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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0

作者:知栀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4章 失踪 一切都只是江煦的圈套。


    门扉处, 刘迎面带笑意,见她视线投注,眉眼间流露出几丝紧张与惧色, 似是有些咬牙切齿。


    “婉儿,城外今日新上了一出戏, 咱们采买完刚好去瞅瞅”像是拼尽全身力气, 才苦想出这个理由, 问道:“如何?”


    莳婉自然是却之不恭, 如今,江煦不在, 已然没什么人能强硬地拦着她, 两人一道套了马车, 照例在原先逛过的几间铺子逗留了一番, 这才再度往城外去。


    到了城门口, 侍卫们见是靖北王的车架, 立刻肃立, “还请贵人掀开车帘,让我等检查一二。”


    话一出口,风辉立刻道:“几天未见, 怎的连大王的车架都要查了?”他的语气很是熟络, 莳婉端坐车内,闻言, 不由自主瞥了眼刘迎。


    马车内, 刘迎的神情一直不大好。


    “婉儿。”她手下未停,对她做着口型,似乎是在担心,两条眉梢拧成麻花状, 见莳婉面色沉定,这才继续帮她化着妆面,只是握着脂粉的手指还有些颤。


    外头,那守城的兵卒见是老熟人,不好意思摸了摸头,挥挥手便让他们出城了。


    城郊。


    暑气蒸腾,官道两侧的垂柳蔫吧耷拉着,近酉时,蝉鸣声收敛些许,莳婉下意识望向窗外,淡粉色的莲花栖在池水间,也被晒得卷了边儿。


    这般酷热难耐的天气,她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济川城内的动静逐渐模糊,清新的草香顺着晃动的车帘涌进鼻腔,冲散了几丝紧张的心情。


    身侧,刘迎还在絮叨着,“刚刚真是吓死人了!我真的跟你说,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惹上这事,她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找到她的心上人寻求帮助,好在老天待她不薄,竟还真叫她刘迎撞上了。


    莳婉回神望了她眼,温柔地笑笑,“多谢你。”她这句话说得真心诚意,饶是心有怨怼的刘迎也是一愣。


    “钱货两清,我也算是还你人情了。”刘迎见状,语气有些飘忽,“等到下了马车,进了戏楼,咱两可就分开了,此后,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话说得硬气,手中却是在帮她理着衣裳,犹豫半晌,还是道:“若是你现在回头——”


    “不是回头。”莳婉望向车窗外,戏楼慢慢显现出一个雏影,她的语调颇为坚决,带着股难以自已的欣喜,“是我从来都想这么做。”


    *


    戏楼。


    此处是酒楼的掌柜单独开辟出的一块地方,与寻常寻花问柳处听曲弹唱不同,这里是纯看戏,赚的也不过是戏词的打赏钱,刚开业不久,故而知晓的人并不算多。


    济川隶属于靖北王的管辖之下,治安颇为安定,故而一来二去,人们便也愿意在这种精神寄托的场所散上些许钱财,求得片刻的欢愉与享受。


    四人被店小二引着上了二楼,除去刘迎的心上人,还有一个侍卫,莳婉颇为面生,这几日她日日找办法,也还是没能将其甩掉。


    直至一折戏听了大半,此人也还是如同凶神罗刹似的,站定在她身侧几步之遥处,不曾挪动一丁点儿。


    莳婉心一横道:“我要去如厕。”那侍卫一听,面上挣扎几息,这才道:“大王有令,卑职不能离您太远。”


    “我要如厕,你”莳婉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她带着帷帽,旁人无法窥探素纱之下,半晌,她妥协道:“那你且在走廊处等着我吧,如何?”


    侍卫面露难色,旋即想到临行前大王特意的吩咐,这才退了一步。


    待达成约定,莳婉方才迈着小碎步往里间方向去。


    戏曲将尽,丝竹声缓,一切韵律逐渐远去,被墙壁隔绝。


    侧门处,莳婉鬼鬼祟祟往前。


    待循着记忆一路搜寻,果不其然发现一个狗洞,她见状,忙猫着腰从洞内钻过,不多时,便全须全尾地通过。


    此刻天已黑透,宛如黑色的幕布将万物遮挡,同样也挡住了莳婉的一切行踪。


    夜风拂过,悬在枝头的叶子簌簌直响,吹散几丝白日里的暑期,月光洒落,为街上的行人镀上一层银霜。


    刹那间,变故横生。


    戏楼内,弦乐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阵兵刃相接的声响,看戏的人群立刻做鸟兽状四散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疑惑,尖锐的叫声划破宁静,“我可是和济川知府沾亲带故的——”然话未说完,一切便戛然而止。


    霎时,血腥味四散开来,透过半敞的窗棂,迅速扩散至夏夜里。


    天色本就昏暗,见状,人们更是互相推搡着,谁也不让谁,一窝蜂地朝前涌去。


    莳婉听到动静,慌忙移动至人群中央,幸而运气不错,混乱中也寻了个颇为方便逃跑的位置。


    眼前的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以至于她甚至有几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因失职被江煦传唤去的那夜,满地的血红颜色,扎眼且刺鼻,一如此刻。


    生理性的反胃,还夹杂着几丝天然的惧意。


    她不怕死亡,但,她怕死在这里,死的这般可笑且没有意义。


    出了戏楼,她便如同原先约定的那般,彻底与刘迎断了联系,届时若是江煦秋后算账,刘迎她们也可将大半责任揽至她身上,保住一条命。


    而如今,只能靠她自己了。


    回神,莳婉下意识确认了下她如今的样子——


    寻常小厮的衣裳,直筒的衣袍,少了腰带的束缚,显得整个人不甚利索,加之刻意在马车上的装扮,如今她的一张脸已是寻常男子的模样。


    只可惜时间仓促,若是有心人细瞧,顷刻便会露馅。


    譬如,那个寸步不离盯着她的侍卫。


    莳婉半蹲下身子,做腿软状,边跌跌撞撞窜进人潮里,确认藏好后,她卯足力气大声喊道:“走水啦!!”


    人群凝固一瞬,瞬时,爆发出更加剧烈的惊呼声。


    这下,无疑是沸水下油锅。


    不知谁的外衫被扯成两半,平铺在青砖地上,血滴落,画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延伸向外,莳婉看准时机,迅速跟着人流往外跑。


    头也未回,直至跑出很远的距离,四周逐渐趋于安静,呼吸困难时,方才停下。


    今日的一切都如此顺利,甚至是有些梦幻,莳婉来不及多想,稍作停留,便又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奔去,逃至一处芦苇丛,听到身后越发逼近的脚步声,心一横,闭眼跳了下去。


    霎时,冰冷的湖水便将她的鼻腔塞满,幸得她素来顽劣,幼时流民讨生活,也曾学过洑水,故而也能踉跄着前进。


    那些刺客的目标明显另有其人,除去个别几个肆意叫嚷的不幸殒命,旁的倒是出乎意料的仁慈。


    她刚刚吓得有些慌了神,这会儿细细想来,这刺客杀的人,简直是,极具针对性,就像是特意寻找后再动手一般。


    芦苇处略一晃动,莳婉心头一耸,下意识曲折身子,整个人几乎缩进水底,一刻钟后方才悄然露出大半个脑袋,环视四周。


    耐着性子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无人,这才悄摸着找了个草垛,游至岸边,边将衣裳拧干。


    待一切完成,方才起身,准备重新找个地方歇着,正思索着,不远处,倏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谁?”莳婉身子紧绷,视线紧紧锁着那片可疑之处。


    不多时,树丛后慢吞吞出现个黑影,身形颀长,俨然像是个成年男子。


    她的指节不自觉握紧衣袖下的短刃,心跳几乎在此时停滞。


    对面,男子恍然未觉,对她露出一个腼腆又无措的笑意,“不瞒姑娘,我这么狼狈,也是遭遇了意外。”


    甚至试图拉近距离,“既如此,那说明我们有缘。”


    大半夜,孤男寡女,谁和他有缘?


    莳婉心下腹诽,面上柔柔一拜,借着身体下蹲行礼的空挡,目光飞快扫过对方。


    衣裳虽然与她一样,还透着潮气,料子却是极好的,想来出身不错,非富即贵。


    方才说话时,牙齿整洁,仪态样貌虽不算极为出挑,却也是佼佼者了。


    再者,此人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而是鬼鬼祟祟跟踪了她一些时间,估摸着攻击性没那么强,隔着些距离聊上一聊,套些消息应当也是可取的。


    做出判断,莳婉这才道:“小女子是从西南方的戏楼来的,敢问公子——?”她拖长了语调,琥珀色眸子在月色下,蕴着细闪的光,似夜里萤虫,惹得张翼闻视线一顿。


    他的面色登时有些红,忙回礼应道:“我也是从那边来的。”


    男子这么一动,细碎的月光从他身后钻入,莳婉的视线明亮了些,这才惊觉,此人给她一种熟悉之感,像是太守府的那些幕僚们一般。


    是士人的做派。


    她试探道:“如今世道这般乱,你怎得也在这外面乱跑?”


    “不瞒姑娘,在下正是听闻靖北王治下斐然,早早打听清楚了,欲要去拜访他,怎知这般不巧,偏偏他这次提前了三日出城!”对方语气凿凿。


    莳婉闻言,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连声音都有些稳不住,微微发抖,“你说靖北王提前三日出城”


    浑身的血液亦在此时急速冷却,“是什么意思?”


    *


    徊河河边。


    济川的军队驻扎在此地,几万大军先行,由江煦带领,先一步到达,停驻小半日,却是迟迟未曾过江。


    “大王!”帐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亲卫统领踉跄闯入,“有急报——!”


    江煦站在桌案前,目光依旧盯着桌岸上的军报,边轻“嗯”了声。


    “一日前,婉儿姑娘去城外看戏,突遭变故失踪了!”亲卫的语调很急,“我们的人把济川上下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她的行迹。”


    这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江煦有那么一瞬的晃神,缓缓起身,抬眼去瞧那探子。


    男人背光站着,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一股骇人的低气压,半晌,忽地哂笑出声。接过亲卫递来的信笺,草草扫过,冰冷的目光似要刺穿纸背。


    军报上,笔锋的墨迹倏然晕开,朱红的墨,在军报上划出的一道刺目的红痕,心里的猜忌落至实处,然此刻,江煦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既是她先如此


    这下,便怪不得他了。


    第25章 堵截 “骗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帐内。


    江煦望着那探子的眼神阴骘得能杀人, 他的呼吸沉了几分,声音淬了冰,“你方才说——她失踪了?”


    探子一个激灵, 控制住两腿间的尿意,大气都不敢出, “是!”


    “失踪。”江煦匝视着他, 突然开口, “好一个失踪。”


    探子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只是一味磕着头,长跪不起。


    账内死寂一片, 江煦盯着信笺上的那一行刺眼的字, 胸口那股被愚弄的邪火越烧越旺, 几乎要将他这些时日维持着的自信与松弛给蚕食殆尽。


    男人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纸张被蹂躏出一片褶皱, 而后, 瞬间碎裂, 化为一团粉末,消散空气中。


    烛火微晃,映照出他此刻的神情。


    那双总是笑意温和的眼睛, 此刻满是安静, 长长的黑色眼睫遮挡住了江煦眼底的所有暴怒与戾气,他的目光死死地、牢牢地钉在手腕处的那节雾青色的带子上。


    这是出征前夜, 婉儿赠予他的。


    说是, 要祝他凯旋得归。


    思及此,江煦心下一派冷然,面上不疾不徐吩咐道:“你下去吧。”


    那探子如临大赦,忙不迭地退下, 死死合上营帐的帷幔,脚步声远去,江煦方才有所动作。


    像一尊煞神般矗立在舆图前,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帐内的大半光线,他几步走至桌案前,近一米九的个子,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图上,济川周遭满是大大小小的村落与城池,密密麻麻地围绕着,呈包围状,几百里距离外,则是他即将要攻打的目标,突厥。


    江煦静静凝望着,忽地朗声对外道:“点五百轻骑兵,随本王回程。”


    *


    湖畔边,芦苇丛遮住了大片月光,只稀疏映出两人的身影。


    莳婉怔然,脸色微微发白,可转瞬,又强迫着自己安下心来,只是听到靖北军的消息便如此草木皆兵,若真有机会,怕也是会因着慌张而遗漏掉。


    她刚定下心神,便听到张翼闻问道:“可是在下说错了什么话?”


    莳婉抿唇,整个人的戒备更重几分,面上只默默摇头。


    两人一阵无言,片刻,芦苇丛那头忽地窜出一人,猛扑到张翼闻身侧,“公子!”


    “奴可算找到您了!您无事吧?”说话的小厮瞧着年岁不大,此刻忍着啜泣,左右细观察着,确认自家公子并无大碍,这才展颜。


    配有书童,且打眼一瞧便知,是琦罗锦绣的富家子弟,生得面白,身量高大,打扮也是世家公子哥的做派。


    莳婉站在一侧,心底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转身便想走——


    谁承想刚一动作就被一直关注着她的张翼闻发觉,他的语气有些小心,“姑娘留步!”耳尖不知何时又红了起来,“若是姑娘有急事,兴许在下可以相助一二。”


    天色暗,莳婉并未注意到此人的异样,反倒是心下一动,“不瞒公子,小女子的确有事相求,可否借您的车架一用?”


    夜更深,官道上深浅不一的车辙印一路延伸向前,马车一路飞驰,莳婉坐在那小厮身侧,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包袱。


    方才这人不过同客栈老板说了几句,对方便借了车架和马匹,想来她的猜测无误,如此也省了她许多事。


    意识昏沉,她下意识坐直身子,细数着如今的境况。


    身上的衣裳明明是男子样式,可仍被对方一眼识破,可见伪装不甚高明,先前时间紧迫,等稍作安顿,须得精进一二。


    再者,一个地方也不能待太久,须得多次变换,才能甩掉江煦手底下的人。


    莳婉一颗心正揪着,这头,江煦麾下的亲卫却已经将济川团团围住,留守在太守府的亲兵景烨搜查完,来拜见江煦。


    “平宿?”江煦疑惑道。


    景烨恭敬垂首,细细道来,“从婉儿姑娘支开卑职,走出戏楼开始,手下的弟兄们便已经开始盘查。但那日晚上,恰逢张家的死士也来了戏楼,情况颇为混乱。”


    原先众人也只是照例搜查,有所准备,速度本就不慢,又见江煦突然亲自折返,还乌泱泱地带了五百精兵,底下的人便在原先基础上,更加发狠用劲,势必要做出成绩。


    人人都想在大王面前挣一份露脸的功劳,更何况这又是在自家地盘上,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新的收获。


    “手下有个小兵,性子颇为机灵,说婉儿姑娘失踪后,那戏楼失火,当时有不少人四散逃生,其中便见到几个行踪诡异之人。”


    莳婉借了刘迎的势,趁着不备逃走,顺藤摸瓜自然是能找到踪迹,且事情刚发生,她也跑不远。


    见江煦颔首,景烨继续道:“弟兄们当即去筛查,拿着婉儿姑娘的画像,不多时便问到了线索,出城十里处有一家临时的驿站,咱们的人一通咋呼,那驿站的掌柜便赶忙说了实情,承认确实见过婉儿姑娘,卖了一驾马车给对方。”


    “先前之所以隐瞒不报,是因随行有一富家公子,又额外给了他二十两白银,让他守口如瓶。”


    说到此处,景烨不免道:“大人,咱们的人已经在平宿了,只等您一声差遣,便可将婉儿姑娘缉拿。”


    江煦闻言,只冷笑道:“她这会儿尚未到平宿。”


    马车的速度要慢上许多,且一路奔波,婉儿的身子也承受不住,故而路上定然会停下来歇脚。


    既是堵到了人,江煦便不会这般轻易算了。


    他道:“将那小卒编入景彦麾下,做他的副将,告诉他,若做得好些,来日,可到本王身侧,统领一军。”


    一朝鸡犬升天,看来此人是发达了,景烨回神,赶忙应下,片刻,见自家大王只是凝神不语,试探道:“大王,届时婉儿姑娘到了平宿,可要将人直接拿下?”


    江煦默然片刻,道:“不必,且在路上交代一声,让各路商铺都注意着她的行踪,等本王去。”


    既骗了他,那总要他亲手去抓才是。


    如此,方才能叫她死心。


    *


    济川与平宿的距离比想象中要远上许多,废了一日多的功夫,天蒙蒙亮时,莳婉才抵达了地方。


    循着记忆一路找至客栈,待入住,她方才放松几分。


    临到平宿时,她便与对方拜别,另寻了辆驴车进城,涂脏了脸,换了身衣裳,稍作伪装这才再度动身,一路的奔波,她的精神和体力都几乎已经要到达临界点。


    房内。


    店家似乎修缮了各间客房,这次落脚的这间,与三个月前所被迫住下的那间截然不同。


    空间更大、更敞亮,屋内的摆件更多、更讲究。


    莳婉想着,视线不由得落在了隔断在床榻前的这扇屏风上,纱织的屏面,上头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淡雅的黄色点缀在一派素白之上,几抹残荷点缀,颇有韵味。


    她不由得想到了临进客栈时,门前悬挂着的笼子,笼内,恰好也是这般大小的雏鸟。


    笼中的鸟儿尚且能有朝一日飞出,可这只,恐怕终其一生都只能嵌在这扇屏风之上,不能挪动分毫了。


    莳婉有那么一瞬的晃神,猛然站起,环视周围,心口处的钝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恐有事端。


    这股直觉,曾救她于水火,眼下,莳婉自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寅时刚过,外头一派静谧,各类商铺不过零星几家开着,客栈窗前,映出一丝暖光。


    莳婉站在窗棂前,环视窗外,旋即吹灭灯烛,室内再度归于一片安静。


    榻上,她和衣而睡,哪怕闭着眼,心跳声仍是快得吓人,不知是一路奔波,还是骤然得知江煦没有按约定时间出城。


    如今,她很有几日未曾做过那样的梦了。


    可这些天,她仍是不甚安心,甚至有些寄希望于梦中能再给她一些警示。


    细细想来,从她决心找人帮忙,到一路出城,一切确实太过顺利,期间虽遭遇波折,可逃至平宿,亦是同样的顺遂。


    思及此,莳婉忽地有些发毛。


    一种诡异的,被监视着微妙之感浮至心头。


    她左右动了动,有些躺不安稳,片刻,索性陡然起身,背起行囊,草草和店小二交代了两句,转身便走。


    身后,掌柜见她出了门,忙去后院汇报。


    客栈外,熹微光晕从檐角处漏下,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街上人烟稀少,莳婉带着帷帽,快步往前,心里的恐慌感越来越重,她不敢回头,只能一味朝着湖边去。


    湖岸,船家们正在小憩,忽觉后颈一痛,昏了过去。亲卫将船只划得远了些,只停留一只在岸边。


    待莳婉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奇怪的场景。


    湖水平静无波,笼罩着一股青灰色的雾气,薄雾迷蒙,模糊掉了湖面上的一切。


    她心下警铃大作,迅速折返,往旁边的树丛去,可还没走几步,便骤然停下。


    突有疾风掠过树梢,窸窣的响动,几乎是让莳婉立刻便回了神。


    稍远一些的地方,隐约有人靠近,伴着浅浅的马蹄声,须臾,一人一马现于眼前。


    她逃亡路上的最大担忧,在此刻成真——


    江煦微微喘着气,显然是一路赶来,燥热的夏日,男人的额角处满是细密的汗意,可当莳婉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时,却是顷刻被其中的冷然所震。


    深不见底,此刻,眼底翻涌着足矣毁灭一切的暴怒和狠戾,于熹微晨光下,在暗处窥探着她的一切,眼神几近将她活剥,带着股以往所不曾有过的赤裸。


    江煦端坐马背,骏马在他的控制下,几步上前,逼近莳婉,两人一马,距离在此时快速拉进。


    几步之遥,马蹄声止。


    莳婉缓缓仰头,只看见骏马高大的影子,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勉强镇定几分。


    他的神情隐没在大片暗影中,叫她有些看不真切,距离她得知真相慌忙逃窜,至今也不过两日多,这么快的时间,江煦便寻着了她的踪迹,可见,这段日子的一切事宜,不过都是个骗局。


    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她逃得这般顺利,一路胆战心惊,不过都是眼前人蓄意的罢了。


    一切的努力,何其好笑。


    这会儿,莳婉最后那一丝逃跑的心思也淡去了。


    跑不掉的,她想着,下意识扬起脸庞,看着江煦,脸上没有了以往假装出的温顺笑意,嗓音也是男人所陌生的冷静,“大王怎么来的这般快?”语调里甚至显出几分释然。


    “平宿距离济川尚且有些距离,更何况——”她像是自觉失言,话说一半骤然没了声音,而后抿着唇,沉默看他。


    婉儿的衣裳都湿透了,哪怕经过人为烘干晾晒,却仍是能从中窥见她这几日的仓皇和狼狈。


    但她的眸子极亮,琥珀色泽,宛如这世间最美的宝石,这样的美丽,理应被束之高阁,潜心藏匿的。


    可此刻,却真真实实呈现在了江煦眼前。


    明亮的,锐利的,甚至是有些刺目。


    是了,这才是她。


    她所有的小意讨好,甚至是对他的承诺与情意,都是装的。


    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拨开雾里看花之感,眼下,江煦心里的那股虚无才仿佛落至实处,连带着被戏耍的愤恨,一道扭缠,汇聚成临开口的话,“更何况——”


    他补完了她的未尽之语,“本王如今合该越过徊河,直捣与突厥接壤的城池。”


    而不是出现在平宿,出现在她面前。


    以某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两人离得这般近,呼吸缠绕,恍若凌迟,莳婉心下煎熬,半晌,承受不住这道控诉的视线,先一步避开了目光。


    江煦见她躲闪,思及探子搜集到的新消息,语气有些讽刺,“本王该叫你什么?”


    “婉儿?”他话语里的笑意更甚,“一个假名字,一条烂带子,就以为真的能欺瞒过去?”


    莳婉心下一惊,语速无意识放轻许多,“大王雄韬伟略,奴婢自愧不如。”


    她本以为面对死亡时,她会有很多话要说的,然此刻,却是几度嘴唇嗡动,而后紧闭不语。


    几声虫鸣间,江煦依稀听见下首传来女子寂寥的嗓音,像是得知大局已定,满是死气,“奴婢恳求大王,看在这些日子里,奴婢兢兢业业的份上,留——”


    她顿了下,方才继续,“留奴婢全尸。”


    黑暗之中,江煦翻身下马,步步逼近,不过片刻,熟悉的炽热气息便再度萦绕,匀缓地落于耳畔,如毒蛇吐芯,轻轻地缠至她的耳垂,接着一路往上,他的声音像是淬了毒,“全尸?”


    他拔出了刀,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满覆银霜,只需轻轻一划,她便会皮开肉绽,血流而亡。


    这样强的威压之下,莳婉几乎是情不自禁地颤抖着,紧咬着下唇,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江煦见状,顺势扶住她的腰肢,嗓音低哑,恍然又回到了在太守府时,温和平静,但一开口,话里的戾色却是压也压不住,“怎么?”


    他失笑道:“你抖什么?”


    莳婉恨不得与他彻底撕破脸,可长年累月下,她天然对这种权贵有一种微妙的讨好与惧怕,更何况,这人还是江煦。


    年少枭雄,是北方大片地区的实际统治者。


    他正轻抚着她的腰,一下又一下,像是极为新奇,手腕处的盔甲硌着她,冷冰冰的温度与男人指腹处的温柔相撞,一时间,叫她有些冰火两重天的错觉。


    莳婉决绝地闭上了眼,眼眶边缘蕴着的泪珠簌簌滑落脸庞,“奴婢是有苦衷的。”


    江煦凝视着莳婉的神情,她的一双柳叶眉仅仅蹙着,唇瓣毫无血色,他这些日子好生养着的水润光泽,全然不见了。


    “苦衷?”


    江煦哂笑两声,任由她哭着,发出一阵小猫儿似的啜泣声。


    莳婉不知他是在笑谁,只一味循着求生本能,熟练地取悦着他,软在他身上,意识到江煦将她揽入怀中,心一横,凑上去描着男人柔软的唇瓣。


    这三个月,两人虽未进行到最后那步,可亲吻一事却是许多次。


    莳婉自以为,在这件事上,她是颇为熟悉江煦的,可几乎是她这么想的下一瞬,口中便尝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江煦的身体内像是藏着一团暗火,透过冰凉的盔甲,渗透至她的身体内,接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越烧越旺,恍然间,莳婉的心口有些窒息似的,发着疼。


    还不待她思忖更多,后颈便被江煦捏住。


    晦暗的眼眸凝视着她,皎皎月色下,高大的身影被拉拽出长长的一片,融于黑暗中,像是地狱之下爬上来的恶鬼。


    他语调中的贪婪与欲色丝毫不加掩饰,“你可知,骗人——”


    “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莳婉自是听出了江煦话里的意思,一时间更加悲从中来,面上痴痴地笑了两声,眉眼盈着汪汪泪水,语调娇颤,“奴婢知晓大王心中有气,奴婢做错事,甘愿受罚。”


    “可奴婢脸上脏乱,恐污了大王的眼。”


    “不知大王可否准许奴婢去河岸边简单清洗?”


    江煦眼中寒意弥漫,冷冷不语,片刻才松了手,略一抬了抬下巴。


    莳婉得了准许,脸上的笑意更添几分明媚美丽,明明是粗布麻衣,极尽狼狈,却仍让江煦呼吸一窒,他心下暗骂一声,道:“动作快些。”


    莳婉忙小跑至岸边,蹲下身,作势要洗脸,她借着动作,半个身子侧对着江煦,见男人稍稍偏过身子,心下冷嗤,瞬时暴起。


    旋即,朝河水一跃而下。


    第26章 对峙 两人关系降至冰点。


    霎时, 冰冷的湖水浸满鼻腔,宛如数根细密的小刺同时刺进身体。


    莳婉的意识有些模糊,繁重的衣裳不断拉扯着, 带着她往下坠,她下意识扑腾几下, 挣掉了身上一直以来携带着的几样金器首饰。


    湖底的世界光怪陆离, 透过晃动的水波, 她隐约窥见岸上江煦气定神闲的模样, 长身直立,目光盯着她的方向, 而后, 便陡然失了意识。


    江煦站在岸上, 冷冷注视着莳婉跃下的地方, 湖面骤然掀起一阵波澜, 不消片刻便戛然而止, 恢复成先前的平静。


    半晌, 他心下暗骂一声,一阵闷雷般的入水声后,整个人随之一道沉入湖底。


    甲胄被湖水浸透, 沾染了水汽, 仿佛千斤之重,以至于一臂揽过婉儿时, 她的身子轻得恍如羽毛一般, 飘飘然,比起这盔甲,竟是一点儿重量也没有。


    长睫紧闭,眉梢痛苦地拧着, 整个人似是了无生气。


    江煦几乎是立刻吻了上去,试图给她渡气,谁知刚一贴上,她的唇瓣竟是紧紧闭合着,不肯挪动分毫。


    他使了巧劲,瞬时,一串串珍珠似的小气泡涌入,混着血腥与铁锈气息,瞬时盈满胸腔,不知何时,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


    婉儿的衣裳被湖底的水草紧紧缠绕,许是她原先就有此意,瞧着竟像是丝毫未曾挣扎过,江煦略一沉吟,索性拿刀刃斩断了下半截衣摆。


    从方才他便瞧见了,婉儿换了男子的衣裳,黑灰色的直缀,包裹着她的整个身子,别有一番新奇之感。


    待两人上岸,身侧的亲卫登时上前,江煦冷淡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才道:“即刻随本王回程。”旋即将莳婉整个人摆正,扶起她的背,使了些力气轻拍着。


    片刻,见她吐出了不少水,整个人的脸色好转些许,这才抱起,将她放上马背,欲要同乘一骑。


    谁知刚一动作,怀中的人竟幽幽睁开了眼,轻唤他的名讳,“江煦。”


    男人心下一紧,下意识去瞧,却只能窥见她倔强的眉眼,双目含泪,苍白无力,软在他身侧。


    与片刻之前决绝又惹他气恼的模样大相径庭。


    待他欲要开口时,对方却再度昏了过去


    *


    等到一路快马加鞭,在平宿寻了个郎中简单疗养后,莳婉方才转醒。


    她的精神好上许多,见江煦守在一旁,复又变成那副牙尖嘴利的样子,唤他,“大王。”


    这感觉于江煦而言,却是颇为新奇。


    方才在马匹之上,婉儿的那一声呢喃叫他心中陡然涌起一股陌生之感,许是许久未有人敢这么不尊,当面直呼他的名讳,此刻,导致他望向对方的目光有些怪,“本王还未曾说过要把你怎样,你不必如此戒备。”


    没说要将她怎样?


    不过是秋后问斩,时间问题罢了。


    “我骗了大王,如今,您又怎会信我?”莳婉语带嘲讽,强咽下喉间的痒意,“求饶卖乖无用,不是吗?”


    江煦凝视着她,脸色越发冷寒,“你既知晓是欺骗,合该诚心些才是。”他哂笑出声,意有所指,“原先,你不是做的很好吗?”


    “怎么如今反倒不会了?”


    江煦的品性尚未到那最低处,将她卖去花楼柳巷,此举,他是断然做不出的。且此人尚未与她做那等最亲密之事,对她暂时还有欲求,故而,当下,他是不会甘心的。


    莳婉丝毫不惧,甚至还扬起了唇角,“大王若真这么做,一开始便不会同我玩那些过家家的把戏了。”迤逦春色,全然含于这一笑中,只可惜面色煞白,平白失了几分美感。


    “披上吧。”江煦从一侧拿过早就备好的狐裘,雪白的绒毛,泛着细润的光泽,足以见得其成色上佳。


    莳婉见状,只偏过头,以一个绝对防备的姿态,道:“不必。”


    “现在是夏日。”


    “夏日?”江煦被她气笑,厉声道:“你要不要回府之后好好瞧瞧你的脸色?”晨间,河上雾气本就湿寒,她穿得不多,哪怕有他的外袍遮挡些寒气,可一路奔波,又下了一遭水,强撑这路途中一炷香的时间,脸色已是白透,比起初见时的短命模样还要不如。


    被他这么一说,莳婉方才后知后觉,心底的那股火气熄灭几分,身体残存的冷意便迅速蔓延上来。


    她没忍住轻咳了好几声,刚想说话,就陡然被一团温暖包裹。


    江煦拿着那狐裘,将她整个人围得严严实实。


    心中的担忧,终是在此刻落至实处。


    这下,莳婉全然确定,江煦对她的兴趣未消,今日回去,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等着她了,她会和柳梢台的许多人一样,成为他们的附庸,享受一时的欢愉和荣宠,而后老去。


    生逢乱世,其实一时的宠爱也够了。


    莳婉近乎洗脑一般告诉自己,数次后,才缓缓吐匀呼吸,只可惜喉间痒意更甚,让她不自觉发咳,都后面,几乎是整个身子都微微弯曲着,也不能避免。


    数个来回间,涌出些生理性的眼泪来。


    一旦开了头,便好似倾泻而出的流水,再难堵住出口,只能任由它流经,经年累月,渐渐变成涓涓细流,而后干涸。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莳婉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掐着掌心,强忍下那咳意,她的手上沾了水,瞬时便打湿了披风。


    江煦见她这般,语气更添冷意,“你好自为之。”语罢,便起身往外走去。


    几乎是他刚一离开,莳婉便潜意识缩起身子,困意涌来,终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翌日。


    她醒来时,眼前还有些飘忽。


    帐内传来淡淡的皂角香,是她常用的那款,只这里的除去清香味道,还带了几丝苦。


    这里与济川的太守府完全不同。


    莫非是平宿?江煦的私宅?莳婉略一思忖,刚有一丁点的头绪,便忍不住以手扶额,这两日吹了太多的冷风,又被冷水浸润,加之,身体的劳累与心头的忧虑不停挤压着她,刚有起色的身子就这么又病了,如今,也容不得她多想。


    莳婉没忍住轻咳两声,门外守着的医女听到动静,立刻掀起帘子进来,“姑娘,您快躺下,您身子虚弱,瞧着是寒气入体的症状,我且先把把脉,好为您煎药。”


    莳婉刚想回答,便无法自抑地发出一阵细微的咳嗽声,“咳、咳——”她大约是想忍,这回,却是无用功。


    这侧,江煦正在主帐内,听着亲卫的汇报。


    “婉儿姑娘自从八年前出现在柳梢台时便一直叫这个名字,那老鸨的回话与先前一致,言之凿凿说婉儿便是真名。”


    “真名?既如此,那云安寺中的大师又怎会算不出来?”


    江煦不是不知道婉儿的一些异常与小动作,只是些拙劣的把戏,丝毫产生不了威胁,他原先倒也愿意陪着演一演。


    怪就怪,她骗了他。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稚子小儿尚且明白的道理,他江煦又怎会不知呢?


    思及此,江煦继续打量着手里拿着的银锭,上头与吴家类似,在边缘处打了个小小的“张”字。


    还真是膏粱子弟,一出手便是如此大的阵仗。


    江煦冷冷道:“张家那个小子,你可查到了?”


    亲卫闻言,忙道:“张翼闻是张家旁支一脉的子弟,今年刚及弱冠,这次来济川,是想来寻您的。”


    江煦一愣,恰在此刻,帐外有兵卒来报,说婉儿醒了,男人旋即摆了摆手,起身往营帐去。


    此地说是军营,其实也就是一片临水的缓坡,兵卒们用别着的腰刀砍倒芦苇,清出一片扎营的空地,往前不远处,便是徊河一带,越过,方可一路往前直捣突厥。


    江煦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刚一进去,便瞧见婉儿躺在榻上,整个人一动不动,恍然未觉。


    那医女见江煦来,忙行礼道:“这位姑娘是忧思过重,加之身体底子差,又受了寒,这才引起了此前的许多小病症,此后,须得静养至少三个月才行。”


    “万不可做些让其情绪不畅的事情,也不可剧烈运动。”她犹豫了下,还是道:“这位姑娘的心口处有旧伤,此次病症便是由心而起,若是再有意外,怕是”


    “得仔细注意着才是!”


    江煦细细听完,这才挥手让人退下,放其去煎药。


    帐内,莳婉仍是背对着江煦,不欲理人。


    “怎么?”江煦见她如此区别对待,脸色越发难看,“既然醒了,何故装哑巴?”


    莳婉这会儿恢复了些精神,闻言身子一僵,“我怕说了什么大王不爱听的话,污了您的耳朵。”


    她这般张嘴便带着刺,登时,江煦心中的那股邪火就又冒了上来,“本王不爱听的话,见不得的事情,你不是都已经做了?”


    “是啊,所以我任凭大王处置。”


    江煦冷声道:“你不会求求本王吗?”


    求?事到如今,他还让她求他!


    “这话我先前便说过了,求是没用的。”莳婉似乎是嘲讽地笑了声,“大王,我原先求您,是为了活命,为了得到一份庇护,为了不再被送回湖州。”


    “可现在,这些都无用了。”


    她不会再被送走,也能短暂保住性命,江煦更是会“庇护”她。


    至少在外人眼底,那些宵小之辈看来,她仍是他的女人。


    这便足够了。


    “无用?”这两个字在江煦唇齿间转了一遭,被他念出几分靡色,“你如今无处可逃,只能在本王身边,口舌上的发泄若能是你心情好些,也不妨事。”


    他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子计较这些小事。


    “来日方长,你总有想通的一天。”


    男人话中的威胁,莳婉自然是听出来了,她又岂不知来日,或许会因着今日这番话语,遭受更大的折辱呢?


    只是她也不是生来下贱的。


    少女怀春时,她又何尝没有想过得到心爱男子的爱护,与其双宿双飞呢?


    但这无疑太虚无缥缈。


    如今,她早就不奢求了。


    如今——


    她只是想过好一些,过得自由些。


    自己的命,能握在自己手里。


    仅此而已罢了。


    江煦,他凭什么又要这般威胁她!


    她心下正悲戚,忽地听到江煦问她,“婉儿,你过去在柳梢台时,可曾改过名讳?”


    莳婉当即回神,想到那日两人对峙时,江煦提及的话语,他说她这是“假名字”,想必,他是查到什么了。


    可收养她的亲人,如今皆离开人世,再无一人知晓这些了,莳婉一直小心,也从未透露过姓氏。


    她道:“我自幼的经历,大王既已经查验过,何必再问我呢?”


    江煦闻言,只是看她,不语,他的眸光明明灭灭,良久才缓了声调,恍如调笑之语,道:“婉儿这个名字不好。”


    “今后你既跟在本王身边,不如——”他随意看了圈屋内,见亲卫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屏风,屏面青绿山水间,依稀可见银粉勾勒的云纹,颇为惹眼,复道:“就叫青绡吧。”


    莳婉一怔,抿唇不语,心知这是对方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在讥讽她,僵持须臾,缓缓扭过身子看他。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婉儿的脸色便愈发差了。


    “俗话说,姓甚名谁。”江煦见她这般,停顿半晌,还是问道:“你总要告诉本王,你的全名。”


    这句话几乎已经能算是他的退步了,可良久,对面的人仍是一派安静。


    恰如两人此刻的关系,逐渐将至冰点。


    隔着细密的雨雾,甫一拨开,却又聚浓。


    再难消散——


    作者有话说:“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出自李白《怨情》。


    第27章 折辱 “看清楚,这就是背叛本王的下场……


    长久的沉默将江煦的耐心彻底消耗殆尽, 他已然低头,可这小女子竟是丝毫脸面也不给。


    她莫不是还以为着,他会捧着她?


    门外, 恰好有人来报,掀帘将药递了进来, 见到此景, 忙默默站至一侧, 待得到江煦的肯首后, 方才把药盏递了过去。


    “婉儿姑娘,趁热把药喝了吧。”


    “你先放这里吧, 多谢。”江煦在一侧虎视眈眈, 她便不太想此刻露了怯, 可须臾, 到底还是先一步低了头, “大王可否告诉我, 刘迎她如何了?”


    那送药的人听闻, 忙快步退下,将门帐合得严严实实。


    帐内。


    江煦不为所动,只是略扫过她身旁摆着的碗盏, 莳婉福至心灵, 当即仰头灌下,几口便将药喝了干净。


    苦涩的药汁瞬时占据味蕾, 莳婉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眉梢微微蹙着,匀了匀呼吸,方才问道:“敢问大王,刘迎和他们如何了?”


    “胆敢伙同, 自然是按规矩受罚。”江煦道,他见莳婉似乎极为挂心,忽地轻嗤道:“如若你实在挂心,不如随本王一道去看看?”


    这句话的语气太过于冰冷,然莳婉却是顾不得这么多,刘迎与风辉两人被她所牵连,如今事发,她日后还得在府中讨生活,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量,皆是不能平白缩着不管的。


    莳婉忙应下,“那便拜托大王,带着我去看一看。”


    谁料,江煦听了这话,竟只是望了过来,他回望的目光幽深冰冷,一瞬间,莳婉有种被饿狼盯上的错觉。


    片刻,江煦冷冷觑她一眼,“这可是你亲自求来的机会。”


    莳婉一愣,本能地察觉到这话有些怪异,可无论怎样,她都是得去的。江煦悬而未发,不过是因着那份兴味,若她几次三番驳斥于他,想来也是落不得好的。


    若是再有机会,她一定得精进一些,慎重一些,万不可想当然。莳婉边思索着,边乖顺应下,“好。”


    她这般一会儿一个模样,倒是惹得江煦兴致更浓。


    性子刚烈些,征服起来,才有些许的成就感。


    再者,婉儿的样貌确实是他中意的类型,若是临入口却没吃到,那便太过可惜了些。


    回神,两人一道往营帐外去,晨雾如纱幔笼罩着临时营地,时不时有兵卒从两人身侧经过,却是目不斜视,步调规律。


    草叶上的露水混成铁锈味的湿气,芦苇丛旁,马匹传来不安的响鼻声。


    一步入芦苇丛后,只见眼前豁然开朗,雪白的天然屏障后,赫然站在几个手持军棍的兵卒,见江煦前来,迅速行礼。


    莳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仔细搜寻,却还是不见刘迎和风辉两人,心下有些不安,便听见江煦温声道:“把人带上来。”


    这几个兵卒一早便被交代过,不多时,便乌泱泱带了近二十人过来,依次排开,站在草地上,其中,大多数人神情恍惚,眼下青黑一片,打眼一瞧,便知是受过审讯。


    江煦环顾左右,面上扬起一道和煦笑意,“三日前,近酉时,是谁在当值?”


    一婆子心下一突,忙慌乱地去偷瞧江煦的神情,身侧,将她押来的兵卒见状,忙呵斥道:“看什么看!大王问话,你便如实回答!”


    “休要耍花样!”


    那妇人这两天多本就一直被关着,内心惴惴不安许久,这会儿一下子被这斥责吓破了胆,忙跪在地下,抹了两把鼻涕哭了起来,“不、不是,大王,老奴不知道啊老奴那天——啊!”


    还不等她说完,嘴便被一旁的亲兵堵上,扎扎实实的一棍落在身上,“老实点儿!”


    其他众人见状,亦是缄默不语。江煦饶有兴致端详片刻,淡淡道:“既如此——”


    “那动手吧。”


    一通棍棒下去,众奴仆登时什么旁的心思也没有了,皮开肉绽下,各个奄奄一息,眼泪鼻涕一步抓,便时不时伴随着“奴婢知错!”“奴婢失职!”的叫嚷声。


    江煦没听到他想听的,面上笑意更甚,弯了弯唇角,“继续。”


    霎时间,众兵卒下手更加狠厉几分。


    莳婉在柳梢台时也曾见过这种手段,可说到底,两相比较,哪有今日这般的架势?她的一颗心坠至冰窟,下意识便想让身侧的人停手。


    可刚一抬眼,却见江煦不知何时已然笑意盈盈地凝望过来,见她眸中似是蓄着泪珠,眉头微挑,“怎么?”


    语气骤然软和几分,轻哄道:“怎么还哭起来了。”说着,便抬起手,欲要把她的眼泪拭去。


    莳婉整个人的身子有些发冷,呢喃问道:“能不能让他们停手?”


    江煦轻笑两声,转了心思,轻捏了下她的脸,她的脸颊有些凉,故而,男人的指腹一旦靠近,就会格外明显。


    一切只在瞬时,片刻,莳婉听到了江煦平静的嗓音,“这不是你自己执意要来的吗?”


    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瞧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才哪跟哪?”


    河岸旁,很快便有丫鬟受不住昏死过去,被行刑的兵卒泼洒了一盆凉水,强制泼醒后,再度受刑。期间,夹杂着几人的叫嚷,攀附些有的没的。


    好在,极快,江煦便听到了他想听的信息,有个约莫十来岁的丫鬟招供,说看见刘迎曾鬼鬼祟祟地去下人房那边找府中的几个男侍卫。


    江煦一示意,那行刑的亲卫立马放过此人,莳婉站在一侧,只觉得身子发颤,几乎要站不住。


    江煦他早知此事是她拜托刘迎,既如此,又何必费这些功夫?是要杀鸡儆猴、彻底断了她此后逃离的可能性罢?


    这是要将她的后路彻底堵绝!


    莳婉的目光无意识瞟向那招供的小丫鬟,果不其然,对方也正注视着她,甫一对上视线,小丫鬟便慌忙垂下了脑袋,但莳婉仍是清晰瞧见了对方眼底的不满与恨意。


    那小丫鬟不再看她,忍着剧痛,啜泣道:“大、大半个月之前,奴婢便发现刘迎她经常去找府中的侍卫们,其中有一人,与她更是关系匪浅。”


    “带她下去,好生再问问。”江煦淡淡道:“把那两人带过来。”


    莳婉的心微微抽痛,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这两人是谁,不远处的空地上,其他执刑的兵卒手起棍落,发出几阵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连续的几棍下去,有几个受刑丫鬟的呜咽突然变了调,嗓音极尽凄惨,莳婉听着,强装许久的冷静面具终于有些维持不住,渐渐撕裂。


    后颈寒毛倏然竖起,连带着她的语调也不知不觉变了许多,“别打了别让他们来!”


    嗅到风里飘来的新鲜血腥气,她的哭腔更甚,“别让他们来,江煦!”


    “别让他们来!!!”


    听见婉儿直呼他的名讳,江煦的脸色有一瞬的微妙,心头竟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仿佛关闭许久的魔盒,被骤然打开。


    即将一发不可收拾。


    江煦的眼底顷刻笼罩上一层暗色,绷紧了嘴角,问她,“不够。”


    这个理由,不够。


    “我错了,我不跑了,你”几颗泪珠从莳婉的眼眶滑落,滚落在衣襟上,她的眼尾通红,俨然是方才就忍了许久,望来的目光悲愤交织,“求你了,别打了。”


    “我错了,江煦。”


    “我不跑了。”


    他见莳婉低埋着头,身子颤栗,目光忽地凝固。


    旋即抬手捻去她下巴上那一颗摇摇未坠的泪珠,反手舔舐了下,见她反倒厌恶地避开,面上哂笑一声,骤然扣住她后颈逼她直视刑凳那侧:"看清楚。"


    甲胄冰冷地擦过莳婉发抖的脸颊,迫使她望向数滩顺着条凳蜿蜒而下的暗红,一字一句。


    “这就是背叛本王的下场。”


    *


    莳婉几乎有些忘了她是怎么被江煦带回的营帐。


    暗红的血迹像是某种讯号,一下又一下冲击着她的全部感官,哪怕江煦最后确实收手,可直至回到帐内好一会儿,她都仍是魂不守舍。


    今晨喝下去的药汁早在片刻前被吐了个干净,江煦吩咐完回来时,瞧见的便是此等景象。


    “你且收拾下。”他道。


    莳婉如今没得选,只得接受,她瞥了眼面前的男人,强咽下喉间的不适,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但语气仍是虚弱又漂浮,“我要换身衣裳,大王可否回避?”先前醒来时,她便发觉左侧被人放了件女子样式的衣裙,虽是她不甚喜爱的桃红色,如今却也不得不换上。


    总比穿着这身直缀,被江煦若有若无扫视的好。


    更何况,她如今只有反胃,几乎吐也吐不出来了。


    谁料,对面的人听了这话,却是徐徐换了个姿势,俨然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僵持片刻,莳婉不死心又道:“大王,您可否回避一二?”


    见对方仍是不为所动,索性身子一背,当面换了起来,不多时,一阵窸窣动静传来,江煦这才掀起眼皮去瞧。


    婉儿别过脸背对着他,整个人半缩着,有股委屈劲儿,夹杂着几分惧怕。


    女子光洁的后背宛如白玉,白皙的皮肤上微微泛着淡粉,脊背中央,一条线虚虚没入,被阻隔在灰黑色的衣摆之下。


    左侧肩头,更深的一点红,似是花瓣形状,点缀其上。


    江煦呼吸渐紧,袖下的指节捏得发白,本该是继续兴师问罪的时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那段雪色之上,而后一路蔓延开来。


    婉儿这个人——


    昨日寅时,尚且还裹着谎言的绸衣,这会儿,已是暴露在呼吸可闻的距离里。


    此情此景,似乎还能嗅到她发间残留的清香味,含着几丝苦。


    他的嗓音比想象中嘶哑些许,“你倒是当机立断。”


    莳婉正忙着换上新衣,闻言,动作更快几分,正慌乱整理好里衣,忽觉身后有道极重的压迫感传来。


    男人的目光恍如实质,莳婉察觉到这道视线,呼吸有一刹的慌乱,还不等她细细思索对策,对方便倏然覆了过来。


    他的吐息洒在颈脖,宛如毒蛇吐息,蛇信子一点一点描绘着她的轮廓,从下至上,令人悚然。


    片刻,莳婉听到了他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欲念,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骗子。”江煦面色阴骘,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念出这两个字,“连真实的姓名也不肯说。”吐词间,似乎是想要将她吞拆入腹。


    他的脸贴着她雪白的颈脖,一声声喘息,像是呓语。


    梦魇之中,他也是这般,露出狠厉的眉眼,手上的动作毫不留情,刺向她,置她于死地。


    心口再度泛起一阵疼痒,莳婉疼得冷汗津津,如今,是难受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江煦恍然未觉,细嗅着这股香气,忽地咬住了她的后颈,他大约是恨极了她这次的逃离,发狠似的啃咬,没有一点儿怜惜。


    剧烈的痛感瞬时漫上脊背,男人虽未与她有大面积的身体接触,可他身上的热度仍是轻易传至背部,疯狂地窜至她的大半肌肤,灼热的体温,炙烤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脸上因着羞赧与屈辱而泛起的粉晕已经消退,剩下的,唯有白如纸的脸色,和紧蹙着的眉梢。


    江煦高出婉儿大半个头的身量,哪怕是伏在她颈部,依旧能清晰地窥探到她此时痛苦的神情。


    神情嗔怒,眼底水光潋滟,眼角含泪,连整个身子都敏感得发着颤。


    是与方才旁观行刑时的颤抖,所截然不同的感觉。


    杏色绸带被江煦故意拉出细碎声响,丝帛擦过腰肢时发出沙沙声,他猛一用力,将其拖拽至她的锁骨处,而后,系在了她的颈脖间。


    真细啊。江煦退开些,凝视着那段洁白的雪颈,恍然想起第一次,婉儿穿上新衣,他特意命人裁制的样式,穿在她身上,也是这般合适。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这个人,这具身体。


    一切都不该相同了。


    身后,江煦久久未曾开口,可那道吃人的目光却是比先前更加怖人。


    莳婉终于再次感到了几分恐惧,深吸一口气,身子却仍是止不住地颤动着,唤他,“大王”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睫,强忍着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别”


    “你方才可不是这么喊的。”几息后,江煦终于再度出声,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忽然又贴近许多,次数多了,莳婉甚至忘了那些不适,只是下意识感受着男人的吐息,极其缓慢地落下,而后掠起。


    温和中含着积压已久的、要将她撕裂的狠戾与欲色,“你不该的。”比方才更浓烈、外显。


    帐内燃着几支烛火,江煦穿着一身轻甲,冰凉的金属质感,与莳婉只隔着微毫的距离,上头冷调的光泽,衬着烛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就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蝶,同样地,也极为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与恐惧。


    这一回,莳婉瞧见了他眼底的欲望,毫不遮掩地投注在她的身上。


    带着一股先前所从未有过的兴致与执拗。


    “你早早地就不该逃的。”江煦的指节绕过绸带,接着顺着她的发丝滑落至腰窝,像猎人抚摸陷阱里犹在挣扎的兔子。


    他似乎是想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轻笑了声,“还招惹了旁人——”


    “命都不顾,却要为你一掷千金。”


    莳婉心下一紧,忙想回头去看他的表情,谁知江煦却是一掌将帐内的光源全部熄灭。


    骤然的黑暗下,他带着笑意的喘息倏然落于耳畔,含着某种别样的目的,“你说”


    “眼下,本王该怎么罚你才好?”


    第28章 交换 “看吧?你也一样需要我。”……


    莳婉心下一片死寂, 后颈处的灼痛似乎在提醒着她此刻的危险,她想到片刻前见到的大片血腥,没忍住, 干呕了两声。


    江煦瞧见,语气陡然差了许多, “怎么, 被本王说中了?”


    她有些如芒在背, “我真的知错了。”搭了张翼闻的顺风车, 这是不争的事实,看江煦此刻的状态, 就算她再怎么矢口否认, 他定也是能想出更多理由来堵她的嘴。


    “知错?”江煦的语调显出几分他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刻薄之感, “你是在为那个野男人开脱吗?”


    莳婉一阵无言, 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能这么会颠倒黑白!


    分明她初到济川时, 江煦给他的感官不是这样, 也或许


    是她从未了解过他。


    他们


    都是戴着面具的人。


    她被这话激得恶心,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反胃之感再度上涌,正欲换个舒服些的姿势,谁料江煦见她似是有所动作, 竟骤然将她半个身子掰了过去。


    堪堪套上的薄衫, 此刻悄然滑落。


    “你做什么——?”接二连三的刺激本就是让她难以平静,更何况这人还跟疯狗一般, 逮着点儿自以为的证据就乱咬人。


    莳婉曲肘抵住他胸膛, 肌肤碰到冰凉的甲胄,冰得她骤然清醒几分,连带着动作都有了几分迟疑,但旋即又再度卯足了力气想要将人推开。


    但这样抗拒的行为无异于螳臂挡车, 反倒让江煦掐着她腰肢往上一提,莳婉只觉得天旋地转,回神,就已经被完完全全地抵在了榻上。


    男人心下浇灭不少的怒火,霎时复燃,“我做什么?”


    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


    这时,莳婉才瞧清他眼底骇人的怒意与妒色,“你是我的人,自然是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江煦笑了笑,“真该将灯盏点上,让你好好瞧瞧自己此刻的模样。”


    这句话里的旖旎心思昭然若揭,莳婉不是傻子,长久以来,对方对她的那些想法,如今,她自然不可能再装傻充愣,不然,哪怕是一丝一毫,恐怕也会惹得这人再次做出些神经行为。


    她的脸色发白,甚至隐隐透着残败,宛如一朵将要凋零的花,倔强地半立着,落在江煦眼底,无形中更添几分欲语还休的美感。


    婉儿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欲念便越浓。


    她的身体总是对他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江煦边想着,下意识凑近想要一亲芳泽。


    这样的行为一下便让莳婉有些失控起来。


    “你还要我怎样!!!”她声嘶力竭,语罢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片刻,狠狠掐着手掌心,复又仰头道:“大王,您只是恨我。”


    “恨我拂了您的面子——”她的语气再次决绝,“恨我面对这份垂怜、这份施舍,还不感恩戴德!”


    “还敢生出逃跑的心思,而不是赶忙凑到您身边,求您疼爱!”


    不过都是虚情假意而已,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这里是营帐。”可语罢,却见对方竟只是盯着她,与方才别无二致。


    江煦的嗓音透出点儿兴味盎然,不知是不是错觉,细听,还有几丝得偿所愿一般的安心,他答非所问,“你在意啊。”


    他说的什么?莳婉无意与这疯子多言,只冷着脸,“大王不想理会我,便不理会罢。”


    江煦心中的怒火似乎缓和几分,笑意再度攀上唇角,“你想知道些什么,问我便是。”


    他以“我”自称,莳婉也不和他客气,心知这几日或许躲不过这一场,也平复好情绪道:“刘迎和风辉,是否遭受皮肉之苦?”


    见她的心思直至这会儿还在那两个下人身上,江煦唇角的弧度耷拉些许,“我若告诉你,你总得拿东西来换。”


    换?她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立刻道:“我换,那他俩如何了?”


    江煦失笑,“你可知我是要你换什么?”他的嗓音显出几分狎昵意味,“这般急躁,倒是不太像你的性子。”


    莳婉紧盯着她,将话茬再度绕回,“无论你要换什么,我都换。”


    “能否告知我,他们如何了?”


    莳婉满脸不服输的恼怒,透着几丝冷意,江煦瞧着她这幅随时准备战斗一番的模样,心下趣味更甚,甚至连片刻前的恼怒,也不知不觉消弭彻底。


    人如今在他身边,旁的,不过也是凭添雅致。


    江煦凝视着她,轻轻嗤笑,去扯她的里衣。他动作极快,力道也是不轻不重地压着那条线,里衣将坠未坠,只能勉强覆住莳婉的重要部位。


    “不过是两个奴婢,何必此刻都要想着他们?”


    “我也是奴婢。”莳婉仍旧只是看他,“还是说,你打算在这里颠鸾倒凤,而后给我一个名分?”


    “妾?还是贵妾?”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被这人几次三番折腾,自是无处倾诉,忍到现在,已是不易,“我这么个拂了你面子的奴婢”


    “总不能是平妻之位吧?”


    江煦唇角处的笑意褪去,“瞎说什么?”青天白日,哪怕帐内为数不多的灯烛熄灭,却仍是有微弱的光源渗入,婉儿脸上的神色,是与他方才相差不差的嘲讽。


    他冷冷注视着她,骤然逼近,而后对着那抹樱唇,发狠似的吻了下去。


    无视她瞬时的挣扎,单手抚摸着她的脸,唇瓣紧贴在一起,莳婉自知不敌,兀自在心中安慰起自己,江煦年纪轻轻,身体强健,且长相颇佳,就算是柳梢台的拍卖,她也大概率遇不到这么好的买家,旋即,便索性一动不动,赌气一般睁着眼瞧他。


    这个吻比她想象中的时间要长上许多,两人唇齿相交所引发的剧烈心跳,很快便被那股触感所带来的淡淡恶心感所代替。


    口腔内传来一股血腥气味。


    莳婉瞅准机会,猛然将人推开些——


    江煦似有所感,面上的不愉更甚,“说了浑话,怎的连行为也耍起性子了?”


    不知何时,两人的距离比之前更近。


    血腥味再次弥漫空气间,丝丝缕缕萦绕,恍然给了莳婉几分两人很亲密的错觉。


    “是大王犯浑了。”


    “出征在即,你是打算弃将士们于不顾吗?”


    “巧言令色。”江煦的话语带着股蛮横劲儿,嗓音沙哑,沾染着浓重的欲色,见她发愣,轻笑道:“其实你看,你不也是很享受吗?”


    他的唇瓣温热虚虚沿着莳婉脸颊的轮廓边缘,像是带着细密的电流,轻轻游移着,从唇齿,缓慢挪到到耳廓,见她不复方才那样牙尖嘴利,这才满意回望,“看吧?”


    “你也一样需要我。”


    莳婉的耳垂迅速充血,变成一片粉红,觉得屈辱,可偏偏自己身体的感受,是骗不得人的。


    “我可以不需要的。”她抬眸,眼底凝着细碎的光晕,呈在琥珀之中,亮得惊人,“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的。”


    这次的逃离是她自以为是、技不如人,可她不过十六的年纪,她还可以学,她还有很多机会。


    冷静,莳婉。


    冷静下来。


    她再度开口,“至于身体的变化,男女欢好,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冷嘲热讽的事情。”


    “我不吃亏的。”


    “大王你都不怕会先生出一个庶长子,既如此,我又有什么怕的呢?”


    莳婉的心跳声渐渐平缓,她安分地窝在江煦怀中,紧贴着男人温热的胸膛,听着他胸膛处传来的规律心跳,复垂下眼,轻轻用拇指轻抚着手心处掐出的痕迹。


    她的另一只手被江煦扣着,十指紧扣,容不得她再动弹分毫,而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那只手上的桎梏便更重几分。


    手腕处的痕迹触目惊心,心口处的余痛未消,莳婉疼得忍不住流泪,颗颗滑落。


    这次,江煦却是没有再替她拭泪的意思。


    他的嗓音清明许多,拧着眉问她,“这些话休要再提。”


    “婉儿。”


    “不要捏着自以为的一些东西,就以为真的高枕无忧了。”


    “况且,你当真以为你国色天香,哪个男人都会为你倾倒?”


    “大军出发在即。”莳婉紧抿着唇瓣,不答反继续道:“大王。”


    “帐外的众人,可都在等着您呢。”


    江煦脸色更沉,片刻,又见这人主动凑近,他一怔,手不自觉想要去揽——


    便听见婉儿兀自道:“既然收下了这份交换之礼。”


    “还望大王,务必信守承诺。”


    她主动献上一吻,落在脸颊上,泛起一阵淡淡的温热。


    唇齿间停驻的血腥味悄然露头,江煦凝神起身,此刻。


    心下却是一派冰冷。


    第29章 相处 “大王是要正经纳了我?


    七月初, 空气更添几丝炎热。


    大军出征,一切仍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似乎与先前并无什么不同。渡河后一路直行, 不过大半日,身边的景色便变化了好几个来回。


    这样的行军速度实属正常, 可落在莳婉身上, 便有些过于难熬, 尤其是她几乎大半的时间都要被迫与江煦同乘一骑的情况。


    日夜兼程奔赴前线, 日落西山时抵达了一处私宅。


    宅子不大,屋内摆设更是简朴, 瞧着像是临时落脚所用, 莳婉跟着兵卒往里, 一路走至一间房舍。


    “婉儿姑娘, 您今晚便在此处歇息便是。”士兵语气很是客气。


    莳婉忙道了句谢, 匆匆进了屋内, 待坐定好一会儿, 消散的精力才恢复大半。


    浑身的酸痛感宛如一把锯子,时不时便会拉扯着她的精神。


    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这方寸的地界上, 窗棂外, 静到连鸟雀扑腾的声响也听不见了。


    白昼的天色被渲染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昏黄,莳婉坐在屋内, 心跳兀自跳动得更加剧烈, 她的大腿内侧,两边泛着红,似乎是破了皮,右侧更严重些, 揭开亵裤时,正隐隐往外渗着血。


    汗水早已浸透里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她不舒服地左右动了下,外头传来一阵规律且熟悉的脚步声。


    莳婉心下一紧,赶忙将裙摆扯了下来盖住,几乎是同时,门吱呀一声打开,江煦见她脸色慌张,道:“路上还装得病恹恹的,这会儿倒是活跃起来了?”


    莳婉如今也习惯了他这股冷嘲热讽的劲儿,语调软软道:“我没怎么骑过马,腿有些酸痛,大王可否能派人给我拿些药膏?”左右现在她也不再是奴婢的身份,四不像的,索性也不必那么恪守拿些规矩。


    “娇气。”江煦不咸不淡地扫了她眼,旋即几步走至她这边。


    他这么一动,莳婉才惊觉空气里浮动的些许药味,又见男人手里提着的食盒,面上恍然,“多谢大王。”


    好几个时辰之前那股鱼死网破的劲头一过,这会儿,她整个人与过去别无二致。


    江煦将食盒放到桌案上,揭开,果不其然散发出一阵浓郁的药味,莳婉拿起碗盏,匀速喝着。


    见她这么识趣,江煦眸色微动。


    莳婉恍然不觉对方心中的想法,目光刻意避开。


    短时间内,她难以再次出逃,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江煦真的疏忽,给了她这么个机会,她也很难跑出很远的距离。


    眼界与认知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因着这幅身体。


    一碗药下肚,须臾,莳婉的脸色便好了许多,一抬眼,便见江煦伫立在一侧,神色不明。


    莳婉悄悄将衣摆盖得更严实些,确认无误,这才再度看他,“大王盯着我做什么?”


    “本王高价得回的东西,自然是要多看看。”


    高价得回?不是这人半路抓她来的?


    莳婉不搭腔,反而问道:“大王,其实我很好奇,究竟是哪里得了你的青眼?”


    她自认为除了容貌,没有其他能够拿出的筹码,可江煦今天带着她兼程赶路,一路上除了沉默,便没有再提及两人不欢而散的事情了。


    她本来早就做好了要殒命或是遭受折磨的准备了。


    可眼下这人如同软刀子磨肉似的,越发惹得她心中没底。


    尤其是这会儿,他又冷下脸。


    最近,这样沉默的江煦,比起他笑意盈盈时,瞧着要更加怖人。


    江煦看着她,“到床榻上去。”


    莳婉一愣,“什么?”旋即,便知是会错了意,干巴巴地坐好。


    方才答话时,她本就是强撑着,这会儿,大腿内侧更是火烧火燎地痛,每一次轻微的摩擦,便好似会毫不留情地刺穿肌肤。


    莳婉不想在江煦面前露怯,见男人大步走近,身子不自觉地有些紧绷。


    “衣服撩开。”他的嗓音平淡,室内极为安静,清晰地传入莳婉耳中,“把腿摆好。”


    莳婉依言照做,虽早有心理建设,可说到底,频频将身体暴露在此人面前,她心中自是不太好受。


    大腿处的伤痕比她方才粗略看过的还要严重,渗血的那处,皮开肉绽,伤口里还嵌入了不少污渍和泥沙,不知是何时混入,已然有几分狰狞。


    江煦拿出药膏,为她抹上,霎时,莳婉腿上便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细细麻麻,似是小针刺扎。


    她紧紧地攥着床褥的一角,指节发白,江煦看在眼底,忽地道:“放松。”他的嗓音依旧平淡,但下手时,力道却轻了许多。


    莳婉见状,一时心中诸多滋味,除去一直以来的猜测之外,竟还有几丝受宠若惊。江煦肯亲自来为她上药,且并未严厉责罚她的僭越,可见这些他都是暂能忍受的。


    是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的。


    “多谢大王。”回神,她乖乖道。


    江煦不看她,只道:“至多三日便能到了,你且忍着些。”半晌,他像是想到什么,“去了那边,早些把身子养好。”


    莳婉面不改色,“我这是娘胎里带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有成效。”


    “不拘用什么药,总有治好的一天。”江煦收好药瓶,语气不变。


    “治好之后呢?”她腿上的伤被一层薄薄的药膏覆盖,或许是清凉的触感,也或是眼下的这份偏爱,让她吐出口的话语越发大胆,“大王是要正经纳了我?”


    再度挑明这话,她反倒没那么重伤春悲秋的情绪了。


    乱世诛求急,黎民糠籺窄。如今再出去,付出的代价要比以往大得多,经历过这一遭,怕是她的画像已经摆在了有些人的桌案上。


    倒不如这般仆不仆主不主地做着,至少能活下来。


    在前线那种地方,安全地活下来。


    她总能有那一日的。


    听她提到这事,江煦抬眼望来,又见莳婉面色沉静,眼神隐有落寂、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的模样,道:“好端端地,想这个作甚?”他以为眼前的人是在担忧此事,犹豫几刻,还是道:“待本王事成,自是会一顶小轿纳你入门的。”


    只要她不再有这些不该有的心思,安生待在他身边便可。


    莳婉的头垂得更低了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拒绝沟通的姿态,抿着唇不语。


    “你这是作甚?”江煦坐得更近了些,“莫不是先前的气还没消?”


    “大王你都没有气奴婢,奴婢又有什么借口生气呢。”莳婉似真似假道:“更何况奴婢福薄,自然是不能肖想这些的。”


    “她们是奴婢,你又怎么会是?”江煦只当她是见了刚刚那两个丫鬟不开心,哂笑道:“还耍起性子了。”


    男人的话语虽是怪罪,可语气全然是纵容,甚至还显出几分淡淡的欢愉。


    似乎每每她这么放肆地对江煦说话,他的心情便总会离奇地好上许多。


    真是怪事儿。


    “奴婢不是耍性子。”莳婉抬眸,亮晶晶的眸子里宛如一片琥珀海洋,泛起一阵涟漪,“大王要一顶小轿纳了奴婢,奴婢只是伤心罢了。”


    比起从前处处小心、恭维着他的婉儿,江煦俨然更喜欢她现在这样。


    温声细语,眉眼含情。


    虽脾气依旧倔强,却也无伤大雅。


    他随口道:“你的性子若是乖顺些,本王也不会舍得这般对你。”


    “其实,说到底”


    “你若不跑,又岂会陷入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见状,莳婉便也不多言了,片刻,待江煦问询的目光再度扫来时,她只是道:“我知错了。”


    “所以,我只是想弥补大王。”


    “我只是想,学着如何和大王好好相处。”


    见她情绪复又低迷,江煦心下一叹,温和道:“这几日本王事务繁多,待晚些时候,边境接壤之处有许多新奇玩意儿,可想去看看?”


    看来讨巧卖乖还是有用的,只要顺着他,示弱一番,这男人也会给她一颗甜枣吃。


    莳婉不愿自讨苦吃,闻言,赶忙扬起些笑意,应下,“当然。”


    *


    距离突厥几十里处。


    卯时二刻,天光将醒。


    大军一到地方,便开始筑寨扎营,江煦所率领的军队作为先遣部队,提前一步抵达了此处,莳婉一路跟随,待安顿好,整个人已是疲乏至极点。


    照例喝完药后,进了帐内,这才松缓几分,躺在床上睁着眼望了会儿四周,看着看着,没一会儿,便阖着眼睡了过去。


    帐内一片安静,夏日的燥热似乎都被隔绝于外,床沿边的冰鉴散发出丝丝清凉,散于空气间,榻上,熟睡的人眉心紧蹙。


    多日未曾梦到的场景再度浮现。


    这回,刺客左眼角下的疤痕更加显眼,泛着青紫,在人群里骤然跃出,而后,一刀刺向江煦的咽喉处。


    血珠顺着甲胄的纹路一路晕染,顷刻便是一片血红之色。


    那刺客的匕首是特制,刃面上布满逆向生长的倒刺。当刀尖刺入咽喉时,倒刺会勾住气管软骨,瞬间能绞碎血肉。


    人群骤然慌乱起来,乌泱泱的人声,吵得她有些恍惚,大片的血迹,仿佛什么灾难的预告。


    榻上悬于顶端的丝帐被莳婉扯出裂帛声,梦魇之下,她不由得胡乱扑腾,直至掌心传来刺痛,有一小段尖锐的冰鉴扎进了肉里。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大约是心里一直装着事情,睡醒后竟还有好几息的分神,身体酸软,惊恐的神情尚未完全消散,胡乱扔掉冰鉴,正欲下床,一扭头便见两个丫鬟装扮的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统一的素色衫子,一左一右,恭恭敬敬站在离莳婉几步远的位置,其中一人见她起身,便恭敬地上前要来扶她。


    “等会儿。”莳婉吓得不轻,正想问些什么,就见江煦陡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她这一幅防备姿态,目光旋即在两个丫鬟身上转了一遭。


    “你们俩先下去吧。”他吩咐完,两人忙行礼告退,徒留莳婉眉梢再度不自觉地蹙起。


    “你这是做什么?”她的语气尽量平和,“何故给我配了两个伺候的人?”


    “军营和在济川不同,难免有不适应之处。”江煦坐在塌边,细瞧她的神色,“怎的脸色这般差?”


    “不过是梦魇而已,老毛病了。”莳婉避开他的目光,兀自垂着眼,盯着软榻上的花纹。


    梦魇?江煦开口道:“你这梦魇未免也太过于频繁。”上次在云安寺时,便叫他吓得不清,且他记得,下人来报,言及婉儿平日里也是时常如此。


    世上,当真会有人日日困于梦魇之中吗?


    江煦暗自记下此事,回神,却见婉儿越发深思不宁,唇瓣几度嗡张,他正欲问上一嘴,婉儿却又倏然双唇紧闭,瞧着似与寻常模样无差。


    他的眼神转冷,莳婉恍然未觉,自顾自继续道:“到了新地方,便有些睡得不安生,劳烦大王还记挂着。”


    片刻,江煦淡淡应了声,应付两句便寻了个借口出了营帐。


    帐外,热意传来,天空边缘晕染着淡淡的青灰。


    偶有几颗残星仍固执地钉在穹顶,却已失了夜间的锋芒,如同将熄的炭火,忽明忽暗。


    叫他有几分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说:“乱世诛求急,黎民糠籺窄。”这句话出自杜甫的《驱竖子摘苍耳(即卷耳)》。


    第30章 假象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相信本王……


    莳婉盼着江煦所言的“甜枣”, 恰逢江煦这几日也确实繁忙,她又过上了先前一整日见不上对方的惬意日子了。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上次找来的那两个丫鬟。


    譬如今日, 莳婉刚一起床,其中一人便不知从哪儿端来的铜盆, 沾湿了帕子便要来给她净面, 另一个则候在旁边, 眼瞅着要为她更衣、梳妆。


    “不用这么细致。”莳婉拦住对面要帮忙的人, 淡淡道:“你俩守在帐外即可,旁的不必。”


    那为她净面的丫鬟胆子大些, 见她只是神情恹恹, 并无不耐烦的神色, 立刻道:“夫人, 那今日便还是由奴婢们来伺候您吧。”


    这声“夫人”把莳婉喊得一阵胆寒, 她抿唇纠正道:“你别喊我夫人, 唤我婉儿就行。”


    这些都是江煦一手挑选的人, 对他忠心耿耿,越界的命令,这些人也不会听, 不过无伤大雅的, 便无妨了。


    她如今打定了主意决心让自己舒服些,自然不会固执于这些恶心人的称呼上。


    谁料, 这两名丫鬟听了, 面上竟都为难得紧,两两对视一眼,竟是直挺挺地都跪下了,齐齐道:“夫人, 您这是折煞奴婢们了。”


    大王才告诫过她们要讨夫人的欢心,可新夫人瞧着像是极为抵触此事的。


    “你们是何时来的?”莳婉见她们这般,索性转了话茬,道:“我怎么先前没见过你们两人?”


    一见夫人问话,两人立刻行礼,规矩道:“奴婢名唤画澜,今年十五,济川人,是约莫三个月前被采买进府的。”


    另一人见状,也赶忙道:“奴婢名唤画蕙,今年十六,湖州人,差不多是两月前进府的。”


    湖州人?莳婉心下一动,看向后说话的那人,这小丫鬟生的鹅蛋脸,皮肤偏白,细长的眉眼,细瞧颇为清秀。


    她的语调软和几分,“画蕙,你且站近些说话。”那丫鬟见她这般和善,小心翼翼上前,垂首道:“夫您说。”


    “你是湖州人,怎么会想到来济川?”


    画蕙忙道:“奴婢家贫,父母听说大王爱惜百姓,村子里的人也都往济川和济川旁边去,于是我家里便跟着一起来了。”


    按理说,皇城洛阳这种正统之地俨然更为百姓们所向往,但洛阳和湖州距离甚远,逃亡的人若是执意要去,怕是没走多远便是凶多吉少。


    莳婉甫一回神,便见画蕙继续道:“恰逢当时大王率军入城,太守府在招人,奴婢运气好,便也得了个杂役的活儿,直至小半月前,上头突然派人来,奴婢便到了此处,得幸能伺候您。”


    莳婉闻言轻点头,旋即目光看向另一人,画澜忙上前,恭敬道:“姑娘可是要问奴婢的经历?”


    “不。”莳婉摇头,见画澜身形干练纤细,瞳仁黑亮,隐含精明气,便道:“你可知府中原先有个婢女,名叫刘迎?”


    “这”画澜闻言,有些为难,但瞥见莳婉不怒自威的神情,还是道:“奴婢是有听闻的。”


    “她如何?还有和她一起的那个侍卫,如何?”


    “他们那侍卫被打了十军棍,如今还在房中养伤,至于刘迎,她回了她亲戚那边,不在这边院子伺候了。”


    是了,刘迎有她的姑妈刘钿在,再者,两人没被发卖出府便是很好了。


    说到底,是她思虑不周,过于天真,害了他俩。


    莳婉一颗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忽然有些悲从中起,但片刻,又像是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冷淡。独自起身穿好衣裳,便要去拿外衫,身侧画澜见状,忙也想帮忙。


    “不必。”莳婉挥手,语气坚决,“多谢你。”语罢,便径直走了出去。


    帐外,暑气蒸腾,热浪裹挟着干燥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不远处,有士兵经过。


    见莳婉出来,其中一人忙上前请示,“夫人,您是要找大王吗?”


    莳婉厌恶这个称呼,却也知晓这些兵卒的想法更加根深蒂固,只得点头,“正是,我有事想问大王。”


    那兵卒正欲张口回绝,便见自家大王不知何时已然忙完事务往这侧走来了,得了,还不别说了,听同僚说,大王近日很是宠爱夫人,出征前还特意叫人备了酒,好让两人月下小酌呢。


    士兵默默退至两侧,目送着江煦带莳婉再度去了另一处营帐。


    这个营帐面积不大,更像是用来沐浴或是办公的场所,旁边简单摆了一张床榻和桌案,一屏风阻隔下,摆放着沐浴所用的简单器具。


    “方才在外头便是一脸不虞,是怎的了?”江煦大约是才练完武,身上的黑色劲装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肌肉分明的背脊上,衣领处洇开一片深色水痕。束发的皮绳不知何时松了,几缕湿发黏在颈侧,随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见莳婉只盯着看,不搭话,嗤笑一声道:“怎么像是看仇人一般?”


    “当真是令本王心寒。”


    两人自从那次上药之后,关系再度缓和到一个微妙的临界点,如今,倒也能不痛不痒调笑两句了。


    谁料这回,他的话语落下许久,竟是没人搭腔。


    江煦面色转冷,忽地回想起昨日婉儿忽冷忽热的态度,也淡了语调。


    “若是无事,本王便先走了。”


    莳婉这才抬眸,应道:“有事。”她紧盯着江煦的双眸,不躲不闪问道:“大王原先不是答应我,不会对他们过多惩处吗?”


    分明到最后,两人是达成共识了的。


    “你是在和本王谈条件?”


    “我交换了的,不是吗?”莳婉见他语气严肃,不自觉笑了下,佯装不解道:“还是说是大王贵人多忘事,给记混了?”


    这般绵里藏针,江煦自是听出来了。见她几次三番如此,他也来了脾气,道:“你有事瞒着本王在先,难不成本王还要继续迁就你?”


    “迁就?”莳婉几乎是要笑出声来,“如何算迁就?”


    她的语气温软,甚至隐有笑意,“大王远行,济川城内唯有亲信驻守,借我这个机会杀鸡儆猴,这样也算是迁就吗?”


    “还是说,答应了我,最后却没信守承诺,这莫非也是迁就吗?”


    “我实在性情愚笨,还望大王解惑。”


    江煦闻言,这下方才冷冷望来,夜里,茫茫夜色衬托下,他的一双眸子宛如一片幽静的深海,叫人望不到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这是在质问本王?”


    儿女私情,本就该置于大业之后,他肯千里迢迢将她带回来,给她一隅安居之所,便已经算是不错了。


    如今的世道,多少小女子还没有她这样的待遇呢!


    “婉儿,你且出去问问——!”


    “你这样乖张的性情,就算是去花楼买,也不会有人愿意买你这样的。”


    “我这样?我哪样?”莳婉心知这会儿江煦定是气狠了,可她又如何能不气呢?几番争执下,竟是连这两天装出来的温顺也维持不住了,也学着对方的语调冷冷道:“难不成大王先前所说的‘高价得回’,也有这个意思吗?”


    “是啊。”莳婉索性破罐子破摔,承认道:“买一个我这样的,岂不是太过于不划算,大王合该去买那些乖巧听话的,不、不对。”


    她嗤笑道:“大王这般英俊的豪杰,就算不花费金银,也是会有许多人为您分忧,想您所想的。”


    大军临行前,来上这么一遭,避免了旁人的诸多猜测,反倒还会落得个“痴情”的名声,至于一切的事端,不过都是她这个小女子而已。


    是她不识好歹,不知道“享福”。


    美人气急,面露薄红,胸脯跟着急促起伏,江煦身上还带着铁器与皮革混合的热气,混入着莳婉身上淡淡的清香与体香,竟也不那么违和。


    “本王是有这个意思。”他道:“你也要冷静些。”


    “初至济川,这些奴仆个个凑上来讨巧卖乖,不过也就是看前任太守跑了,他们没了依靠,其中不乏先前几年跟着前任太守作福作威许久的狡诈之徒,偏生有的弯弯绕绕查下去,发现竟还是这府上的家生奴婢,盘根错节,自然需要个机会整顿一二。”


    “所以,依照大王所言,我便是这个机会?”莳婉嘲讽道。


    闻言,江煦只是默然道:“本王名声在外,前来投奔的百姓不在少数,若是济川太守府,作为本王的居所,其中下人们都偷奸耍滑、不成规矩,那自然是不成的。”


    他再度望了过来,只这次,语调缓和些许,恍然间,竟给了莳婉一种他正在同她解释的错觉,“你可知因着此事被发卖的下人们,身上都是背负着人命的?”


    听到这儿,莳婉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煦此人的心眼算计远远多于她,思虑也更为周全细致,被他抓回来,确实已经还算是她比较好的下场之一了。


    碰上这样难缠的男人,不知她何时能靠自己远走高飞呢?


    莳婉忽地想到刘迎提及过的“恩师之女”,佯装不经意道:“既如此,那大王料理完这些蛀虫,合该找人好好管理才是。”


    “府内事务繁多,大王雷霆手段,短时间或许不会再有人敢冒头,可是天高皇帝远的,保不齐过着过着,便会再有人生了异心。”


    待铺垫完,莳婉这才道:“大王可有想过寻一位女主人?”


    语罢,莳婉凝神望去,却见江煦这次看向她的视线,破天荒地有些怪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女主人?莫不是你想当?”


    “自然不是。”她摇摇头道:“大王误会了。”


    “不是?”江煦眼眸微眯,只兀自盯着莳婉,“既然不是,那你又为何频频提及这个话题?”


    先是试探着,问他会如何安置她,再来,竟扯上“女主人”这词了。


    若说一点心思也没有,他是不太信的。


    “你不要想些你不该想的事情。”江煦语带告诫,“这话也是你原先答应本王的。”


    “安分待着便是。”


    这桩桩件件,无论让谁来评判,他江煦都已是足够开恩了。


    “我只是想着,不日大王若是娶了哪位世家女入门,这满府邸的事宜,也算是有人可以操持了。”


    “婉儿。”他轻笑了下,“你不觉得你这话带着一股子酸气吗?”


    “酸气?我酸什么?”莳婉再次无意识地学着面前人的行为,也跟着弯了弯眉眼,“学你利用旁人,还要倒打一耙?”


    她笑着笑着,眼眶有些发烫,似乎是有几分哽咽了,“你明明知晓,我当时离府时候有多开心。”以为新生活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江煦听了这话沉默下来,“济川不好吗?”


    “济川当然好,和平、有秩序,无数人心之向往。”她曾经也不例外。


    可这里,有江煦。


    这个她最不愿意再见到的人。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相信,本王对你有情吗?”


    有情?这样借情爱为由,却是无时无刻不窥探着她的一切。


    “大王表达情意的方式,便是请我看旁人被打板子吗?”


    这句话的讽意颇浓,四目相对,焦灼在空气中蔓延。


    “你要的,本王没给吗?”婉儿在太守府,他好吃好喝供着,如今知晓她有些应激,也算是收敛脾性了,怎的她还是这般不知足?


    他的手掌紧攥着,虚握成拳,莳婉背对着他,瞧不见男人此刻的神情已是极为可怖,她只听到他嗓音中的谴责与嘲讽。


    是在指责她的不懂事,与先前一样。


    哪怕这是两人都妥协后换来的短暂和平。


    可事到如今,这层假象很轻易地便也被戳破了。


    江煦眼眸黑沉,修长的指节虚虚在她颈脖边缘打圈,熟视无睹莳婉因此产生的不适之感。


    他的手掌扣住她后颈,拇指重重碾过颤栗的肌肤,而后,一口咬在了她的颈部处,这个啃咬像是亲吻,也更像是在惩罚。男人的齿尖磕破她下唇,瞬间,血珠混着咸涩的泪水滑进交缠的呼吸里。


    莳婉的眼睫发颤,胡乱摆动,眼下,江煦的啃咬越是暴烈,藏在她胸腔里那把刀就绞得越深,一下又一下,叫她甚至难以呼吸。


    她恍然想起前几日,这人嘲讽她的话,强迫自己忍下那些反应,可江煦反倒是耐心告罄,见她死板无趣,倏然起身去一旁的桌案上拿了什么。


    还不等莳婉彻底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又被男人彻彻底底压在了榻上,江煦抵着她的背,凝视着她止不住流泪的模样,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快意,“别哭啊。”


    黏腻、冰冷。


    似一条藏匿在地窖里头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脚踝,束缚住她的步伐,乃至一切。


    “你又发什么神经——”莳婉气急,吐出的话语也带着些气恼,脆生生地扎进人心里,偏又勾着几分缠绵的余韵。


    他掐着她下巴将银票拍在裸露的锁骨上,片刻,塞至她胸前,官票上"一千金等额兑付"的朱砂印颇为刺眼。


    “本王不是在给你报酬吗?”江煦压着莳婉,一字一句都像是压在她的心口,踩着她杂乱的心跳,嗓音诡异的温柔,甚至还笑了下,“你这嗓子这么好听”


    “值这个价。”——


    作者有话说:入v啦,感谢读者宝宝们的支持!!多多评论多来玩呀~[亲亲]


    这几天三次元事情有点多,所以断更了,后面不会啦,v后会努力日更哒[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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