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他心怀天下[伪重生]》 第1章 第一章 “我想吃菱角、桂花糕、绿豆糕、醉虾、醉蟹、银耳羹、酸梅汤……” “秦副将,沈将军这是……”太医为难地皱了眉,试探道,“对饭食不满意吗?” “您看看就是……”秦绍叹气,“我家主公做梦的时候总爱念这些。” 太医探手诊了诊脉:“沈将军是否有什么积年旧疾?否则这风寒不该来得这样烈啊。这样,我开一副救急的方子,先熬着喝一剂,明日若没有好转,就再来找我。” “多谢陈太医了。”秦绍将老太医送出院外。 太医走后,秦绍关上房门。 沈元昭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明日就是秋猎了,你这时候称病,不是落皇上的面子吗?”秦绍给沈元昭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我本就不参加。”沈元昭摇摇头,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懒得去吹那冷风。” “但我听说那北狄的大皇子已经到了,他可是奔着挑战你才来的,千里迢迢,要是知道你不参加,不得大闹一场?”秦绍叹气。 沈元昭摆摆手,恹恹道:“你去,给北狄人的饭食里下点泻药……” “这腌臜活计我才不干,”秦绍瞪他,“我要是被逮个正着怎么办?夜入北狄大营,那蛮人茹毛饮血,明日你收到一张血淋淋的皮子……” 跟着沈元昭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沈元昭的这种吓人把戏他也学会了。 沈元昭却是没有精力与他闹,近日来不知为何,他的头总疼得厉害。 “渌衍,”沈元昭吸了口气,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我的确是身体不适。” 秦绍一时间分不出他是真难受还是装的,只得撂一句那主公好好歇息就推门出去了。 “你去沈元昭那做什么?”楚策之正处理江州的庶务,手中毛笔不停,“这里不比江州,行事稳妥一点,莫要落人话柄。” “策之哥,我只是听他报了个菜名而已,”楚洮撇嘴,啧了一声,话语间难掩轻蔑,“跟多少年没吃过饭似的,桂花糕绿豆糕银耳羹什么的都咕噜咕噜往外冒……” 楚策之蹙眉,他不喜背后妄议他人是非,想喝止楚洮。 这都是江州小食,沧州很难见着。 “我看想杀他的人也不用多费什么心思了,往这些玩意儿里下点毒,他指不定想也不想就吃了。” 楚洮喋喋不休间竟未注意到楚策之抬起头来看他,话音刚落,楚策之收回目光,复又低下头去。 “背后妄议他人是非、擅闯他人宅院。秋猎结束后,回江汉大营自行领罚。” 楚洮哽了一下,他心有不服,但没胆子和楚策之叫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策之哥自然是君子,但到底太不近人情了些。 那沈元昭干出那么多惊天恶事,与江宁侯府可谓血海深仇,如今竟连骂也骂不得。 当真如传言说的一般,两人旧情仍在? “你在想什么?”楚策之抬起手腕,毛笔在砚台里舔了舔墨。 “没什么。”楚洮忙道,回过神来,继续看兵书了。 他真是想太多了,那沈元昭干出那样的事,策之哥怎么可能还对他留有旧情? “褚衡,祸从口出,”楚策之搁笔,“此次秋狩是方绩病了,你又央着我,我才带你北上的。所以,说话做事都谨慎一点,不要给我惹什么麻烦。” “我知道了,策之哥。” 楚洮出了书房,转头就进了后厨。 今日恰巧有桂花糕。 思及沈元昭提的那一串菜名,楚洮眼珠转了转,端起那碟桂花糕。 “给沈将军送去。”楚洮对仆从吩咐道。 今日桌上多了碟桂花糕。 沈元昭心知这断断不可能是特意为他做的,只可能是太医对旁人说了,又或者…… 那时屋外有人。 沈元昭面色沉下来,伸手拈起一块桂花糕,这样式他再熟悉不过,楚策之绝不会多事到把自己的餐点拨给他。 其实每个院子都有一个厨房,但是为了方便,其实都是在一个伙房里做好了送到各院的。 楚暄这次分院子将沈元昭和楚策之分得很开,几乎是对角线的程度,就算是伙房都不可能是同一个。 沈元昭看到桂花糕上面白色的细粉,低头嗅了嗅,彻底冷了面色,将那块桂花糕丢回碟中。 下药了。 还是江州烈性的泻药。 “倒了。”沈元昭蹙眉说。 秦绍没有多问,把那碟桂花糕倒了。 沈元昭拿起桌上的茶杯,把里面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喝掉,咽下喉间泛起的血腥气。 楚策之绝对干不出这种腌臜事。 一碟桂花糕从楚策之那儿送到他这里来,途中要经过多少人的手?他现在不必大费周章地找,明日一早他便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不过显而易见,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下点泻药无非是想他缺席明日的秋猎,倒也没恶毒到想要他的命。 但这毕竟是烈性泻药,旁人中招总归还好些,沈元昭中招估计又要病上十天半月。 “多此一举。”沈元昭小声咕哝道,“我本就不想参加。” 自从做了那个古怪的梦,他胸中就像郁积了一大团霭气似的,头也疼得慌,偏偏他醒来后记不得梦的内容,只记得很冷,又正巧赶上一场风寒,秦绍以为他是不想参加秋猎才装病,他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否则不知道要被秦绍念叨多久。 不过这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做下来,沈元昭早就没什么食欲,但因着他身份特殊,即使身在病中,伙房那边也不敢只拿清粥小菜糊弄他。 因此沈元昭盯着面前的生滚鱼片粥和七八样色香味俱全的小菜陷入沉默。 非常舍不得。 非常、非常、非常…… 舍不得。 倒掉是真可惜了。沈元昭在心里叹气。 他常年在军中,伙食很粗,这么精细的饭食只有逢年过节休沐时,才能在饭馆酒肆里尝上一尝,民间饭食和天家饭食自然没有可比之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唉,算了,全都倒掉吧。”沈元昭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冷着面色不耐烦道。 沈元昭吸了吸鼻子。 秦绍啧了一声,他可太晓得自家主公贪嘴的毛病了。 “不如给我吃了算了。”秦绍说。 沈元昭说:“吃吧吃吧,江州特色,我倒不信你一个雍州人能吃得惯这些。” 秦绍端起碗来,三两口便喝完了,末了还咂咂嘴评论道:“太淡。” 沈元昭:…… “渌衍,你这个暴殄天物的家伙。”沈元昭叹气,“给你吃还真是浪费了。你要是没赢过梁今和楚策之手下的人,别赖给我,说什么清粥稀薄不顶饱。” 这一碗鱼片粥,还真就闹出了问题。 “渌衍,你先歇着罢。”沈元昭看不下去了,“你睡不着的日子还长着呢,多喝点茶,别待会儿脱水了。” “要是让我逮着,是哪个小人……”秦绍虚弱地靠着墙,面色难看,咬牙切齿道,“我非得生扒了他的皮不可!” 沈元昭也这么想,毕竟托这个人的福,自己不得不参加秋狩了。 “明日秋狩我去,你别再念叨了,早些歇息。”沈元昭头疼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儿,箭射得准不准我不知道,弓左右是拉不开了。” 这时,窗外探进一颗脑袋,辜行歌笑嘻嘻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秦绍本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硬声道:“我先回房了。” “走正门。”沈元昭伸手敲了一下辜行歌的头。 辜行歌从门口绕进来,抽抽鼻子,目光落到小桌上:“江州特产,通肠利便,秦副将好福气。” 沈元昭摇摇头,说道:“是我此次大意了。” 那人估计把所有菜都动了手脚。 “楚策之断不会干这种事,只能说他御下不严了。”沈元昭说。 “但这碗生滚鱼片粥,原本是为你准备的吧?”辜行歌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身体不好,确定挨得住泻药的折磨?” “这个人很聪明,他在逼我参加秋猎。”沈元昭叹气,“我原本要差渌衍把它倒掉的,但渌衍他……我的疏漏,先前已倒了一碟桂花糕,没想到鱼片粥也被下了药。” “救急用的。”辜行歌递过来一个小药瓶,“看来你明日就得用了。” 沈元昭接过药瓶,看向窗外。 窗外已完全一片漆黑,都不知道辜行歌一个江州人怎么摸过来的。 辜行歌抻开衣袖,为沈元昭把脉:“元昭,你近日是又受了寒,还是又受了什么惊?” “只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很冷。”沈元昭摇摇头。 “寒毒入骨,心脉损耗过度,好歹为自己活一遭罢。”辜行歌叹气,劝道。 沈元昭没再说话。 辜行歌见状,心知他听不进去,也就不再多说了,回了自己的院子。 烛花噼啪响着,暖黄的灯光映得沈元昭的脸颊泛出几分暖玉的光泽。 夜半时分,他剪断灯芯,上榻入眠了。 第2章 第二章 翌日,秦绍表示自己身体虚弱,没法去现场看主公的英姿了。 沈元昭挑眉:“你真以为我要参加那个破田猎?野猎在明天!” 第一日没什么事干,沈元昭晃到御前打了个招呼,就晃回自己位置上,好生坐着嗑瓜子看乐子了。 昌王走到沈元昭跟前,讷讷地道:“沈将军,我今日参加田猎……” 沈元昭笑笑:“别紧张,殿下,臣会为您加油的。” 这小昌王今年方才十五岁,自沈元昭待在盛京起,便一直教授着他诗书骑射,若没有意外,这魁首的确非这小昌王莫属。 “皇叔……” 沈元昭听他这么一喊,险些把瓜子丢到一边去。 要知道,普天之下,能担得起这一声“皇叔”的,就是江宁侯楚策之了。 永安楚氏是和皇室最亲的一个旁支,连皇叔和皇侄这种称呼都延续下来了,仰赖的就是这一系的好名望。 江宁侯又是世代承袭,一方王侯,权力又大,到楚策之时发展到前无古人,称得上一句东南屏障了。 沈元昭侧头一看,旁边这个人果真是楚策之。 他什么时候坐到这里来的! 不对,明明是他先来的…… 这个人看见他在这还坐过来,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 “殿下加油。”楚策之点点头,鼓励道。 楚晏一直都有些怵这个皇叔,没想到对方竟也给自己打气,愣了愣就告辞了。 沈元昭在一旁看戏看得上头,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问:“你不参赛?” 楚策之瞥他一眼,嗤笑道:“田猎?” 沈元昭当然晓得田猎对于他们这种精于骑射的练家子来说无异于小孩子办家家酒,哂笑一声。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一旦被落了面子,总想着找回场子,开始找楚策之麻烦道:“楚将军约莫不知道吧,昨日你府上有人送来一碟桂花糕,一碗生滚鱼片粥……” “怎么?” 楚洮一听这话立刻就精神了,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这沈元昭竟还是个小报精! 沈元昭将楚洮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了数,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全都被下了药。” 楚策之将楚洮的反应尽收眼底,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了面色:“褚衡,回去后自行领罚。” 楚洮千算万算,没算到沈元昭竟没脸没皮到如斯境界,居然向楚策之这个早就反目的死对头打小报告。 楚洮咬着牙应道:“……是。” “哎,你别这副表情,”沈元昭笑嘻嘻的,“托你的福,我家副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见楚洮扭过头去,完全不理他,沈元昭无趣地收回目光,看着场内。 “你觉得谁能夺魁?” “楼宁嘉。” 沈元昭笑笑:“是吗。” 楼珩拉弓,箭离弦而去,射到木板正中,尾翎微微颤动。 “你觉得他凭什么占魁首?”沈元昭又问。 楚策之一字一顿,冷冷道:“就凭他的骑射是我教的。” 气氛正尴尬着,突然有人阴阳怪气道:“沈元昭,你怎好意思坐在这里?” 庾信,全大启最爱骂他的人。仗着自己耍弄小诗的本事,总在文人集会里写诗骂他。 当真是阴魂不散。沈元昭在心里叹气。 沈元昭懒得睬他,托腮看着场内众人。 “你背信弃义、罔顾人伦、有违天理……” “你乖戾恣睢、贪功冒进、狼子野心……” 沈元昭听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无所谓地揉了揉耳朵。 “是是是,你快闭嘴吧。” “你杀父欺兄、屠随阳城——” 沈元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剑尖直直地指着庾信的额心:“我这个人吧,不喜欢重复自己说过的话,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撕烂你的嘴?我说过了,闭嘴。” 庾信的发冠被沈元昭挑落了,头发在肩颈上胡乱披散着。 沈元昭是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后,被吓得神魂俱裂,下意识把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的楚策之,希求这名望极高的江宁侯能救救他,哪怕说一句帮衬的话也好。 可楚策之却完全是一副不准备管的架势,垂着眼睫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庾信。 楚洮却忍不住了。 他说:“你收手吧沈元昭,他不过一介文人,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我武将为大启出生入死,他一介文人,凭着一张烂嘴信口胡诌、编排同僚,你问我何至于此?”沈元昭侧头看着楚洮,剑尖不曾移动分毫,他又对楚策之开了口,“楚策之,管好你的人。” “你……你仗势欺人!” “褚衡。”楚策之看着沈元昭,嘴上却对楚洮说。 沈元昭收了剑,倒回座位上继续嗑他的瓜子:“哎呀,没中。” 庾信屁滚尿流地跑了,连落到地上的发冠都没去拿。 这时有人递过来一封信,低声说这是秦副将写的。 沈元昭拆开读完之后,四处找不着纸笔,只得作罢。 他靠在椅背上剥着核桃,用剑柄敲开,闲闲地开口,声音拉得老长,显得懒洋洋:“你就这么告诉秦副将,就说是我的原话。” 沈元昭清了清喉咙,煞有介事地开口:“你家大皇子要是真想与我比,等到明天的野猎再说。听清楚了吗?” 那人:“将军,小人愚钝,记不住……” 沈元昭:“……” 统共就两句话还记不住,骗鬼呢? 就是懒得跑腿是吧。 “我自己去一趟吧。”沈元昭叹气,把自己剥了一半的核桃搁到扶手上。 沈元昭不大情愿回去,毕竟这里有甘果美酒,而且自己业已答应给小昌王加油,真要是回院了,不说有没有力气再回来,他大抵也不情愿再回来了。 更何况,这还会落了口实。 而北狄蛮人万一真的大闹一场,落的可是楚暄的面子,自己只好收拾这烂摊子,毕竟这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北狄人慕强,又不屑伦理纲常。在草原上,杀兄娶嫂的事太多见。 沈元昭这些年东征西伐的,与北狄人打了好几回照面,未尝败绩,在草原也算得上声名鹊起了,否则北狄皇子此行就应当挑战楚策之,而非他了。 沈元昭走在官道上,在心里叹上一口气,暗暗地想自己这些年是不是过于高调了些。 不然为何这些麻烦事总是摊在他身上? 冷风挟了些落叶飘过来,沈元昭被这寒风吹得头有些发晕,开始后悔出门时没带上手炉,走路的速度又加快了些。他搓搓手,呵了口气,怅然地看着眼前的白气。 今年光是秋天就已经这么冷了,想必冬天会很难熬了。最好别再生什么战事,让他好好在盛京待着,好好地过一场年。 说起过年……上元的花灯会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让他陌生的活动了。 他抬脚跨进了院子,前来下挑战书的胡人已经被秦绍体体面面地撵走了,院子里清寂得很。 距离他住进来才几天不到的时间,院子里已经积满了萧瑟的黄叶。 沈元昭低低地咳嗽几声,进了书房。 秦绍是个身体康健的,这种微凉不寒的天气他不用燃炭火,但他思量到沈元昭染了风寒、本身又是个受不得冷的,命人把书房里的暖炉都燃起来,因此书房中温暖如春。 暖风扑面而来,沈元昭心道一句终于活过来了。 他除掉身上的大氅,在椅子上坐定了。 “我倒是在想,这秋狩究竟和往年有什么区别,一个个的都千方百计地想要我参加……”沈元昭拿起桌上搁着的挑战书,扫了两眼就失了兴趣般,把它丢回案几上,“那蛮人就是再蠢,也不会写这种玩意儿来挑衅我,必然是有人添油加醋地‘装点’了一番,要么是想我应战,要么是想我病倒,或者说这人在盼着我发一通火,直接不许北狄的大皇子参加秋猎。” 秦绍跟上了沈元昭的思路,大骇道:“这人好生狡猾,万一让他成功……” “中原已经够乱了,再乱上一些也无所谓。”沈元昭摆手,叹气道,“只求今年冬天凉州和幽州别出什么岔子,今夏大旱,沧州的收成并不好,仓内的粮草快见底了,冬天要是打仗,催征粮草,必然饿殍遍野。” “那是官仓,民间还有——”秦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了嘴。 “开常平仓,把内里粮食充军去打仗,是要被千夫所指的,搜刮民脂、以权谋私、不忠不义,”沈元昭摇头道,“对了,下泻药的人我帮你逮着了,楚洮楚褚衡。” “他想害的不是我,是主公你,”秦绍霍地一下站起来,“我去结果了他!” “去吧去吧,”沈元昭也不拦他,笑眯眯地摆手,“要是被楚策之打个半死,别想找我替你说理去。” 秦绍蔫蔫地又坐回去了:“我听说眉州今年收成倒是不错,连赋税都多交了不少。” “没那么夸张……”沈元昭摇头笑笑。 “那凉州、幽州……” 沈元昭喝了口茶,把桌上那封挑战书烧了:“收成很好,胜过眉州一半有余。” “我还是觉得开常平仓也不是不行……” “渌衍。”沈元昭收了笑,“我们为何要打仗,不要本末倒置了。” 秦绍点头:“道理我都懂,但是……” “那就不必说了。”沈元昭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属下有事,先行告退。”秦绍面色难看地捂住肚子。 沈元昭闻言笑着摇摇头,低首看着地图了。 “昌王殿下射中一只獐子!” “楼宁嘉猎到一只狐!好本事!” 楚晏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座席,心里还不住地欢欣,自己这次能胜过楼珩,拔得头筹,不会叫沈元昭觉得落了面子。 他的目光晃了晃,唇角方才勾起的一点点弧度又被收回去,慢慢地抿直了唇角。 没有。没有。没有。 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皇叔旁边的座位空着,许是他换了座位。 于是楚晏四处望望,但并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那个人。 他拉开弓,又射中了一只兔子。 沈元昭骗了自己,他想。 他没有来。 第3章 第三章 秦绍办事办得太大方,沈元昭一边被书房里的暖气蒸得昏昏欲睡,一边盘算着这个月自己府上还有多少炭可以让他烧。 真真是慷他人之慨。沈元昭叹了口气。 不过他确实挺受用的。 在这时候燃一屋的炭炉,要是被庾信之徒知晓,沈元昭又免不得被狠骂一通。 也幸好今日秦绍没有去看田猎,否则楚洮可就有福气能大开眼界了,毕竟若是秦绍,削去庾信半条命是少不掉的。 自己不过是拔个剑唬人而已,居然会被指着鼻子骂欺人太甚,想想都叫人着恼。 人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杂七杂八地想一些事。 沈元昭努力地想要回忆起那怪梦的内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到后来头都隐隐发疼,不得不作罢。 自己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事? 沈元昭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答应楚晏要看他参加田猎比赛来。 “现在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沈元昭不大情愿再出去吹一遭冷风,他风寒本就没好,明日还要参加野猎,再出什么岔子的话,谁面上都不好看。 “将军,昌王殿下来访。” 沈元昭闻言愣了愣,这时候来他院里? 他已看过,那楼珩今日是完全不在状态,胜不了楚晏。 拔了头筹不该先领赏吗,再不济也得跟他皇兄楚暄见面聊上一聊吧,自己这临时的住所除了暖炉便什么都没有—— 楚晏这是冷得紧了,急着烤火吗? 木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 楚晏被书房里的热气冲得一愣,抬手复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沈元昭看着楚晏一身还未脱下的甲胄,说不出话来。 沈元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您这是……刚结束就到臣这儿来了?” 楚晏点点头:“我听皇叔说,沈将军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我便来看看将军。” 事实上却是—— “殿下,您问我做什么?”楚策之被问得莫名其妙,“他有他的事要处理,臣自然不知晓。” “您要不然先换身衣服?这大汗淋漓的……”沈元昭从身上摸出来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楚晏,“万一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楚晏接过帕子,并没有擦汗,只是拿在手里。 这帕子上绣了一杆竹,秀致清雅得很。 楚晏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自己衣袖里去。 “沈将军,我、我拔了头筹,”楚晏抬起头看着沈元昭,抿了抿唇瓣,“我胜了那楼宁嘉了。” 楼珩比楚晏年长不少,已经及冠,身量比楚晏高,力量更是远胜于他。 楚晏胜了他,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这楼珩今日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什么,有好几箭落了空。 沈元昭清楚,真要是再比一遭,楚晏不见得能赢楼珩。 但这是楚晏头一次在他面前这么高兴,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总归是不太好。 沈元昭捧场道:“昌王殿下果真是聪颖英武!” 楚晏笑起来。 沈元昭看着他的笑颜,心里却有些不痛快。 “殿下来臣这儿,只是想说这个吗?”沈元昭难得生出了点言而无信的愧疚感。 他走到楚晏身后帮他解开甲胄的系带,楚晏不过是一个才过了十五岁生辰不久的半大孩子,身量断不会比沈元昭高。 沈元昭因此不得不垂首弯腰,发丝从背后滑到胸前来,避无可避地扫到楚晏的脖颈。 楚晏的呼吸一时间窒住,瞬而心中又升起隐秘的喜悦。 这是沈元昭第一次与他这么亲近,不过他有些后悔没有事先脱下甲胄。 沈元昭堂堂定北大将军,像一个普通内侍一样帮他脱甲胄,于情于理都太逾矩了,要是被皇兄知晓,自己免不得被一顿骂。 沈元昭扯散了最后一根细绳,两手卸下楚晏的肩甲,又从背后绕到楚晏身前去,拿着一大块连到一起去的胸甲和背甲,把这些都放到桌案上去了。 “快到酉时了,殿下就在这里用餐罢。” 楚晏摇摇头:“再不回去皇兄就要怪我了,我就不在这里叨扰将军了。我听皇叔旁边的那个人说将军你想吃桂花糕,就让后厨的人做了些,他是江州人士,做的应当也是当地的样式。我让秦副将把那屉桂花糕放到外厅了,我就……我就先告辞了。” 沈元昭不禁哑然。 “臣今日没去看殿下比赛,是因为……” “我知将军事务繁忙,”楚晏垂下眼睫笑笑,“明日我会为将军加油的。” “时候不早了,臣送殿下回去吧。” “我听秦副将说,将军染了风寒,少吹风比较好,好好歇息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楚晏摇摇头,“将军已经帮了我太多了,若没有将军的教导,我断不能得了这第一。不必再这样把时间耽搁到我身上了。” “送殿下回去的时间臣还是有的。”沈元昭不由分说地披上大氅,拿起先前放置在桌上的甲胄,推开木门。 紧接着,沈元昭被冷风呛着,弯腰咳了个惊天动地。 许是他咳得太撕心裂肺,楚晏低声说:“将军你……” “小风小风,没事,”沈元昭闻言赶紧摆手,直起身来,“走吧。” 为了让秋狩进行得顺利,百官多少都待在皇家行宫里。 楚暄划了各个院落,沈元昭、楚策之、梁今这种官秩千石的、有自己的封地,因此在盛京没有府邸的人,占的是一个完整的院落,名门世家也是如此。 沈元昭的住处与楚策之的住处离得很远。 但武陵在眉州,与江州永安却是很近的,因而楼珩的住处与楚策之的住处很近,邻着主干道,所以沈元昭要送楚晏到楚暄那儿去,那里是必经之地。 楼珩这时候正低着头坐在江宁侯府的凳上。 “是我此次轻敌大意,叫昌王殿下夺了魁首,让将军落了面子……”楼珩咬牙。 “宁嘉,你的胜败与我无关。我不过只教了你一周,惜败其实未尝不可,但你并非只是技不如人,我见你在场上还走神了。宁嘉,这是你心躁之过。”楚策之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将军说我技不如人……”楼珩怔住,“我家自我幼时便为我延请名师,无一不是这大启的各路名士,有他们授我六艺,难道还比不得他吗?” “昌王殿下的骑射是沈棋昼教的。”楚策之搁了笔,抬头看他,“一箭摘星,有那本事,胜你自是不难。” “沈将军教他骑射?”楼珩愣怔,喃喃,“怎么可能……” 楚策之是江州人,但并不惧冷,因此窗户是敞开的。 窗外远远地传过来谈话声。 “殿下的课业最近可顺?近年战事不断,臣便疏于查校了,听说孟夫子把你教得很好。” “孟夫子说,我不及将军当年半分聪颖。”楚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臣当年顽劣不堪,最恼的便是上学堂,殿下又在编故事蒙臣了。” 楼珩听见第一句话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定定地望着不远处肩上披着黑色大氅的人。 那人低低地咳了几声,说话和和气气的。 “臣当年,与楼宁嘉见过一面。他那时与你现在一般大,身量比你高上一些……”沈元昭笑着咳了咳,“他在官道上拦着臣,问臣为何不许他参军。” “将军怎么说?” “臣说,你父来京述职捎带上你,不是让你拦官道的。”沈元昭摇摇头,“再说了,眉州人士要是想参军,应当去找永安楚氏。眉州和沧州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这不是舍近求远吗。进江汉大营多好。” “然后呢?”楚晏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问道。 “他说他就是想进锐士营。四年前的锐士营可不收这种年少轻狂的世家子,臣就说等他及冠,皇家秋狩时夺得魁首,臣便收他入锐士营。但此次田猎他淋漓大败,还是心气太高,轻敌逞勇。” 楚晏这才明白为何这楼宁嘉在他夺魁后一直瞪着他,那眼神如同想将他的皮肉全剐去似的。 原来是自己坏了人家的好事。 楼珩没想到沈元昭原是这样看自己的,恨得眼眶发红。 这昌王不过是个不受重用的皇子,当今陛下也并不在意他,而自己身为武陵楼氏的嫡长子,今日竟然受此大辱,被贬低至此。 楼珩从院里冲出去,撞上楚晏,大步离去了。 “拦下。”沈元昭冷声道。 一直跟在沈元昭和楚晏身后的两名锐士立即拦住楼珩的去路。 沈元昭没有半分在背后讲别人坏话却被逮个正着的心虚。 “冲撞昌王殿下,楼宁嘉,你好歹是个世家子,这点礼数都被你忘了个干净吗?你倒好,见到昌王非但不问好行礼,还撞上就走。” 沈元昭看了眼楚晏,对方低垂着纤长的眼睫,在揉着自己的肩。 这楼珩未免也太不合规矩了些! 楚晏方才的注意力全在沈元昭身上,被楼珩这样怒气冲冲地撞上一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其实他的肩膀不怎么痛,但若能叫沈元昭多关心自己一些,装个样子倒也无妨。 只是这楼宁嘉要吃些苦头了。 楚策之从院子里走出来,蹙眉看着几人。 “……昌王殿下,我方才走路没注意,没看见您,实有冒犯。”楼珩不得不低了头。 沈元昭闻言不爽地扬眉,昌王这么大个人都没看见?也太会胡说八道了。 但是楼珩好歹道歉了,他总不能一直拦着人家不放吧? 一是他还要脸呢,二是闹大了得不偿失,三是—— 他好冷。 沈元昭打了个喷嚏,恹恹地挥手示意放人。 “殿下待会儿记得让太医瞧瞧,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不好了。”沈元昭肚子饿了,他伸手揉了揉肚子嘱咐道。 他急着把楚晏送到楚暄那儿去,自己好回院吃桂花糕。 偏生楚晏这时候站定不动了。 沈元昭张口刚想催呢,被楚晏一声“皇叔”给噎了回去,咽了一肚子冷风,险些又咳了个惊天动地。 沈元昭默默地把揉着肚子的手背到身后去了。 太丢人了! 他后悔起自己揉肚子的动作。 叫谁看见不好,偏偏让楚策之瞧见,又该像往常一样骂他“行事懒散,目无法纪”了! 楚策之点点头,权当是对楚晏的回应。 楚策之把目光移到沈元昭身上:“宁嘉他一直很仰慕你。” 楼宁嘉一直很仰慕你,你在他背后说他坏话,此番是你诛了他的心。 沈元昭听出他话语未尽之意,胸中火起。 楚策之从小便爱对他说教,尤其是其中一点。 ——切记,勿要妄议他人是非。 “别人如何仰慕我,与我无关。”沈元昭嗤笑道,“不劳楚将军费心,此事也与你无甚干系。” 第4章 第 4 章 话是这么说,但沈元昭一想到这楼珩是一个将将及冠的世家子,心里难免生了点愧疚。 武陵楼氏与永安楚氏是世交,沈元昭与楼珩自然不可能只有一面之缘。 但沈元昭自打三年前中了寒毒、大病一场后,便记不清自己待在江州后发生的往事了,努力回想只会平添苦痛。 正如士子们所唾骂的那样,沈元昭是个耽于享乐的主儿,既然想不起来,努力想还会头疼,他索性不再去想。 不过把人家狠骂一通总得道歉,毕竟是自己先说三道四的。 沈元昭依依不舍地看着盘中晶莹的桂花糕,幽幽地叹了口气:“渌衍,给楼宁嘉送去。” 虽然他拉不下面子去道歉,但是他可以让自己的最爱去道歉啊! 他可以把自己的好吃的让给楼宁嘉嘛! “宁嘉他一直很仰慕你。” 沈元昭蔫了,趴在桌上吩咐道:“把我的罗浮春也送一坛去。” 江州习俗是女方给夫家送一坛自己家酿的罗浮春,这便算得定亲。而成亲那日,夫家会拿出新郎官酿的罗浮春,做合卺酒。 秦绍知道自家主公是江州人,大骇道:“主公,倒也不用以身相许……” “想什么呢,成日净看话本子,都叫你少看点话本了,”沈元昭笑骂道,“我又不是女儿家,眉州也不兴这一套。” “主公怎知眉州不兴这一套,难不成你之前给哪位姑娘送过?” 要真是姑娘还好些。 沈元昭撇嘴,嫌弃得很:“姑娘算不上,不过倒是有好酒的人从我这里讨过一坛。” 其实不止一坛。 沈元昭没说,那坛罗浮春原是楚澜为他埋了以备婚用的。 但是楚澜,也就是楚策之的父亲,现今却已经是不归人了。 “是女子?” “是男子。快送去,”沈元昭喝了口茶,“懒得与你说。” 而今他早已过了江,那些往事如尘如沙,他记不清,也不再想提。 把秦绍打发走了,沈元昭浑身的惫懒升了起来。 明日还有野猎,所以自己早些睡应当没事吧。 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气死我了!” 沈元昭被秦绍这炸雷般的一声叫醒了。 “怎么?” “那小子说要当你的副将!明明我才是副将!”秦绍翻了个白眼,“他还说,他要是入了锐士营,三天就能把我从副将的位置踹下来,开什么玩笑?” “随他去说,”沈元昭打了个哈欠,“他又进不了锐士营,就算他要参军,他爹也肯定把他塞去楚策之的江汉大营。” “当年之事,主公你真的……” “我说过,往事休要再提。”沈元昭看着秦绍,“渌衍,我为佞将,不需清白。这世间有人清有人浊,乱世里无赖好办事,我自浊。” 许是被屋里的炭火烤暖和了,这晚沈元昭并没有做那个怪梦,而是做了一个恍若隔世的经年旧梦。 江南的二月天草长莺飞。 “这是嫁人的酒。”辜行歌一本正经地指了指坛子,“元昭嫁人送给夫家的。” 沈元昭把这酒坛挖出来全靠手,现在手指缝里全是泥,正坐在地上歇气儿呢,闻言顿时不乐意地瞪了他一眼。 “你才是女儿家。” “快些,趁策之不在,咱们偷偷地喝,就喝一点点。”辜行歌用手比划了一下,催促道,“不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睡呢?” “罗浮春是义父埋着给我娶妻备着的,你们只许喝一点点。”沈元昭拍开封泥,摇头晃脑地叹气,“策之说喝多了我就娶不着姑娘了。” 浓烈的酒香逸散出来。 “哇——好香!”辜行歌吸吸鼻子,惊叹道。 封不醒打了个哈欠,拿起酒坛就喝,透明的酒液顺着下巴淌下来,打湿了他衣衫的前襟。 “不醒,别喝了!给我留点、给我留点!”辜行歌急得上蹿下跳。 沈元昭张着嘴巴,看愣住了:“你……” “痛快!”封不醒把酒坛倒过来抖了抖,琼浆玉液都被他喝干了。 “说好了给我留点呢!你怎么全喝完了!”辜行歌嚷嚷。 全喝完了。 沈元昭愣愣地看着酒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封不醒把他娶妻的罗浮春喝完了。 沈元昭哭了。 “你哭什么?”封不醒叹气,从袖里取出块绣了竹的帕子给沈元昭擦脸。 “这是我娶媳妇用的酒……你现在喝完了,我娶不着媳妇……到时候策之娶到姑娘了,我娶不到……”沈元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罗浮春才埋下去没多久,酒气都淡,封不醒才八岁,喝了也不晕,现在却被沈元昭哭得晕头转向。 “这是嫁人的酒罢,元昭你别哭了,以后我娶你就是了。”封不醒口不择言,只想先把这小祖宗安抚好。 “这酒以后要给我和策之喝的。”沈元昭瞪他,“谁要你娶!” “原来元昭是策之的媳妇。”辜行歌恍然大悟。 他就说为什么策之对元昭格外好。 原来是童养媳! “别瞎说!” 封不醒摇摇头:“我们眉州可没这风俗。” “策之!我的酒没了!娶媳妇的酒没了!”沈元昭嚷嚷。 “再埋就是。”楚策之也不嫌弃,拉起沈元昭糊满泥巴的手,要带他去洗手,“该用饭了。” “有排骨汤吗?我想吃排骨汤!” “有的。” 至于年年一坛酒,年年少一坛的逸事,都是后话了。 江宁侯府灯火通明。 楚洮原本就是个好动性子,楚策之已经让他在书房面壁一天了。 楼珩来拜访的时候,他也一直搁墙角杵着,跟块木头似的。 到了用晚饭时,楚策之更是让他端着碗对着墙吃。 楚洮手都在发抖,险些拿不住碗,他深吸一口气。 “我没往鱼片粥里下药——” “但你下了药。褚衡,这不是君子所为。”楚策之并没有为之动容,很淡定地夹了一筷清炒葫芦丝。 “这是军规吗……?”楚洮站得腿都有点哆嗦,颤颤巍巍地问。 “不,这是家法。”楚策之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族弟,“我楚家子弟,必然是要行事磊落,正身清骨。我先前已经跟你说过,此番是方绩病了,你又想来参加秋狩,我才答应带着你北上的。我让你当我的副将,不是让你顶着这个身份,做这种事的。明日野猎莫要再打什么歪心思。” “可是那沈元昭也曾是楚家子弟!他哪里行事磊落!” “他早已与我江宁侯府无关。”楚策之搁筷,净了手。 沈元昭早已与我江宁侯府无关,何谈是我楚家子弟。 楚洮听出楚策之的言外之意,悻悻地闭了嘴。 这头,楚策之却拧眉沉思。 楚洮方才说,他没有往生滚鱼片粥里面下药。 楚策之知晓,楚洮虽然行事莽撞,但也从不撒谎。毕竟在楚氏,若是撒谎被发现,会关进祠堂跪个三天三夜。 但是沈元昭既然笃定地上门来找他的不是,就说明楚洮与另外一人都用的是同一种药,而这药又是江州特产。 若此人并非江州人,整件事便耐人寻味起来。 沈元昭疑心本就强,发现桂花糕上有药粉,自然不会再吃桌上的任何东西,定是差人倒掉却被秦渌衍截胡吃了。 很明显,在生滚鱼片粥里下药的人是目睹楚洮下药后才动手的,甚至故意用了同样的药粉,为的就是秦绍吃了中计—— 就算送去旁的地方也没事,左右不过嫁祸给楚洮,江宁侯府顶锅。 毕竟所有人都被真真切切地骗过去了。 而整件事,也就可以解释为小孩子意气用事,不了了之。 这个人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的目的居然只是逼着沈元昭参加明日的野猎。 楚策之并不相信此人目的这么简单,他能猜到,说明沈元昭也能猜到,所以沈元昭断然不会受到如此挑衅还不应战。 可明日野猎到底有何重要之事,值得这人如此大费周章? 几里之外的北狄营帐。 “世子殿下,事已办妥,明日那沈元昭必然会参加野猎。”一个中原样貌的男子垂头道。 他瞥见额尔丹手臂上涂着的狰狞油彩,头低得更深,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恭敬:“若您能够在这场野猎中成功杀了他……整个中原都将成为您的跑马场!” “哦?”额尔丹仰头喝干水囊中的马奶酒,“杨先生,你做得不错。” 他生来便是他们王朝的世子,万人之上,说话间难免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懒散。 “但我不准备杀他。我只是想与他比试而已,若不是听说他不准备出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杨先生怔住,他没想到这个好战的北狄大皇子此番确确实实是为了与沈元昭比上一场。 杨先生抬头道:“您不准备杀他?” “杨先生看起来很希望我杀了他,”额尔丹眯起黄金一般的眼睛打量他,“我还没有蠢到在大启的地盘杀人。” 杨先生被额尔丹这种野兽一般的眼神看得冷汗直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朝第一勇士与大启第一名将的高低上下,此次也能看出来了。”额尔丹用手背抹开左颊的油彩绘着的图腾,“旁的事不劳杨先生费心。” “大启第一名将?”杨先生愣住,“他不是——” “我知你大启人人都觉得楚策之是天下第一,可江南的水土怎么可能养得出好战士,”额尔丹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他摆摆手,“最负盛名者不才。” “可那沈元昭也曾是江州人。” 额尔丹掀起眼皮:“但他当年可是打散了我呼延部,害得我父王淋漓大败,自然不会是那种凡夫俗子。” 额尔丹懒得与中原人多费口舌,吩咐道:“带杨先生下去歇息。” 其实额尔丹只听说各大部落的将领多少都与沈元昭交过手,中原人常常说什么“百闻不如一见”,他便也想见一见这被称为“枭狼”的沧州沈元昭。 这次他得以参加大启的秋狩,为的就是明日的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