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下大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一片轰鸣。
沈清辞躲在假山后,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萧璟的反应快得惊人。
第一个杀手扑到面前的刹那,他侧身错步,动作流畅,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杀手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了过去,刀脱手飞出去。
下一瞬,另一个杀手刀光直劈他面门,萧璟后仰,刀锋擦着鼻尖过去,他顺势抬腿,一脚踹在对方小腹上。
就在萧璟抵挡迎面而来的刀锋时,屋顶之上又出现一个刺客,一支冷箭从暗处射出,萧璟挥袖挡开弩箭。
那支袖箭虽然被他险险避开要害,却射伤了左臂,但箭上的毒发作得极快,不过几息之间,他整条左臂已经发黑,动作明显滞涩。
而屋顶之上的刺客见弩箭准确无误射伤萧璟便立刻翻身离开。
那三个黑衣刺客趁机发动攻击,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刀光织成一张网,将他困在中央。
萧璟又挡开一刀,但脚步踉跄了一下,毒素正在蔓延,他的脸色在雨夜里白得吓人,嘴唇泛出诡异的青紫色。一名刺客看准破绽,刀锋直劈他脖颈。
沈清辞看准时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从假山后冲出,扑到萧璟身边,两人一起向后倒去,险险避开那一刀。
同时,将袖中的药粉悉数洒向黑衣人,他们顿时四肢发麻。
落地时沈清辞压在萧璟身上,右手飞快地探入他衣襟,将一枚令牌顺走。
沈清辞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左手小刀已经抵上他咽喉,刀尖刺破皮肤,渗出一丝血珠,雨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淌,湿发贴在额角,但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沈清辞迅速将一颗药丸塞入他口中。
萧璟正要推开她,却感觉到那颗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蔓延开来。
“别动。”
她贴着他耳朵说,声音压得极低,“也别喊,不然我现在就割开你的喉咙。”
“你想干什么?”他哑声问,毒素让他的声音发颤。
不远处的侍卫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
“保护王爷!”
侍卫们迅速将二人护在中间,与刺客展开搏斗,见情况不妙,他们扔下迷药便撤退离开。
沈清辞在他耳边低语:“刚刚喂给王爷的三日倒,如其名不出三日就会七窍流血而亡,此药特殊只有我有解药,王爷若想解毒,就带奴家回府。”
下一秒,沈清辞被侍卫拉起来,刀架在她的脖颈处。
“别伤她,带她一起回府。”他终于下令。
晋王府的马车在夜色中行驶,车厢内一片死寂。
一上车,萧璟强撑的气势瞬间垮了下来,他靠在车壁上,脸色愈发苍白,肩头的血迹已经浸透了外袍。
沈清辞坐在他对面,保持着沉默,心中飞速盘算。她给萧璟的那颗“毒药”只是寻常的泄火药丸,本意是想借此控制他,如今他伤势不轻,这借口不知还能否奏效。
“现在,可以说了吗?”萧璟闭着眼,声音因虚弱而低沉,“那纸条,是你给的吧。”
沈清辞心念电转,正欲编造身份,却听萧璟忽然又道:“抬起头,看着本王。”
沈清辞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他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
萧璟道:“本王还记得三年前,西戎小王爷的弯刀,差半分就划破了你的喉咙。”
萧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沈清辞耳边炸开,“沈将军,别来无恙啊,下颌的伤疤还疼吗?”
沈清辞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身份已被彻底识破,再伪装已是徒劳。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眼中伪装出的柔媚怯懦瞬间褪去,她迎上萧璟的目光,坦然承认:“没想到王爷居然还能记得这样的陈年旧事,臣都忘了这事了。”
他重新靠回去,语气听不出喜怒,“说说吧,沈将军,那一战发生了什么,你究竟在隐瞒了什么?”
沈清辞正要开口,却见萧璟突然闷哼一声,脸色骤然变得灰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沈清辞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他肩头的伤口处,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渗出。
“箭上有毒!”沈清辞心头一沉。
萧璟已经无法回答,意识开始模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沈清辞准备查看他伤势时,突然感到自己左肩传来一阵剧痛,那感觉与萧璟受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这剧痛来得突兀而诡异,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
这绝不是巧合。
沈清辞强忍着疼痛,掀开车帘对侍卫喊道,“王爷伤势加重,快回府!”
晋王府内一片忙乱。
正房亮着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提着药箱站在廊下,见他们进来,急忙迎上。
“快,抬进去。”
萧璟被抬进正房,沈清辞想跟进去,被侍卫炽阳拦住:“姑娘请在此等候。”
沈清辞没有再动,她靠坐在廊柱边,看着下人们急匆匆的。
倏尔,她又感觉左肩处莫名传来疼痛,一阵阵的,是处理伤口的那种疼,她看向自己疼痛的位置,似乎与萧璟受伤的位置是一处。
沈清辞起身,朝医室走去。
王府的医室不大,窗纸透出昏黄的光,里面有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夜深人静,还是断断续续飘了出来。
“.....确是同命蛊无疑。”
是个苍老的声音,该是医师,“王爷手臂处的蛊纹纹路与书上记载的没错,并且...”
声音更低了。
沈清辞屏住呼吸,此刻她将全部心神凝在耳上,甚至刻意放缓心跳。
老医师的声音带着颤,“.....五感相通,痛觉相连。王爷所中应为子蛊,现在不知何人身怀母蛊,且母蛊嗜血,若未在宿主体内待够十二时辰,而跑出来附在其他人体内,一旦那人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也难逃蛊虫反噬。”
“此蛊歹毒,子母蛊相连,中蛊者,五感相通,痛觉共享,母者伤,子亦会伤,子痛,母痛,并且...”
后面的话被一阵咳嗽打断。
沈清辞的手指在披风下慢慢收紧。
五感相通,痛觉相连。
母蛊嗜血。
今晚跳舞时,她被人绊倒的时候背后结痂的伤口似乎崩裂,那时她感觉手臂一阵刺痛没有在意,想必这时候母蛊便爬入自己体内。
沈清辞正在思索时,炽阳忽然出现在身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捂着胳膊,面带痛苦:“我的胳膊有些疼,想请医师帮忙看看是不是脱臼了。”
炽阳一口回绝:“不行,眼下府上医师都在为王爷忙前忙后,哪儿有闲工夫给你治伤,你这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等医师治好王爷后再说。”
沈清辞紧接着道:“我想见见王爷,他中毒不轻,或许我能帮忙。”
“秦大夫是王府供奉二十年的医师,用不着姑娘操心。”
沈清辞盯着他,突然笑了:“那如果我说,我知道箭上是什么毒呢?”
炽阳眼神一凛。
此时秦大夫走出屋门。
“西戎王室秘制的断魂散。”
沈清辞继续说,声音不高,但确保秦大夫能听见,“中毒者十二个时辰内若无解药,毒素侵入心脉,必死无疑,而且--”
她顿了顿:“解药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只有常年待在西境的人才知道是什么。”
秦大夫猛地转过身,快步走过来:“姑娘知道药引?”
“知道。”沈清辞点头,“但我只告诉晋王本人。”
秦大夫和炽阳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他侧身让开:“姑娘请。”
正房里药味浓郁。
萧璟躺在床上,上衣被解开,左臂伤口处一片漆黑。
秦大夫正在施针,银针扎进几个大穴,暂时封住毒素蔓延。
就在医师为萧璟处理伤口时,沈清辞感到肩头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剜她的肉。
沈清辞忍着疼痛走到床前,看了眼伤势,确实是她说的断魂散,这种毒她在西境见过三次,每次都差点要了将士的命。
“药引是什么?”秦大夫急问。
“北漠雪狼的血。”沈清辞说,“新鲜的最好,最迟不能超过六个时辰。”
秦大夫脸色一变:“云州哪有雪狼!”
“我有。”沈清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她从软烟楼柴房角落翻出来的,“够用三次。”
秦大夫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眼睛一亮:“真是雪狼血!”
他不再多问,急忙去配药。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辞和萧璟。
萧璟靠坐在床头,左臂缠着绷带,脸色比先前好些,但依旧没什么血色。
她把粥递给萧璟,并从矮几上拿起苹果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小刀,开始削皮。
“医师配药还需一会,我给您削个苹果。”
她的动作很慢,很笨拙,刀在她手里像是握不住,好几次险些割到手。
萧璟看着,没说话,只端起粥碗,小口喝着。
烛光在两人之间跳跃。
沈清辞垂着眼,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苹果,果皮一圈圈落下,露出青白色的果肉。
她削得很小心,直到最后一片皮将落未落时--
“哎呀!”
她轻呼一声,左手食指指腹被刀刃划开一道口子,不深,但血立刻涌出来,滴在苹果上,晕开一小团红。
几乎同时,萧璟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颤。
碗里的粥洒出来些许,烫在他手背上。
但他没管,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那里,凭空出现了一道伤口,位置、深浅,与沈清辞指上的一模一样。
血珠正从伤口渗出,缓缓滚落。
屋内死一般寂静。
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沈清辞慢慢抬起头,脸上的柔弱惊惶一寸寸褪去。
她盯着萧璟指上那道凭空出现的伤口,又看看自己流血的指腹,然后,缓缓笑了。
那笑声很冷,像腊月冰霜。
“原来是真的。”
她轻声说,放下手里染血的苹果,将手中小刀的刀尖对准了萧璟的咽喉。
“五感相通,痛觉共享。”
沈清辞一字一顿,“王爷,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萧璟看着抵在喉间的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清辞拉起自己左臂的衣袖,那里,一道暗红色的纹路从顺着血管蔓延出来,像活物一样微微蠕动。
而几乎同时,萧璟感觉左臂同样的位置一阵灼热,沈清辞示意他扯开自己的衣袖,果然手臂上有同样的纹路。
“你想谈什么?”他问,声音平静。
沈清辞的刀又往前送了半寸,刀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我要王爷带我回京,给我一个合理身份,安排我进天牢见家人,助我洗刷冤屈。”
萧璟没说话,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虚掩的门。
沈清辞心下一凛,她耳力极好,却完全没察觉到门外有人,除非,那人的功夫远在她之上。
沈清辞握刀的手紧了紧。
“你很聪明,沈将军。”
萧璟缓缓抬手,用没受伤的右手握住她持刀的手腕,力道不大,但很稳,“知道利用一切机会获取信息,知道在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该亮刀。”
他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但你忘了一件事,这里是晋王府,从你踏进这道门起,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呼吸声。
不止一个人。
但她没松手。
刀还抵在萧璟喉间,血珠沿着刀锋滑落。
“王爷可以现在杀了我。”她盯着萧璟,“但杀了我,王爷也活不成,同命蛊,王爷比我更清楚它的厉害。”
“我死,你亦不能独活。”
“所以呢?”萧璟挑眉。
沈清辞说:“所以我们可以合作,各取所需,王爷查你的西戎暗桩,我查我的沈家冤案。在解蛊之前,我们是彼此最可靠的盟友,因为谁死了,另一个都活不了。”
她说完,松开了握刀的手。
小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萧璟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沈清辞,”他缓缓道,“你比本王想的还要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