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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作者:平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秦绍办事办得太大方,沈元昭一边被书房里的暖气蒸得昏昏欲睡,一边盘算着这个月自己府上还有多少炭可以让他烧。


    真真是慷他人之慨。沈元昭叹了口气。


    不过他确实挺受用的。


    在这时候燃一屋的炭炉,要是被庾信之徒知晓,沈元昭又免不得被狠骂一通。


    也幸好今日秦绍没有去看田猎,否则楚洮可就有福气能大开眼界了,毕竟若是秦绍,削去庾信半条命是少不掉的。


    自己不过是拔个剑唬人而已,居然会被指着鼻子骂欺人太甚,想想都叫人着恼。


    人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杂七杂八地想一些事。


    沈元昭努力地想要回忆起那怪梦的内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到后来头都隐隐发疼,不得不作罢。


    自己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事?


    沈元昭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答应楚晏要看他参加田猎比赛来。


    “现在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沈元昭不大情愿再出去吹一遭冷风,他风寒本就没好,明日还要参加野猎,再出什么岔子的话,谁面上都不好看。


    “将军,昌王殿下来访。”


    沈元昭闻言愣了愣,这时候来他院里?


    他已看过,那楼珩今日是完全不在状态,胜不了楚晏。


    拔了头筹不该先领赏吗,再不济也得跟他皇兄楚暄见面聊上一聊吧,自己这临时的住所除了暖炉便什么都没有——


    楚晏这是冷得紧了,急着烤火吗?


    木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


    楚晏被书房里的热气冲得一愣,抬手复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沈元昭看着楚晏一身还未脱下的甲胄,说不出话来。


    沈元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您这是……刚结束就到臣这儿来了?”


    楚晏点点头:“我听皇叔说,沈将军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我便来看看将军。”


    事实上却是——


    “殿下,您问我做什么?”楚策之被问得莫名其妙,“他有他的事要处理,臣自然不知晓。”


    “您要不然先换身衣服?这大汗淋漓的……”沈元昭从身上摸出来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楚晏,“万一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楚晏接过帕子,并没有擦汗,只是拿在手里。


    这帕子上绣了一杆竹,秀致清雅得很。


    楚晏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自己衣袖里去。


    “沈将军,我、我拔了头筹,”楚晏抬起头看着沈元昭,抿了抿唇瓣,“我胜了那楼宁嘉了。”


    楼珩比楚晏年长不少,已经及冠,身量比楚晏高,力量更是远胜于他。


    楚晏胜了他,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这楼珩今日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什么,有好几箭落了空。


    沈元昭清楚,真要是再比一遭,楚晏不见得能赢楼珩。


    但这是楚晏头一次在他面前这么高兴,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总归是不太好。


    沈元昭捧场道:“昌王殿下果真是聪颖英武!”


    楚晏笑起来。


    沈元昭看着他的笑颜,心里却有些不痛快。


    “殿下来臣这儿,只是想说这个吗?”沈元昭难得生出了点言而无信的愧疚感。


    他走到楚晏身后帮他解开甲胄的系带,楚晏不过是一个才过了十五岁生辰不久的半大孩子,身量断不会比沈元昭高。


    沈元昭因此不得不垂首弯腰,发丝从背后滑到胸前来,避无可避地扫到楚晏的脖颈。


    楚晏的呼吸一时间窒住,瞬而心中又升起隐秘的喜悦。


    这是沈元昭第一次与他这么亲近,不过他有些后悔没有事先脱下甲胄。


    沈元昭堂堂定北大将军,像一个普通内侍一样帮他脱甲胄,于情于理都太逾矩了,要是被皇兄知晓,自己免不得被一顿骂。


    沈元昭扯散了最后一根细绳,两手卸下楚晏的肩甲,又从背后绕到楚晏身前去,拿着一大块连到一起去的胸甲和背甲,把这些都放到桌案上去了。


    “快到酉时了,殿下就在这里用餐罢。”


    楚晏摇摇头:“再不回去皇兄就要怪我了,我就不在这里叨扰将军了。我听皇叔旁边的那个人说将军你想吃桂花糕,就让后厨的人做了些,他是江州人士,做的应当也是当地的样式。我让秦副将把那屉桂花糕放到外厅了,我就……我就先告辞了。”


    沈元昭不禁哑然。


    “臣今日没去看殿下比赛,是因为……”


    “我知将军事务繁忙,”楚晏垂下眼睫笑笑,“明日我会为将军加油的。”


    “时候不早了,臣送殿下回去吧。”


    “我听秦副将说,将军染了风寒,少吹风比较好,好好歇息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楚晏摇摇头,“将军已经帮了我太多了,若没有将军的教导,我断不能得了这第一。不必再这样把时间耽搁到我身上了。”


    “送殿下回去的时间臣还是有的。”沈元昭不由分说地披上大氅,拿起先前放置在桌上的甲胄,推开木门。


    紧接着,沈元昭被冷风呛着,弯腰咳了个惊天动地。


    许是他咳得太撕心裂肺,楚晏低声说:“将军你……”


    “小风小风,没事,”沈元昭闻言赶紧摆手,直起身来,“走吧。”


    为了让秋狩进行得顺利,百官多少都待在皇家行宫里。


    楚暄划了各个院落,沈元昭、楚策之、梁今这种官秩千石的、有自己的封地,因此在盛京没有府邸的人,占的是一个完整的院落,名门世家也是如此。


    沈元昭的住处与楚策之的住处离得很远。


    但武陵在眉州,与江州永安却是很近的,因而楼珩的住处与楚策之的住处很近,邻着主干道,所以沈元昭要送楚晏到楚暄那儿去,那里是必经之地。


    楼珩这时候正低着头坐在江宁侯府的凳上。


    “是我此次轻敌大意,叫昌王殿下夺了魁首,让将军落了面子……”楼珩咬牙。


    “宁嘉,你的胜败与我无关。我不过只教了你一周,惜败其实未尝不可,但你并非只是技不如人,我见你在场上还走神了。宁嘉,这是你心躁之过。”楚策之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将军说我技不如人……”楼珩怔住,“我家自我幼时便为我延请名师,无一不是这大启的各路名士,有他们授我六艺,难道还比不得他吗?”


    “昌王殿下的骑射是沈棋昼教的。”楚策之搁了笔,抬头看他,“一箭摘星,有那本事,胜你自是不难。”


    “沈将军教他骑射?”楼珩愣怔,喃喃,“怎么可能……”


    楚策之是江州人,但并不惧冷,因此窗户是敞开的。


    窗外远远地传过来谈话声。


    “殿下的课业最近可顺?近年战事不断,臣便疏于查校了,听说孟夫子把你教得很好。”


    “孟夫子说,我不及将军当年半分聪颖。”楚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臣当年顽劣不堪,最恼的便是上学堂,殿下又在编故事蒙臣了。”


    楼珩听见第一句话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定定地望着不远处肩上披着黑色大氅的人。


    那人低低地咳了几声,说话和和气气的。


    “臣当年,与楼宁嘉见过一面。他那时与你现在一般大,身量比你高上一些……”沈元昭笑着咳了咳,“他在官道上拦着臣,问臣为何不许他参军。”


    “将军怎么说?”


    “臣说,你父来京述职捎带上你,不是让你拦官道的。”沈元昭摇摇头,“再说了,眉州人士要是想参军,应当去找永安楚氏。眉州和沧州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这不是舍近求远吗。进江汉大营多好。”


    “然后呢?”楚晏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问道。


    “他说他就是想进锐士营。四年前的锐士营可不收这种年少轻狂的世家子,臣就说等他及冠,皇家秋狩时夺得魁首,臣便收他入锐士营。但此次田猎他淋漓大败,还是心气太高,轻敌逞勇。”


    楚晏这才明白为何这楼宁嘉在他夺魁后一直瞪着他,那眼神如同想将他的皮肉全剐去似的。


    原来是自己坏了人家的好事。


    楼珩没想到沈元昭原是这样看自己的,恨得眼眶发红。


    这昌王不过是个不受重用的皇子,当今陛下也并不在意他,而自己身为武陵楼氏的嫡长子,今日竟然受此大辱,被贬低至此。


    楼珩从院里冲出去,撞上楚晏,大步离去了。


    “拦下。”沈元昭冷声道。


    一直跟在沈元昭和楚晏身后的两名锐士立即拦住楼珩的去路。


    沈元昭没有半分在背后讲别人坏话却被逮个正着的心虚。


    “冲撞昌王殿下,楼宁嘉,你好歹是个世家子,这点礼数都被你忘了个干净吗?你倒好,见到昌王非但不问好行礼,还撞上就走。”


    沈元昭看了眼楚晏,对方低垂着纤长的眼睫,在揉着自己的肩。


    这楼珩未免也太不合规矩了些!


    楚晏方才的注意力全在沈元昭身上,被楼珩这样怒气冲冲地撞上一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其实他的肩膀不怎么痛,但若能叫沈元昭多关心自己一些,装个样子倒也无妨。


    只是这楼宁嘉要吃些苦头了。


    楚策之从院子里走出来,蹙眉看着几人。


    “……昌王殿下,我方才走路没注意,没看见您,实有冒犯。”楼珩不得不低了头。


    沈元昭闻言不爽地扬眉,昌王这么大个人都没看见?也太会胡说八道了。


    但是楼珩好歹道歉了,他总不能一直拦着人家不放吧?


    一是他还要脸呢,二是闹大了得不偿失,三是——


    他好冷。


    沈元昭打了个喷嚏,恹恹地挥手示意放人。


    “殿下待会儿记得让太医瞧瞧,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不好了。”沈元昭肚子饿了,他伸手揉了揉肚子嘱咐道。


    他急着把楚晏送到楚暄那儿去,自己好回院吃桂花糕。


    偏生楚晏这时候站定不动了。


    沈元昭张口刚想催呢,被楚晏一声“皇叔”给噎了回去,咽了一肚子冷风,险些又咳了个惊天动地。


    沈元昭默默地把揉着肚子的手背到身后去了。


    太丢人了!


    他后悔起自己揉肚子的动作。


    叫谁看见不好,偏偏让楚策之瞧见,又该像往常一样骂他“行事懒散,目无法纪”了!


    楚策之点点头,权当是对楚晏的回应。


    楚策之把目光移到沈元昭身上:“宁嘉他一直很仰慕你。”


    楼宁嘉一直很仰慕你,你在他背后说他坏话,此番是你诛了他的心。


    沈元昭听出他话语未尽之意,胸中火起。


    楚策之从小便爱对他说教,尤其是其中一点。


    ——切记,勿要妄议他人是非。


    “别人如何仰慕我,与我无关。”沈元昭嗤笑道,“不劳楚将军费心,此事也与你无甚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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