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会馆穹顶之下,空中绚烂光影交织变幻。
岑霜站在升降台中央缓缓上升,耳麦里传来导播倒计时:“五、四——”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三、二——”
就在“1”字即将落下,导播口中那个无声的“切”字呼之欲出的瞬间,舞台地板裂开一道光的缝隙。
“——岑霜!!”
万人共坐,视线共同聚焦主舞台发出山呼海啸,荧光棒的海洋瞬间沸腾,翻涌成一片颤动的星海。
聚光灯像舞台中央聚焦。岑霜穿着简单的白色缎面衬衫和黑色阔腿裤,头发随意束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南洋的朋友——!!!”
她将麦克风举到唇边,空灵的粤语透过顶级音响系统扩散开来“你哋好吗?”
“好!!!”
声浪再次拔高。
VIP区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谢柏筠微微后靠,将自己藏进阴影里。帽檐下,他的目光越过涌动的人海落在舞台中央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上。
舞台上,伴奏切近,岑霜开始唱第一首歌。
首快节奏的舞曲加入了南洋特有的甘美兰乐器的采样。她在台上随着节奏摆动身体,动作利落精准,每一个卡点都踩在心跳的节拍上。
谢柏筠的目光追随着她。
岑霜站在会馆正中央扬起手臂指向台下各个方向,聚光灯像泼向台下翻涌的人海。
靠近舞台的某个区域,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呐喊抢先炸开:“霜儿!我爱你!!!”
舞台上,岑霜刚完成一组高难度的连续旋转,稳稳站定。聚光灯下,她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喘着气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聚光灯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中。
那一瞬间,谢柏筠的呼吸滞了半拍。
十年了。
他看着她从校园时期的青涩少女一路唱到如今万人场馆,看着她拿下一个又一个奖项,看着她被掌声与鲜花簇拥,看着她始终保持着某种近乎天真的明亮。
……
“……看主镜头。”导播的指令紧随其后。
眼底那片惯常的慵懒笑意被投放在大屏幕上。
“南洋的朋友!谢谢你们!!!”
耳返里是震耳欲聋的伴奏和自己的喘息,眼前是无数挥舞的荧光棒,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渗进演出服的领口,带着微凉的痒意。
回应她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几乎要掀翻会馆。
这是属于她的疆域。
“最后一首《旧时光》,送俾大家。”岑霜微微喘息,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每个角落。
这首歌是她出道早期的作品,青涩,却承载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
简单的吉他拨弦前奏响起,岑霜抬手将耳麦戴得更稳一些。
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霜儿!要好好食饭啊——!!!”
这句用蹩脚粤语的让岑霜紧闭的眼睫颤动一下,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小弧度。
下一秒,那张格外生动甚至有些娇憨的脸被无处不在的高清镜头精准捕捉放大投射到舞台两侧巨大的环形屏幕上。
“噗嗤——” 台下爆发出响亮的哄笑与欢呼。
“霜霜,准备”导播的提示在耳返里提醒她回神。
她几乎是立刻收敛了脸上残余的笑意,长睫轻颤,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
“3… 2…”倒计时简洁短促。
“1...”
刹那,岑霜睁眼精准望向正前方的主摄像机镜头,脚步轻移,在身后伴舞们的簇拥下随着音乐的节奏边唱边跳走向舞台最前沿。
播的声音在耳返里冷静响起:“三秒后切观众席镜头,找有话题度的。三、二、一……”
大屏幕画面切换。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原本是岑霜的特写或舞台全景画面瞬间切换,开始流畅地扫过内场VIP区,不少岑霜各路认识的名流与圈内好友,还有一掷千金的忠实粉丝纷纷跟镜头招手。
岑霜的歌声未停,舞步依旧踩着精准的节拍,目光与表情管理完美地投入在表演中。
VIP区第三排,一个男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一身宽松舒适的米白色休闲装配着运动鞋,姿态闲适地靠在舒适的座椅里。
突然,一位摄影老师扛着机器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他的正前方站定。
谢柏筠似乎察觉到镜头停留,一直撑着下巴的手指不疾不徐放下,唇角牵动了一下想避开这意外的捕捉。
侧过头,场馆内变幻的灯光掠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恰好让帽檐下的脸更多地暴露在光线和镜头下。
手指放下的瞬间,一个特写镜头精准地推了上去。
“哇喔!!!”
屏幕上,男人的面容被突然放大,一张极其出众的脸在特写镜头下一览无余。
岑霜正唱到一句尾音,忽听台下爆发出一阵不同于之前的惊呼和起哄声,中间还夹杂着兴奋的议论。
她心生好奇一边保持着演唱的嘴型,一边目光投向台下,试图寻找喧哗的源头。
正好歌曲行进到副歌前的一个自然停顿处,激昂的鼓点骤歇,音乐转为一段轻柔的过渡旋律。
岑霜对着主镜头方向,用粤语俏皮回应:“边个喊嘅?出嚟,我请你食宵夜!”
台下笑得更欢。
“霜儿!看身后大屏幕!!!”
这时,台下一个嗓门洪亮的粉丝激动地大喊。
岑霜闻声,一个轻盈的转身背对向了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仰起脸看向自己身后那面巨大的环形屏幕。
瞬间,她的目光撞上了屏幕上那张被放大的脸。
屏幕上,那个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躲不掉了,在镜头特写的凝视下,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再试图避开,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地望向正对着他的镜头。
屏幕里的那双眼睛,隔着像素点沉静如深潭,似是带着一种穿透力,牢牢锁住了她的视线。
帽檐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深邃,但那专注的凝视让她恍惚觉得他正在看的不是镜头,而是屏幕后的她。
隔着屏幕,隔着喧嚣的人海,两人的目光仿佛有了一刹那的交汇。
“互动!快!”导播在耳返里催促。
这一瞬的恍惚极其短暂,她猛地眨了下眼。
她将麦克风举到嘴边,转过身重新面对观众用粤语笑着说:“哇,原来大家都钟意睇靓仔?”
“是——!!!” 台下哄笑。
谢柏筠因为岑霜的话而略感无奈,轻轻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额角。
这个动作被镜头精准捕捉放大在屏幕上,又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就在这喧腾的顶点,经验丰富的场务立刻领会,拿着一支备用无线麦克风穿过人群礼貌地将话筒递了过去。
全场目光,连同数台摄像机,都聚焦在了这一刻。
谢柏筠在周围粉丝兴奋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接过话筒。身姿挺拔,即使在放松的休闲装扮下,也透出一种良好的仪态修养。
他抬起握着话筒的手放到唇边,声音透过优质的音响设备传遍全场。
“你好,岑霜。”那声音低沉悦耳,瞬间压下了不少的喧哗。
四个字。
不是“岑霜我很喜欢你的歌”,不是“我支持你好多年了”,不是任何她预想中的粉丝会说的话。
仿佛他们不是台上台下的观众与歌手,而是某个午后在街角偶遇的旧识。
就只是“你好,岑霜”。
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耳返里传来导播焦急的提醒:“说话,接话!”
她猛地回神,“你好呀,呢位好靓仔嘅观众,多谢你嚟睇我演唱会!”
谢柏筠将话筒递还给工作人员,对着镜头微微颔首,重新坐回座位。
镜头移开,音乐恰在此时重新变得激昂,鼓点重重落下,副歌部分到来。
台下的荧光海洋随着节奏澎湃涌动。
舞台上,绚烂的灯光再次将岑霜笼罩,她伸出话筒指向台下,万人合唱的声音汇成一条光的河流,在场馆内奔腾回荡。
……
“早唞啦,各位朋友!!”
岑霜鞠躬谢幕,升降台缓缓下降。当舞台地板在头顶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喧嚣。
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
回到后台,整个人几乎虚脱。她靠在化妆台上,小口啜饮着温水,助理小唐在旁边兴奋地刷着手机。
“霜姐,网上已经起底那位观众啦!”
小唐用粤语说,“系南洋谢家嘅少爷,叫谢柏筠。哇,真系好靓仔!”
岑霜没什么兴趣“嗯”了一声。她现在只想回家,泡个热水澡,然后瘫在床上。
手机震动,是“Lunar”发来的消息。
英文写的:【恭喜,演出很成功。】
岑霜看着这行字,忍不住笑了。
霜糖:【被你发现啦。今天状态确实不错。】
Lunar:【因为南洋的观众很热情?】
霜糖:【可能系啦。不过互动环节差点闹笑话。】
【有个观众用普通话同我打招呼,我居然卡壳咗。】
那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
Lunar:【他说了什么?】
霜糖:【就好简单,你好,岑霜。系个语气好似系喺街度撞到熟人打招呼咁。】
“霜姐,车准备好啦。”小唐提醒道。
岑霜收起手机,跟着助理走向停车场。
坐进车里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掏出手机。
Lunar还没有回信息,但是岑霜习惯性的分享把生活中那些小小的、琐碎的快乐,分享给屏幕另一端那个人。
霜糖:【对啦,今日收工去食宵夜,发现南洋有间糖水铺的杨枝甘露好好味!可惜听日就要返港岛啦。】
这是他们互相在网上联系的第十年,从高中时抱怨食堂的饭菜,到现在分享世界各地的小吃,他们之间早已建立起这种独特的默契。
Lunar:【那我下次我去南洋,也去尝尝。】
霜糖:【好呀!等你嚟港岛,我带你食遍地道小食。】
【虽然你都未必会嚟啦】
这句话发出去,岑霜心里想着这么多年以来,两人好像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距离。
Lunar:【会的。总有一天。】
“咳咳咳...”喉咙忽然一阵发紧,熟悉的痉挛感涌上来。
岑霜捂住脖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
“岑霜!”经纪人李姐惊慌地冲过来,拍着她的背,“又发作了?药呢?快拿药!”
助理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箱,塑料瓶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岑霜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色的微型播放器。她戴上无线耳机,按下播放键。
舒缓的白噪音流淌进耳道。
那是Lunar专门为她调制的频率,混合了深海涌浪、林间风声和某种规律如心跳的底噪。
他说这是根据“双耳节拍”原理设计的,能帮助放松喉部肌肉,缓解她的声带痉挛。
第一次发作是在三年前,一场巡回演唱会的后台。
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导致的声带肌紧张性痉挛,开了药,但也警告她必须减少工作量。
岑霜做不到,舞台是她的生命。
然后Lunar发来了第一段音频。
“试试这个,”他当时写道,“我查了一些资料,也许有帮助。”
她试了。
奇迹般地,那温柔的声浪包裹着她,喉部的紧绷感一点点松解,像退潮的海水缓缓离开沙滩。
从那以后,这段音频成了她随身携带的“药”。
喉部的痉挛渐渐平息。
岑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机里的深海涌浪厚重而绵长,林间风声轻柔地拂过耳际,底噪则像母亲的心跳,稳定、可靠……
世界安静下来。
岑霜任由那些声音将自己包裹
-
会场外,谢柏筠坐进等候的黑色轿车。
陈序从前座回头:“谢总,直接回公馆吗?”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
会馆的霓虹灯渐次熄灭,散场的人潮如退潮般涌向四面八方。
轿车穿过南洋繁华的街道,驶向安静的山顶住宅区。
谢柏筠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却不是岑霜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身影,而是很多年前那个暴雨的傍晚。
十七岁的岑霜被困在图书馆外的凉亭,校服裙摆被风吹得飞扬。
雨下得很大,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凉亭里几个学生一脸愁容,除了她。
她站在凉亭边缘伸出手接雨水,然后转身对同学们说:“这个雨声像不像C大调琶音?”
接着她开始哼起旋律,简单的几个音符,在雨声中却格外清晰。
很快,一场即兴的“雨中音乐会”开始了。
谢柏筠就站在图书馆顶楼的窗前隔着雨幕看她把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变成了一首轻盈的歌。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特别的能力。
而他想要守护这种能力。
十年过去了。
他一直在看,在听,在记录。
“谢总,到了。”
陈序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谢柏筠睁开眼,车已停在一栋白色别墅前。
他推门下车,夜风拂面。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谢柏筠信息页面,唇角勾起。
霜糖:【突然谂返起,当年我第一场校园演唱会,台下得五十几人咋。】
【简直好似一场梦。】
谢柏筠看着这行字,想起她当初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抱着吉他唱着自己写的歌。
当时小礼堂里确实只有五十个人,他是其中之一,坐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
他回复:【不是梦。是你应得的。】
发送。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早点休息,明天还要飞回港岛。】
霜糖:【知啦~ Lunar。】
后面跟着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谢柏筠失笑摇摇头,放下手机。
总有一天,他会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所有的一切。
但不是现在。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雨后的傍晚,他站在图书馆顶楼,看她蹦蹦跳跳地离开凉亭,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踏过积水的水洼,溅起一片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