚闪闪的袖扣愣神,一枚小小的袖口绽放出光彩的色泽,刺痛了她的眼睛。
还以为,钻石只会被人小心呵护着戴在身上,原来也能被随意放置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是说,只有没见识的冯时才会以为钻石很珍贵。
骨节分明的纤长的,属于少年人的一双手,虚虚扶着扶手走下来,演奏竖琴的时候,冯时看到他手上薄薄的茧。
*
“砰砰”
冯时的思绪被迫停止。
有人敲门。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猫眼。
看上去是酒店管家,冯时松口气。门一开,管家挂上了殷勤的笑容,用不属于这个时间段的亲切与活力为她介绍着房间。
或许是托姜渡的福,她心想,可能她特别关照了一下,所以这管家才这么尽心尽力,大晚上了还要工作。
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从包里掏出一些现金当作小费,管家温和地笑笑,接受了。
说起来这个习惯最开始还是从秦熠身上学的,他喜欢随身带现金,随时掏出来送人,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体恤善良,而是这样最省事最便捷,不用和没必要的人扯皮。
后来冯时出国,国外小费文化盛行,移动支付也不发达,这个习惯顺理成章地保留了下来。
送走了管家,吃了果盘,泡了个澡,因为时差冯时无法轻易入眠,索性靠在床头看起了简历。
这次回国至少要待一年半,姜渡又忙着婚礼,她需要一个助理。但招聘信息发出去,别人一听是短期工作,稳定性太差,冯时在国内名气也不响,都不愿意来,筛到最后只剩一堆实习生。
她头疼地试图在一堆显然美化过的简历里挑选合适的人选,虽然她要求并不高,但需要这人肯学肯干,而不是水出来的花架子,更何况她对国内的教育体系和奖项并不熟悉,所以看起来确实吃力。
没看几行字,门铃又响起来,她不太想理,但敲门声不知疲倦,冯时还是起身了。
一开门,服务生推着餐车等候着。冯时很无奈地告诉他自己没有订餐,服务生表示这是酒店提供的安睡茶,她接了茶,关上门,才觉得不对味。
已经凌晨两点了,这个时候给客人上茶不是太冒昧了吗?
冯时这才觉察过来,看来今天这个人是不见不行了。
她走出房门,按下电梯,进去后不出所料,不用刷卡,电梯自动运行到了顶层15楼。
缓缓上滑的时候,她的脑子才暂时清醒了一点,秦熠一遍一遍来烦她,让她大半夜疲惫的脑子转不过来了。
现在站在电梯里,她才后知后觉,马上要见到秦熠了啊,那个当年被她狠心抛弃的人。
她应该用怎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呢?
“叮”
电梯门开,顶层是豪华套房,一打开门就是会客厅。
露出秦熠那张装模作样的脸,他一脸“你怎么在这里”的讶异,好整以暇看着冯时,等着她发话的样子。
刚刚身上的西装已经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简单轻松的睡袍,头发散乱着,好像还有微微的水汽,身上仍然是淡淡的微苦茶香。
秦熠很英俊,这是任何人都需要承认的一点,包括冯时。
即使剥去了所有装饰,也显示出无懈可击的贵气和从容。深刻的眉眼和直挺的鼻子容易给人强势感,此时看着冯时,眉眼微微上扬,显得没那么锋利和不近人情,但仍然是有些冷淡的、沉静的,只有冯时知道他现在这个状态是装出来的,因为秦熠的耳根泛着淡淡的红,每次一激动,他都这样。
多年不见,她被乍一出现在面前的人冲击了一下,晃了晃神,随即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好笑,这是保持这个造型等她多久了?
冯时有些无奈,并不打算进去,只是虚挡着电梯门,问道:
“大半夜的折腾人家工作人员有意思吗。”
“可是他们应该对我给的小费很满意吧,不是吗?”秦熠微笑着耸耸肩。
其实冯时知道他会这么说,这不是第一次了,秦熠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地用钱驱使着所有人,傲慢,但偏偏滴水不漏。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冯时径直问。
“欢迎回来,冯时。”
说完这句他就住了口,笑眯眯看着她,好像很高兴一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冯时看着他无可挑剔的标准微笑,哑口无言,无奈地闭了闭眼,退回电梯里,刷下10楼,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开口:
“谢谢,再见。”
直到电梯门彻底关死,秦熠都没有走开一步,表情也没怎么变。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她回国并且这么快就锁定她的酒店的?
冯时边回房间边想。
姜渡,她咬咬牙,叛徒!
也不管现在几点钟了,反正姜渡也是个夜猫子,她一个电话打过去,果然很快就接起来。
“你是不是把我住在橡树的消息告诉别人了?”冯时劈头盖脸来了一句。
“我告诉谁啊?”对面一脸懵。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姜渡嚷嚷着。
“算了,明天见面说。”冯时叹口气,既然她不知道,那她也不用今晚扔个炸弹出来,搅得大家都睡不好,“你明天来找我吃午饭吧。”
“到底什么啊?”姜渡不依不饶地问。
“没什么!”冯时挂了电话。
她揉揉眉心,开始想自己这次回国是不是个错误。
冯时,Faye,纽约非著名室内软装设计师,在上东区混得如鱼得水,本人呢,登过一些小报,上过一些杂志,接受过一些采访,但是工作室总是维持在5到6人的规模上,是一些高净值人群最欣赏的那种小而美,带点艺术气息的设计师工作室。
她做的最多的是高端住宅,客户都是顶尖的有钱人,名声也在上流圈子打得比较响,这一切都多亏了姜大小姐出色的社交能力和圈层,作为冯时的合伙人,她给公司带来了很多顶级资源和人脉。
当然,很多客户之所以会和冯时持续合作,也是因为她本人。冯时是最会把握尺度的人,她将自己定位为服务者,但同时又有艺术家该有的气息和傲气。
一个美丽的清高的,但同时也听话的设计师,是人人都抢着要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但Faye从来不做东国的生意,这大家都知道,处于对“艺术家”的尊重,大家认为她有点自己的坚持和小怪癖无伤大雅,反而显得孤傲有个性。
然而这次突然回国,即使她再三强调只是给她最好的朋友姜渡设计婚房并参加婚礼,订单仍然像雪花一样飞过来,一个个过来要求她“顺手”做了。
有好些都是冯时服务多年的老客户甚至老朋友,交情甚笃的同时她也得罪不起,只能应承下来,原本只打算待上几个月,这么一来工期一下子延长了很多出去。加上全球其他地方还有一些订单,她需要两边跑,穿插着安排下来,竟然要在东国至少待上一年半。
一年半,足够发生很多事,东国不仅有秦熠、还有纪家,有太多的人和事。冯时叹口气,只期盼着这些日子能过得平常一点。
手机上弹出姜渡的消息:
“臭冯时,你给俺个说法。”
冯时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