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在青石小径上积了半尺厚,风过时簌簌作响,像谁把碎金撒了满地。
白陈走在前面,黑色羊绒大衣下摆扫过落叶堆,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
沈嘉雪跟在三步后,米白色针织衫外罩着驼色风衣,手里攥着半杯凉透的拿铁 —— 那是半小时前白陈在学校咖啡馆买的,她一口没喝,却始终没舍得放下。
静思园深处的银杏林是他们的终点。七年前白陈在这里告白时,也是这样的秋末,只是那天没有风,阳光把整片林子晒得暖烘烘的,他站在最大的那棵银杏树下,声音比落叶还轻:“嘉雪,我好像…… 没办法只把你当学妹。”
此刻,白陈正倚在同一棵银杏树下。树干比七年前粗壮了许多,斑驳的树皮上还留着模糊的刻痕 —— 是当年他们偷偷刻下的名字缩写,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淡的印记。
他抬手掸了掸肩上的落叶,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嘉雪冻得发红的指节上:“怎么不戴手套?”
沈嘉雪下意识把手往风衣口袋里缩了缩,杯壁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让她打了个轻颤:“出门太急,忘了。”
“急什么?” 白陈走近一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拿铁,随手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杯子与石面碰撞发出轻响,惊飞了落在枝桠间的灰雀。
他脱下自己的黑色皮手套,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往手套里塞,“百川集团的事处理完了?” “嗯。”
沈嘉雪的手指被他裹在温暖的皮手套里,连带着鼻尖都泛起热意。她低头看着交握的手,手套太大,指尖能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画笔和鼠标留下的痕迹。
七年前他还是设计系最张扬的才子,如今已是百川集团设计总监,可掌心的温度,似乎和当年没什么两样。白陈的拇指摩挲着她手套外侧的纹路,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贾莉的事,抱歉。”
沈嘉雪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睫毛上跳跃成细碎的光斑,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 上周百川集团年度设计展上,贾莉偷换了她的最终设计稿,用一份抄袭的作品顶替,若不是白陈连夜调取监控、亲自比对原稿图层,她的心血恐怕就要沦为业界笑柄。
“不是你的错。” 她轻声说,挣开他的手,转身走向石桌旁的长椅坐下。风衣下摆扫过落叶,带起一片金黄的旋舞,“是我太相信她了。”
白陈没说话,只是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落叶往长椅下钻,沈嘉雪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混着银杏叶的清苦,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开除她的时候,她一直在哭。”
白陈忽然开口,声音很沉,“说她家里困难,说她只是太想留在百川……” “你心软了?” 沈嘉雪打断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白陈转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你觉得我是会心软的人?”
沈嘉雪被他问得一愣,随即也笑了。是啊,白陈从来不是心软的人。
当年在设计系,他为了维护被教授误解的她,敢当众摔碎模型;后来创业初期,有合作方想偷工减料,他直接撕毁合同赔了违约金。
他的温柔,似乎从来只给特定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她忽然问,目光落在远处图书馆的尖顶上。
那里曾是他们一起熬夜画图的地方,也是贾莉第一次以 “学妹” 身份接近她的地方。白陈沉默了。
他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两人中间的长椅上。信封很薄,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摩挲过无数次。“这个,本来想在设计展结束后给你。”
沈嘉雪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得这个信封 —— 七年前,他也是用这样的牛皮纸信封,装着他为她画的素描,在这棵银杏树下递给她。后来她去了国外进修,把信封锁在行李箱最底层,直到三年前回国,才发现素描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等你回来,我们去看真正的雪。”
她颤抖着手拿起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硬物的轮廓。拆开一看,是一枚银质胸针,形状是两片交叠的银杏叶,叶脉处镶嵌着细小的碎钻,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是……” “用你设计稿里的元素做的。” 白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别开视线,望着远处的湖面,“你提交给百川的‘秋韵’系列,我很喜欢那片银杏叶的线条。”
沈嘉雪的眼眶忽然热了。“秋韵” 系列是她熬了三个月的心血,贾莉偷走的不仅是设计稿,更是她想证明自己的底气。可白陈记得,他甚至记得她画在草稿纸角落的、无人在意的银杏叶细节。
她低头把胸针别在风衣领口,金属的凉意贴着皮肤,却让心里泛起滚烫的暖意。“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 白陈忽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七年前在这里,我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你说‘等我们都成为更好的人’。现在,我们……” “下雪了。” 沈嘉雪打断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
白陈猛地抬头。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不是冬天凛冽的雪粒,而是带着暖意的、柔软的雪沫,像被揉碎的云絮,缓缓落在银杏叶上、石桌上、他们的发梢上。
秋末的雪,在百川市是罕见的奇景,当地人说,这是 “暖雪”,是为了弥补秋天未尽的温柔。雪花落在白陈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珠。
他抬手拂去沈嘉雪发梢的雪沫,指尖划过她微凉的耳垂:“你看,连天气都在帮我。” 沈嘉雪的心跳得飞快,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白陈,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白陈的拇指擦过她的唇,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这七年,你在米兰进修,我在国内创业,我们都在往‘更好的人’靠近。
可嘉雪,‘更好’是没有终点的,我不想再等了。” 雪花越下越大,落在石桌上的拿铁杯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沈嘉雪看着白陈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她的影子 —— 不再是七年前那个怯懦的学妹,而是能独当一面的设计师。
“贾莉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以前总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站在你身边。
可现在我知道,真正的‘好’,不是要达到某个标准,而是敢承认自己的心意。”
白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下文。
沈嘉雪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角。雪花落在两人的唇间,带着一丝清甜的凉意,却瞬间被彼此的温度融化。
她的声音贴着他的唇瓣响起,轻得像雪沫:“白陈,我不用等了。” 白陈猛地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风衣与大衣的布料摩擦,裹挟着漫天飞雪的暖意。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清香,声音哽咽:“笨蛋,我等了你七年。” “是八年。” 沈嘉雪纠正道,手指穿过他的黑发,感受着他发间落雪的微凉,“从你第一次在设计课上帮我捡笔开始,八年了。” 白陈低笑起来,笑声震得胸腔发颤。
他松开她,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相触,雪花落在两人之间,融化成水,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那接下来的八十年,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吗?” 沈嘉雪用力点头,泪水终于滑落,混着雪花滚落在他的手背上。“愿意。” 风停了,雪也渐渐小了。
阳光重新穿透云层,洒在静思园的每一个角落。
银杏叶上的积雪泛着金光,石桌上的拿铁杯里浮着融化的雪水,而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一对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油画。
白陈低头吻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走吧,去吃你最爱的那家蟹黄汤包,就在学校西门。” “好。” 沈嘉雪挽住他的胳膊,皮手套里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银杏叶和暖雪的小径上,身后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沈嘉雪忽然想起七年前他说的那句话 ——“等你回来,我们去看真正的雪”。
原来,真正的雪,不是冬天的严寒,而是秋天未尽的暖意,是等了八年的拥抱,是此刻身边这个人,掌心不变的温度。
石桌上的牛皮纸信封被风吹得微微晃动,里面露出半张素描的边角 —— 那是七年前他画的她,坐在银杏树下看书的样子,画纸背面的铅笔字,在岁月和暖雪中,愈发清晰:“我的余生,想和你一起看每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