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绪亭夹紧手指,带来平静的烟草燃成灰烬,掉在地上。
她重新交叠双腿,无声地吞咽。
事实证明,苏霁台那种混迹情场的花花千金,说话挺毒辣的。
比如:“有的人,穿衣服比脱衣服更带劲。”
赵绪亭把烟按灭,接过晏烛递来的湿巾纸擦手,目光落在他蹲身擦拭烟灰的指尖。
等浓黑的发旋有抬起趋势,才慢悠悠地移向餐盘。
牛排已经被切好,做得令人很有食欲,旁边有一小块菠菜泥,是在伦敦时常会吃到的配方。
晏烛眨了眨眼睛:“怎么样?”
赵绪亭咽下去,淡道:“一般。”然后叉起下一块。
晏烛垂着眼,笑了一下,将她用过的湿巾纸团在手心,手指摩挲。
“经常给别人做饭吗?”赵绪亭不动声色地随口问,“比如你的……家人。”
家人。对过去的他们来说,都是过于遥远的词汇。
赵绪亭生父不详,生母赵锦书从赵绪亭出生时就谱写好她所有步调,老宅里每一个角落都布有监控。人不似人,家不像家。
赵绪亭时常想,她这样变态,说不定就是沿着脐带遗传过来的。
邱与昼则是个孤儿,早先还有个亲弟弟,后来把宝贵的领养机会留给对方,也从此分离,自己带着其余同院的小孩子坚强长大,赵绪亭知道,他最想要的,就一个简单的、真正的、法律认可的“家”。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也曾相约一起筑一个共同的小巢。可现在作为晏烛,他落下赵绪亭,先一步拥有了。
赵绪亭眼神一暗,和牛的血水在齿间流溢。
在这一秒钟,她恨不得牛排的肉是他身上的。
“没有给别人做过。”
晏烛轻叹,“我被收养后,刚捡起做饭的手艺没多久,家里生意就出了问题,没机会给爸爸妈妈做,弟弟也常年住院。我打算过给他做营养餐,但最后出于现实方面的考虑,没有做。”
赵绪亭咀嚼的力度变小,优雅吞咽,漆黑明亮的眼睛对准他:“穷成这样。”
“不止这一个原因。”晏烛无所谓地笑笑,“弟弟的病比较严重,一个月醒不了多少天。如果每次都要我临时做,来回行程和时间也是问题。但您说得对,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金钱。”
赵绪亭挑了下眉,把牛排吃完,擦了擦嘴:“手机给我,我来存联系方式,有需求通知你。”
晏烛没有犹豫地指纹解锁,交出手机。
赵绪亭面对着他,手机屏幕背对,看完所有社交媒体与聊天记录,不动声色地满意着。
晏烛在收拾餐盘,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这样信任赵绪亭,直接端着盘子杯子出了门。
赵绪亭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他的手机传输一个实时监听的病毒文件,下载,删除记录。
只要不是黑客的水准,根本无法发现。
晏烛回来的时候,赵绪亭早就把他的手机扔得远远的,说:“好旧的手机,不打算换吗?”
晏烛看了眼屏幕边的磨损,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神色,笑道:“我比较恋旧。”
赵绪亭似笑非笑:“看不出来。”
晏烛拿起手机,手指在余温处蹭了一下,转移了话题:“赵总,您的脚刚被我捏红了,我找了点药膏过来,帮您抹一下吧。”
赵绪亭这才低头查看,果然有,大概是最后收脚时,被他抓住磨蹭几下时留下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这人大多数缺点都来源于自小孱弱的身体,身骄肉贵,皮肤和纸一样又白又薄,捏一下就留下他手指粗细的红痕。
赵绪亭蹙眉:“你不知道轻一点?”
晏烛半跪,抬眸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忍不住。
赵绪亭的脚被搭在他膝盖,刚抹上药膏就觉得凉,瑟缩一下。
浴袍底端滑下去,露出一截细瘦的小腿。
晏烛眼眸一暗,抓住她脚踝,沿着他亲手留下的红痕,轻轻画圈按摩。
赵绪亭连足骨都非常漂亮。别人的骨头是胶原蛋白和钙盐,她的骨头是钻石、白玉,关节处以深海珍珠相连,捏粉碎了就是亮晶晶的钻末与昂贵的珍珠粉。指甲和手指甲做着同一套护理,磨得方中有圆,掐进肉里很痛,晏烛刚才都感受过。
他总是在想。
赵绪亭。脆弱的皮肤,漂亮的骨头,满身的香气,是如何糅合出一个如此……恶劣的人。
晏烛磨了磨犬齿,动作愈发温柔:“赵总是打算结婚吗?”
赵绪亭抬高眉骨。
晏烛:“在二楼小聚的时候,那位尹先生说的。”
“和你有关系?”
晏烛略一停顿,按了按她凸起的踝骨:“我只是想说,如果您有未婚夫或者男友,像我这样跪在您两腿间,就会看见这些痕迹。”他慢吞吞地说,似乎真的苦恼,“该怎么解释呢?”
“解释什么,”脚踝传来酸麻的触感,他手指按压的地方又是一个红印,赵绪亭支着脑袋,目光越来越沉,“解释你在我面前喘成那样,还是把我的贴身衣物弄得又皱又脏?”
晏烛咬了咬嘴唇。
赵绪亭收回脚,冷哼一声。
晏烛用她刚用过的的湿巾擦拭手指,突然说:“我不后悔那样做。”
赵绪亭视线僵了一秒,才转回去看他。
晏烛依然半跪在赵绪亭身前,像是一个宣誓的动作。
视线紧锁她脚踝的红印,这里又像圈禁的标记。
他温声说:“您对我不是毫无感觉。”
赵绪亭指尖动了一下,水波不兴地说:“你挺自信的。”
晏烛又是一笑,十分惑人:“您给我的那条內-褲,可不太干燥。”
赵绪亭呼吸一紧,面上却没有流露丝毫懊恼,而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怎么确定是因为你呢。”
晏烛的笑容悬挂在脸上,毫无波动。
赵绪亭将椅子转走,晏烛忽然将手按上她膝盖,分开。
浴袍息窣,修长的手指刮了一下。
晏烛搓了搓两根手指,分开时有点粘连,语气单纯又新奇:“现在确定了。”
赵绪亭吞咽一下,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晏烛戴着面具,所以这一下的劲最后落在脖颈,从下颌到喉结,赵绪亭指甲用力,留下几条细长的血丝。
赵绪亭冷声:“谁教你这样做事的?”
“您不能用旧的眼光看待我。”晏烛闲适地说,“不疼。”
赵绪亭又是一掌。
血痕加深,渗出一颗小血珠,在冷白色的脖颈间尤其鲜明。
这次晏烛痛嘶一声,含笑抹去血珠,用舌尖卷走她残余的指尖香,意犹未尽道:“赵总,我等您通知。”
他变得不太一样了。有这个认知,赵绪亭抓了抓手心,心情忽然有点微妙。
有什么东西被抓住,又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但她无需考虑那样多,必须紧握手心的仅仅是这个人。
安排工作只是个开始,就像猫按住老鼠的尾巴,等他习惯在她爪下存活,那之后才是一步、一步,蚕食与占据他每一寸的生命。
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门口的保镖传话来:“赵总,有个叫eli的服务生来找您,说您刚才间接救了他,想要当面感谢。”
赵绪亭手指一顿,想了两秒才想起这人是谁。
她看向晏烛,他也正在看她。
对视,晏烛微微一笑:“这么晚了,就不必让外人来打扰您休息了吧,我去和他说,嗯?”
赵绪亭也是这样想的,而且eli最该感谢的人本就不是她,是晏烛。
赵绪亭又想到他为了救门外那个小服务生,差点当众露出刚才在浴室里那样的神情,脸色变得很差。
在赵绪亭看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所有物,什么除她以外的亲情、友情、恩情,最好都不要有。
“给我介绍一下这个eli。”
晏烛起身的动作一滞,眼睑开合,笑着问:“赵总对他很感兴趣吗?”
“我觉得你应该很了解他。”
“并没有。”晏烛叹息,“我真的只是碰巧路过,连名字都刚才知道。”
赵绪亭这才“哦”了一声。
晏烛看了她几秒,告别出门,关门的瞬间,微笑消失在脸上。
赵绪亭手下助理很多,但因为不喜旁人踏入私人领域,没有专门负责生活的,不可谓不缺。
但她不会主动联系晏烛,求职要有求职的态度。
半周过去,偌大的董事长办公室里,赵绪亭把毫无动静的手机扔在桌上,冷哼一声。
秘书进来汇报:“赵总,电商节的线下活动已经开始直播了。”
严格来说,昭誉不是最早一批投资直播的企业,当年赵锦书在孟总游说下,对赵绪亭提出的这项投资非常不看好,赵绪亭就用自己的资产进行投资,如今将它与电商业务结合,在几个月前登顶财富榜首。
这次电商节跟赵绪亭投资的某游戏公司联动,请了几个知名coser扮演游戏里的人气角色,是该公司第一次官方线下活动,从一周前,粉丝在各个城市的应援大屏就没断过。
但以孟总为首的老一辈依然对直播接受无能,也或许只是单纯不愿承认自己错了,故而一错再错,恨不得处处给赵绪亭添堵。
赵绪亭:“孟贯盈人呢?”
“今早的飞机,去美国看前妻和小儿子了。”
赵绪亭没有放下警惕:“好好盯着办活动的商场,尤其注意安全问题。”
“是。”秘书也打起十二分精神。
赵绪亭虽然已手握大权,但腹背受敌,不仅有孟总一派试图篡位,还有蒋副总那种老奸巨猾的墙头草,宛如行走在钢丝上,出一点差错,都可能被翻出千层浪。
这个时候,赵绪亭的电话响了。
赵绪亭一看来电人姓名,抬了下眉骨,让秘书出去,淡道:“你是?”
晏烛顿了一秒,清澈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赵总,我是晏烛,您前几天在waltz给了我联系方式。”
“哦,是吗。”
赵绪亭不紧不慢地说:“原来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啊。”
晏烛反应过来,似是笑了一声,解释道:“我也不想坐等通知,但怕贸然致电会打扰您。”
“现在不怕了?”
“怕呀。”晏烛低低地说,“但是……”
秘书突然神色凝重地折返:“赵总,我们请的一个coser突然联系不上了!”
赵绪亭刚戴上蓝牙耳机,闻言也顾不上取下,听她汇报完,面色越来越沉。
“主办方那边已经让人去他留下的住址了,离活动正式开始还有三小时,要不要现在就和角色粉丝们通个气?”
赵绪亭冷静地说:“替补的coser呢?”
“他在,但是原本的男coser最近特别火,不少粉丝是专门为他来的。”
秘书皱眉,“而且替补身材没那么好。这个游戏角色脸部有遮挡,卖点就是身材,官方设定有191,八块腹肌,腿特别长,腰特别细,还得有鼓鼓囊囊的胸肌……”
赵绪亭看她一眼。
秘书脸红低头:“咳,都是游戏里的原话。”
赵绪亭面无波动,手指点了点办公桌:“留好他无故缺席的证据,把替补看好了,同时去尽可能找更合适的人选。另外,去查查原先的coser有没有购买机票的记录,如果有人希望他不能到场,会确保万无一失。”
“比如说……美国?”秘书警觉,“孟总?又是他在背后搞小动作?”
“如果是他,肯定不止于此。”赵绪亭用电脑打开直播界面,心里一沉。
她眼睑开合一下,便恢复沉静,让秘书来看:“在你向我汇报的一分钟前,主办方直播间已经有人开始带节奏,说那名男coser根本不会出现,造谣是我们恶意欺骗粉丝。”
秘书再训练有素,也不由露出愤怒的眼神,她想起赵绪亭刚从国外回来,正是被老赵总打压的时候,昔日一直和蔼可亲、让赵绪亭把他当成唯一可信赖长辈的孟总却在以为她不会折返时,对下属语气轻蔑:“她越来越不受控了,我看锦书早晚把她踢出局。”
“就算赵绪亭顺利接班又怎样?她从小就缺爱缺陪伴,又是个小病秧子,给点甜头就把我当亲人,到时候我多‘关怀’下她,不愁找不到机会把她弄下去。”
秘书到现在都记得赵绪亭听完后的眼神,不是悲伤,不是愤恨,而是——习惯了。
秘书心猛地一酸,暗自发誓一定不能被孟钻到任何空子:“看来真的是有人泄露给她们,我现在就去准备公关稿,搜集证据。”
“让手底下的人去做这些。”赵绪亭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责任,是解决问题,很多粉丝千里迢迢来看这个角色,昭誉联合主办的活动绝不能让她们失望。眼下必须找到不输期待的coser,还有,让网络部的人维护下直播秩序。”
虽然早就养成临危不乱的性子,但不得不说,赵绪亭这回是有点头疼。
直播固然赚钱,相应的,也容易被舆论和流量反噬,孟贯盈宁愿让集团利益受损,也要耍阴招抓赵绪亭的把柄,偏偏cosplay、男模男星等还是她不会主动接触的领域。
但越是这个时候,赵绪亭越要保持平和的姿态。秘书本来有点着急,看到赵绪亭神色如常,立即稳住,应下吩咐。
蓝牙耳机那头忽然响起微弱电流,令人酥麻的少年声音随之传来:“我来吧。”
赵绪亭脑海中瞬间涌现那晚的画面,再联系秘书的描述,确实没人比他更符合,包括本来的coser。
但她再看那个角色的装束,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了:上半身穿一半露一半,全身都绑着束缚皮带……
要让他穿成这样出去给别人看?
赵绪亭越想脸色越沉。
晏烛:“我现在在租住的房子里,来昭誉这边要40分钟,你们那里有造型团队吗?”
赵绪亭沉默片刻,和秘书对视,最终理智占据上风,不情不愿地说:“我会安排,你一小时内过来。”
“好。”晏烛微笑,“能帮到您真是太好了。”
“还有直播间黑子的问题,您也不用担心。”
赵绪亭挑眉:“嗯?”
晏烛清澈明媚地笑道:“我刚好略懂一点计算机知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