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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两百元

作者:取名狂魔小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时林均衡上三年级,已经良好适应了新生活,还改口叫了养父母爸妈。家庭温馨,家人融洽,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压力的是学习。谈家的教育很严格,在学校课程外,他还必须掌握外语、礼仪、演讲、马术等技能,因为没基础,所以刚开始同时上这么多门课的时候,他很吃力。不过谈宁跟林和正从来不吝啬鼓励,只要知道他获得好成绩、取得进步,就会夸奖他做得好,给他买礼物。


    还有钢琴,从前父母送他去兴趣班是为了陶冶情操,随便学学而已,谈家却是希望钢琴成为他的特长,每周两次请知名钢琴家给他上课。


    林均衡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六,下午钢琴老师像往常一样来给他上课。他下楼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茶几上有什么东西,过去看。


    是两张鲜艳的百元钞,大喇喇地躺在木质桌面上。


    远处传来老师的呼唤,他应了声“来了”就赶去琴房,没把这两百元放在心上。


    晚上谈宁回家,发现她早上随手放茶几上的钱不见了,让管家问了佣人们,都说没见过、没拿过。于是问两个孩子有没有见过。


    林均衡说:“我下午上课前看到过,那时候还在茶几上呢。”


    “你没有拿吧?”林和正温和地问。


    谈宁拉了拉林和正的衣角,不太赞同他这么说,但看向林均衡的眼神,暗含一丝疑虑。


    “哥哥才不会做这种事呢!”谈一涟大声维护道,仰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爸爸怎么能这么说哥哥!”


    谈宁跟林和正对视一眼,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这个男孩一直很有教养,懂事听话,他们给他的零花钱也足够多,不至于偷拿。


    林和正蹲下身摸了摸林均衡的头,歉意地说:“是爸爸不对,不该这么说。”


    林均衡体贴地露出笑容,用摇头表示没关系。


    鉴于先前问得不妥当,林和正就没问谈一涟了。


    两百元不多,夫妻俩也不想兴师动众把宅邸翻个底朝天,决定就此作罢。而且后面没再出现过东西失窃的情况,大家就渐渐忘了这事。


    其实和第二个家有关的记忆,绝大多数都是温暖明亮的,仿佛带着奶油色的柔光滤镜,相比起来,这件事简直就只是滤镜阴影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林均衡后来偶尔想起,会觉得养父母做得没有任何问题,至少会和孩子道歉的大人很珍稀,而他们也并非故意针对他。


    但当时他只有九岁。


    听到林和正疑问的那瞬间,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委屈和难堪。对一个孩童来说,有关行为不端的怀疑简直如同把他扒光了衣服丢到大街上,刹那间会产生一种近似于被抛弃的冤枉和绝望。


    谈宁跟林和正首先怀疑的,绝对不会是谈一涟。


    他到底不是亲生的,寄人篱下。这个事实刺痛了他,也让他坚定,只有行为端正到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才行。


    从那一刻起,林均衡就决心要变成谁都无法怀疑的、品德优良的人。


    他不仅在学习上加倍努力,品行上也严于律己。他更加谦虚,更加尊敬师长,更加友善地对待朋友、帮助同学,力求能拥有更多美德。他也做到了,年年都得到同学老师的一致投票,拿到三好学生、德育标兵和优秀班干部,让养父母引以为傲。


    他证明了自己,也借此抚平了心底的那根刺。


    到了初三那年的冬天,班上要为圣诞活动筹集班费,林均衡作为班长,负责收钱和登记造册。


    他把钱和账册交给班主任,班主任清点后却发现对不上账,少了两百。


    班主任问同学们各自交了多少,统计后和账册金额一致,但就是和现钱对不上。


    而林均衡是最后经手班费的人,班主任理所当然地对他有些怀疑。


    所有同学都不相信,你一言我一语地替他说话。


    “肯定是别人偷了!”


    “要么就是谁多报了!”


    “就是就是,怎么可能是班长嘛!”


    班主任课后还给林和正打了电话,林和正表示出绝对的信任和维护:“老师,均衡是什么样的孩子您也清楚,不可能是他干的。”


    就连隔壁班的老师听说了,也都向着林均衡。班主任觉得偷窃行为发生在他身上确实很违和,于是向他表达了歉意。


    不翼而飞的两百元,最后不了了之了。


    几天后的傍晚,谈一涟来林均衡班上找他。


    初一没有晚自习,早就放学了,她在门口露个脑袋,就有人大声通知:“班长,你家那位超级兄控又来找你啦!”


    林均衡习以为常,在同学们善意的哄笑中走出去。他温声问:“怎么还没回家?”


    “哥哥,我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咖啡馆,我们一起去好不好?”谈一涟和他说话总是黏糊糊的撒娇语气,“我请你吃蛋糕!”


    她黑葡萄似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睫毛扑闪着期盼,让人不忍拒绝。


    林均衡无奈叹气,揪了揪她的脸颊说:“行吧,真拿你没办法。”


    林均衡请了晚自习的假,陪谈一涟去咖啡馆。环境不错,美式复古风,绿植点缀,留声机播着慢拍的爵士乐,咖啡和甜点的香气交织在一起,舒适宜人。


    林均衡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谈一涟去吧台点单。过了会儿,她亲自端着个四寸的巧克力蛋糕过来。


    切好一块摆到瓷盘里,谈一涟用银色小叉压了一个尖角,递到他嘴边:“尝尝怎么样?”


    林均衡含过吃下,轻轻点头:“味道不错。”


    兄妹俩都挺喜欢甜食,但家里营养师管控得严,很少能吃,所以两人会探索各类甜品店和咖啡馆,找到机会,就一起偷偷地犯戒。


    谈一涟也尝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发出代表美味的哼声。


    出门在外,一般没有让妹妹付钱的道理,林均衡吃着蛋糕问:“怎么突然想着请客了?”


    谈一涟右手转着陷在蛋糕胚里的叉子,左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看他,笑盈盈说:“消灭罪证啊。”


    “罪证?”


    “哥哥,”她说,“蛋糕是用你藏在画后面的两百元买的。你拿就拿了,为什么不用掉,万一被别人发现可怎么办。”


    巧克力味的奶油卡在半道,林均衡的喉咙被黏腻的感觉窒住。


    家里有个常年无人问津的阁楼,墙边摆着一幅名叫《持天平的女人》的画,因落了很多灰显得颜色黯淡。画挪开后是一个壁龛,林均衡和谈一涟小时候和裴家兄妹玩躲猫猫总是躲那儿,从未被发现,后来就成了他们的秘密藏宝地,他们的交换日记、信件和珍爱的物品都放在那里。


    班费少的那两百,是林均衡拿的。


    他临时起意,带着古怪的恶作剧心理,想看看获得所有人信任的“好孩子”做坏事时,大家是什么反应。像是实验,像是对幼时被误会的小小报复,快意又讽刺。


    确实该把钱花掉,毁尸灭迹才对。但不知什么心态,逃避或是掩盖,他把罪证放进了画后的壁龛里。


    却被她发现。


    威胁,嘲笑,鄙视,这些全都没有。她只是吃了一口蛋糕,甜甜地笑:“哥哥不用担心,秘密已经被我们吃进肚子里了。”


    十四岁的谈一涟,刚上初一,孩童气散去,一点点青葱的少女味道,脸上仍是不知轻重的天真,和记忆里那个天使模样,却有什么不同。


    但至少这个时候,林均衡还没有那么讨厌她。


    *


    *


    “让人讨厌?”这个答案让陆静心安不少,兄妹不大多都像裴骁和裴韵那样么,欢喜冤家互相嫌。不过“讨厌”这个词从林均衡嘴里说出来,已经算重话了,她好奇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啊,能让你这样说?”


    林均衡目光投向车子正前方的新城大剧院。淡淡的金色灯光包裹着椭圆的建筑体,光影相融,他眼底深沉翻涌,似乎想到了很多事。


    他最后垂眼低笑,简短答道:“她很任性。”


    “真看不出来,”陆静感到新奇,“比如呢?”


    林均衡想了想,挑了件事说:“有一年我们去卢瓦尔旅行,住在一座城堡里,贝贝看上一张橡木床非要带回家,但那是几百年的皇室古董,城堡主人没同意卖。”


    “后来呢?”


    “后来我爸妈买下城堡,把那张床运回家了。”


    “确实……够任性的。”陆静半天才说出话来。她震撼完,又因得知他家中趣事觉得更亲近了一点,拉住他的手说:“你都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有意思的事,以后多说点吧。”


    林均衡淡笑:“以后时间还长,可以慢慢说。”


    “以后”这种代表着美好期待和可能性的词,让人心里暖和甜蜜,陆静问:“你有想过,我们的以后吗?”


    林均衡说:“放弃所有,去一个很远的、没人找得到的小城定居,怎么样?”


    没想到他还会说这种充满了浪漫和狂想的话,陆静觉得可爱。不过她没当真。他不可能放弃已有的地位和权力,她更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和事业。


    陆静玩笑应和:“好啊,咱们开个小卖部怎么样,等做大做强就衣锦还乡。”


    新城大剧院的光已经全部熄灭,建筑体的轮廓变得模糊。停车场没有灯,树影掩映的出口道路也暗着。


    林均衡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他发动车子缓缓驶离黑暗的停车场。前方的道路,同样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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