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缘分
楚袖本就等着这一天, 说起话来自然也不露怯。
她走了几步到郑爷身侧,面上和缓道:“那日不过是偶遇,怎可挟恩图报。”
“楚老板不求回报, 我们却是一定要谢的。”那婢女给周围的小丫头们使了眼色, 便有五六位捧了匣子上前。
“不知道楚老板需要些什么,带些金银总归是无错的, 还请楚老板笑纳。”
匣子打开,内里是满满当当的金锭子,粗略瞧过去也有数百两。
就算是对勋贵人家来说,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可见镇北王身家之丰厚。
金银虽俗, 但对于他们这些商户来说,反倒是最好的礼物。
这婢女嘴上说的谦虚, 怕是早就打听到了她这爱财的性子,这才送了金银之物来。
“姑娘有心了, 只是民女虽爱财, 也不敢接这些东西,实在是过重了。”楚袖轻轻摇头,道:“若是姑娘一定要谢, 下次府上有什么宴会, 先考虑考虑我们朔月坊便好了。”
楚袖这话倒也不算逾距,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人来头不小,一时小利和京城勋贵人家的一点走动, 瞎子都知道怎么选。
哪怕朔月坊的各种关系已经够硬,谁也不会嫌关系多不是。
不过这也有劣处, 若是这一次走动出了差错,就不是搭上关系, 而是丢了脑袋了。
“楚妹妹救了我的性命,哪里有担不得的东西,这些死物比之我来还是太轻,我还怕唐突了妹妹呢。”镇北王嫡女见婢女一时不答,也便自己开口做主。
“这些金银物什你拿着,宴会什么的我们家开得少,日后有好玩的,我一定请楚妹妹来。”
“多谢小姐。”楚袖矮身行礼,镇北王嫡女这般好说话,倒是她没有想到的。
勋贵人家长起来的孩子,就是再单纯也有自己的考量,似面前这位纯稚的,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应该是我谢你的救命之恩,怎么反过来你谢我了。”镇北王嫡女将楚袖扶起来,笑盈盈的模样仿佛两人已相识多年。
“楚妹妹快些坐下吧,在外劳累许久,一进门还没歇会儿便要接待我,肯定是累着了。”
镇北王嫡女拉着楚袖的手去了上座,楚袖也不好推辞,只能与她一道坐在了上头,两人隔着一张不大的方桌,桌上摆着上好的滴露茶。
两人坐在一处聊天,镇北王嫡女不多时就透露了自己的姓名,旁边婢女的眼睛都要眨抽筋了,这姑娘也没半点犹豫、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生平都讲了出来。
镇北王嫡女名唤柳臻颜,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兄长,母亲早年因病去世。镇北王怕她被骗,这才在她身边放了个聪明伶俐的侍女——春莺。
但很多时候,春莺到底是个侍女,再怎么管也不敢把柳臻颜管得处处受制。
柳臻颜头一次遇到这般灵秀女子,往日她谈天说地,那些人总跟不上她,可楚妹妹看着文弱,神情话语却不怯懦,比一般女子好多了。
合该她们有这一场缘分,才叫楚妹妹救了她呢。
柳臻颜聊得开怀,几乎是忘了时辰,眼看着天色将晚,春莺正想提醒,就见对面那温温柔柔的楚老板开口。
“我与柳姐姐今日相见恨晚,本该留柳姐姐用饭的,只是柳姐姐刚入京不久,怕是家中杂事无数,今日也便不叨扰姐姐了。”
“改日我必定做东,在京城最好的酒楼里请姐姐吃饭。”
柳臻颜大大咧咧,自然是应下了。
正如楚袖所说,镇北王一家初入京城不久,麻烦事一大堆。虽说不用她这个嫡女处理,可也有不少人来堵她。
柳臻颜带着仆婢们离开,郑爷这才张目结舌同楚袖道:“楚丫头,你怎么连这些人都认识啊。”
郑爷一向是知道楚袖有手段又有眼界的,不然也不会在短短三年里把朔月坊经营成如今模样。
只是他到底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能和镇北王嫡女相谈甚欢,看那架势,不知道还以为两人身份相差无几呢。谁知道其中一位只不过是乡野孤女。
楚袖给郑爷沏了杯茶,笑着回道:“之前总是讨好那些个夫人们,如今,也该看看这些适龄的贵女们了。”
“毕竟,贵女婚嫁,也是京城圈子的一种洗牌方式呢。”-
那日之后,柳臻颜便时不时来寻楚袖,便是她在坊中练曲,柳臻颜也要在一旁拍手叫好,兴致上来还会让楚袖教她几手,只可惜柳臻颜全无天分,琵琶弹得像弹棉花,二胡拉得像扯锯。
见识过一次后,楚袖便尽量让柳臻颜少接触这些东西,索性柳臻颜做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多久又被别的新鲜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
月底楚袖正考较坊里乐师的课业,便见得柳臻颜如花蝴蝶般跑了进来,见着她眼眸都亮了几分。
“楚妹妹,我得了封好帖子呢,过几天你同我一起去,你性子好,她们肯定都喜欢你。”
“柳姐姐邀请,自然是要去的。”
“好,那二月二那天早上我来朔月坊接你,我们一道出去踏青赏景。”柳臻颜拍板拿了主意,拉着楚袖喜形于色。“我刚回京城,若是一不小心冒犯了哪位,肯定要吃挂落。楚妹妹脑子灵光,肯定能提点我。”
春莺也在不远处点头,也不知是否楚老板天生就和她们家小姐有缘,平日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小姐,对楚老板倒是言听计从。
若非楚老板有朔月坊这么大的家业在,她这个位置早就被王爷换给楚老板做了。
定好了时间,楚袖也着人去打听了中和节这天勋贵子弟们的安排。
这才得知,为了给京中适龄男女婚配,皇后娘娘牵头,长公主做东,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上设了宴会赏景踏青。
柳臻颜身份尊贵又是新人,自然早早就得了帖子。
只是这么一来,苏瑾泽和路眠也是要到场的。
为着这场宴会,楚袖早早点了月怜和叶怡兰作陪,选了一首《春日游》作曲。
直到柳臻颜来接人的那日,三人都还在练习。
柳臻颜口中的早上与旁人理解中的早上不大一样,静街的关卡刚开,天光破晓之时,柳臻颜的马车便出了府,一路上紧赶慢赶,在辰时初到了朔月坊门前。
一条街上的商户都无人开门,唯独一家朔月坊早早开张,雕花木门半掩着。
今日到底是世家子弟宴会,也不好带着一大群仆婢,柳臻颜也就带了春莺和另一个得用的婢女。
赶在婢女敲门前,柳臻颜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如同一阵风般刮进了朔月坊里。
“楚妹妹,我来接你了。”
为了衬景又不抢人风头,楚袖几人都穿着素淡,月白衣衫上隐约能瞧见些花纹,发间只几根银钗子。
柳臻颜就不一样了,她本就是艳丽模样,一身花纹繁复的赭色衣裙与红玛瑙的首饰极为相衬,行走之间又有一股子京中女子少有的豪爽。
两人寒暄几句,便带着人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外的庄子去了-
这处庄子是长公主云英未嫁时陛下所赐,唤作芳菲园,内里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是长公主亲手布置。
听说当年长公主与驸马便是在此处定情,继而成就佳话的,在京中女子心中有不一样的地位。
再者,长公主极少插手这些俗事,更多时候都在朝堂之上为今上办事,如今纡尊降贵操办宴会,能来参会简直是莫大的殊荣。
马车在门外停下,柳臻颜和楚袖携手从马车上下来。
楚袖本该落后半步的,毕竟她只是柳臻颜带来的,并不是拿着帖子来参宴的,但无奈柳臻颜拉着她的手,非要一起进园子,也只好依了她去。
只是这不免引来旁人的猜疑,尤其是那些个只听说过这个镇北王嫡女的人,眼神不住地在两人之间盘旋。
僵局很快被打破,苏瑾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管竹笛,凑到两人面前,笑嘻嘻地道:“柳小姐,先借楚老板一用,之后归还。”
柳臻颜还没答应,就觉得手上莫名一酸,再想用力时,楚袖已经到了苏瑾泽身后。
她正想怒斥这个登徒子,就见得楚袖轻轻摇头,也便偃旗息鼓,瞪了苏瑾泽一眼便往自己的位置去了。
苏瑾泽对这不痛不痒的一眼全不在意,转身便带着楚袖从一旁的竹林小道里走了。
走了没多久,便见到一张石桌,桌旁已经等着了一个人,正是路眠。
箭袖轻袍的青衣公子正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的两颗金珠,因着尚未加冠,只用了一条发带束起长发。
“路眠,你看看,我带谁来了。”苏瑾泽以一种惊喜的语气说着,路眠也便侧目望了过来。
似是想到了半月前自己在姑娘闺房里歇息了一晚的窘迫,路眠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看过来。
楚袖倒是没什么尴尬,她落落大方地同路眠打了招呼,又有些无奈地看向把自己叫来的苏瑾泽。
“苏小公子今日这一出又是为的什么?”
苏瑾泽将竹笛在手中转了起来,也笑着反问她:“楚老板今日跟着镇北王嫡女来,又是为的什么?”
“总不至于是要挑个好夫婿吧?”
第24章 宴会
楚袖和苏瑾泽也没聊几句, 便有一个小厮远远地来叫苏瑾泽,说是长公主有请。
两人的谈话也就无疾而终,路眠也跟着苏瑾泽离开, 只留她一个人沿着回路走。
等她到了宴会场上的时候, 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柳臻颜一打眼便瞧见了她, 也不顾其他人的视线,挥舞着手喊她过去。
楚袖在心里叹气,不知道柳臻颜这单纯的性子究竟是好是坏了。
她快步走到了柳臻颜身后候着,顺带着将柳臻颜的不满打了回去。
纵然她在京城有些名声,如今在长公主的宴上也不过是个被带来的乐师罢了, 自然不能如柳臻颜想的一般与她同坐。
这般不懂规矩,便是长公主看在苏瑾泽的面子上不罚她, 怕是日后京中也会说她一个乐师无法无天,自比王孙贵族。
侍立在一旁, 才是她该有的位置。
再者说, 这位置也算不得委屈,毕竟不少四五品官的儿女都是如她一般沾了别人的光进来这芳菲园的。
正经的帖子送出去不足百份,可若是加上各家陪侍的人, 便足足有四五百人了。
因着柳臻颜的缘故, 楚袖也是见过那帖子的,帖子上写明了仆役不可过多,可这过多过少都无定数, 自然是各家心中琢磨。
相较于在场的诸位,柳臻颜带着的人属实是多的离谱, 再加上她是个生面孔,更是引人好奇了。
不多时, 长公主和驸马姗姗来迟,以一杯清酒开启了宴会序幕。
“今日是中和节,合该踏青赏景,本殿这庄子虽不大,倒也有几处有趣景观,待得宴后,诸位也可自由走动。”
“春|光正好,各位又都是才华横溢,不知哪一位有意先来?”
说是踏青赏景,实则是男女相看。昭华朝男女大防虽不严,但也不是没有。
宴席上男女各占一侧,遥遥相望,既能瞧见对方容貌,又不至于冒犯。
比如柳臻颜对面,便是半月前见过的顾公子。
能坐的这般靠前,顾公子的身份自然是不一般的。
他是今上第九子,全名叫做顾清辞,向来偷闲躲懒,贪爱人间风月事,往日是最不喜这些宴会聚餐的。自打他看上了冀英侯嫡女,便是一门心思地想着改换自己形象,可惜总是不得章法。
顾清辞有意冀英侯嫡女,自然不自觉地往下席观瞧,这便引得柳臻颜好奇。
“他这是做什么呢,未免也太过显眼了吧。”柳臻颜刚嘟囔完这一句,便被上首的长公主点了名字。
“听说镇北王嫡女柳姑娘月前回了京,这么多年也无缘得见,不如就请柳姑娘为我们打个样?”
长公主执杯看向此处,言笑晏晏间便介绍了柳臻颜的身份,也算是想将她拉进京城圈子里。
柳臻颜对于那些个琴棋书画是一窍不通,也只是认得字儿罢了,一见诗词歌赋便脑袋疼,长公主口中的打样,对她来说却是难上加难。
好在楚袖曾见过她舞剑,虽力道不足,但胜在气势,也便小声提醒她。
毕竟在京城的第一次露面便露怯,对于柳臻颜日后行事多有阻碍。
柳臻颜自是同意,她起身向长公主行了个抱拳礼,道:“原是带了人为长公主殿下献舞,既然如此,臣女也便献丑了。”
芳菲园毕竟是长公主的园子,公子哥儿们带进来的刀剑早早就被卸在了外面,柳臻颜只能先向长公主致歉。
“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带够东西,借长公主园中一物,不知可否?”
“柳小姐随意取用便是。”
于是,众人便见柳臻颜三两步到了宴席后的一处桃树旁,伸手折了一支桃花。
芳菲园有专人打理,桃花也开得比别处早,这支桃花开得娇艳,花瓣颜色深深浅浅,很是美观。
众人不明所以之际,楚袖和叶怡兰已经各自拿了乐器在手,月怜则是褪下了那长至脚踝的幕离,走到了柳臻颜身侧。
箫声起,琵琶如走珠,席间的两人也动了起来。
素衣女子虽挽纱而舞,但其每次动作,都卷动片片桃花,柔中带刚。
而那鲜衣姑娘将那支桃花在身前一横,下一个动作却凌厉异常,仿佛在她手中的不是花枝,而是一柄锋利的长剑。
两人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奇妙地中和了彼此,成了一种阴阳交缠之意。
再加上那本就颇有缠|绵之意的曲子,与本次宴会的目的可谓是不谋而合。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少年少女借着看舞的动作彼此观瞧,不乏有情意绵绵,面红耳赤。
柳臻颜的这一舞得了长公主的极大赞赏,之后的才艺都中规中矩,未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可以说在这一场宴会上,柳臻颜收获了不少新鲜出炉的好朋友。
她们围在柳臻颜身侧,将在她身边伺候的春莺都挤到了最外头,至于楚袖等人,在长公主宣布自由走动时便离开了此处。
楚袖几人走了没多远便撞见了尴尬一幕,不得不躲到了一旁的门扉后。
一个姿容俊秀的儿郎伸开双臂拦在蓝衣女子跟前,面上泛着红晕,话语里却是十足的哀怨。
“不知小生做了什么惹得郡主不喜,要与我恩断义绝?”
“只要郡主说,我一定会改的。”
说着说着,那人还伸手去扯姑娘的袖子,只是被躲开了,双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郡主不喜欢小生随便碰您,小生不碰便是了。”
“但……”那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无情打断。
“你当初信誓旦旦绝不与本郡主这种仗势欺人的渣滓为伍,怎的今日如你所愿,又在这里惺惺作态。”
“郡主,小生可以解释……”
女子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又狠狠踹了几脚,这才撂下话离开。
“什么京中第一才子,也不过如此,只不过玩了几天便成了家犬,真是无聊。”
“郡主……”
直到那人失魂落魄地走了,三人这才从藏身处走出来。
月怜对这些事最是看不过,嘴上也不饶人:“这些个王孙贵族,个个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都是腐朽不堪。”
“只不过是随意走两步,都能遇见这种事情。”
不知是月怜的嘴开过光还是她们就是如此倒霉,刚走几步,便又遇见了另两位示爱之人,其中一位,还是楚袖先前认识的人。
“李公子,我是真心爱慕您的,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这次好不容易得见公子,才大着胆子前来。”
这次倒是与之前的截然相反,女子苦苦恳求,男子不为所动。
甚至那男子对于她这行为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你是哪家小姐,我都说我无意于你,纵是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接受的。”
“李公子,我对您痴心一片,您怎能如此呢。”说着说着,那女子竟嘤嘤哭泣起来,搞得男子不明所以。
“我都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男子甩袖离去,只留女子在原地伤怀。
楚袖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魏娇娘,也算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当年周家出事,周庆勉改姓聂,魏家初起时不见什么动静,谁知没过多久便说魏娇娘与聂庆勉八字不合,害得家中鸡犬不宁,只能退了亲事。
聂庆勉本还想挽留,但无奈他有个雷厉风行的娘亲,当下便同意了退亲。
三年过去,聂庆勉早已成家,甚至还有了麟儿,魏娇娘却仍待字闺中,硬生生熬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姑娘。
魏娇娘在此伤怀,久不离去,几人只能换了条路,是以到地方的时候便迟了几步。
本该无人的地方被人占了去,那人似是吃醉了酒,落拓青衣铺陈在地上,整个人依靠在一根石柱旁,还在举杯敬天。口中喃喃。
“喝!”
月怜一见这场景就知道她们没办法在此处躲懒了,当下便抱怨起来:“怎么这里有个酒鬼,真是坏人兴致。”
“月怜,慎言。”楚袖垂眸落在这人腰间的一块玉佩上,暗道这可不是她们能够随意谈论的人物。
第25章 冲突
不同于方才撞见那两场闹剧, 她们都隐于暗处,如今是正当面撞上,月怜还先开口说了几句, 躲是没法子躲了, 楚袖只能希望这人大度些莫要在意她们这些无礼冒犯。
“民女唐突,不知公子在此处歇息, 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楚袖行礼,在她身后的月怜和叶怡兰自然跟着低头,不敢再放肆打量。
不知这位公子是否真的醉意朦胧不辨来者,总之他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 盯了几人好一会儿却不发一言,反倒是拎着酒壶又灌了不少。
楚袖对于这种刁难轻车熟路, 姿态依旧稳稳当当,可月怜就不一样了。
哪怕是身子还支得住, 她也忍不住小声唾骂这家伙装腔作势。
离她们有段距离的公子哥可能听不到, 在她身侧的叶怡兰和前面的楚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楚袖心道这小丫头性子还有的磨,却又不想太过拘束她的天性,只能之后再寻办法了。
叶怡兰则更直接些, 借着前面楚袖的遮掩, 她直接并指在月怜穴位处拂过,便再没了声响。
刚做完这动作,那公子也已经彻底醉死了过去, 呼吸异常得均匀。
本以为会迎来一场交锋,结果就这么轻轻揭过, 那他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为了和她们遇上一次么?
楚袖心中疑惑众多, 却都压了下去,带着两人悄悄退了出去。
而就在她离开后不久,刚刚还“沉睡”着的男子陡然翻身坐起,哪里还有什么醉酒模样,一双清澈眼眸盯着几人离开的小路。
半晌,他轻轻笑了一声,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却无人可知,很快便散在了风里-
楚袖等人自然不是瞎逛,而是之前便与冀英侯嫡女说好了,可谁知到了地方却被人占去。
也不知那位温柔恬静的姑娘又寻了什么地方避风头?
未曾见面,楚袖也就带人回了一开始的宴席处,好歹还能与这些个贵女们交谈几句,扩展扩展生意也好。
但不知是今日她运道不好还是旁的什么,她们刚到地方没多久,聚作一团的世家小姐们忽然就吵了起来。
楚袖的身份到底摆在那里,自然不好凑到前面去,只能远远站着观瞧。
最中心的两个女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身份悬殊,毕竟那个着嫩黄衣裙的女子早早地便跪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歉。
“郡主,臣女是无心之失,还望郡主宽宏大量……”
她话还未说完,对面的女子便拿起杯盏摔在了她身侧,碎片飞溅,割伤了她的手背,她颤了一下,却不敢去捂,只死死叩首求饶。
“ 还请郡主饶过臣女一次,日后定然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魏娇娘运道实在是差,她年岁不小,留在家中父亲嫌弃母亲哀叹,若是再不为自己把握,怕是要嫁个芝麻绿豆官,远离京城,这她如何能忍。
只是她名声不好,模样也比不得岁数更小些的姑娘,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位不错的公子,人家却又瞧不上她。
失魂落魄地回来,却又一不小心将酒液泼洒在了金尊玉贵的云乐郡主身上。
云乐郡主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仗着其父功勋在京中耀武扬威,除却能给皇家几分薄面,其余人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行事更是肆无忌惮。
上一个胆敢冒犯云乐郡主的人早就被赶出京城,连带着家中也被贬苦寒之地了。
魏娇娘糊涂之下惹了云乐郡主,自然只能不住地求饶,寄希望于云乐郡主能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长公主极少设宴,突发奇想接手了一次却闹出这种事来,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妥。
云乐郡主性子骄纵,并非是没脑子,见跪在她脚边不住叩首的女子一副可怜相,暗骂这人装相,在众人面前如此作态,无非是想让她被长公主责罚,其心可诛。
“本郡主还未说什么,这位姑娘如此行径,旁人还以为我欺了你。”
若是旁人出事,周围的女子早就出声了,如今碍于是最不爱旁人插手的云乐郡主,这才个个哑了声。
见云乐郡主今日如此好说话,她们也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
“魏家姑娘还是起身吧,这宴会本就是踏青赏景。这么一来岂非坏了兴致?”
“正是此理呢,郡主好性不会罚你,还是着人带郡主换身衣裳,我等也好接着赏玩芳菲园美景。”
云乐郡主不说话,显然也是同意了这般处理。
魏娇娘自然忙不迭地起身,只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郡主大度,怎会与我计较。”
“今日失手污了郡主衣裙,改日定会赔礼。”
云乐郡主冷哼一声,也懒得与她多话,转身便跟着婢子去了园中别院换衣。
这场风波看似已经过去,但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云乐郡主想要折腾人,何必要自己下手。不说其父容王追随者众,单是云乐郡主的裙下之臣就够魏家跌个跟头了。
魏娇娘虽然使了计策今日不受罚,日后却免不了苦楚,归根结底,还是不该惹云乐郡主。
楚袖站在远处看完,也没什么可怜魏娇娘的想法,反倒是在思索云乐郡主走前瞥来那一眼的意图。
云乐郡主不喜乐舞,宴会也极少前去,平日里只游山玩水、寻芳觅柳,倒也无甚交集。
云乐郡主本不该认得她才是,但方才那一眼着实深意。
诸位姑娘们各自散去,携着三五好友往别处去了,楚袖也不愿在此处惹眼,只好寻了处僻静地界坐着。
她的身份不好上前搭话,只能低头拨弦弄曲,等着有缘人来。
可便是她也没想到,有缘人竟会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顾清辞。
许是为了讨冀英侯嫡女的欢心,他今日穿得格外人模狗样,学着京城里那些个文雅公子的穿着,甚至还捉了把玉柄折扇。
“春|光正好,连你的两个使女都把臂玩闹去了,楚老板怎么在此处躲闲?”
楚袖早就习惯了这人说话夹枪带棒,也反问一句:“顾公子又怎么有空来寻我,莫非又撞了一鼻子灰?”
顾清辞喜欢冀英侯嫡女,又不想用身份压人,想着法子在人家跟前混脸熟,偏生人家不喜欢他,每每遇见都能找见理由避开。
想来今日也是如此,这才落得一个人清醒乱窜,倒是撞见了楚袖在这边。
顾清辞讪讪笑了一下,径直与楚袖坐在了一处,这地方偏僻少有人来,倒也不怕别人看见。
“你说,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我呢。哪怕撞见那些个穷酸学子,她都不会躲开的。”
楚袖瞥了他一眼,只道:“男女之事,除却当事人,旁人都是不懂的。”
这不是顾清辞第一次问她,她的回答一直也是这么一句。
楚袖未曾有过心上人,却是见过无数痴男怨女,人间情爱本就不讲道理,断没有礼尚往来的说法。
纵是勉强结成两姓之好,不是惨淡收场,便是得过且过。
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话对男女都是适用的,两情相悦,实在是难得。
贫困之家不敢求,豪富之家求不得。
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
莫说冀英侯嫡女本就对顾清辞无意,便是有意,怕也是成不了的。
今上身体每况愈下,京城中波涛汹涌,暗中多少势力蠢蠢欲动。
身为皇子的顾清辞纵是没有那个意思,但他求娶钟鸣鼎盛之家的嫡女,多少会引来有心人的猜疑。
冀英侯素来保持中立,他的女儿自然也没有嫁入皇家的想法。
这么一来,打从一开始,顾清辞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楚袖能明白的道理,顾清辞只会更明白,只是他到底不甘心,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为何楚老板从不劝我放弃?”
许久,顾清辞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来,他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许多人都让我放弃,长姐、母亲、父亲,就连苏瑾泽那个冤家都这么说。”
“反倒是你,我叨扰你这么多次,你明明烦不胜烦,却不说让我歇了心思的话。”
楚袖笑了一声,回道:“顾公子已加冠成年,万事都自有主意。我不过升斗小民,自己的日子尚且过得不明不白,作何去左右别人呢?”
“不愧是能在各大世家里盘旋的楚老板,说话就是滴水不漏。”
顾清辞长出一口气,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用折扇打了打楚袖的胳膊,将对方的视线引过来,而后问道:“如此清醒的楚老板,可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这是想通了自己的事,便要拿她来玩笑了。
“先立业,后成家。”
“朔月坊那么大的家业还不够,楚老板是想给自己赚座金屋作嫁不成?”
“钱哪里有嫌多的时候。”楚袖拂去落在琵琶上的树叶,带出一串清脆声响。“再者,又是何人说,一定要成婚的呢?”
顾清辞闻言便笑起来,他笑得极为夸张,眼角几乎都现了泪花。
“楚老板,你可真是个奇女子。若是你与长公主相识,必定是知己好友。”
“早些年她也是这般说的,若不是遇上了苏家那位,她可是要做这天下女子不婚的表率。”
楚袖对此丝毫不惊奇,这些年来苏瑾泽早将这些事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尤其是长公主与驸马如何相遇相知的事情,更是时常挂在嘴边。
“不过依我看啊,苏瑾泽也或许一辈子不成亲呢。”
顾清辞说完这句,树上落的叶子便更多了。
他抬头望去,便见得一袭白衣的男子对他笑得阴恻恻的。
“顾小九,你在浑说什么!”
第26章 救人
顾清辞没半点背后说人的尴尬, 反倒一打扇子将簌簌落下的叶子拂去,仰头便骂:“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在这里拿长姐的树撒气。”
“长公主的芳菲园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掉几片叶子又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 苏瑾泽还是从树上跳了下来,不再折磨那可怜的树, 反倒是拍了顾清辞一掌。
两人是自小的冤家,这般行事不过小打小闹,楚袖自然不会在意。
相反,苏瑾泽在这里,那路眠岂不是……
苏瑾泽和顾清辞互损几句, 也便找楚袖评理。
哪想楚袖早就足下生风,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两人也只好作罢,相看生厌地各自寻了别的地方-
纵然是猜到路眠的行踪, 她也万万没有想到, 他会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尚且不明所以,路眠却已经唤了她一声。
“今日楚姑娘路过,见这人形容狼狈地匍匐在地上, 上前一看才见得这人多处重伤。”
“我是楚姑娘请来帮忙的。”
三两句定下了说辞, 楚袖也只能上前虚扶着那男子,顺带着将裙摆在他身上蹭了几下沾上血迹。
见她身上也有了痕迹,路眠这才换了种方式, 拎着人的手架在肩上,两人往客院去了。
因着苏瑜崖身子骨不好, 这次到芳菲园里也随行了几位府医,包扎治伤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在长公主宴上发生这种事情到底不美, 最好是躲着人来。
但芳菲园虽大,可这次宴请的人多,一路走过来难免会撞见几位。
楚袖先前便用锦帕遮了那男子眉目,有人问起怎的如何狼狈便说这人一不小心从树上滚了下来,落在了石头上摔断了腿。
腿确实是摔断了,只不过到底是摔断的还是路眠一路拖着走撞到的就很难说了。
请示过长公主,便有一位府医过来诊治,又是把脉又是扎针,折腾了个把时辰才把人收拾得勉强能看了些。一身脏污衣服换了下去,面上血渍也被一一拭去,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来。
按府医所说,此人除却摔断了一条腿外,还撞断了三根肋骨,左手扭伤,许是落下的过程中还撞到了什么东西,裸露在外的肌肤均有不同程度的刮伤,留下大片大片的红痕。
伤势称不上过重,但都是熬时间的伤,没有大半年是别想恢复的。
楚袖将府医所说一一记下,路眠则是拿了药方骑着马回城里去抓药了。
芳菲园里药材不少,但总归还是缺了几味,为了不耽误治人,路眠也便回去了,留下楚袖并几个丫头守着这人。
之前楚袖遣了人告知柳臻颜自己有事先走,如今也不好再出现在人前,只好在外间看丫头们忙进忙出。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暮色沉沉,药材煎煮后熬成三碗浓黑的药汁,便是离着几步远都能闻到刺鼻的苦味。
那人还昏迷着,丫头们怎么喂都喂不进去,反倒又误了新换的衣裳。
楚袖下意识地要喊路眠,奈何他人不在,也只能自己上了。
她掐起那人两颊,用木筷撬开他的嘴,三碗药便这么灌了进去。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也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可见这位姑娘常做这样的事情,以至于手丝毫不抖,三碗药汁灌下去,连一丝都没洒出来。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滚烫温度,也就顺手将丫头手里拿着的冰凉帕子敷了上去。
这人已经烧了足有一个时辰,嘴唇干得起皮,人也烧得不大清醒,时常迷迷糊糊地说些什么。
只是声音太小,满屋子的人都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能等他稍清醒些再问。
楚袖依旧坐在外间,思考着这人的身份。
按路眠的说法,他本来在树上歇得好好的,这人从天而降砸断了好几根齐腰粗的树枝落到了地上,身上衣衫瞧不出什么花样,除了一根银螺簪外,并无其他证明身份的物什,来历实在是有几分可疑。
路眠方才将那根银螺簪送来,她这才有空仔细端详一番。
簪子没什么特殊,簪头处旋成海螺模样,通身并无接口处,也不能旋开置物,是根一体的簪子。
簪尾处倒是沾了些许赤红,她用帕子擦拭了几番,又仔细观瞧,发现这赤红原是女子口脂,且是近段日子京城中颇为流行的款式。
京中用这口脂的女子没有数万也有上千,以此为线索未免有些大海捞针。
最重要的是,芳菲园紧挨着的这座山可是京城地界有名的险峰,陡峭难攀,少有人至。
怎的偏偏在长公主设宴之时出了这么一桩子事,若说是贼匪,也未免太蠢,这么高的山也敢往下跳,若非运道好,早就去阎王爷殿里报道了。
可寻常人怎会爬到这座山上去呢?更别说要从上面掉落下来了。
此事疑点重重,路眠早先便出去查了,她则是想着能从这男子口中得些什么消息。
路眠既然将救命之恩推到她身上来,想必这人定是有什么不凡之处。
无奈他陷入昏迷,半天过去也不见清醒,楚袖无奈只能将这人带回城东的私宅去。
一连三天,楚袖都没在坊里待着,甚至将她宝贝到不行的琵琶都搬去了城东私宅,日夜等着这人醒。
苏瑾泽和顾清辞去了几次朔月坊都扑了个空,问路眠也得不到回应,只能老老实实地等楚袖自己出现。
一直到了第五天,楚袖都开始心疼自己如流水般的银钱的时候,这位“娇弱”的公子总算是悠悠转醒了。
醒的第一件事也不是问自己在哪里,而是着急忙慌地问自己的衣衫在那里。
楚袖看着好笑,也便取了木匣过来,银螺簪在里头好好地安放着。
见了簪子,人才安分下来,开始问东问西。
楚袖也一一答了,说自己是在长公主的芳菲园里捡的人,得了长公主恩惠才把他救下来,如今是在京城一处宅子里。
“公子您一睡便睡了好些天,这药材不要钱似的用,小女子的家当都要卖出去了。”楚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明目张胆地就是要钱。
那公子果不其然面皮有些发红,羞赧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药材开销日后定然会送来。”
说着,便要去拿那银螺簪,楚袖却不依他,手腕一转便将匣子放到了他碰不到的地方。
“我捡公子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找不见一个子儿,除了这不怎么值钱的簪子可是一个信物都没有。”
“要是您有什么事儿耽搁了,我可没处寻您去。”
这话已经说得还算委婉,只不过任谁也能听出来,就是怕他跑了没人还钱。
那公子显然没见过这种操作,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支支吾吾。
“不瞒您说,我在京城中也有些人脉,不知公子是哪家的人物,我送您回去,也全了咱们这一面之缘。”
楚袖如此说的时候便知道定是不成的,不然这人之前何必将自己身上拾掇得那么干净,全无线索可循。
见人不说话,楚袖面上笑意稍淡,微微拧眉:“公子不会是被人寻仇才沦落至此吧,那我这小庙怕是容不了您这座大佛……”
不知是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面前这位,他蓦地抬头望了过来,清澈的猫儿眼盯着她,明明是个男子,倒显出几分可怜相来。
许是在斟酌用词,半晌才说出一句:“我是来京城寻亲的,路上遇了山匪,不慎落崖,东西都落在了那帮子贼匪手里。”
“寻亲?”
楚袖上下打量了这人好几眼,才开口问了一句:“公子寻的是哪门子亲,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或许我还能帮上一把。”
“公子如今还在病中,只靠自己怕是得大半年了。”
这人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伤势,只磕磕巴巴地解释:“多年前的远方亲戚,不知名姓与住处。此次往京城来,也是想寻个生计的。”
“我自幼身子骨弱,倒学了些文雅之事,便想着趁这机会来京城赚些银钱。”
他说完这些,便有些紧张地瞧着面前这善心的姑娘,谁知对方听完反倒露出个笑来,一拍手道:“既然公子无去处,不如在我朔月坊做事。”
“实不相瞒,坊里的教书先生有一位日前才请了辞,公子正好顶上去,也算还了药钱。”
“坊里?”
楚袖解释道:“我在城北开着一家乐坊,生意还算不错,公子若是有意,过些时日便可去看看。”
对于一个想要隐瞒自己身份的人来说,城北鱼龙混杂,确实是个好去处。
是以对于这人最终的妥协,楚袖并不意外。
“既然公子要来坊里,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陆檐,未曾请教姑娘名姓?”
“姓楚,单名一个袖字,红袖添香的袖。”楚袖介绍完自己,看着小厮进来换药,也便开口:“那我便不在这里碍事了,待得陆公子更好些了,我们再谈月钱之事。”
出了房门,楚袖隐约还能听见陆檐同小厮低声细语地道谢,可见此人纯稚品性。
陆檐的借口漏洞百出,人虽说落魄,但一身气度依旧掩不过去。
这个陆檐身上,秘密可不是一般的多啊。
第27章 惊吓
楚袖的话也不是客套, 约莫过了一个月,眼看着陆檐除了那条断腿还不太方便外,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 她也便着人将陆檐带回了朔月坊里。
陆檐原以为楚袖口中的教书先生不过是权宜之计, 毕竟乐坊多是培养乐师舞姬,哪里用得着读书识字。
等到了朔月坊, 见着里头的各色人物,他这才反应过来。
这哪里是乐坊啊,这地方几乎把所有手艺人都聚在一起了。
若是他没看错,方才进门处,那两个小孩子是在跟着学画糖画吧?
画出来的生肖有模有样的, 可见下了功夫。
短短几步路瞧见的都是这种离谱的事,以至于当他进了一间布置雅致的书房时面色异常的平静。
说是教书, 楚袖那是半天的缓冲都不给,当下便将人送到了地方。
她摸了摸一个小姑娘的头, 问道:“之前宋先生教到什么地方了?”
“宋先生走之前刚刚教完《三字经》, 接下来该是《千字文》了。”小姑娘扎着环髻,笑起来两侧还有甜甜的酒窝,不大的孩子绷着脸回话, 可爱得紧。
“莲儿做得真不错, 下学后可以去找汤婆婆拿一块糕点。”
“谢谢楚老板。”
这些年里朔月坊越做越大,虽说坊里人关系依旧亲近,到底比不上初起时那些姐妹放得开, 唤她也只是一句楚老板。
楚袖对此也没多大意见,便随他们去了, 倒是没想到,连书斋里的小姑娘都学了这一套。
她点了点小丫头的脑袋, 倒也没纠正她,只望着陆檐道:“麻烦陆公子教导这些孩子们了。”
自打三年前她接手了存香阁,那些年纪小些的孩子们便有一批要送到朔月坊来。
存香阁中虽有人教导,却并非人人都可接触到的,像那些本就是要送去做奴仆或下九流营生的孩子,识字也只是个大概,学的更多的便是各种本事。
楚袖对此不置可否,可每年送到朔月坊的孩子却都被她请人教导,不求读出个什么名堂来,也是要腹有诗书气才行。
一来乐师舞姬本就注重气质,二来这对他们自己也是有益无弊的。
“楚老板客气。”陆檐行动稍有不便,如今还坐在楚袖命人打出来的木轮椅上,行礼也只能微微颔首。
知道要来做教书先生,他换了一件极为文雅的绣竹袍,提前便将常用的那几本书看过几遍,如今教起这些半大孩子来更是游刃有余。
这是陆檐第一次教书,楚袖很是不放心,也便留在书斋里看着。
当然,不是对陆檐的水平不放心,毕竟这人之前能写整整一沓的教学计划,自然是有些本事在的。
她不放心的是书斋里的几个皮猴子,宋先生在的时候就常常被捉弄,这陆公子刚来,又长着一张稚嫩的脸,这些皮猴子还不得反了天去。
毕竟单看这一张脸,谁也想不到陆檐竟然已经是个二十一岁的成年男子了。
再加上他身子骨弱,身量也不算高,顶多比她高出小半个头,在男子中已是极为不显了。
楚袖也知道若是她正大光明地留下来,指不定这些皮猴子能坐得住,往后便又要欺负人,早先佯装离开,实则是绕到另一处暗门处,悄无声息地到了陆檐身后的一道屏风后。
大部分的孩子们还是听话的,书斋里朗朗书声不断,陆檐时不时会讲解其中道理,也不像先前的宋先生一般引经据典,用些枯燥例子,反倒是取材于生活,举例生动活泼。
楚袖在屏风后听着,都不由得暗暗点头。
陆檐确实有两把刷子,不止是纸上谈兵,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教习孩童和教习成年人是不同的,前者所付出的耐心与精力远超于后者。
而陆檐第一次做便做得如此好,莫非是之前便做过这样的事情?
楚袖这边还在猜测陆檐的身份来历,前面却已经闹起来了。
起头的是个八岁的男孩子,他借着请教功课的由头到了陆檐的案桌前,实则袖子里还藏着之前玩闹时编好的草蚂蚱。
他本就是乡下孩子,家里遭了祸事才被卖给了人牙子寻个活路,此时得了读书识字机会,在书斋里一向是努力用功的。
他想着新来的先生看着文弱,又腿脚不好,与他阿爹一般模样,许是连这些小玩意儿都没见过。但他又怕先生责骂他玩物丧志,便在陆檐查验自己功课的时候将草蚂蚱放到了桌上。
这举动本来没什么,谁知陆檐见了草蚂蚱脸色大变,手里的书卷都拿不稳砸在了砚台处,桌案登时便乱作了一团。砚台里的墨汁溅了一身不说,陆檐还一个劲儿地挪动轮椅,一不小心便从上头摔了下来。
如此大的动静,不止孩子们吵嚷起来,就连楚袖也顾不得自己是偷偷进来的了,当下便从屏风后冲了出去。
见她出现,孩子们更是七嘴八舌地说道:“都是他的错,是他放东西吓陆先生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你放的。”
在一片杂乱声中,楚袖率先将陆檐扶了起来,又喊了几个孩子将轮椅推过来,勉强将他扶了上去。
“莲儿,去喊你兰姐姐过来。”
小姑娘听着吩咐便往外跑,其他人还想说些什么,也被楚袖喝止了。
“别吵,散开些,将门窗都打开。具体的事情之后再说。”
围上来的孩子们散开,陆檐的症状看着便好了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草蚂蚱将他吓得魂不守舍,眼神涣散,刚搀扶的那一下还能感觉到他身上不住的颤抖。
这模样,活像是被梦魇住似的。
楚袖蹙了蹙眉,正想着叶怡兰怎么来得这么慢时,面前的男子就开始小声地喊娘,扯着她的袖子是死不松手。
得,捡个人当祖宗伺候还不够,还得给人当娘。
心里嫌弃万分,她手上动作却十分温柔,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安慰着受到惊吓的陆檐。
“别怕,娘在。”
“呦,楚姐姐现在都给别人做娘啦!”叶怡兰一进门便听得楚袖的柔声细语,可谓是分外稀奇,也便开口调侃道。
怕再吓着陆檐,楚袖只是瞪了叶怡兰一眼,这轻飘飘的一眼对叶怡兰说算不得什么。
她三两步走到陆檐身边,见他这般模样,也只能掐着腕子把了脉,又摸了摸他原本断裂的几处地方。
“腿和肋骨都还好,没摔裂。看起来像是离魂症,我先给他施针,找个丫头去煎些安神的药来。”
离魂症与鬼神之力并无关系,多是惊吓过度导致,好好睡上一觉缓过来也就没什么了,算不上什么严重的病。
楚袖将人推到了一楼早就空着的房间里,寻了个小厮去煎药,她本人则是留在了陆檐身边。
陆檐看着弱气,手劲儿却着实不小,织锦的料子被他揉作一团不说,力道大得几乎能扯破。
她起初还想着用力拽出来,听见刺啦一声便再不敢动,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外衫褪下来,这才给叶怡兰空出了扎针的位置。
叶怡兰施针,楚袖则是找了那送草蚂蚱的孩子来问情况。
那孩子也被这一出吓坏了,一直在书斋里没走,方才的草蚂蚱被他拆了丢在一边,自己则是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时不时往外瞧。
其他孩子早就散去各自做事,独他在这里守着。
楚袖过来时便瞧见这幅情状,倒也不是很意外。
“你且随我进去,我有话要问你。”
书斋门扉闭上,两人坐在陆檐的桌案旁,一一复原先前的情况。
方才孩子们七嘴八舌,楚袖也只听了个大概,一些细节远处的孩子未必瞧得真切,还是得细细引导当事人才好。
“我就是将草蚂蚱放在了这里,先生瞧了一眼就慌乱得很。”
“当时先生手上还拿着你的功课么?还是已经放到桌子上了?”
小孩子回忆了一会儿,便道:“好像是拿在手中的,我功课做得一般,先生原本是要同我讲解错处的……”
楚袖坐在陆檐方才的位置上,仔细调整手中纸张的位置。
直到某一处,纸张遮了草蚂蚱的半身,只露出前半截来。
一眼望去,竟与某种飞蝗一般模样!
飞蝗成灾极为可怖,京城选址极佳,少见此等灾害,但北境南郡近些年来都有蝗灾肆虐。
最为瘆人的是,这些飞蝗不止会啃食粮食,一些特殊品种甚至会袭击活物。若是饿得狠了,也会成群结队地生食活人。
但对未曾见过这般景象的人来说,草蚂蚱只是孩童玩意儿罢了,万万不会吓成这般模样。
陆檐竟见过蝗虫食人?
楚袖只在游记里见过那种骇人的描述,许是怕文字传达不了,笔者甚至还贴心地在一旁画了一副插图。
骨肉糜烂,蝗虫密密麻麻。
那是幅想起来就会让人作呕的画。
她尚且记得自己看完那本游记后,整整三天没吃得下荤腥,但也没有留下如此浓重的心理阴影。
以陆檐的年岁来看,他若是亲眼见过,岂非只有十年前朔北那一场食人蝗灾了?
所以,陆檐也是从朔北来的。
这么一来,朔北来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他那副模样,会与镇北王等人回京有关么?
第28章 猜疑
陆檐在那次草蚂蚱事件后便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 期间楚袖尝试从他口中问出点消息都无果,只能嘱咐小厮照顾好他,顺带着将这五天用的药钱加在了账上。
陆檐本人对此毫无察觉, 估计知道了也只会为自己添了麻烦而抱歉, 毕竟他就是这么一个极为罕见的老好人。
等到陆檐表示自己完全休养好了,可以再去书斋的时候, 日子已经转到了三月中旬。
街上完全是春日景象,男男女女们换上轻薄的春衫,行走间轻便灵动,小孩子们更是见天地在街上撒欢,拿着纸风车跑来跑去。
朔月坊年前扩过一次店面, 合并了左右两家铺子后几乎比得上京城一些中等规模的酒楼了。
更别说为了方便,楚袖和郑爷商量着将周围的宅院买了下来。
如今这条街上可谓是朔月坊一家独大, 就连对面的那些铺子也大多都是租赁罢了,其中就包括之前楚袖在的那家茶馆以及之前月怜十分喜欢的早点铺。
鉴于陆檐可能要在这里生活很久, 在他又一次上完课之后, 楚袖便出现在了书斋外,并且不由分说地将这人拉出去逛街了。
倒不是她有给人花钱的癖好,实在是抵不住那群小孩子经常会问起陆先生是不是很穷, 连他们都隔三岔五换衣裳, 他却一直都是那身灰扑扑的长袍。
她也曾问过陆檐这个问题,然后对方的回答也十分地接地气。
“耐脏。”
说得很有道理,但楚袖并不接受。
尽管她本人十分爱财, 也不想被人扣上克扣月钱的帽子,反正买新衣裳的钱, 继续从月钱里扣就好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哪怕陆檐再三拒绝, 最终还是被楚袖拉了出去。
楚袖目标明确,带着人出了门便往对面的一处成衣铺去了,那铺子外正站着个中年妇人,手里拿着绢扇摇来摇去,见着人来便显出个笑脸来。
“哎呀,楚老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作为朔月坊的老板,楚袖却意外的平易近人,这一条街上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谁让她闲得没事便会出来溜达,一点都不像个大老板,反倒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
虽然这姑娘常常会被舒娘子和月丫头扯回去做事就是了。
“坊里新来了人,我带他来做几件衣裳。李叔是咱这儿手艺最好的,自然来叨扰您二老了。”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李娘子听了这话眉开眼笑,转头便冲铺子里喊:“当家的,把手里的活放放,先给楚老板带的人量个尺寸。”
灰褐长袍的中年男子将手中的木尺与针线放下,应声:“来了来了,早就听见你喊了。”
小厮将人推进店铺里,陆檐的腿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只能扶着一旁的廊柱。
李叔一边帮陆檐量肩宽胸围,一边同楚袖搭话:“可有些时日不见楚老板出来,看来最近又有新活计做了。”
“哪里有什么新活计,不过是老顾客垂怜,还来惠顾罢了。”
楚袖也不闲着,在李娘子的介绍下挑了几匹布料,藏青色花鸟纹和宝蓝色修竹纹的给陆檐,另几匹素净些的则是给叶怡兰和月怜一人裁了衣裳。
李娘子见她挑得仔细,却没有自己的份,也便扯过一匹月白料子。
“楚老板心疼手下人,也得心疼心疼自己呀。这料子日前才进的货,入手轻薄,颜色又正,衬你白皙的肤色正正好。”
楚袖只瞥了一眼便知道李娘子说的不假,横竖她的衣衫都是旧衣,做也就做了,不碍什么大事。
一众料子挑下来,陆檐那边也完事了,楚袖等人的尺寸早有记录,也用不着花时间量尺寸。
出来一趟不过小半个时辰,日头渐高,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做了衣裳,陆檐以为便要回去了,谁承想楚袖拉着他从街头逛到街尾,随行的几个小厮手上都拿了不少东西,就连他的轮椅上都挂了个不大的铃铛。
陆檐明明是被人推着走的,此时额间也出了汗,他望着不远处同人打招呼的姑娘,喃喃道:“大乐坊的老板竟也和这些市井摊贩打交道么?”
推轮椅的小厮离得近,自然将他这话听得真真切切,脸上带着笑意回道:“陆先生可别把我们楚老板同那些人相提并论,楚老板人好着呢。”
没想到会有人回应,陆檐有些哑口无言,半晌也笑道:“是啊,楚老板是不同的。”
明明只是聊一会儿的功夫,楚袖回来的时候手上便又多了两串糖葫芦。
从楚袖面上无奈的表情来看,应当是那些热心的婆婆送的,然后陆檐就被塞了两串糖葫芦。
双手拿了东西,陆檐立马直起腰背坐着,看着就分外僵硬。
“楚老板,这不是送给你的吗?”
楚袖摆摆手:“我对甜食不感兴趣,麻烦你处理一下啦。”
虽然对甜食不排斥但也说不上喜欢的陆檐:……
等到陆檐把两根糖葫芦都吃完,几人便回了朔月坊,刚进大门没几步便听得楼上有人喊着楚袖的名字。
“阿袖阿袖,看上面!”
看周围人都习以为常的模样,陆檐反倒有些好奇的抬头,便见得那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儿斜倚在栏杆处,捉着折扇的手摆来摆去,活跃得很。
嗯,被这样叫的话,莫名有些羞耻呢。
陆檐只觉得楚袖此人奇怪,开着一家奇怪的乐坊不说,连身边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奇怪。
舞姬乐师习武会医,乐坊背后是家不小的书斋,现在连友人看起来都与一般的世家公子不大一样。
陆檐第一百零六次思考自己是不是被带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不同于陆檐的怀疑人生,楚袖只觉得自己的清闲日子又到头了,毕竟苏瑾泽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次次都是带着麻烦和任务来的。
吩咐人将陆檐送回去,楚袖这才回了苏瑾泽一句:“你且等等,急什么。”
“自然要急的,不然怎么能第一个见到阿袖呢!”苏瑾泽油嘴滑舌,对着楚袖也向来是嘴没个把门。
楚袖懒得理他,可总有人治他。
苏瑾泽一个不注意,便被来人钳着肩膀丢进了二楼的一处雅间里。
“路小公子。”
“路眠。”
路眠如此说了,楚袖也就随之改口:“路眠你们来了多久?”
“一刻钟不到。”
许是看出了楚袖眼中的疑惑,他又补了一句:“今日在城北办事,便顺路过来一趟。”
“原是如此。”
楚袖应了声便往二楼去,不多时便到了两人的雅间处,路眠等在门口,两人便一起进去。
三人各自找了地方坐下,苏瑾泽像是得了什么趣味一般凑了上来:“那家伙就是你说的陆檐,长得还算不错嘛。”
“他是陆檐,具体的事情我都已经说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查出来些什么?”
说起这个,苏瑾泽收敛了些,却已经吊儿郎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别说了,芳菲园那边快把山都翻个遍了,也没找到什么别的线索。还是我和路眠绕到那山的另一处,一户一户地问人家才得了个消息。”
“说是正月里在官道上见了几十名凶悍男子骑马快奔往那山的方向去了,那会儿便有人怀疑这些人的身份,只是到底没祸害人,也就没了后话。”
“至于陆檐这家伙,问遍了各处也只有一家茶馆说曾接待了一位外地的病弱书生,只不过说是得了咳疾不便见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留了点印象。”
苏瑾泽三两句话将调查出来的结果告知,路眠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点头,等他说完了,路眠才开口。
“十年前朔北飞蝗严重,但也不是整个朔北,我问过几个跟我一起回来的弟兄,也仔细问过我爹。”
“闹蝗灾的地方在朔北边境处,是最靠近草原部落的那几个村庄。”
路眠如此言说,楚袖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乡绅豪富都在主城以求军队庇护,陆檐这种人怎么会到边境去?”
这也是症结所在,路眠在一片沉默中说出了一个可能。
“除非,他幼时曾被人带到了那个地方去。”
无论是被人拐去亦或是私生子女在外流落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陆檐先前还说过自己要来京城寻亲。
但不管是何种情况,都与他们想要得知的真相毫无关系。
“柳小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苏瑾泽打破僵局问道。
“三月起便很少来了,听说是相看到了好人家,被家里拘着学规矩呢。”
至于柳臻颜到底满不满意,却是没人在意的,总归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她本人关系不大。
不过从那足足写了三页纸来抱怨规矩的信来看,大约是不满意的。
之前柳臻颜那模样,可着实不像个有心嫁娶的姑娘,若是给她一个机会,怕是能直接冲上战场去。
“清秋道那边递了消息,说是镇北王有意从几个适龄皇子里选,也不知到底会选中哪一位。”
今上儿女缘薄,尚在的子女不过七人,其中公主三人,皇子四人。
除却前些年已经娶了正妃的太子殿下外,只剩了五皇子、九皇子和刚到舞象之年的十一皇子。
若是要选,也只能从这三位成年皇子中遴选。
柳臻颜代表的可是镇北王一族,婚姻大事自然是不能小觑的。
“镇北王野心倒是不小。”
从皇子里选,那不就是摆明了要站队。
要知道,那些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大多都不会掺和进这些事里去,今上宽厚仁和,早早定下太子便是想断绝旁人的心思,连带着那些权贵世家都尽量避免同皇子们联姻,便是成了也大多是次女。
镇北王这可是嫡女,下注不可谓不狠啊。
第29章 亲眷
镇北王有意向皇室嫁女, 却不能明目张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两情相悦,镇北王疼惜唯一的女儿, 才“勉为其难”地将女儿嫁了出去。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 镇北王府专门办了一次春日宴,说是为了让柳臻颜多接触接触京中贵女, 实则是要为所谓的两情相悦铺垫。
只是镇北王大概想不到,太子稳坐钓鱼台,压根儿不给他面子,只让太子妃带着礼物前来。
而九皇子顾清辞更是直接,说自己日前长了不少红疹, 怕传染给柳臻颜,将帖子给推了。
到最后, 竟只有五皇子一人去了。
就这听说还是怕镇北王没面子,五皇子才临时改了行程去镇北王府上走上一趟, 纯粹就是为了敷衍。
楚袖作为柳臻颜回京后的第一个朋友, 自然也受到了邀请,甚至还被柳臻颜安排到了靠前的席位,身旁全是世家小姐。
好在她本就长袖善舞, 这些年来与这些女眷也算有些交情, 不至于被骂是攀高枝的。
当下的宴会也不过是那一套流程,歌舞戏曲,春日里还能赏花作诗。
但柳臻颜显然不是个会作诗的姑娘, 只能装扮得分外华丽坐在上首充当摆设。
柳臻颜满头珠翠,妆容也是明艳大方, 虽说是衬她娇艳容颜,对脖颈来说却不是什么美事。
单楚袖瞧见的, 柳臻颜已经悄悄扭脖子十六次了,可见这华丽的分量之重。
戏台上是新出的折子戏,有情|人以银螺簪定情,却是一对苦命鸳鸯。
女子迎刀剑上战场,男子面风霜登朝堂,两人步步艰难,到最后竟成就了一出“嫁子”奇闻。
古往今来都是嫁女,便是男子入女方,也多是入赘、倒插门之类贬低说法,倒第一次听说嫁子的。
这出戏是出自朔月坊,离得近的贵女便小声地问询起来:“楚老板怎的选了这么一出戏来演,怕是要惹事的。”
“是啊,楚老板怎的没仔细挑上一挑。”
昭华朝风气开放,再加上有长公主这个古今第一人在前头挡着,旁的地方或许还好,京城这地界儿的姑娘们可个顶个的不好惹。
有投奔红鱼卫的,也有投靠长公主做女官的,便是不去,大多也以长公主为荣。
半年前还有一位钟娘子休夫出户,如今便在长公主手下的红鱼卫做事,好不风光。
年轻女子们大多喜欢这些“叛逆”戏文,但对长辈们来说可就不一定了,尤其是那些个有权势的男人,简直是眼中钉肉中刺。
楚袖这么一出,可不是正撞在他们手里了么!
“多谢姑娘们关心,只是这戏是柳小姐自个儿选的,我也没法子改。”
这话倒不是瞎说,柳臻颜本就不想嫁人,再加上镇北王疼她,以往也说过招婿之类的话,也就明目张胆地选了这出嫁子的戏码。
且不说镇北王如何作想,那些个来参宴的男子却是不喜这般做派的,只少数几个觉得有趣。
柳臻颜对这结果并不意外,甚至于乐见其成,没人乐意这婚事就成不了,她也好一个人自由自在。
宴过半场,柳臻颜便要下去换衣,席间的饭菜也要一一撤下去,众人移步镇北王府的后花园赏花。
柳臻颜离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婢女凑到楚袖身侧,小声同她道:“小姐有请,还请姑娘同我来。”
她对这个小丫头还有印象,时常跟在柳臻颜身边伺候,与春莺一样都是柳臻颜的左右手。
楚袖也没有知会别人,便跟着婢女走了,旁人看见了也只以为是朔月坊的舞姬寻她,也便没有在意。
婢女带着她穿堂入院,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柳臻颜的院子。
正房门窗紧闭,春莺在屋外候着,见着两人进来便行礼道:“楚老板,我家姑娘不慎污了衣裳,奴婢想着换件旁的衣裳,姑娘却怎么也不同意。”
“如今小姐闭门不出,这才请您过来,还请您想个法子吧。”
柳臻颜性子娇纵,这也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是楚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先让我进去看看吧。”
春莺开了半扇门让楚袖进去,待她进去后便也跟了进去,带楚袖过来的小丫头则是顶替了春莺的位置,继续守在外头。
楚袖刚进去,便见得着中衣、披头散发的柳臻颜绞着帕子站在屏风旁,见她进来便将人拉到屏风后。
屏风后浴桶未撤,靠近些还能觉着些热气,可见是刚沐浴完不久。
“楚妹妹,我方才一个不小心泼了茶上去,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可是父亲送我的新衣裙,才穿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我弄坏了,呜呜呜。”
倘若楚袖没有站在柳臻颜跟前,她或许真的会相信柳臻颜正在为一件衣裙哭天抢地。
然而事实是,春莺在哭天抢地,柳臻颜在床上坐着,另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的丫头从床幔后走了出来。
这个场景实在有些冲击人,以至于她一时之间并没有说话,而是用探究性的目光看向了柳臻颜,希冀对方能给她个解释。
“楚妹妹,你别担心,只是问一些小事情罢了。”柳臻颜小声说着,她的神情分外激动,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另一个丫头明显习惯了柳臻颜这般模样,她看着楚袖单刀直入道:“不知楚老板戴着的这支玉簪从何而来?”
玉簪?
楚袖下意识地便摸向了自己右侧的玉簪,在那丫头的注视下取了下来。
“敢问姑娘,这玉簪可有何处不妥?”
这玉簪是陆檐前几日送来的谢礼,样式图案都没什么特殊。保险起见她还让叶怡兰拿去查了好几遍,确保没什么别的东西这才斗胆戴了出席各式宴会。
镇北王府的春日宴是她参加的第三场宴会,以往并无人对这玉簪有什么特殊看法。
“只是见料子一般,手艺却是奴婢曾见过的。疑心是不是奴婢失联的亲人,这才斗胆来问楚老板。”
“手艺?”楚袖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情状,道:“这玉簪是之前一位客人送的,说是亲手做的谢礼。”
“不知这位客人在何处?”那丫头明显急迫了些,眼圈都有些泛红。
若陆檐真是这丫头的亲眷,见过朔北蝗灾倒是极有可能,只是一般人家,如何能养出那般谈吐的公子,怕是其中还有隐情。
楚袖心思电转,面上却是信了这一说辞。
“姑娘如若要见他,不如也给我一件信物,也好拿回去验明身份,之后好为你们引荐。”
说着,楚袖将那支玉簪送到了那丫头手里,算是一换一。
那丫头哭哭啼啼的,最后也只是从腕上撸下了个银镯子塞到了楚袖手里。
“这是我娘留的东西,他若是瞧见了定然知道的,麻烦楚老板了。”
“不碍事。”
两人交谈结束,那边春莺也就停了哭诉,柳臻颜被两个丫头伺候着穿上了另一件樱色襦裙,这才从梳妆台上捞了一根簪子给楚袖戴上,远看也瞧不出什么变化来。
柳臻颜不觉得有什么,楚袖却一眼就看出那簪子的不同来,或者说,它与陆檐亲手雕的簪子也未免太像了些。
不过这些猜测,今日之后或许就会有结果了。
也不枉她铤而走险戴着这簪子招摇过市。
第30章 皇子
后花园中的后半场宴会便更随意些, 男女各从不同的入口进,在园中遇见也可结伴而行。
唯一的要求便是每人腕间都挂着一块花牌,上头镌刻着不同的花卉。
若是瞧对了眼, 便可将花牌送出去, 宴会结束后凑成一对的人则可以拿到最初的彩头。
当然,这种游戏也不是随机配对。
若是宴会前已经是两情相悦, 便可请主人家赠一对花牌,也好在宴会上互诉衷肠。
柳臻颜不接手这些,她从盛放花牌的托盘里随意拿了两块便系在了腕上。
花牌是对扣的木牌,上头挂着特制的小锁,没有钥匙谁也看不到里头的花卉是什么模样, 也为这一游戏增添了不少趣味性。
入了园不久,楚袖便与柳臻颜分了开来, 毕竟柳臻颜是这次宴会的主角,身边的人一定少不了。
好在来这宴会的也有那些年轻的夫人, 她们三两成群地凑在一起赏花, 手腕上的花牌也不过是做个装饰罢了。
楚袖走了没几步便听见熟悉声音,侧头一瞧原来是老熟人——如今已经嫁作人妇的李娴。
李夫人为李娴多番打算,最后挑中了一位清贫的世家旁系子弟, 好在他也上进, 登科及第状元郎,将李娴风风光光地迎了回去。
眼下还在翰林院当值,但他多次被今上夸赞, 日后定是平步青云,不知多少人艳羡李娴好运道呢。
此时李娴身边也围着几个新嫁不久的夫人, 她们的夫婿官职都不高,聚在一起也没人说些什么。
“楚老板, 可是许久未曾见你了。”李娴与出嫁前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绾了长发,衣裳比之做姑娘时贵气了几分。
朔月坊名气盛,许多时候都无需楚袖出场,再者李娴出嫁后操持陪嫁的良田庄铺也是异常忙碌,算起来两人也有小半年未曾见过了。
“近些日子都忙,也未曾往朔月坊递帖子,今日既然遇见了,便一道坐下聊会儿天吧。”
盛情难却,楚袖也便进了李娴等人所在的凉亭里,择了个地方坐下。
李娴拉着她的手一一介绍过去,楚袖也能接话,一番夸赞下来倒是成功与这些夫人们建立了初步的友谊。
朔月坊声名之盛,在座的几位没有没听过的,再加之楚袖本就讨人喜欢,年岁也相差无几,聚在一起无论是谈妆容首饰还是胭脂水粉,都十分合拍。
不过半个时辰,亭子里的各家夫人口中的楚老板三字便带了几分调侃。
她们家中都是有田业铺子的,自然知道朔月坊是个什么规模,相较之下年仅十七的楚袖便显得更加难得。
众人围坐在一起,几乎每五句便要提一句她。
她对这场面早已适应,圆滑回应,时不时冒出几句俏皮话,也算全了氛围。
“楚老板今日的衣裳别出心裁得很,不知是哪家绣坊的手艺,改天我也去做上几件去赴家宴。”说话的是几人中年岁最大的一位,绛紫拓银衣衫贵气十足,发间钗环兼备。
“宋姐姐说的是,楚老板这身衣裳端庄大气,走线串珠都是颇为不凡呢。”
楚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姐姐谬赞了,这衣裳是我和手底下的丫头们玩闹做出来的。”
“姐姐若是喜欢,改日便请姐姐到朔月坊来坐上一坐。”
“楚老板相邀,哪里有不去的道理。”那夫人显然很是喜欢这衣裳,团扇掩着嘴轻笑。
和知情识趣的女子聊天是很愉快的事情,纵然是楚袖有意和缓氛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女子各有才情长处,聚在一处比这花园里任何一株名贵的花卉还要耀眼。
本来楚袖是打算和这些夫人们坐到宴会结束的,偏偏她眼尖瞧见了一只额间点着朱色的麻雀。
这种麻雀是清秋道养出来的新品种,因额间一点红被唤作朱额,常用来传信。
朱额本身并不会如同旁的信鸽一般携带纸条,而是会以特殊的规律飞舞。
旁人瞧见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当是雀鸟顽皮在枝间跃动。
她找了个借口离了此处,一路分花拂柳往后花园边界处走,还未摘了花牌出去,便被人拦了下来。
楚袖走的是小路,冷不丁斜里伸出一条腿来,险些绊倒。
她提了裙摆站定,瞥了一眼花丛里的那人,不知说巧还是不巧。算上元夜那一次,她和这位潇洒恣意的五皇子已经撞见了足足三次。
侧卧在花丛里的富贵公子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支着头颅,迎着光眼眸微眯,像是在辨认来人的身份。
“楚老板?”他扯了扯衣襟,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点红痣来。“莫非我喝醉了,怎的瞧见楚老板在近前?”
“民女见过五皇子殿下。”楚袖行了礼,却不见五皇子说话,半晌她大着胆子去瞧时,才发现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他半阖着眼皮,指尖勾着银壶,大红衣袍略微有些松垮,不远处滚落几只银杯。
在诸位皇子之中,独五皇子顾清明男生女相,眼眸狭长似狐狸,五官秾艳。再加上他常年在外游历,一身游子气质更是抓人。
如今半醉半醒卧倒花丛,谁瞧见不说一句好儿郎呢!
她转身欲走,裙摆却被什么物件勾住,低头一看,却是一支竹笛。
竹笛做工粗糙,笛孔也未对齐,外表倒是没有毛边和小刺,可见主人颇为爱惜时常拿在手中把玩。
楚袖将竹笛捡起,还未走动几步便觉得裙摆处传来一股子拉力。
半醉半醒的顾清明两指并拢捏着桃花纹的裙摆,眼睛却未睁开:“听说楚老板精通乐理,各种乐器也是信手拈来。”
“不知今日本殿有没有荣幸听上一曲?”
“殿下想听,民女自然奉陪,只是现下没有趁手的乐器……”
“就用这个。”
楚袖看了看躺在手中的开裂竹笛,又看了看假寐的顾清明,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再问,而是试探性地将竹笛放到唇边。
怪异的声响自竹笛传出,楚袖顿了顿,但见顾清明没动静,也便继续吹了下去。
为了尽快结束这种折磨,楚袖挑了一支最短的小调吹奏。
纵是她技艺炉火纯青,也没办法拯救这支竹笛。
曲毕,她将竹笛双手奉上,顾清明接过后摩挲了一下开裂的笛身,道:“楚老板与它有缘。”
似是而非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顾清明话锋一转:“楚老板怎么不问本殿这笛子从何而来?”
楚袖哑然,她并不关心顾清明的笛子,只想着去和路眠汇合。
苏瑾泽未来,路眠对镇北王府有所猜疑,便趁着这次宴会去查探消息,如今朱额放出,定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然而顾清明也不管楚袖问不问,竟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在他的讲述中,这笛子是他生母遗物,到死都带在身上。
楚袖敛下神色,暗道顾清明也是个身世离奇的主儿。
五皇子顾清明幼时在宫中过得并不好,因为他的出生纯粹是一场意外。
五皇子的生母并没有什么高贵身份,只是小县城里遴选上来的宫女罢了。但她野心却是不小,想着要伺候皇上从而一步登天,为此她不惜背叛了自己的主子言嫔。
她成功怀上了孩子,但母凭子贵的成算却落了空,在她生产之时,言嫔做了一手去母留子。
顾清明出生后就被抱养在言嫔名下,因着繁衍龙嗣有功提了位分做了妃子。
许是他出生时钦天监批的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言妃自他五岁起就缠|绵病榻,熬了快十年才撒手人寰。
知情|人早已被灭口,楚袖能得知这消息还是多亏了长公主,是以在外人眼里看来,顾清明口中的生母应当是言妃。
言妃昔年以乐承宠,顾清明如此说倒也不是什么破绽。
“当年本殿兴高采烈做了这支笛子给母妃,谁知她一朝病倒,竟是再也没能拿起过笛子。”
“母妃忌日将近,本殿难免伤怀,倒让楚老板看笑话了。”
“殿下惦念生母,实属人之常情。”
楚袖和顾清明又客套几句,这下他总算是没再拦着人,只是将丢在一旁托盘上的酒塞进了楚袖怀里。
“麻烦楚老板回来时沽些好酒来,本殿便在这里静候佳音了。”
也不管楚袖同不同意,他躺回原来的位置,一副自便的模样。
不得已之下,楚袖也只能拎着酒壶到了入口处,正待将花牌交回,却发现它不见了踪影。
遍寻全身不得,入口处的丫头们也不在意:“姑娘若是掉了牌子,待会儿再取一块便是了。”
楚袖应下,将顾清明吩咐的话讲给丫头们听,顺带着把酒壶也递了过去。
做完这些,她便跟着朱额先前的指示一路往北走,半刻钟之后,便见得了在墙上抱肩站着的路眠以及墙下苍白面容的公子哥儿。
稍微离得近些,便能听见那公子无奈道:“路公子所言之事我闻所未闻。”
“再加之我身子骨弱,如何能与路公子比试呢?”
“父辈之约,不可不从。”
“比试哪里有两人相约,应当有一见证人才是。”
镇北王和定北将军是老相识,两家儿女本也该熟稔些,奈何镇北王常年居住朔北,定北将军则是在京城安家落户,两人见面的机会可谓是少之又少。
两人都是武将,年轻时不知彼此间比试了多少次,连带着下一代也被熏陶着要比试。
楚袖之前听路眠提起过,却不知道他是要在今日发难。
她还欲再看情况,便见路眠一双鹰隼般的眼眸落了过来。
“见证人来了,可以比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