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像潮湿的柴禾垛,一垛摞一垛,洇湿了整个天空。
太阳执着地灼烧,灼烧,终于将柴禾垛烧出个窟窿,烧出一方青天,漏下一缕清光。
一袭白衣的沈丘染头顶青天,脚踏黄土,疾步冲破了光,跨进【正大光明】匾下的门槛,将腰带“啪”一摔,脸色青白相加。
地方县衙因征税杀害无辜农户案,最终由他亲自签发了斩杀令,逍遥法外五年的衙役被砍头。
杀了官方的人,朝廷里一半以上的官员集体弹劾沈丘染,揭发他为了刁民的几句称赞,杀灭了朝廷权威,其心可诛。
韩垠随后跟进来,也气咻咻的:“这群百姓脂膏养出来的官,维护的不是百姓的利益,是官场的权威。今儿可真是——十里官场说青天,听取操声一片。”
俩人正愤懑,只见窗外树上鸟影惊乱,一阵击鼓鸣冤声传来。
沈丘染呼喝衙役:“又有何冤?”
衙役支支吾吾:“您二哥…他击鼓要状告驸马,叫您替他宰了驸马救他呢。”
“一天天的,有个正屁没有!”沈丘染震怒。
韩垠息事宁人:“估计你二嫂最近的事,把你二哥刺激坏了。搁哪个男人身上,都得发疯。”
刘倩天天不着家,和一个卖脂粉的小老板明铺暗盖,招摇过市,搞得满城风雨,连沈丘染这种不爱凑热闹听是非的都耳闻了不少。
因她爹罩着,沈家家规既不敢动她,也不敢戳穿,由着她挫伤着沈戚风的尊严。
借这种事发泄到公堂,是沈丘染最不能容忍的,大手一挥:“天理寺是处理公对公事务的,个人官司找地方衙门,把他给我扔出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衙役不好真的扔摔沈戚风,将他一路抬到县衙。
在县衙门口站了一个时辰,衙役终于有了回应:“代理县太爷驾到!”
沈戚风忙一个头磕下去,痛泣:“请县太爷为我做主。”
县太爷撩袍落座,“砰”,醒木一敲:“堂下何人,有何冤屈呐?”
“钦天监监正沈戚风遭当今驸马姜凌嚣蓄意围猎,因参与人员数量庞大,涉及行业颇广,已渗透到······”
沈戚风陈词激昂间抬头,控诉戛然而止。
堂上坐着的县官,正是自己的门子,三天前还混在倒戈姜凌嚣、跟踪自己的队伍里,三天后竟摇身一变,戴上了乌纱帽,管辖起京城的民事要案!
乌纱帽两端帽翅一抖,代理县太爷牙一呲,俯身压着公案向下凑过脸来,满脸麻子仿佛一张张吃人的黑嘴,随着他的笑脸张合着:
“沈氏,老实交代,渗透到什么地步了?参与人员都有谁?”
“…没,没谁…”
沈戚风惊悚得连滚带爬逃出县衙。
这世上还有谁能压得住驸马?
对!还有一个直接通天的关系!
沈戚风马不停蹄去找岳父刘择良,求他老人家把姜凌嚣的罪行捅到皇帝那里,查证罪行,撕烂好人面具,剥夺驸马头衔。
刘择良只关心女婿的身体:“近来可有什么不适吗?”
沈戚风急地跳脚:“什么时候了,您老还关心这个?!”
刘择良轻蔑地打量到沈戚风的“人中”部位:
“哼,我女儿嫁给你,我不关心你身体好不好使,我关心什么?我倒想关心你前途,可惜你自己不争气啊。”
沈戚风被盯得浑身难受,捂住裆:“熊娘们儿,这种事儿也告诉父母?!”
“男人嘛,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放平心态,该治治。”
刘择良拿出个药盒,捏起一丸丹,“我也有点类似的问题,但没你那么严重,吃了这个后显然猛多了。”
沈戚风定睛一瞧,玄虎丹!
整个落地大柜子堆满了一盒盒的玄虎丹!
老东西抠得要命,仗着朱帝师傅的身份,买咸菜都不给钱,玄虎丹一粒就好几两银子,他绝无可能买一柜子!
沈戚风拍了桌子:“你,你哪来这么多丹?”
“砰”,刘择良也拍了桌子,“怎么跟你老泰山说话!不管哪儿来的,也没有一粒是你买来孝敬的!”
“是姜凌嚣送你的!你也被他腐蚀了!”
“放你娘的屁!老子正宗的书香门第,品若如兰,格韧如丝,岂是你能脏口污蔑的!我乃当朝天子的师傅,想孝敬我的人且排队呢,一般货色还难入我法眼呢!”
沈戚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您毕竟是我亲岳父,无论如何都不会和驸马同流合污······”
两个丫鬟进门,一个端着上等的文房四宝,一个捧着王羲之的真迹,不等开口禀告谁送的,刘择良就挥手让她们赶紧放下出门。
沈戚风赶忙上前抚摸:“这都是贡品吧?”
“那当然,只有皇帝有,就看赏给谁。”刘择良伸长脖子闻着新墨块,陶醉地摇头晃脑。
近期风头最盛的只有驸马,朱帝连宅子都赏,何况这些细碎的物件,兜兜转转,都到了老东西手里。
沈戚风打量着书房,曾经朴素的架子,现如今古董琳琅满目,真迹书画挂满了墙,粗布帘子也换成了恍若飘云的轻云纱。
姜凌嚣早已像铜锈,无声无息中,腐蚀了沈戚风仇人生活里的角角落落。等发现时,木已成舟,难以力挽狂澜。
所有可能求助的路,全被堵死了。
沈丘染深一脚浅一脚回了家,手忙脚乱系了个包袱,准备逃出京城。
谁知,刚出大门,以前的门子蜂拥而上,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贴着他,里三层外三层围绕着他,寸步不离。
沈戚风快跑两步,那些人也跟着快跑两步,沈戚风放缓脚步,那些人也放缓脚步。
阴魂难甩,死局难脱。
青天被阴云遮蔽,天地混沌,阴魂齐声:“二爷是要去哪里?”
沈戚风抠紧包袱,强颜欢笑:“走走亲戚。”
“哦,去吧,去吧。”齐声回环震荡,一声接一声,像鬼门关召唤亡魂的回音,不绝于耳。
“踏踏踏”,一阵马车声由远及近,沈戚风偷偷定的出京马车来了,他屁滚尿流爬上马车。
很快,他又从车窗跳了下来。
因为这帮阴魂包围了车子,水泄不通,马车根本走不动,还明知故问:“二爷怎么不走啊?”
沈戚风嚎啕:“你们嘴上说着让我走,却挡住我的去路!”
一张张泄露着杀机的笑脸齐声:“没人拦你的去路,去吧,去吧。”
“我不敢走!我一旦驾车远去,必然死在路上!到时候正好有个我被强盗劫持害死的理由!我不走!”沈戚风抱着包袱,跌跌撞撞往家跑。
快到家门口时,沈戚风忽然刹住脚步。
前方树下,刘倩和儿子都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你侬我侬,其乐融融得像真正的一家三口。
沈戚风蹒跚走向儿子:“你不是去学堂了吗?”
儿子也换了新行头,天真笑着:“爹,段叔给我买糖人了!”
姘头段搂着刘倩,自然地和沈戚风打招呼:“二爷,回家啦?”
沈戚风失手掉了包袱,像个飘摇的孤鬼,踉跄向大门口。
那些曾经熟悉的一个个面庞和身影,又跟到了沈府门口,一双双杀机重重的眼睛盯着沈戚风把自己关进等死的牢笼。
夜晚降临,整个京城的巷子、胡同游走着形形色色的人影,手持各式刀具,全城围猎黑狗。
沈府二房,门窗歪七扭八封了好几层,连烟囱都封死了,屋内彻夜长明,沈戚风举着钢叉,对着空气乱叉:“噗嗤,捅死你!”
他披头散发,已几天不合眼了,双眼像蜘蛛在里面结了血网,备受惊吓的瞳仁像蛛网上摇摇欲坠的死苍蝇,毫无生机。
二房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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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就是大街,外面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子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北边向南边响起,由近及远,沈戚风闻风丧胆,钻到桌子底下,神经质喊着:“别过来!杀杀杀!”
丑时,脚步声从南向北,“嗵嗵嗵”由远及近,沈戚风顿时气焰萎靡,丢了钢叉,跳进床上的大木箱子里,紧紧合上盖子。
而外面渐渐靠近的脚步声,统一宏大,壮观如洪席卷而来,势不可挡,似乎要冲破围墙,要拆了木板,要伸来一双双手,争先恐后掐死自己,好为姜凌嚣献忠!
沈戚风抖得越来越厉害,膝盖和双手控制不住地敲击木箱,发出“嗤嗤嗤”声,像围猎的一双双手在胡乱地挠他的棺材。
终于,他白眼一翻,双腿一蹬,直撅撅的一动不动。
沈府四周无邻居,空旷平坦,每日晨曦像天上落下的金粉似的,洒满屋顶和各院子。
但今日奇怪,太阳出来了,府上南边屋顶却黑乎乎一片,越靠近大门,似乎被什么遮挡得越厉害。
各房还在懒洋洋没起,门房看看毫无太阳光的院子,又望望天,满腹疑惑,“哎?今儿出了个大太阳,怎么没光啊?”
他打着哈欠开了大门,“咚”一屁股摔在地上,“啊——”的惊恐叫声响彻全府。
大门口,堆着座尸山,足有三丈宽,一丈高,遮住了太阳。
乌泱泱的死黑狗,一只叠着一只,无数双不能瞑目的死眼齐齐瞪像门内,蜿蜒的血迹一直干涸到沈府门口的台阶上。
全城的黑狗都被杀光了!
但都不是驸马要的那一只,死黑狗不放到重金招领的驸马府,却堆放在沈府。
一场众目睽睽的猎杀游戏,仗着不会留下杀人证据,用黑狗尸山肆无忌惮示威,恐吓,叫嚣——杀了老二,地笼里为母复仇的毒誓兑现还会远吗?
“老三这是做给我看,冲我来的。”沈万湖气地发晕,夫人和丫鬟忙扶他到天井里透气。
沈丘染从外面刚找了紫玉一夜回家,双眼湿红,满身脏污,手上、脸上带着擦痕,路过爹和大娘也没打招呼。
“站住,你没看到大门口的尸山吗?”沈万湖喊住沈丘染。
沈丘染烦躁不堪:“看到了。”
“看到了你不疑惑?不问问?怎么当官的!”
“我当官抓的不是偷鸡摸狗,抓的是大罪犯!”沈丘染厌恶透了家中鸡毛蒜皮狗不是。
沈夫人忙替沈戚风说话:“老五,你跟老三说说,别吓唬你二哥了。自家兄弟,闹得那么难看······”
不等大娘把话说话,沈丘染没好气打断:
“少恶人先告状!三哥不过贴个告示找狗,老百姓为了赏金,你争我抢弄走了样,不是正常?爹,你敢说朝廷下的命令,你都没有任何偏差的执行了吗?”
沈万湖捂着心口:“你,你要气死我,好顺了恶人的意!”
“谁是恶人?一年前,就是在这院子,为了一家子的荣华富贵,硬是给三哥出了丧,个个哭得差点笑出声来,这是恶人!恶人最会先告状!”
沈丘染一脚踹翻摞成山的花盆,“咣当咣当”碎了一地,扬长而去。
夜幕再次降临,驸马府门口摆着的“年轻”棺材抬走了,围猎要于今晚收尾了。
姜凌嚣拖过烛台,浇一杯烈酒在右臂。
耿正最后阻拦:“有必要让自己受伤?”
烛影下的黑瞳幽深,像两个深渊,吞噬着黑夜,也吞噬着姜凌嚣本人,他将右手放在了火焰上。
火焰蹿腾。
痛像一把刀,刺进右臂,顺着骨骼,剜到心口。
“我要做一个可怜的受害人,洗脱今晚围猎嫌疑,更要洗清三千九百五十四名冤魂在沈丘染心里的分量,不给他任何怀疑我的机会。”
烛台倒了,火舌舔舐上窗户,光影里,火海翻涌,姜凌嚣身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