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重圆 并肩而立,前路灿灿……
洛阳城的确如想象一般繁盛, 街道宽敞,两侧槐柳新绿,市集人声鼎沸, 货值琳琅。来自各地的商铺比邻而居,就连漕运码头, 亦是规模盛大, 人流往来如织, 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帝王勤政, 自回皇都后,事事亲力亲为, 莳婉自从到了洛阳, 便寻了由头在宫外的客栈居住, 两人之间有股无形的默契, 互不打扰。
莳婉并不打算久留, 但洛阳繁盛, 越接触, 越会发现超越所想。百姓对待当今圣上极为称赞,轻徭薄赋,整顿吏治, 此类种种, 都让这座旧都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宫外,一片岁月静好, 宫中, 风尘未洗,层层压力便接踵而至。
三月下旬,时近清明,祭祖大典筹备之际, 一则秘闻在朝臣间流传开来,传言陛下南巡归来,身边还带着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且安置在了洛阳城某处。
一时间,人心浮动,被压制许久的立后事宜,再度被频繁提及。
乾清宫内,江煦方才看完折子,便有几位老臣在外,直言有事禀告,一进门,没说上两句政事,便有一人借着祭祖需要中宫住持的由头,旧话重提,“陛下,您登基已有三载,中宫虚位已久,此事关乎国本社稷。”
“如今清明祭祖在即,六宫无主,恐非吉兆啊!”
身侧,另一老臣见状,立刻附和道:“是啊,还请陛下以江山为重,早定立后之事,以安天下之心。”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接连应和,不乏有人掺杂几分别的心思,见缝插针,建议起自家贵女,言其德行贤淑。
江煦高坐上首,面色不变,视线不经意扫过臣子中有两位并未搭话的,这两人如泥塑木雕矗立,眼观鼻,鼻观心,察觉到帝王的目光,也只是将身子垂得更低了些。
“此事,朕自有决断。”江煦嗓音平淡,一开口,下头低低的讨论和劝诫声便低了下去,“祭祖之事,循旧例即可。”
下首几人交换眼神,皆是目含震惊,陛下先前还是“勿要提及此事”,怎么这回就变成了“自有决断”?
看来先前的传言,莫不是真的?!
等人一走,石皖立于江煦身侧,恭敬垂首道:“夫人去了文渊阁附近,秋闱在即,各地的学子们都在此地。”
莳婉一路上兴致不高,等到了洛阳,她独自闲逛时,才像是有了几分从前的影子,江煦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更为苦涩。
眉眼间,乌沉沉的云雾再度浮现,久久不散,良久,才低声道:“更衣,去文渊阁。”
*
时近秋闱,洛阳城西文渊阁,天下英才尽数汇聚。
放眼望去,满目皆是青、白、蓝这样素雅的颜色,学子们或背着装满书卷的竹笈,或手持卷轴,三三两两在茶楼里,树荫下,低声交谈着。
莳婉在此地待了一小会儿,便觉身上满是茶香和墨香。芸芸学子,朝气蓬勃,她瞧了会儿,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逛起这附近的小性子。
秋闱同样带来了商机,不少商贩等在附近,售卖书卷、特产,种类繁多。
莳婉正选着,猛然听见身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低哑哑的,盘旋而上,钻入耳畔。
她心下一惊,抬眼,猝不及防与江煦四目相对,男子一身常服,气息却因着这骤然的靠近而有一瞬间的紊乱,高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她的一切心思似乎在此时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极为熟悉。
莳婉下意识退了大半步,“你怎么在这里?”可谁知,话一出口,手腕处便传来一股拉拽感,不像从前那般强硬,反倒恍如小狗甩着尾巴祈求,一下又一下,不重,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挣脱。
她试了试,没能抽出手,索性抿唇不语,浓密的眼睫垂落下来,盯着地上的某处发怔。
江煦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怀疑,男人掩去眼底的不愉,语气有些哽咽,“我不是有意跟着你,只是洛阳城人多眼杂,难免担心你的安全。”说着说着,更为酸涩,“见到新人,可还欢喜?”
莳婉闻言,心下有几丝恼意,但想到江煦先前的诸多改变,踌躇片刻,也还是缓声回道:“你是在提醒我?”
江煦不敢惹她生气,只得默默半垂着眼,莳婉轻笑一声,“陛下倒是好雅兴,说是保护,别实则又是监视吧?”
“自然不是。”
“不是?”莳婉借此机会挣开手腕,“陛下日理万机,想不到还有闲暇来管民女去何处,见何人。”
“民女?”江煦面色一顿,凝视着莳婉丝毫不带任何别样情愫的眸子,满腔醋意竟是无处安放,只得恹恹道:“他们并非良配。”
“秋闱在即,洛阳才俊众多。”
“你若是有心结交,也需得仔细甄别才是,无要被轻浮言语所惑。”这话听着是提醒,但内里的不安与淡淡试探之意,莳婉听在耳畔,愈发有些五味杂陈。
“人物风流,民女心中亦是自有分寸。”莳婉说完,不自觉地再去瞧江煦的神情,男人眼眸狭长,眼底情愫一如从前,大约是离得距离近,也或许又是多日未见,这样熟悉的对话,再度惹得她有些恍惚。
心口处,细细密密的牵动,宛如万千丝线缠绕,极为鲜明地存在感,叫她无法忽视,一如江煦,只一出现,她便又下意识分散了几分注意力。
莳婉兀自定了定神,试图将思绪转向别处。
然,无论是方才与张翼闻的交谈,还是周遭所见的其他优秀学子,都只是如微风飘过。
江煦时刻注视着对面人的变化,见她神情有异动,立马问道:“怎的了?可是身子不适?”
谁承想,莳婉望来的目光更加一言难尽。
日落西山,傍晚的余晖从莳婉身后的小巷子内投射进来,她似有所感,微侧过脸,柔白的脸庞在暮色与灯辉中,没得有些不真切。
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开来。
他心中猛地揪痛,回想起先前逼迫下,她的数次出逃,只得忍耐,喉结微动,不敢唐突,沉默片刻,才陡然转了话茬,“礼部递了立后的名册。”
莳婉站在原地没动,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我这些天游历洛阳城内,亲眼所见,陛下治理有方,城内繁盛,四海升平,朝臣们此时催促,也是常理。”
“陛下是该早定中宫,以安社稷。”
微风起,两人的衣带轻轻相碰,交缠、环绕,江煦心底一片惊涛骇浪,瞥见莳婉眨来眨去的眼睫,语气添了几丝蛊惑,“婉儿,你知道我想要的是谁。”
江煦本以为这回得到的答案仍是过去那般,谁知,莳婉竟先一步抬眼,直愣愣地望了过来,带着股石破天惊的冲动和淡淡的决绝,“那,陛下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晓。”江煦嗅出些不一样的气息,忙承诺道:“我会改正,也会努力做到。”
似乎是为了佐证,坚定道:“就像之前那样。”
莳婉见到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便想起了上次江煦递来铁簪的时候,黑沉沉的光晕,极淡,却依旧不容忽视。
她侧开些,倏然望向不远处的天,“洛阳的晚霞,是与江浙不太相同,似是更加刺眼些。”
“不过”
“还不赖。”
她琥珀色的眸子打量着他的每一寸神情变化,见他福至心灵,却还要僵持着不敢动的样子,骤然弯了弯唇角。
心脏震动,狂喜如潮水,但这一次,江煦只是小心地凑近了几分,与她并肩而立,一同望向漫天晚霞,火红的、燃烧着的美景。
金光熠熠,令人目眩神迷,宛如梦中、
帝王立后的消息来的极为突然,伴随而来的,是同样雷霆的手段,其中不乏有人意图趁此机会,推选自家的女儿入宫侍奉,但通通被拒之门外。
许是日思夜想,一切都仿佛加快了步伐。
莳婉虽态度有所缓和,但仍旧住在宫外,立后也仅仅是一个由头,此后也并不居住在后宫众殿。
朝臣们对此颇有微词,但架不住自家陛下的强权手腕,见其亲自带未来的皇后去看督建的书院,去瞧各地商旅的盛景,甚至把奏章随意摊开在新后眼前,毫无任何遮掩之意,一众人等的心理接受能力便也无形中提高了许多。
等到发现毫无办法可改时,立后大典已经近在眼前。
五月十九,天朗气清,惠风和煦。
宫外,钟鼓齐鸣,白玉石阶从承天门外一路铺陈至太极殿前,两侧,文武百官肃立,静默无声。
莳婉一身皇后袆衣,庄重华贵,光影洒落,繁复的云纹,配以珍珠纹饰点缀,随着动作,光晕闪烁,莳婉眸光流转,与江煦的目光短暂交汇。
远山旁,迎春花已经绽放,几丛翠绿,满覆生机。
长阶之下,两人携手向前。
恰在此时,澄澈璀璨的光越过殿宇高耸的檐角,不偏不倚洒落身旁,一派柔和宁静。
微风拂来,莳婉忍不住仰望。
脚下,前路灿灿。
光辉流转。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