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坐怀不乱》 第1章 第一章 晋江文学城 正版首发 by浅浅清晨 六月的江南,纵然连着下了几日的雷雨,却没有消减一丝热意。 远山、近林、屋舍、巷陌都浸在一片迷迷蒙蒙的水汽里,反而将那股燥热缠在人的肌肤上,拂之不去,浑身黏腻。 也因此宁朝槿素来不喜夏日,即便搬来江南桑榆县老宅已然三年,她依然止不住会想念京城凉爽的天气。 走廊传来脚步声,侍女云枝极为熟稔的有意避开其他奴仆,轻巧地拂开珠帘进了屋子。 珠子撞击到一块儿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宁朝槿的思绪。 云枝跪坐到对面的软垫上,将手中包袱放置一旁,压低声音。 “姑娘,您要的衣物奴婢都取来了,一共三套,您悠着点霍霍,这个月都去取三次了,奴婢唯恐被人瞧见。” 云枝虽是奴婢,可她自幼被买入宁府,陪着宁朝槿一同长大,又年长她两岁,宁家大房老爷夫人常年不在府中,她不免时常对离经叛道的小姐多念叨几句。 宁朝槿适才沉浸在纸墨上,闻言抬起头来,白皙娇嫩的脸蛋未施粉黛,扑闪的睫羽下,杏眸流转,三分狡黠,五分灵动,还余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成熟韵味。 宁朝槿莞尔一笑:“连绵雨水,我才懒得出门。” 云枝才不信她的说辞,待雨一停难说就要跑出府去,提点道。 “昨夜老太爷派人传话,让姑娘今日寻时间去找他一趟,说有关乎你终身大事相商,眼下时辰不早了,姑娘可要现下过去?” “祖父能有何事?”宁朝槿不以为意,“左右不过是他又得了什么经年传世的至宝要显摆吧。” 现下已过未时,左右没什么事,更何况姑娘又在“不务正业”,云枝实在看不下去,努力劝说:“姑娘都在屋中半日了,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她看了看案上的书稿,又偏头看向窗外,雨势稍歇,眼下确实笔墨迟钝,罢了,先去祖父那里一趟,晚间再去碧落坊溜达溜达,顺便寻些巧思。 宁朝槿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肉匀停的身段展露无遗。 她今日随意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素锦襦裙,涤带系在腰间,堪堪束住不盈一握的腰肢。 云枝赶忙将书案上的书稿叠起,放到一旁的书箱里,宁朝槿不忘叮嘱:“可莫要弄乱了,我晚些时候回来还要整理的。” 随意检查了一遍衣履皆无问题,宁朝槿踩上木屐,顺着回廊去松涛阁给祖父请安,云枝忙取了两把伞跟上。 宁家老太爷原是司天监五品少监,不大不小好歹也算个京官。 按理说踏踏实实做好本份事务,再过几年倒也能安稳无虞致仕返乡。 偏偏老太爷不是个省心的,好不容易在少监位置站稳脚跟,突然惹怒上官,被贬斥为从九品司辰。 老太爷花甲之年,哪受得了这般气,索性一甩衣袖不干了,递了辞呈带着一家老小回了江南祖宅。 除了宁老太爷,宁家大爷宁卫风同二爷宁炎风都不是读书的料,早年间便从了商,如今一年里大多时间都待在明州一带经商,甚少回来。 他们迁回祖宅后,大爷得了场恶疾,其妻林氏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明州照料,这一去便是三年。 父母均不在身边,宁朝槿自此如那脱缰的野马,愈发难以管束。 宁家祖上也是富户乡绅,加之大爷和二爷是经商的好手,他们搬回江南后又将祖宅扩建了两个院子,从宁朝槿居住的梨花苑过去,走了一刻钟方到松涛阁。 松涛阁廊下侯着的小丫鬟一瞧见她,便麻利地放好绣墩。 宁朝槿坐下踢掉木屐,云枝眼疾手快地为她脱去湿掉的袜履,套上舒适的软鞋,这才拂开帘子,进了屋内。 果不其然,宁老爷子埋首在一堆书籍物件中,宁朝槿视线巡了两圈,才在角落发现他的身影。 她甜甜唤道:“祖父,朝儿来了。” 诚然一家老小包括大爷二爷并两房媳妇,都不待见老太爷。 一是他经常口出狂言,惹人不喜,二是辞官回乡后,性子愈发执拗,时日久了,家中其他人都避着他。 除了宁朝槿,是家中为数不多真心敬爱祖父的人。 原因无他,只因宁朝槿知晓,祖父的“狂言”从不是无的放矢。 宁老爷子从书中抬起头来,满头银丝用一根木簪束着,可能不擅打理,几缕银丝落在额间的川字沟壑间。 “朝朝,你快过来,祖父给你看样好东西!”宁老爷子一见她来,满面喜色溢于言表,连带着眉间的褶皱都似活了起来。 宁朝槿踮着脚小心避开地上的杂物,甫一跨过去,便被祖父干瘦的手拉住,盘腿坐到窗边榻上,含笑递给她一个乌木匣,示意她打开。 宁朝槿疑惑,这个乌木匣子可是祖父素来存放珍贵之物的,平日都不让她碰。 她将匣子放在案几上打开,里面赫然露出一张小巧的红色束笺。 她面上闪过讶异:“这是……” 在祖父欣喜亢奋的眼神中,她缓缓打开束笺,里面醒目的列着几行小字。 时聿珩,家中行六,生于丙辰年…… 宁朝槿,家中行二,生于甲子年…… 老爷子侃侃而谈:“这可是祖父为你寻来千载难逢的贵婿啊!我跟你说,时聿珩此人未至而立,却已官拜二品……” 宁朝槿脑中轰隆一声,祖父所谓关乎她终身的好东西,竟是擅自给她许了门婚事? “祖父!这草帖子你哪来的?”宁朝槿指尖轻颤,稍微用力便将红笺一角折出道印子,压住起伏的心绪,打断祖父的未尽之言。 时下男婚女嫁,双方有意结亲者,都会由父母长辈拟下草帖子,交换八字,就算定下婚事了。 “你悠着点,咋咋呼呼的!”宁老爷轻拍她手背,夺过草帖子检查一遍无损,小心翼翼放回匣中,脸上洋溢自傲之色:“乖孙女,你可知隔壁时家庄近日有什么消息?” 宁朝槿摇头,连日下雨她委实懒得出门:“不曾听闻,这有何干系?” “干系可大了!”宁老爷一拍桌子,“前段时间同时家几位老爷子吃酒,他们酒后就在同我炫耀,族中出了个了不得的子弟,瞧他们一向抠搜的穷酸样,竟真让他们得了一宝贝!” 时家,时聿珩…… 宁朝槿听祖父提起过几次隔壁时家庄,族人贪婪吝啬、自私虚伪,族中邻里之间也多有龌龊,还提醒她不要过多靠近,因此几番路过都是绕道走。 略一思量,她心中便有了计较:“依祖父所言,这时家实不堪良配,您为何……” 反驳的话未说完,宁老爷已知晓她想问什么。 “朝朝放心,你别瞧时家庄不成器的那群野娃子,祖父可不会无故坑害你,这时聿珩是嘉佑十四年的探花,彼时消息传回桑榆县还引起好一番轰动。” “祖父可是亲自去细瞧过,龙章凤姿,乃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之兆。更何况他如今可是太子太傅兼枢密使,祖父既知晓了,如何能不将他配给朝朝做女婿。” “”难道你还信不过祖父的相人之术?”宁老爷摸着胡须揶揄。 思及祖父确实精通相面之术,宁朝槿双颊染上绯色,不免对这位光风霁月,渊渟岳峙的男子有了一丝好奇,不过,她忽地发现一处不对劲。 方才草帖子上可是写了,时聿珩生于丙辰年,岂不比她年长八岁…… 宁朝槿面上浮现纠结,还欲再打听:“这般稀世之才,官威赫赫,堪配京城世家的贵女了,怎会还未娶妻,还回乡来寻妻,莫不是?” 纵然宁朝槿觉得自己样貌生得好,家世富裕,却家中并无官身,比起才华横溢的京城贵女还是差了一大截。 宁老爷瞧出她的心思,安抚道:“祖父都打听清楚了,早年间,他一心苦读诗书,妄想出人头地,将家中安排的婚事都拒了。 “”无奈入了官场政绩平平,四年前他向朝廷自荐出使北狄,这一来一回便再次耽搁了自己婚事。” “现下那时聿珩回乡祭祖,你若不放心,大可找机会自己去瞧一眼,祖父可是帮你相看过,清风朗月,绝不负探花郎之名。” 宁朝槿从松涛阁出来,屋檐残余的雨滴断断续续落下,她秀眉拧紧,手中绞着帕子,拿不定主意。 脑中还萦绕着祖父的谆谆劝导:这门婚事若成了,你可随他回京,届时你便有机会替祖父翻案,祖父一把年纪心中挂念之事唯二,一是你的婚事,二便是当年那桩案子,你也不想祖父过几年背负污名埋入黄土…… 方才云枝在屋外听了大概,神色微滞:“姑娘,您真要嫁给那时大人?” 宁朝槿想起上个月母亲林氏也寄过信来,过两月中秋会回来一趟,言及最主要的便是来商议她的婚事。 桑榆县没有几户成器的儿郎,父母便在明州给她相看了一户人家,十分满意。 再加之长子宁泽盛两年前在明州娶妻生子,女方是当地富户,算是在明州安家落户了。 若是她也满意,便嫁去明州,一家人也能相互照应。 另外她还有一名胞弟宁泽丰,独自在豫州求学,暂不做考虑。 可她身子不知怎地,自幼耐不住半点热,不然就浑身起红疹子,否则也不会宁愿留在桑榆也不愿去明州寻父母团聚了。 “姑娘,不若去问问老太太的说法?更何况,府中什么消息都未有,老太爷怎么就拿出了草帖子……”云枝出主意道。 这也是宁朝槿疑惑之处,只是她百般试探,祖父都避开不提,只道,只要她点头同意,这门亲事就成了。 即便宁朝槿相信祖父断不会有意害她,可思及祖父平日行事,她不敢就此定下自己终身。 一方锦帕在手中绞得布满褶皱,宁朝槿定下决心:“先不打扰祖母,云枝,更衣,我们出府!” 时家庄,一座新建的房宇内。 一名粗使仆妇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眼前露出一片石青色团花暗纹的衣角,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张嫂子,你再说一遍,你在祠堂听到了什么?” 乐天晃了晃手中出鞘的利剑,剑光反射在张嫂子脸上,吓得她浑身一抖伏地啜泣。 “老奴不敢欺瞒公子,老奴确实亲耳听到,族长和几位族老,昨夜将老爷夫人拉去祠堂,劝说他们为公子许下了一门婚约,当场就拟好了草帖子。” 半晌后,头顶陡然传来一声轻笑:“你可知,许的何家何人?” “是……是桑榆县宁府宁老爷子的嫡孙女,宁朝槿。” 开新文啦!![加油][加油]存稿多多,坑品有保证,感兴趣的宝子点个收藏呀![害羞][害羞] 且看「丰腴迟钝美人vs清正克己权臣」先婚后爱,擦出什么样的爱情火花! 本文古言小甜饼一枚,主打婚后小夫妻磨合拉扯日常,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宁朝槿对自己的事颇有主见,向来做事干脆,说罢便回房更衣。 因着是临时出门,云枝便取来那三身新衣裳抖落开来,赫然是三套男子才会穿的圆领袍。 宁朝槿取过一套青色外袍套上,抬手时略有些紧瑟之感,疑惑:“云枝,你可是将外衫改小了?” 云枝视线打量一圈,落到她的曲线上,揣摩:“姑娘,奴婢瞧着,你这似乎又丰腴了一圈,再长下去,怕是多缠几道束胸也无济于事。” 宁朝槿垂眸,眼前峰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确实是…… 她暗自懊恼,家中二房的五妹妹就不似她这般身子丰腴,近两年愈发明显,她每次扮做男身出门耽搁的时间越来越久。 “不管了,晚间回来再想法子。”说罢抓起一枚玉佩挂在腰间,折扇陡然展开,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宁朝槿带着云枝熟练地从后门出去,指挥家中车夫套好马车,吆喝一声,不紧不慢趁着天晴往时家庄去。 宁家祖宅在桑榆县偏西的镇上,时家庄与其说是隔壁,乘马车的话其实还需绕道县城外围,才有官道通至。 云枝略有不安:“姑娘,我们这样明目张胆直接去时家庄,妥当吗?” 宁朝槿一心想去看个究竟,闻言若有所思:“此前时家那小子不是一心想与我会面吗?待会你先去寻他,我们再找机会由他带我们进庄子。” 马车轱辘转着,半个时辰后,来到时家庄外。 云枝跳下马车,狐疑:“从前时家庄外这条官道不是泥泞不堪吗?怎地眼下还铺上了石子,修整过了?” 赶车的车夫吴老伯笑道:“丫头不知晓吧,听说时家出了位高官回乡祭祖,这不还花了大把银钱修路。” 吴伯从不多话置喙主子的行为,老爷都管不了大小姐,他一个下人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做好差事便是。 云枝心中一凝,步履匆匆而去。 一刻钟后,就在宁朝槿等得有些心焦,想亲自去寻时,远远的传来云枝声音。 “姑娘。”人还未至,焦急的声音便先传来。 云枝促促奔来,手脚并用爬上马车,稍微平复下喘气,急促道。 “姑娘,可不得了,方才我进庄没走多远,便见到了时家小少爷,他听说你来了,忙着回去换新衣裳,可等我回转时,好似……见到了那位大人……” 宁朝槿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催促:“你可说说,长什么样?真的如祖父说得……清风朗月?” 云枝略一沉吟:“我没瞧清楚正脸,约莫五尺半,身形消瘦,可是……我分明瞧见……”云枝说到一半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他提着把淌血的剑……” 听清楚云枝的话,一番寒意爬上宁朝槿的脊背,莫非这位京中新贵,并不是如传言那般是个文弱书生,而是靠杀伐上位? 宁朝槿几欲昏厥,祖父到底给她许了什么样的人家! 正思忖间,车外传来少年郎的踟蹰声:“可是宁家大姐姐在车里?时明康这厢有礼了。” 宁朝槿示意云枝撩开一半车帘,借着帘缝瞥见年约十五六岁的时明康身材圆润,紧张地搓着手,着一件雨过天青色云锦袍,他故意拢着的手袖和长及拖地的裤腿分外显眼。 宁朝槿不由蹙眉,隔着帘子试探:“时家弟弟,听说你们庄子上有大喜事,能否说与我听听?” 时明康兴奋地搓手手:“想不到宁家大姐姐你就知晓了,我还以为……哎,我都不好意思说。” “哦?说来听听?”清越的声音透出好奇之意。 时明康抬头隐约瞥见车帘内宁朝槿精致的下颌,喉结滚了滚:“我原是想等家里人亲自上门的,可姐姐既然知晓了,我……我不妨就自己说了!” 时明康声音突然拔高,信誓旦旦:“我家中叔父在朝为官,近日回乡祭祖,我现下就把他带来,代我向你提亲。” 宁朝槿脑袋轰的一声,云枝一把掀开车帘,怒斥:“你这又是哪来的狂妄无礼之言,我家姑娘好端端的岂会嫁予你!” “我……我对天发誓!”时明康磕磕巴巴,“我亲耳听到的,时家要与宁家结亲,错不了,宁家大姐姐,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我的私房钱定全都交予你。” “呸!痴人说梦!”云枝恼怒啐他一口,啪得放下车帘,“吴伯,赶车回去。” 宁朝槿轻易不来时家庄,事情不说清楚,时明康岂能放她离去,他张开双臂挡在马车前头:“宁家姐姐,我是真心的。” 十里八乡,可再没有比宁朝槿还要俊俏的小娘子嘞。 “慢着。”宁朝槿不愿白来一场,总要打听些消息才是,“你方才说要寻你叔父保媒,他是什么人?” 提及自家叔父,时明康神情亢奋:“我叔父可是京中大官,就是……总之就是很大很大的官,连皇帝都重用他,你等着,我这就把他叫来。” 时明康转身就想往回跑,却被明显不合身的裤脚绊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宁朝槿瞧得分明,忍住笑正要分说一二,时明康竟被人揪住衣领提起来,他兀自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那人力气极大,不由分说就将人提溜到一旁地上,语气冰冷:“竟敢擅自偷穿公子衣物。” 时明康认出来人浑身一抖,窝在地上不敢动弹。 宁朝槿方才就猜测他的衣物不是自己的,居然被对方逮个正着,杏眸一转笑出声来。 那人视线瞥来,流露出一丝寒意,宁朝槿赶忙将车帘放下,挡住视线。 “我……我不过借来一用,马上就还回去。” 听动静好似时明康要走,宁朝槿还未得到答案,登时着急起来,出声阻止:“且慢。方才时公子言及,欲唤家中在朝为官的叔父代他向我提亲,我想确认一番,此事是否为真?” 车帘外静默了半晌,宁朝槿蹙眉,难道人已经走了? 忽闻一道清线温柔的嗓音传来:“并未听闻此事,敢问姑娘是何人?” 声音不似方才的冰冷僵硬,宁朝槿探出半截皓腕,狐疑地撩开车帘,正对上一双如深潭般的黑眸。 那人眸光如雾霭沉沉,乍看平静无波,却因背着落日,泛起一层琥珀色的光晕,映着她的身影晃荡不休。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一瞬,她清晰瞧见他眼中划过的一抹诧异,随即转为审视。 车帘“唰”地回落,宁朝槿心跳如鼓,似在嘲笑她的落荒而逃。 云枝坐在另一侧,并未看清车外的人,姑娘的异常反应让她也想瞧个明白,便抬手想再次拂开车帘,却被宁朝槿抢先摁住。 宁朝槿心虚地摇头又颔首:“回去,我们快回去。” 云枝不曾见过她如此慌张的样子,皱着眉头吩咐:“吴伯,我们回去吧。” 等了几息车外依然毫无动静,云枝也跟着心中慌乱起来,焦急唤道:“吴伯?吴伯?” 宁朝槿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喃喃:难不成我瞧错了?怎么是他? 云枝听到她的自言自语,追问:“姑娘你在说谁?外面的人莫非你认识?” 宁朝槿知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再次撩开车帘,果然,车外已然没有那名侍从和时明康的身影,连带着吴伯也不知所踪。 这般悄无声息的将人带走,她今日遇到的定不是一般人,暗骂自己的冲动莽撞。 她大胆猜测,能有如此下属能人,定是时家庄近日归来的贵人,时聿珩无疑。 “咦?怎么一个人都没了?姑娘这可如何是好?”云枝左右张望一番,也没了法子。 宁朝槿将唇瓣咬出一道印子,破罐子破摔:“云枝,你也下去。” “啊?”云枝不明所以,“为何?” 宁朝槿暗恨此时无法说清,推搡着她下车:“你去附近转转,一刻钟,不,半刻钟你就回来。” 云枝被迫一步三回头离开,片刻后便看不见她的身影。 宁朝槿如坐针毡,果然如她所料,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撩开车帘,不等她反应,便径直钻进车中。 “宁姑娘,别来无恙。” 来人一袭象牙白交领锦袍,暮光下暗纹流转,腰间一枚羊脂玉随着动作晃动,宁朝槿仿佛被烫到般抬眼去瞧。 时聿珩下颌线条清瘦,薄唇色淡,身形消瘦却挺拔宛如青竹负雪,眉目间如有光风霁月,令人见之忘俗。 分明是浓烈的五官,偏被一身清冷压住,宛如雪色白瓷上绘了一朵艳色梅枝,令人灼目。 一如当年初见,宁朝槿的尽数眸光都被吸进去了。 时聿珩也没想到,族中瞒着替他定下婚事的,竟是当年偶有一面之缘的宁家小姑娘。 虽身着男装,然粉面桃腮,眸光流转间顾盼生姿,不难辨出对方女子的身份。 宁朝槿按下思量,垂下眉眼略有些心虚:“先生安好。” 时聿珩视线落在她如小扇扑动的睫羽上,轻笑一声:“你还是如当年一般率性妄为,竟自己独自前来相看。” 宁朝槿没想到他一眼瞧破自己来意不说,还直言当下,脸色蓦地涨红,支支吾吾:“我……我也没想到,会是先生。” “那你意下如何?” 时聿珩为官多年,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将一身**沟壑全数压下,望着面前的小姑娘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让他下意识软了声线。 内心却在斟酌如何开口才能将退婚一事的伤害将至低点,不至于伤了她的颜面。 清润的声音落在宁朝槿耳中,却宛如珠玉相击,清冽悦耳。 她怔怔抬眸去看对方,莫非,这门婚事是他求来的? 第3章 第三章 拉车的老马“吁——”地哼一声,自顾埋头在地上吃草。 马车垂着青色帷幕,遮住了里面气氛微凝的两人。 “先生但说无妨。”宁朝槿强装镇定,身姿微微端正,纤若雪芽的十指下意识捉住衣摆绞着。 时聿珩坐在车门边,与她相隔一定的距离,视线轻移不再盯着她,自认未有失礼和逾矩之处。 “首先,需向宁姑娘坦言,时某一心专注官场政事,于男女之事上……甚是淡漠,至今房中,无任何通房侍妾,亦不近任何女色。” 宁朝槿闻言,微微抬眸,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这般洁身自好,竟还同自己事先言明…… “先生品行,我已听过一二。” 时聿珩眉梢一挑,见对方似乎没理解自己的深意,只好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此次回乡实为祭祖而来,行程仓促,不日便要返回京城,恐不能因私事耽搁。” 宁朝槿一怔,他的意思是特地赶回来看一眼,想尽快完成婚约,好返回京城? 宁朝槿脸颊微红,心道:难不成因当年那件事,他一直记着。若自己一直拒绝,他恼怒之下,对家人不利可如何是好? 心思百转之际,于面上不过一瞬。 时聿珩:“因此,此事恕时某……” 宁朝槿忽地抬眸,似是下定决心,打断了他未尽之言:“先生不必多言,朝槿明白,现下就回去同长辈言明,绝不耽误先生。” 既然宁朝槿大方坦言会尽快同家人说明,时聿珩便不打算再做纠缠,女方主动退亲,对于她的名声而言,便不会有太大伤害。 既然此行顺利,他不再耽搁,利落跃下马车,翩然而去。 半刻钟后,云枝不敢走远,数着时间准时回来,车厢内静悄悄的,她心中惶惶:“小姐?你可在里面?” 宁朝槿忽闻云枝声音,这才恍然醒悟。 车厢内已不见了时聿珩的身影,想来在她走神之际人便悄然离去。 既然已下定决心,心中便有了计较:“云枝,快寻吴伯回来,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车外便传来吴伯的声音:“诶?我在这呢!小姐方才……” “不用说了,我都知晓。”言毕催促着车马急匆匆往宁家赶。 时聿珩回到自家新建的白墙瓦房,亲随乐天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手抖落沾着泥水的锦袍,一手放下刚杀好还在滴血的公鸡。 时聿珩拧眉:“既已污浊,便丢了吧。” 乐天随手一甩,将锦袍丢至墙外,又将公鸡提去厨房,跟上去追问:“公子都跟那宁家姑娘说清楚了?” “嗯,她已回去告知长辈退亲一事。” “那便好,公子风华灼灼,岂能娶个乡下女子为妻。”乐天评论道。 “慎言。”时聿珩打断他,“宁家虽居桑榆,但宁家老爷子曾也是五品京官,不过致仕归乡罢了。” “原来如此。”乐天进屋后麻利给主子倒茶,碎嘴多言,“不过,我觉得还是京城的娘子好,不管是丞相家的嫡女,还是伯府的小姐,亦或者……” 乐天将茶水塞到时聿珩手中,揶揄道:“属下可听说,灵越公主和离了!定是为了和公子再续前缘。” 茶水一晃,打湿了衣袖。 时聿珩眸光微沉:“公主一事,莫要再提。” 乐天手往嘴上划拉,作势闭嘴。 时聿珩沉思,此次回乡,固然有陛下体恤的好意,他顺势归来,也有避开灵越公主的思量。 四年前,他于一次宴席偶遇尚是二八年华的灵越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几番纠缠。 可本朝有规制,尚公主的驸马最高官至四品,还并非实权。 他心怀抱负苦读诗书多年,一朝进士加身,成为天子门生,万万不愿就此放弃。 加之彼时在翰林院五年,空有一身才华却因出身寒门,被排挤冷落,而不得施展抱负。 恰逢北境战乱危机,他便破釜沉舟,大胆向皇帝举荐自己,孤身前往北狄交涉。 花费数年时间周旋于北狄王庭和朝廷之间,终于去年顺利开设榷场,建成不世功勋。 若再次因灵越公主纠缠,而荒废他此前的努力,他绝对不甘。 紧赶慢赶,终是在暮色消失前一刻回到宁家。 宁朝槿顾不得腹中饥饿,衣服也顾不得更换,急匆匆往祖父的松涛阁赶去。 “祖父!”刚至廊下,她一时心急口快,兀自踢掉脚上木屐,迫不及待推门而入。 “祖父,我见着人了,我同意……”她身子一顿,僵在门口,直愣愣望着被迫跪坐在一旁垂头丧气的祖父,和端坐在圈椅上神色肃穆的祖母。 若说宁老爷生平最怕谁,不是上官,不是皇帝,而是出自姑苏的发妻白氏。 姑苏白氏诗书传家,宁老爷当年也是仗着祖上曾对白氏有恩,才换来这份姻缘。 不过多年后,他委实后悔。只因白氏规矩重多,与他随性的性子截然不同。 两人性情不和,屡屡犯冲,致使夫妻多年不睦,即使住在同一所宅子,也是隔房而居,互不打扰。 同样,比起与自己性格相似的祖父,宁朝槿也更怕祖母。 她连忙垂首请安:“祖母安好。” “哼,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祖母?”白老夫人冷哼一声,丝毫不给老伴面子,“怕是只记得你的嫡亲祖父了。” “孙女不敢。”宁朝槿从小练就一番识人眼色,认错极快地跪下,“孙女有错,多日未向祖母请安,请祖母见谅。” “还有呢?” “还有……”宁朝槿琢磨着该如何避开祖母审问,就见二伯母匆匆进来。 屋内烛火因着波动,明灭忽闪。 二伯母瞥了她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俯身在老太太耳边耳语几句。 宁朝槿眼见祖母脸色霎时变白,颤抖着手指在她和祖父身上来回,颤声道:“老不成器,少不知方,你们自己说说,你们怎能将终身大事当做儿戏!” 宁朝槿如当头棒喝,硬着头皮解释:“孙女也是今日方知晓,祖父擅自为我定下了婚事,还将草帖子拿于我看……” “你既知他是擅自做主,为何不来寻祖母?还……你二伯母方才已问过吴伯,你还自作主张去时家私会,简直……气死我了!” 二伯母秦氏忙给老夫人顺气,宽慰道:“母亲莫急,眼下只是过了草帖子,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行!”一直垂头不语的祖父忽地直起身子,拔高声音,“我可是费尽心机才换来的这门婚事。” “那你说说,你用什么换的?”祖母厉声喝问。 宁老爷脸色涨红:“我可是许诺了时家,将东边山脚一百亩田地划给他们,再许白银两千两……” 后面的话宁朝槿听不清了,她脑中嗡嗡作响,原来,自己的婚事竟是祖父用银钱换来的。 想那光风霁月的时聿珩,必是为官清廉,最后竟为了族人过得更好,舍身娶她。 思及此,宁朝槿心一横,坦言道:“祖母,我方才已见过时家郎君,他目若郎月,风仪出众,与我坦言家中无妾,他情真意切,孙女已当面应下此事。请祖母为孙女筹备婚事,孙女愿嫁!” “你——”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过去,秦氏手忙脚乱再次安抚:“母亲莫要气坏身子,那时家儿郎,我方才也去打听过,除了年岁上比二姑娘大了几岁,确实堪为人中龙凤,这门婚事,不算委屈了二姑娘。” 秦氏琢磨,寻常人家草帖子一换,便是亲事说定了。 若此时反悔,那时家又是官身,去县衙一闹,丢的是自家的脸面,更何况,她家中的四郎明年也要张罗着说亲,可不能因此坏了姻缘。 时家祠堂,同样灯火通明。 时家族长并几位族老脸色沉重坐在堂上,乐天抱剑立在门口,“唰”地抽出宝剑,将泛着寒光的剑光如巡视般的眼神,一一从在座人的面上划过。 时聿珩慢条斯理给祖宗牌位上好清香,案台上放着同宁家一样的红色束笺。 他双手合十静思半晌,方才睁开清眸,声音徐徐:“不知哪位族老为我解释一番,亦或者族长您来说说,为何越过我擅自为我定下亲事?” 老族长眼皮轻颤:“六郎,叔祖可没有欺瞒你的意思,只不过宁家定得急,这才没有及时告知于你。” 宁家急?恐是你们更为急迫吧? 时聿珩面色不改,毫不留情揭穿:“宁家许了你们什么好处,不妨说来听听。” 急性子的时三老爷受不了这番慢吞吞的审问,他干脆道:“六郎,你瞧瞧你再过两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家中无妻,膝下无子,你让你父母在族中怎么抬得起头来,还有你二弟三弟,你不娶妻,他们怎敢越过你去。” 时三老爷的话暗合了其他人的心意,附和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我们也没亏待你,那宁家娘子,雪肤玉貌,大家闺秀,可不算辱没你的身份。” “是吗?父亲、母亲,你们也这样想?”时聿珩视线落向双亲。 多年操劳农事的时父木讷少言,近两年才养得圆润一些,面对质问偏过头去不愿看他,含糊道:“珩哥儿,你年龄大了,该娶妻了。” 时聿珩眸光微沉,移向母亲,时母唇色苍白,闻言欲哭:“儿啊,你也知族中难处,你为官多年,除了此次归乡,出资修整了族中道路,也没为家里带来多余的银钱,我们也是为了你日后过得更好……” 时聿珩手指蜷起,在掌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他声音变冷:“所以,你们为了过得更好,就不顾我的意愿?”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不也是按照你的身份帮你寻的门当户对的妻子。” “就是就是,整个桑榆县,可没有比宁家娘子更合适的了。” 时聿珩心中翻起一股燥郁,他为官多年,起初不得重用,光靠俸禄确实没有支持族中多少。 可后来,他前往北境筹谋多年,倒是与皇商结盟,收获了不少财物产业。 可不等他将财物用于族中,竟被倒打一耙。 时聿珩闭着双眸,不欲让族人瞧见他眸中升起的怒火。 祠堂外陡然传来喧闹声,时明康边跑边喊:“祖父!爹!宁家送嫁妆来了,好多箱笼,还有地契!” 时聿珩猛地睁开眼眸,不可置信望向还在往屋外空地搬的大红箱子,眉心狠狠一跳。 实没料到,他时聿珩有一天,竟会栽到一名弱女子手里。而此一栽,便是纠缠一生。 呆萌的女主:时大人,我动作够快,没耽误你吧? 时大人长叹:罢了,我认栽。 小作者:宝子们,一万字首发,绝不辜负信任,还没收藏的快动动手指吧![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