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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若梦

作者:知一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步一乔正对着水面的波纹走神,孙权走近的动静将她吓得抽了口气,随即露出一个几分无奈的小表情。


    “冷吗?”


    她紧了紧身上他的外袍,“不冷。”


    内里还穿着婚服,为避免引来船夫和路人异样的目光,她只得将自己严实裹藏在这件宽大的外袍里。


    尚未开春,江面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孙权就像感知不到寒意似的,坐在步一乔身旁替她挡去侧面袭来的风。


    “会生病的。”步一乔轻声说着,伸手挽住他的臂弯,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等下了船,我先去找身便服换上,再寻些暖身的吃食。你……整夜未合眼吧?靠着我歇会儿。”


    孙权浅浅一笑,指尖轻抚过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我不困。行军打仗之人,这点劳累算不得什么。”


    熟悉的动作却换了人,步一乔又瞬间恍惚,但立刻被现实敲醒。


    “兵人也是人啊,哪儿有人通宵还不困的。”她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发顶,“睡吧,我陪着你。”


    “……好。”


    从吴郡到南阳,需经庐江、过江夏,再北上抵达。若水陆兼程、马不停蹄,少说也要一月有余。


    孙权唯恐经过皖城时,步一乔又要去寻找她口中那些坟场水井,只得刻意绕行,避开皖城城内。


    路途,便又长了几分。一月之后,两人才抵达江夏。


    孙策之死始终沉甸甸地压在二人心头。偶尔倦极时倒头便睡,大多时候却是辗转难眠。夜色越深,回忆便越是清晰。


    江夏郡,客栈。


    自吴郡至庐江,两人走水路。夜深投宿,寒意刺骨。步一乔原想泡个热水澡,奈何月事在身,只得简单盥洗,便蜷进了被褥。


    孙权熄了烛火,在她背后躺下,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肢,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她小腹上,缓缓揉按。


    “你……做什么?”步一乔心下愕然。


    东汉受儒家礼教影响,女性身体隐私被视为禁忌话题,月事被看作“不洁”之事。孙权毕竟是士族子弟,这等事不该避讳远之吗?


    “白日里见你总捂着肚子,想是身子不适,揉揉会好些。”孙权手下力道未停,暖意徐徐透入肌理。


    步一乔一时无言。这人的观察力,未免太过敏锐。


    “你知道这是什么?”


    “大概……知道一些。明日要不要去镇上找个大夫看看,开副方子?”


    “不必。”她轻声回绝,悄然转过身,偎进他怀里,“许就是天寒,暖一暖便好了。”


    夜色渐深,窗外风声呜咽。


    孙权感受着怀中人转身偎近,随即收拢手臂。她发间淡淡的香萦绕在他鼻尖,与掌心下那片微凉的小腹形成奇异的对比。


    “既知天寒,明日上街添置几件厚裳。我们在江夏停留几日,待你身子好些再上路。”


    “真没事,不妨碍赶路。”


    “不行。自吴郡启程,舟车劳顿未曾停歇,也该休整休整。我也正好去镇上探听些消息。”


    “吴郡的消息吗?”


    “嗯。”他应了一声,半晌才道,“不知母亲、弟妹,还有公瑾兄他们如今怎样了。”


    声音闷闷的,多少听得出情绪。


    孙策之死是孙权一生转变的重要节点,此番虽没守在兄长榻前,哪怕他藏得再好,不想步一乔担心……他似乎忘步一乔可是个聪明的姑娘。


    步一乔安静片刻,随即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柔声道:“写封信回去吧,报个平安,也好了却牵挂。”


    “嗯。”他应着,将下颌轻抵在她发间。


    夜色流淌,风声渐歇。


    步一乔靠在孙权怀中,清晰地感受到看似平稳的胸膛下,压抑着怎样沉重的起伏。


    她忽然想起史书中的记载——


    建安五年,孙策遇刺身亡,十八岁的孙权被匆匆推上高位,在兄长灵前几乎哭至昏厥。


    该是何等彻骨的悲痛与无措。可眼前的他,自吴郡一路而来,将心事藏匿,将一切悲痛都死死摁在心底,只因为他是如今唯一的主心骨,连悲伤都成了奢侈。


    当初道士告知预言后,孙权一定想了很多。事到如今预言结果成真,他却没能在最后一刻守在兄长榻前。


    他藏得这样好,却让她心口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步一乔轻轻动了动,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凝视他。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触碰到他的眉心,一道不自知蹙起的浅痕。


    “仲谋,这里没有外人。”


    孙权微微一怔,垂眸看她。


    “在我面前,你不必永远是那个沉稳的孙权。”她的指尖缓缓下滑,抚过他紧抿的唇角,“你可以只是孙仲谋,是那个……会为了兄长离去而痛彻心扉的弟弟。”


    他的呼吸一滞,揽在她腰侧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却依旧沉默,像一座固执地封锁着所有火山与风雨的孤城。


    步一乔更近地贴向他,双手捧住他的脸。


    “我知道你很难过,也知道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有脆弱的资格。哭出来吧,为你的兄长,为你自己……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孙权数日来一直强撑的、用理智与冷漠层层包裹的堤坝,在这一刻,被她温柔而执着的目光彻底冲垮。


    “一乔……我……”沙哑的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我甚至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再也见到兄长……”


    孙权闭上眼,将额头重重抵在她的肩窝,整个身体再也无法抑制地颤抖。


    步一乔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反复低语安慰。


    “相信我,你会再见到他的。”


    只不过,是在过去。


    待那阵撕心裂肺的颤抖稍稍平复,她将他抱得更紧,“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也不必时刻把我像宝一样的护着。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皆与你同担,好不好?”


    无论未来如何,历史是否改变,她都已决定与他并肩而行。


    正如那日所言,没有周瑜,她同样可以辅佐他,稳固江东。


    孙权在她颈间深深吸气,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襟。良久,他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应:


    “嗯……我知道……我知道……”


    浓重的鼻音透出如释重负的依赖。他将全身的重量交付于她,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寻到了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


    窗外风声又起,帐内因彼此的体温而暖意渐生。


    步一乔心思飘向别处。如今江东无主,全赖周瑜等旧部苦苦支撑,从来担心历史走向荒唐的人,此刻却并不如何紧张。


    反正,等见到那个道士,待吴郡局势稍定,她终究是要重返地牢,让一切从头再来的。


    “预知未来的道士……”她在心底默念。那人哪里只是预知,他分明是对所有事了如指掌。


    而且,他认识她。这也是预言到的?东汉末年哪儿有如此神人?非要说一个,除了诸葛孔明,步一乔真想不到第二人。


    所以那道士,究竟是什么人?


    “孙权,你还没跟我说那人在哪儿呢?光顾着跟你走,都没问问。”


    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这些日子你心神不定的,终于想起问我了?”


    “那也……没办法嘛。”她低声嘟囔。确实,孙策离世已一月有余,沉重与悲痛始终梗在心口,一旦静下来便无孔不入。


    孙权并未深究,只是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沉声道:“此去南阳。那人隐居在隆中深山。”


    “啊,隆中啊。”


    步一乔下意识地重复,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直接要从他怀中弹起。


    “嗯?隆中?!隐居南阳隆中深山的……道士?!”


    是哪儿都行,怎能是隆中呢!


    原本历史轨迹中,本应由刘备三顾茅庐方能请出的卧龙先生,此刻竟要以一个“预知未来”的道士身份,与他们产生交集了?


    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


    *


    信誓旦旦说好天亮就出发,不可一刻耽搁。奈何步一乔的身体发出抗拒,不许她离开。整个人病恹恹地蜷缩在床踏上,按着肚子冒着虚汗。


    以往来月事有这么难受过吗?莫非条件太差,用粗布垫着的缘故?上个月的月事似乎没那么痛,这次为何?


    本次第三次穿越来得太突然,却意外呆地时间最久,距离大小乔文化交流活动最后一天还有些时日,自己还能在东汉带上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等见了那道士真貌便离开吧。然后,重新来过。”


    她思绪纷乱,不自觉地将头埋进被褥里,却忘了身旁还睡着一个人。被子突然蒙住了孙权整张脸,把他生生憋醒了。他无奈地将被子拉下,翻过身,顺势将人圈进怀里,自己也滑入被窝。


    “醒了?冷了?还是疼了?”


    “没事……嗯,冷了,还饿了。”


    不知道东汉时期的武汉有什么好吃的,可惜身子不争气,这样子顶多吃两口。或者两全之法,自己尝两口,剩下全交给某位大抵还在长身体的少年。


    步一乔为自己聪明的智慧深感欣慰,抬起一条腿架在孙权腰侧,与他严丝合缝地抱在一起。


    “就这么决定了,”她咕哝着,“不过我希望你别再长个儿了,再往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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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踮起脚都亲不到你了。”


    孙权在黑暗中轻笑,宠溺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无碍,”他低声说,“我能蹲下身来。”


    *


    热闹的长街人声熙攘,步一乔裹紧了前些日子在庐江添置的厚披风。孙权走在她身侧,宽大的袖袍下,两个人牵紧彼此的手。


    她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这片近两千年前的荆楚大地。


    此刻的“武汉”还远非后世那座贯通九省的恢宏都市,仅仅是江夏郡治下的夏口城,一座依偎在长江与汉水之畔的军事重镇,城郭巍峨,舟楫往来。


    正史记载,孙策身故后,孙权曾在五年间三次进攻江夏郡,最终击杀黄祖,吞并江夏郡大部。


    而此刻,那位未来将踏平此地的君王,正安静地走在她身旁,袖袍之下与她十指相扣。历史的洪流与此刻掌心的温度交织,让她产生一种奇异的恍惚。


    “在看什么?”孙权轻声询问。


    她回过神,指向江边林立的战船:“那些都是黄祖的水军?”


    “十之七八。”孙权目光扫过江面,“江夏水军号称荆襄之冠,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语气平静,步一乔却听出了其中的凝重。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又在想什么?”


    孙权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若要与荆州抗衡,江东水军还需更强。”


    轻描淡写的一句,步一乔觉得眼前的少年不是十八,是四十八,是登临帝位、雄踞江东的吴大帝。


    二人各怀心事,直到周遭人群忽然骚动,朝着同一方向涌去。


    “那边有热闹!走走走!”步一乔眼睛一亮,拉起孙权的手便要走。


    孙权蹙眉,心下隐隐不安,却拗不过她的兴致,只得随波逐流。


    “你何时喜欢凑热闹的?”


    “这可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看白不看!”


    越近祭坛,香火气越浓,焚香与檀木的气息混杂,弥漫着莫名的肃杀。以青石垒砌的古老祭坛高高矗立,在阴郁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人群推挤,步一乔一个踉跄,结结实实踩在孙权脚上。


    “抱歉!疼不疼?”


    “无碍。”孙权时刻警惕,护着她退到人潮边缘,警觉地望向人群中央,“我心下不安,万不可离开我。”


    步一乔随口应下,垫着脚去望:“好像是祭祀?”


    鼓声骤起,低沉的轰鸣自地底传来般,敲在心跳的间隙。喧闹的人群霎时寂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处。


    只见四名几乎赤裸上身的魁梧力士,踏着鼓点,肩扛一座黑木轿舆,一步步迈上祭坛石阶。他们的肌肉因重若千斤而虬结贲张,步伐却沉重整齐。


    轿舆被稳稳置于坛心。


    风,在此刻停滞。


    一道黑色身影自轿中缓步而出,宽大的黑袍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面容深深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


    他并未立刻言语,只是静立。然而,一股无形的威压已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笼罩四野。


    步一乔紧张到下意识去拉身边的人,却手一抖心一慌抓了个空。


    “苍天已死——”


    黑袍下终于传出话语,声线并不高昂,却奇异地穿透了方方寸寸,字字铿锵,如金石坠地,蕴含着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坛下静默的百姓如同被点燃,瞬间沸腾。人们纷纷伏地跪拜,哭喊声、膜拜声汇成一片狂热的浪潮,仿佛见到了降临凡间的神祇。


    步一乔被这疯狂的场面骇得连连后退,足下不慎,又踩中了身后之人。


    “抱歉!我又踩到——”


    她慌忙回首,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脸上血色尽褪,瞳孔骤缩,比见到恶鬼更要惊恐万状。


    方才祭坛上的男人,霎时间出现在她身后?!


    怎么做到的?瞬间移动?!神仙术法?!


    “怎么可能……你怎么……”


    孙权察觉有异,立即拨开躁动的人群上前,一把将失魂落魄的步一乔护在身后,目光冷冽,直射那人:“你是何人?”


    黑袍男人闻言,发出声极轻的嗤笑。他缓缓抬袖,露出一双粗糙宽厚的手。手指搭上兜帽的边缘,在无数狂热目光的注视下,一点点将其掀开,露出了那张足以让步一乔魂飞魄散的脸。


    瞬间,欢呼声震耳欲聋。步一乔吓得心惊,孙权立刻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黑色的布包裹住男人全身,脖颈也不例外,仅露出一张脸。


    “你——?!”步一乔惊呼。


    男人的视线越过孙权,精准地落在步一乔惊愕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别来无恙,步一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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