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老马“吁——”地哼一声,自顾埋头在地上吃草。
马车垂着青色帷幕,遮住了里面气氛微凝的两人。
“先生但说无妨。”宁朝槿强装镇定,身姿微微端正,纤若雪芽的十指下意识捉住衣摆绞着。
时聿珩坐在车门边,与她相隔一定的距离,视线轻移不再盯着她,自认未有失礼和逾矩之处。
“首先,需向宁姑娘坦言,时某一心专注官场政事,于男女之事上……甚是淡漠,至今房中,无任何通房侍妾,亦不近任何女色。”
宁朝槿闻言,微微抬眸,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这般洁身自好,竟还同自己事先言明……
“先生品行,我已听过一二。”
时聿珩眉梢一挑,见对方似乎没理解自己的深意,只好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此次回乡实为祭祖而来,行程仓促,不日便要返回京城,恐不能因私事耽搁。”
宁朝槿一怔,他的意思是特地赶回来看一眼,想尽快完成婚约,好返回京城?
宁朝槿脸颊微红,心道:难不成因当年那件事,他一直记着。若自己一直拒绝,他恼怒之下,对家人不利可如何是好?
心思百转之际,于面上不过一瞬。
时聿珩:“因此,此事恕时某……”
宁朝槿忽地抬眸,似是下定决心,打断了他未尽之言:“先生不必多言,朝槿明白,现下就回去同长辈言明,绝不耽误先生。”
既然宁朝槿大方坦言会尽快同家人说明,时聿珩便不打算再做纠缠,女方主动退亲,对于她的名声而言,便不会有太大伤害。
既然此行顺利,他不再耽搁,利落跃下马车,翩然而去。
半刻钟后,云枝不敢走远,数着时间准时回来,车厢内静悄悄的,她心中惶惶:“小姐?你可在里面?”
宁朝槿忽闻云枝声音,这才恍然醒悟。
车厢内已不见了时聿珩的身影,想来在她走神之际人便悄然离去。
既然已下定决心,心中便有了计较:“云枝,快寻吴伯回来,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车外便传来吴伯的声音:“诶?我在这呢!小姐方才……”
“不用说了,我都知晓。”言毕催促着车马急匆匆往宁家赶。
时聿珩回到自家新建的白墙瓦房,亲随乐天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手抖落沾着泥水的锦袍,一手放下刚杀好还在滴血的公鸡。
时聿珩拧眉:“既已污浊,便丢了吧。”
乐天随手一甩,将锦袍丢至墙外,又将公鸡提去厨房,跟上去追问:“公子都跟那宁家姑娘说清楚了?”
“嗯,她已回去告知长辈退亲一事。”
“那便好,公子风华灼灼,岂能娶个乡下女子为妻。”乐天评论道。
“慎言。”时聿珩打断他,“宁家虽居桑榆,但宁家老爷子曾也是五品京官,不过致仕归乡罢了。”
“原来如此。”乐天进屋后麻利给主子倒茶,碎嘴多言,“不过,我觉得还是京城的娘子好,不管是丞相家的嫡女,还是伯府的小姐,亦或者……”
乐天将茶水塞到时聿珩手中,揶揄道:“属下可听说,灵越公主和离了!定是为了和公子再续前缘。”
茶水一晃,打湿了衣袖。
时聿珩眸光微沉:“公主一事,莫要再提。”
乐天手往嘴上划拉,作势闭嘴。
时聿珩沉思,此次回乡,固然有陛下体恤的好意,他顺势归来,也有避开灵越公主的思量。
四年前,他于一次宴席偶遇尚是二八年华的灵越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几番纠缠。
可本朝有规制,尚公主的驸马最高官至四品,还并非实权。
他心怀抱负苦读诗书多年,一朝进士加身,成为天子门生,万万不愿就此放弃。
加之彼时在翰林院五年,空有一身才华却因出身寒门,被排挤冷落,而不得施展抱负。
恰逢北境战乱危机,他便破釜沉舟,大胆向皇帝举荐自己,孤身前往北狄交涉。
花费数年时间周旋于北狄王庭和朝廷之间,终于去年顺利开设榷场,建成不世功勋。
若再次因灵越公主纠缠,而荒废他此前的努力,他绝对不甘。
紧赶慢赶,终是在暮色消失前一刻回到宁家。
宁朝槿顾不得腹中饥饿,衣服也顾不得更换,急匆匆往祖父的松涛阁赶去。
“祖父!”刚至廊下,她一时心急口快,兀自踢掉脚上木屐,迫不及待推门而入。
“祖父,我见着人了,我同意……”她身子一顿,僵在门口,直愣愣望着被迫跪坐在一旁垂头丧气的祖父,和端坐在圈椅上神色肃穆的祖母。
若说宁老爷生平最怕谁,不是上官,不是皇帝,而是出自姑苏的发妻白氏。
姑苏白氏诗书传家,宁老爷当年也是仗着祖上曾对白氏有恩,才换来这份姻缘。
不过多年后,他委实后悔。只因白氏规矩重多,与他随性的性子截然不同。
两人性情不和,屡屡犯冲,致使夫妻多年不睦,即使住在同一所宅子,也是隔房而居,互不打扰。
同样,比起与自己性格相似的祖父,宁朝槿也更怕祖母。
她连忙垂首请安:“祖母安好。”
“哼,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祖母?”白老夫人冷哼一声,丝毫不给老伴面子,“怕是只记得你的嫡亲祖父了。”
“孙女不敢。”宁朝槿从小练就一番识人眼色,认错极快地跪下,“孙女有错,多日未向祖母请安,请祖母见谅。”
“还有呢?”
“还有……”宁朝槿琢磨着该如何避开祖母审问,就见二伯母匆匆进来。
屋内烛火因着波动,明灭忽闪。
二伯母瞥了她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俯身在老太太耳边耳语几句。
宁朝槿眼见祖母脸色霎时变白,颤抖着手指在她和祖父身上来回,颤声道:“老不成器,少不知方,你们自己说说,你们怎能将终身大事当做儿戏!”
宁朝槿如当头棒喝,硬着头皮解释:“孙女也是今日方知晓,祖父擅自为我定下了婚事,还将草帖子拿于我看……”
“你既知他是擅自做主,为何不来寻祖母?还……你二伯母方才已问过吴伯,你还自作主张去时家私会,简直……气死我了!”
二伯母秦氏忙给老夫人顺气,宽慰道:“母亲莫急,眼下只是过了草帖子,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行!”一直垂头不语的祖父忽地直起身子,拔高声音,“我可是费尽心机才换来的这门婚事。”
“那你说说,你用什么换的?”祖母厉声喝问。
宁老爷脸色涨红:“我可是许诺了时家,将东边山脚一百亩田地划给他们,再许白银两千两……”
后面的话宁朝槿听不清了,她脑中嗡嗡作响,原来,自己的婚事竟是祖父用银钱换来的。
想那光风霁月的时聿珩,必是为官清廉,最后竟为了族人过得更好,舍身娶她。
思及此,宁朝槿心一横,坦言道:“祖母,我方才已见过时家郎君,他目若郎月,风仪出众,与我坦言家中无妾,他情真意切,孙女已当面应下此事。请祖母为孙女筹备婚事,孙女愿嫁!”
“你——”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过去,秦氏手忙脚乱再次安抚:“母亲莫要气坏身子,那时家儿郎,我方才也去打听过,除了年岁上比二姑娘大了几岁,确实堪为人中龙凤,这门婚事,不算委屈了二姑娘。”
秦氏琢磨,寻常人家草帖子一换,便是亲事说定了。
若此时反悔,那时家又是官身,去县衙一闹,丢的是自家的脸面,更何况,她家中的四郎明年也要张罗着说亲,可不能因此坏了姻缘。
时家祠堂,同样灯火通明。
时家族长并几位族老脸色沉重坐在堂上,乐天抱剑立在门口,“唰”地抽出宝剑,将泛着寒光的剑光如巡视般的眼神,一一从在座人的面上划过。
时聿珩慢条斯理给祖宗牌位上好清香,案台上放着同宁家一样的红色束笺。
他双手合十静思半晌,方才睁开清眸,声音徐徐:“不知哪位族老为我解释一番,亦或者族长您来说说,为何越过我擅自为我定下亲事?”
老族长眼皮轻颤:“六郎,叔祖可没有欺瞒你的意思,只不过宁家定得急,这才没有及时告知于你。”
宁家急?恐是你们更为急迫吧?
时聿珩面色不改,毫不留情揭穿:“宁家许了你们什么好处,不妨说来听听。”
急性子的时三老爷受不了这番慢吞吞的审问,他干脆道:“六郎,你瞧瞧你再过两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家中无妻,膝下无子,你让你父母在族中怎么抬得起头来,还有你二弟三弟,你不娶妻,他们怎敢越过你去。”
时三老爷的话暗合了其他人的心意,附和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我们也没亏待你,那宁家娘子,雪肤玉貌,大家闺秀,可不算辱没你的身份。”
“是吗?父亲、母亲,你们也这样想?”时聿珩视线落向双亲。
多年操劳农事的时父木讷少言,近两年才养得圆润一些,面对质问偏过头去不愿看他,含糊道:“珩哥儿,你年龄大了,该娶妻了。”
时聿珩眸光微沉,移向母亲,时母唇色苍白,闻言欲哭:“儿啊,你也知族中难处,你为官多年,除了此次归乡,出资修整了族中道路,也没为家里带来多余的银钱,我们也是为了你日后过得更好……”
时聿珩手指蜷起,在掌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他声音变冷:“所以,你们为了过得更好,就不顾我的意愿?”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不也是按照你的身份帮你寻的门当户对的妻子。”
“就是就是,整个桑榆县,可没有比宁家娘子更合适的了。”
时聿珩心中翻起一股燥郁,他为官多年,起初不得重用,光靠俸禄确实没有支持族中多少。
可后来,他前往北境筹谋多年,倒是与皇商结盟,收获了不少财物产业。
可不等他将财物用于族中,竟被倒打一耙。
时聿珩闭着双眸,不欲让族人瞧见他眸中升起的怒火。
祠堂外陡然传来喧闹声,时明康边跑边喊:“祖父!爹!宁家送嫁妆来了,好多箱笼,还有地契!”
时聿珩猛地睁开眼眸,不可置信望向还在往屋外空地搬的大红箱子,眉心狠狠一跳。
实没料到,他时聿珩有一天,竟会栽到一名弱女子手里。而此一栽,便是纠缠一生。
呆萌的女主:时大人,我动作够快,没耽误你吧?
时大人长叹:罢了,我认栽。
小作者:宝子们,一万字首发,绝不辜负信任,还没收藏的快动动手指吧![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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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