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绑定后》 第1章 第 1 章 檐角残瓦裂着细纹,冷雨穿隙而下,簌簌打湿青石板,昏黄的烛火在湿冷空气里摇曳,映着青砖地上新积的水洼。 沈清辞没动,保持着刚醒来时侧卧的姿势,耳朵却已将这柴房的每寸动静都筛了一遍--门外守着的人刚刚换了一次岗,新的脚步声比之前的重三成,是个体格更壮的。 她被扔进这间柴房已经三天。 人牙子那一下敲得狠,后脑的肿包到现在还疼。 七天前沈清辞本该坠崖而亡。 西戎骑兵的弯刀挥向沈家军,一刀刀地割下他们的头颅,三万沈家军兄弟倒下去时不甘的眼睛,画面混着血和雨砸进脑海里。 而沈清辞最为倚重的副将赵阔,却在背后猝不及防的给了她一刀。 沈清辞依稀记得坠崖时,赵阔那张脸,在火光映照下格外狰狞。 也记得醒来时,那个蹲在河边盯着她看的老猎人说的第一句话:“姑娘,你命真硬。” 沈清辞缓缓睁开眼。 柴房没有窗,只有门缝漏进一丝前厅飘来的光,混着脂粉香和劣质酒气,丝竹声隐隐约约,男人们的哄笑和女人们的娇嗔粘腻地糊在空气里。 软烟楼,云州城最大的销金窟。 她本可以挣脱那几个人牙子,即便坠崖重伤后内力只剩不到三成,放倒几个市井混混依然不难,但她没有。 因为在被拖进后门时,她透过晃动的布帘瞥见了前厅主位上那个人-- 晋王萧璟。 绯色锦袍松松垮垮地披着,一手执夜光杯,一手揽着个穿红戴绿的姑娘,正偏头听云州刺史说什么,嘴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 和京城传闻里一模一样,纨绔,荒唐,不思进取。 但沈清辞心中清楚,萧璟最善伪装,外表可欺实则内里是个黑心的,他出现在这云州边陲的青楼里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柴房门外响起锁链碰撞的声音。 沈清辞重新闭上眼睛,呼吸调整成虚弱绵长的节奏,门被推开,脂粉香气混着潮湿的霉味涌进来。 “还没醒?”是玉娘的声音,软烟楼的掌事。 “灌了三天药,估摸着快不行了。”粗哑的男声答道。 脚步声靠近,沈清辞能感觉到玉娘蹲了下来,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左右转了转。 玉娘啧了一声,“可惜了这张脸,模样生得是好,就是太瘦,喂药,再灌一碗参汤吊着命,今晚刺史大人设宴,缺人跳舞。” 碗沿抵到唇边,沈清辞没有反抗,任由温热的药汤流进口中。 是软筋散。 她喉头滚动,一滴不剩地咽下去,玉娘满意地松开手,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戌时前给她收拾干净,换那套水绿色的舞衣,跳得好,往后就不用住柴房了。” 门重新关上,落锁。 沈清辞依旧躺着,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睁开眼睛,她侧过头,将压在舌下的一枚蜡丸吐到手心。 蜡封捏碎,里面是颗褐色的药丸,这是她从打晕她的人牙子怀里摸来的,那家伙身上除了迷药、绳子,还有几颗各种用途的药丸,这粒恰好能解软筋散。 她咽下药丸,感受着那股清凉从喉咙滑过,再缓缓扩散向四肢。 坠崖的伤还没好全,右肩那道被赵阔捅出的伤口虽然结了痂,但稍微用力就疼得钻心,沈清辞咬住下唇,一点点挪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喘气。 汗从额头渗出来。 此一战三万沈家军全军覆没,西戎铁骑踏破边境,沈家满门被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沈清辞需要两个月内回到京城,找到证据,洗刷沈家的冤屈。 她需要一条最快的路。 而此刻在前厅饮酒作乐的晋王萧璟,就是那条路。 近戌时分,柴房门再次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一左一右架起沈清辞就往外拖,而后被带到一间狭小的妆室,按在铜镜前。 “抬头。” 梳头的嬷嬷四十来岁,手很重,扯得她头皮生疼,胭脂水粉一样样糊上来,柳眉被炭笔描细,唇点朱砂,眼角刻意画得微微下垂,生生磨平了最后一点棱角。 等最后一支俗艳的绢花插进发髻,嬷嬷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端详:“行了,就这样吧。” 沈清辞顺从地垂下眼,目光却扫过妆台上散乱的物件,她看到一把修眉用的小刀,刀刃薄如纸,闪着冷光。 她伸手去拿胭脂盒,手指“不小心”扫过妆台,几样东西哗啦掉在地上。 “笨手笨脚!”嬷嬷骂了一句,弯腰去捡。 就在那一瞬,沈清辞的手飞快地掠过小刀,袖口一遮,再抬起时刀已不见。 前厅的乐声越来越响。 沈清辞跟着其他七个舞姬走出妆室,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廊上挂着褪色的纱灯,光晕昏黄。 领舞的是个穿桃红舞衣的姑娘,叫紫鸢,走路时腰肢扭得像水蛇,她回头瞥了沈清辞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沈清辞没理会,脚步刻意放慢,落到了队伍最后。 经过转角时,她看见了那个正低头擦拭花瓶的小厮,十三四岁模样,瘦得厉害,擦花瓶的手都在抖。 沈清辞脚步一踉跄,“哎呀”轻呼,身子向小厮的方向歪去,右手看似慌乱地抓住小厮的胳膊稳住身形,左手已飞快地将一张折成小块的纸条塞进他袖中。 同时,一粒碎银落入他掌心。 小厮浑身一僵,抬头看她。 沈清辞已经站稳,退后半步,低眉顺目地道歉:“对不住,踩滑了。” 但她的眼睛看着小厮,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了三个字:“给晋王。” 然后她指了指前厅方向,眼神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小厮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盯着沈清辞看了两秒,突然攥紧拳头,把银子和纸条一起塞进怀里,低头继续擦花瓶。 队伍已经走远,沈清辞快步跟上,心跳在胸腔里撞得有点急。 纸条上只有七个字:西戎暗桩,后园见。 她知道萧璟会来。 京城人人都说晋王萧璟是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只知道斗鸡走狗喝花酒,可三年前那桩震动朝野的西境军报泄露案,最后查出是兵部两个侍郎通敌,抄家问斩,据说是萧璟偶然发现线索,随手报给了大理寺。 太巧了。 一个真纨绔,不会对军务如此敏锐,一个真废物,不会在那种要命的案子里恰到好处的递上线索。 所以沈清辞赌,赌萧璟来云州根本不是被流放,而是另有所图。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把袖中小刀的刀柄又握紧了些。 袖中还有一包用油纸裹着的药粉,她刚才从柴房角落的老鼠药里分出来的,又加了点别的,足够让人四肢发麻、口不能言,但意识清醒。 她要控制住萧璟,逼他带自己回京。 这是最快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宴厅比想象中更大。 数十盏宫灯高悬,照得满堂金碧辉煌,主位上坐着云州刺史王崇明,五十来岁,胖得像尊佛,正堆着满脸笑给身旁的人敬酒。 那人就是萧璟。 绯色锦袍领口松着,露出一截锁骨,他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一手端着夜光杯,另一手搭在膝头,指尖随着乐声轻轻敲击。 沈清辞跟着舞姬们鱼贯而入,在厅中央站定。 乐声起,水袖扬。 她跳得很生疏。 沈清辞绷紧唇线,她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的是如何行军打仗,虽说琴棋书画略懂一些,但这舞蹈确实一窍不通,更别说如此扭捏作态的舞,她连最基本的舞步都记不全。 好在位置靠后,只要跟着前面的人比划,勉强能混过去。 但沈清辞的目光在每一次旋转,每一次甩袖中,始终都像钩子一样扫过主位。 沈清辞注意到,萧璟每次举杯时,手腕都稳得像铁铸,他和刺史说话时,眼睛虽看的是刺史,但余光始终罩着全场。 萧璟捏着姑娘脸的那只手,手指修长干净,但在食指和拇指之间有极淡的一层的薄茧,不是握笔的茧,是长期握某种细长、坚硬的东西磨出来的。 比如,剑柄。 乐声渐急,舞步加快。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悄悄上前,将一张纸条塞入萧璟手中。 萧璟眸光微闪,正欲细思。 此刻,领舞的紫鸢突然一个高难度的旋身,裙摆飞扬如花,所有舞姬跟着旋转,沈清辞慢了半拍,不知是谁在她膝窝处狠狠一绊,脚下一乱,整个人向前扑倒。 “哎哟!” 席间响起几声低呼,乐声戛然而止。 王刺史脸色瞬间沉下来:“怎么回事!” 玉娘从角落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扑通”跪倒:“大人息怒!这、这丫头是新来的,笨手笨脚,扰了大人们雅兴,民妇这就....” “无妨。”萧璟摆了摆手,顺势起身,“本王有些不适,先出去透透气。” 王刺史见状,以为萧璟是因舞姬失误而扫兴,顿时脸色铁青,对着玉娘呵斥道:“还不快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带下去!” 沈清辞被其他舞姬搀扶着退出正堂,刚一离开,她便捂住腹部,面露痛苦之色,假借方便脱身。 一脱离众人视线,她立刻直起腰,身形敏捷地穿过回廊,来到约定的地点。 后园比前厅安静得多。 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乐声。 月色很淡,被云层遮着,园子里影影绰绰,假山的影子黑魆魆地投在地上,像蹲伏的巨兽。 假山东侧的石凳旁,已有一道身影。 萧璟独自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那柄折扇,姿态看似慵懒,实则余光注意着周围动静。 沈清辞没着急现身,她躲在暗处观察,最终确定,假山的后三丈是下风口,她可以趁着夜色绕至其身后,洒出药粉,令萧璟四肢麻痹,届时便可控制他。 她开始移动,脚步极轻,慢慢地绕道萧璟身后假山的另一侧,中间只隔了一道山石。 她的手已探入袖中,握住那包药粉,却在翻越山石的瞬间,有三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三个方向扑出。 三道鬼影从黑暗中析出,刀光凌冽,直取萧璟要害。 沈清辞动作骤停,瞬间压低身形,彻底隐入山石阴影。 第2章 第 2 章 雨是后半夜下大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一片轰鸣。 沈清辞躲在假山后,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萧璟的反应快得惊人。 第一个杀手扑到面前的刹那,他侧身错步,动作流畅,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杀手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了过去,刀脱手飞出去。 下一瞬,另一个杀手刀光直劈他面门,萧璟后仰,刀锋擦着鼻尖过去,他顺势抬腿,一脚踹在对方小腹上。 就在萧璟抵挡迎面而来的刀锋时,屋顶之上又出现一个刺客,一支冷箭从暗处射出,萧璟挥袖挡开弩箭。 那支袖箭虽然被他险险避开要害,却射伤了左臂,但箭上的毒发作得极快,不过几息之间,他整条左臂已经发黑,动作明显滞涩。 而屋顶之上的刺客见弩箭准确无误射伤萧璟便立刻翻身离开。 那三个黑衣刺客趁机发动攻击,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刀光织成一张网,将他困在中央。 萧璟又挡开一刀,但脚步踉跄了一下,毒素正在蔓延,他的脸色在雨夜里白得吓人,嘴唇泛出诡异的青紫色。一名刺客看准破绽,刀锋直劈他脖颈。 沈清辞看准时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从假山后冲出,扑到萧璟身边,两人一起向后倒去,险险避开那一刀。 同时,将袖中的药粉悉数洒向黑衣人,他们顿时四肢发麻。 落地时沈清辞压在萧璟身上,右手飞快地探入他衣襟,将一枚令牌顺走。 沈清辞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左手小刀已经抵上他咽喉,刀尖刺破皮肤,渗出一丝血珠,雨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淌,湿发贴在额角,但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沈清辞迅速将一颗药丸塞入他口中。 萧璟正要推开她,却感觉到那颗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蔓延开来。 “别动。” 她贴着他耳朵说,声音压得极低,“也别喊,不然我现在就割开你的喉咙。” “你想干什么?”他哑声问,毒素让他的声音发颤。 不远处的侍卫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 “保护王爷!” 侍卫们迅速将二人护在中间,与刺客展开搏斗,见情况不妙,他们扔下迷药便撤退离开。 沈清辞在他耳边低语:“刚刚喂给王爷的三日倒,如其名不出三日就会七窍流血而亡,此药特殊只有我有解药,王爷若想解毒,就带奴家回府。” 下一秒,沈清辞被侍卫拉起来,刀架在她的脖颈处。 “别伤她,带她一起回府。”他终于下令。 晋王府的马车在夜色中行驶,车厢内一片死寂。 一上车,萧璟强撑的气势瞬间垮了下来,他靠在车壁上,脸色愈发苍白,肩头的血迹已经浸透了外袍。 沈清辞坐在他对面,保持着沉默,心中飞速盘算。她给萧璟的那颗“毒药”只是寻常的泄火药丸,本意是想借此控制他,如今他伤势不轻,这借口不知还能否奏效。 “现在,可以说了吗?”萧璟闭着眼,声音因虚弱而低沉,“那纸条,是你给的吧。” 沈清辞心念电转,正欲编造身份,却听萧璟忽然又道:“抬起头,看着本王。” 沈清辞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他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 萧璟道:“本王还记得三年前,西戎小王爷的弯刀,差半分就划破了你的喉咙。” 萧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沈清辞耳边炸开,“沈将军,别来无恙啊,下颌的伤疤还疼吗?” 沈清辞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身份已被彻底识破,再伪装已是徒劳。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眼中伪装出的柔媚怯懦瞬间褪去,她迎上萧璟的目光,坦然承认:“没想到王爷居然还能记得这样的陈年旧事,臣都忘了这事了。” 他重新靠回去,语气听不出喜怒,“说说吧,沈将军,那一战发生了什么,你究竟在隐瞒了什么?” 沈清辞正要开口,却见萧璟突然闷哼一声,脸色骤然变得灰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沈清辞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他肩头的伤口处,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渗出。 “箭上有毒!”沈清辞心头一沉。 萧璟已经无法回答,意识开始模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沈清辞准备查看他伤势时,突然感到自己左肩传来一阵剧痛,那感觉与萧璟受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这剧痛来得突兀而诡异,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 这绝不是巧合。 沈清辞强忍着疼痛,掀开车帘对侍卫喊道,“王爷伤势加重,快回府!” 晋王府内一片忙乱。 正房亮着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提着药箱站在廊下,见他们进来,急忙迎上。 “快,抬进去。” 萧璟被抬进正房,沈清辞想跟进去,被侍卫炽阳拦住:“姑娘请在此等候。” 沈清辞没有再动,她靠坐在廊柱边,看着下人们急匆匆的。 倏尔,她又感觉左肩处莫名传来疼痛,一阵阵的,是处理伤口的那种疼,她看向自己疼痛的位置,似乎与萧璟受伤的位置是一处。 沈清辞起身,朝医室走去。 王府的医室不大,窗纸透出昏黄的光,里面有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夜深人静,还是断断续续飘了出来。 “.....确是同命蛊无疑。” 是个苍老的声音,该是医师,“王爷手臂处的蛊纹纹路与书上记载的没错,并且...” 声音更低了。 沈清辞屏住呼吸,此刻她将全部心神凝在耳上,甚至刻意放缓心跳。 老医师的声音带着颤,“.....五感相通,痛觉相连。王爷所中应为子蛊,现在不知何人身怀母蛊,且母蛊嗜血,若未在宿主体内待够十二时辰,而跑出来附在其他人体内,一旦那人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也难逃蛊虫反噬。” “此蛊歹毒,子母蛊相连,中蛊者,五感相通,痛觉共享,母者伤,子亦会伤,子痛,母痛,并且...” 后面的话被一阵咳嗽打断。 沈清辞的手指在披风下慢慢收紧。 五感相通,痛觉相连。 母蛊嗜血。 今晚跳舞时,她被人绊倒的时候背后结痂的伤口似乎崩裂,那时她感觉手臂一阵刺痛没有在意,想必这时候母蛊便爬入自己体内。 沈清辞正在思索时,炽阳忽然出现在身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捂着胳膊,面带痛苦:“我的胳膊有些疼,想请医师帮忙看看是不是脱臼了。” 炽阳一口回绝:“不行,眼下府上医师都在为王爷忙前忙后,哪儿有闲工夫给你治伤,你这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等医师治好王爷后再说。” 沈清辞紧接着道:“我想见见王爷,他中毒不轻,或许我能帮忙。” “秦大夫是王府供奉二十年的医师,用不着姑娘操心。” 沈清辞盯着他,突然笑了:“那如果我说,我知道箭上是什么毒呢?” 炽阳眼神一凛。 此时秦大夫走出屋门。 “西戎王室秘制的断魂散。” 沈清辞继续说,声音不高,但确保秦大夫能听见,“中毒者十二个时辰内若无解药,毒素侵入心脉,必死无疑,而且--” 她顿了顿:“解药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只有常年待在西境的人才知道是什么。” 秦大夫猛地转过身,快步走过来:“姑娘知道药引?” “知道。”沈清辞点头,“但我只告诉晋王本人。” 秦大夫和炽阳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他侧身让开:“姑娘请。” 正房里药味浓郁。 萧璟躺在床上,上衣被解开,左臂伤口处一片漆黑。 秦大夫正在施针,银针扎进几个大穴,暂时封住毒素蔓延。 就在医师为萧璟处理伤口时,沈清辞感到肩头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剜她的肉。 沈清辞忍着疼痛走到床前,看了眼伤势,确实是她说的断魂散,这种毒她在西境见过三次,每次都差点要了将士的命。 “药引是什么?”秦大夫急问。 “北漠雪狼的血。”沈清辞说,“新鲜的最好,最迟不能超过六个时辰。” 秦大夫脸色一变:“云州哪有雪狼!” “我有。”沈清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她从软烟楼柴房角落翻出来的,“够用三次。” 秦大夫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眼睛一亮:“真是雪狼血!” 他不再多问,急忙去配药。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辞和萧璟。 萧璟靠坐在床头,左臂缠着绷带,脸色比先前好些,但依旧没什么血色。 她把粥递给萧璟,并从矮几上拿起苹果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小刀,开始削皮。 “医师配药还需一会,我给您削个苹果。” 她的动作很慢,很笨拙,刀在她手里像是握不住,好几次险些割到手。 萧璟看着,没说话,只端起粥碗,小口喝着。 烛光在两人之间跳跃。 沈清辞垂着眼,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苹果,果皮一圈圈落下,露出青白色的果肉。 她削得很小心,直到最后一片皮将落未落时-- “哎呀!” 她轻呼一声,左手食指指腹被刀刃划开一道口子,不深,但血立刻涌出来,滴在苹果上,晕开一小团红。 几乎同时,萧璟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颤。 碗里的粥洒出来些许,烫在他手背上。 但他没管,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那里,凭空出现了一道伤口,位置、深浅,与沈清辞指上的一模一样。 血珠正从伤口渗出,缓缓滚落。 屋内死一般寂静。 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沈清辞慢慢抬起头,脸上的柔弱惊惶一寸寸褪去。 她盯着萧璟指上那道凭空出现的伤口,又看看自己流血的指腹,然后,缓缓笑了。 那笑声很冷,像腊月冰霜。 “原来是真的。” 她轻声说,放下手里染血的苹果,将手中小刀的刀尖对准了萧璟的咽喉。 “五感相通,痛觉共享。” 沈清辞一字一顿,“王爷,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萧璟看着抵在喉间的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清辞拉起自己左臂的衣袖,那里,一道暗红色的纹路从顺着血管蔓延出来,像活物一样微微蠕动。 而几乎同时,萧璟感觉左臂同样的位置一阵灼热,沈清辞示意他扯开自己的衣袖,果然手臂上有同样的纹路。 “你想谈什么?”他问,声音平静。 沈清辞的刀又往前送了半寸,刀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我要王爷带我回京,给我一个合理身份,安排我进天牢见家人,助我洗刷冤屈。” 萧璟没说话,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虚掩的门。 沈清辞心下一凛,她耳力极好,却完全没察觉到门外有人,除非,那人的功夫远在她之上。 沈清辞握刀的手紧了紧。 “你很聪明,沈将军。” 萧璟缓缓抬手,用没受伤的右手握住她持刀的手腕,力道不大,但很稳,“知道利用一切机会获取信息,知道在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该亮刀。” 他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但你忘了一件事,这里是晋王府,从你踏进这道门起,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呼吸声。 不止一个人。 但她没松手。 刀还抵在萧璟喉间,血珠沿着刀锋滑落。 “王爷可以现在杀了我。”她盯着萧璟,“但杀了我,王爷也活不成,同命蛊,王爷比我更清楚它的厉害。” “我死,你亦不能独活。” “所以呢?”萧璟挑眉。 沈清辞说:“所以我们可以合作,各取所需,王爷查你的西戎暗桩,我查我的沈家冤案。在解蛊之前,我们是彼此最可靠的盟友,因为谁死了,另一个都活不了。” 她说完,松开了握刀的手。 小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萧璟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沈清辞,”他缓缓道,“你比本王想的还要胆大。” 第3章 第 3 章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秦大夫端着药碗进来,黑乎乎的一碗,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萧璟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喝完药,他把碗递给秦大夫,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清辞和萧璟对坐在一张小桌两侧,桌上摊着那张从软烟楼搜出的草图。 萧璟道:“本王有个条件。” “帮本王一起探查这云州,暗探来报,云州早已涌进一大批西戎人,他们似乎在密谋着什么,并且这软烟楼也不同寻常。”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软烟楼只是其一,真正的大鱼,藏在更深的水里。” 沈清辞盯着地图上那些标注:“昨夜那些刺客,不是普通江湖杀手。” “是军中人。”萧璟冷声道,“用的刀是军制,打的配合是战阵配合,撤退路线也经过周密规划,普通杀手没这个能耐。” “王爷怀疑谁?” 萧璟沉默片刻,“你从本王怀中拿走的令牌能够调动本王在云州的所有暗线,也包括云州军营中的暗线。” 沈清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萧璟的言外之意就是他需要令牌来调动暗线,于是她从怀里拿出令牌还给了萧璟。 “给我一个户籍文书,安排一个清白的身份。” 他挑眉道:“当然。” “还不够。”她抬眼,“我想要有合理的身份留在王爷身边,不仅能掩人耳目,我还可以用这个身份,替王爷看看这王府里,到底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沈清辞缓缓道:“我想,王爷应该也需要一个能在内宅行走又不引人怀疑的耳目。” 她说这话时,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柔弱模样。 萧璟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低笑出声。 他摇头道:“沈将军,你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窗外,雨停了,天色微微泛白。 晋王府西侧的听竹轩,成了沈清辞的新住处。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带一个耳房,院角种着几竿竹子,风一吹就沙沙响。 两个侍女被派来伺候,一个叫春杏,圆脸爱笑,一个叫秋月,话少手勤快。 听竹轩的烛火一直亮到后半夜。 沈清辞坐在窗前,手里攥着秦大夫留下的药瓶,蛊纹在子时准时发烫,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肉,但比昨夜好些,至少能忍。 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璟走进来,披着件墨色大氅,发梢沾着夜露,他没带随从,反手合上门,烛火在他脸上跳了跳。 萧璟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展开,是一张户籍文书,上面写着一个名字:阿辞,年十九,云州人氏。 萧璟说:“从今天起,你就是云州阿辞,本王在云州商人好友的妹妹,你的哥哥随商队南下,而你的舅母趁机将你发卖到青楼,因救了本王性命,从而带回京城。这个身份经得起查,也能让你名正言顺留在本王身边。” 沈清辞接过文书,仔细看后,随即点头。 “你过来看。” 萧璟将一卷纸展开铺在桌上,上面画着软烟楼的布局--前厅、后院、厢房、暗道,标得清清楚楚。 “玉娘不简单。”他手指点在后院一处,“这里,每隔三日有批货进出,不是姑娘,是箱子,沉得很,守夜的护院说,搬箱子的人脚步沉,下盘稳,是练家子。” 沈清辞盯着那处标记:“箱子里是什么?” “不知道。”萧璟抬眼,“但本王的人混进去过一次,闻到了药味,不是寻常药材,是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沈清辞心下一凛。 硫磺,硝石是配制火药的原料,软烟楼要这些做什么? “还有。”萧璟从袖中又摸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是半块玉佩。 羊脂白玉,雕着西戎图腾,断裂处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这是昨夜屋顶那个刺客身上掉出来的。”萧璟声音冷下来,“西戎王庭侍卫的标识,普通的暗桩用不起这个级别的东西。” 沈清辞拿起那半块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细,确实是王庭之物,她翻过来,背面刻着一行西戎文。 “赤月.....”她喃喃念出那两个字。 “你认得?”萧璟挑眉。 沈清辞放下玉佩,声音发紧,“西戎王庭有个秘密组织,叫赤月,专司刺杀、谍报、策反。三年前西境军粮被劫,就是他们做的,我追查了半年,最后线索断在云州。”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判断。 软烟楼,是赤月在云州的据点。 沈清辞说:“所以昨晚的刺杀,不是临时起意,他们是冲着王爷来的,知道王爷在查西戎暗桩,所以要先下手为强,想要用蛊虫控制王爷。” “不止。”萧璟摇头,“他们知道本王会去后园,知道侍卫换岗的时间,甚至知道本王身边带着哪些人,这不是普通的监视,是渗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王府里,有他们的人。” 烛火爆了个灯花。 沈清辞沉默片刻,问:“王爷打算怎么办?” “查。”萧璟吐出这个字。 “但本王不能亲自查,目标太大,一动就会打草惊蛇。” 他看向沈清辞:“所以需要你。” “我?” 萧璟手指在草图上移动,“你是新人,又是女子,他们不会太防你,本王会放出风声,说要纳你为妾,按规矩,妾室入门要从外面抬进来,不能直接从府里接,到时候,你就从软烟楼‘出嫁’。” “那一天,玉娘要为你梳妆,准备嫁衣,阁里的人都会忙起来,这是最好的机会。” 沈清辞瞬间明白:“王爷要我找什么?” “三个东西。” 萧璟竖起手指,“第一,那些箱子的去向。” “第二,玉娘和谁接头,第三……” 他压低声音:“软烟楼地下,可能有个密室,本王的人探过,后院的井水声不对,底下是空的。” 沈清辞盯着草图,脑子飞快地转,一天时间,要查这么多事,难。 “王爷能给我多少人?” “两个。”萧璟说,“春杏和秋月,她们是本王培养的暗卫,身手不错,也懂暗语,其他人不能用,信不过。” “什么时候?” 萧璟道:“三日后,本王会派人去软烟楼下聘,做足场面,玉娘不敢不接,接了,就得按规矩来。” 沈清辞点头,又想起什么:“王爷怎么确定,玉娘会让我接触核心?” “因为她要试探你。” 萧璟冷笑,“一个突然被王爷看中的舞姬,她一定会怀疑,怀疑你是不是本王派去的眼线,怀疑你知道多少。所以她会试探,而试探,就会露出破绽。” 很险的计划,但也是唯一能快速渗入核心的办法。 沈清辞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浓重,远处传来打更声。 “王爷。” 她背对着他说,“倘若我失手了呢?” “那就过纳妾文书,真成了本王的妾室。” 萧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至少,能活命。” 沈清辞回头看他。 烛光里,这个男人脸上的疲惫更重了,但眼睛依然亮,像淬了火的刀。 她道:“好,我答应。” 三日后,晋王府的聘礼抬进了软烟楼。 四抬红轿,十二台聘礼,做足了纳妾的排场。 玉娘站在门口接聘,脸上堆着笑,眼底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阿辞这丫头,真是好福气。”她拉着沈清辞的手,指甲掐进她肉里,“进了王府,可别忘了妈妈。” “阿辞不敢。”沈清辞垂着眼,声音细弱。 春杏和秋月跟在身后,手里捧着嫁衣和首饰,两人都换了普通侍女的打扮,低眉顺目,但沈清辞注意到,她们的手始终放在最容易拔刀的位置。 软烟楼今天很热闹。 前厅摆了酒席,请了戏班,云州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王刺史亲自到场,说了好些恭喜的话,萧璟坐在主位,一杯接一杯地喝,纨绔的派头做了个十足。 沈清辞被送回原来的房间待嫁。 门一关,外面的喧闹就隔远了,春杏立刻检查门窗,秋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在房间四角洒了些什么。 秋月解释:“是防虫的药粉,能掩盖我们身上的气味。” 沈清辞点头,开始换衣服。 嫁衣太显眼,她换了身暗色的窄袖衣裤,头发用布巾包起,脸上抹了层灰。 “姑娘,我们从哪里开始?”春杏问。 “后院。”沈清辞系紧腰带,“先看箱子。” 三人从后窗翻出,院子空荡荡的,大部分人都被前厅的酒席吸引过去。 沈清辞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仓库。 门锁着,但锁是旧的。 春杏摸出根铁丝,捅了几下,锁开了。 仓库里堆满杂物,布匹、酒坛、胭脂水粉,但在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木箱。 沈清辞走近,闻到了萧璟说的味道,硫磺的刺鼻,硝石的苦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药材的甜腥。 “打开。”她低声说。 春杏和秋月合力撬开一个箱子,里面不是火药,是晒干的草药,但草药下面.... 沈清辞扒开草药,瞳孔一缩。 是弩箭。 军制的弩箭,箭头淬着幽蓝的光,和那晚射向萧璟的一模一样。 “不止这些。” 秋月撬开旁边另一个箱子,“姑娘看。” 这个箱子里是地图。 云州布防图,码头航线图,还有几张标注着官员府邸位置的草图。 沈清辞的手在发抖。 软烟楼不只是传递消息,他们在囤积武器,测绘地形,为更大的行动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