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吵闹的走廊被彻底断隔在房门的后,覃煦含怔了怔抹下鼻尖留下飘来的皂角淡香。她俯身到毯子前收拾起散落的资料,一拢手摊回书桌上。书桌前的凳面隔着牛仔裤冰凉地刮在她的后腿根,降温着她内里炽热的腿根。
覃煦含瞥了眼震动的屏幕,悬停着手多等了五秒。
“在忙什么呢?电话也接不上。”对面不是兴师问罪的意思。
“忙着维持我的千金大小姐人设。”
覃煦含忙不叠地粗略扫过资料确认熟悉后,伸手扯过桌子一角的牛皮纸袋。
临近湖边的地方多雨,刚寄来的纸袋在路上受了潮,捏在指尖薄软得像勒在悬崖间的绳索,稍不注意就会四分五裂。
对面显然做少了心里准备,停顿半天才重新开口:“好,行,挺好的。这次记得看得仔细些。他们两大家子的婚事,背后可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到时候可别认不出来人,刚进去就闹了个笑话。”
她挑眉想起皮拓口里说的那个笑话。十几岁她第一次独自出委托没认出甲方,站在大街上指着对方破口大骂,围观群众叠得生生占满了两条车道。等到警察介入调解核对证件时,她都执拗地没信。
覃煦含收紧眼头蹙着眉,缓下抽取资料的动作。往时他们提起这件事免不了她的一顿胖揍,揍得多了说得人才开始变少,现在只剩下皮拓一个人敢当她面开玩笑地提起。
“皮叔,这件事都快半个我差不多大了吧。你还不相信我吗?”
覃煦含打开扬声器将手机放在桌边,摸索出底下散落的资料。其中一张背着她留出空白面。覃煦含捏起角落随意翻转,纸张旋转半步扬起一阵风,卡在有照片的角落。她低眼顺着纸张的曲线抚过证件照,呼吸一滞。
“不让说吗?当时我去警局接你那场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双眼睛啊死死盯着我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恐惧‘皮叔,那个坏人说认识你’。”
蓝底照片上男人打着黑色领带穿着黑色西服,白色打底拘束而规整衬得他眉骨更加深邃。他脸蛋周正模样对称,额前两边的碎发都被精心打理得没有一束翘起,全然洗脱了门外见到他时遮盖不住的狠厉。
“被说得不高兴了?”
“不会认不出来。我们已经见过了。”她低声没听皮拓说的,没来由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见过?……见过什么?”
稍才回神。
覃煦含展平纸张压在带回来的矿泉水下,转了视线凝滞到姓名的那栏——闻豫。
闻家新认回来的私生子,明面上喊着家里那位母亲,却没有血缘关系。资料潦草几句除开说他难以相处,对他的职业、年纪大多都一带而过。
“没什么。别忘了答应我的双倍提成和人情。顺便替我去看看姑姑,告诉她等忙过这一阵我再回去看她。”
覃煦含挂下电话,起身拉开单独准备的提手背包。收到皮拓提供给她电子版资料时,她瞟过一眼基本近况里面对女主人的描述,随即派人到尧云一家年久的中药馆问了诊。现下熬好的中药一部分在她手上,另一部分算时间想必已经到女主人手上了。
她垂眸撕下酒店意见本上最底的硬纸片,翻出便携打印机草草输入几句,将中药垫在新沾的墨水之下。覃煦含拧着门锁四望下无人,俯身轻手放下篮子。对门内,隔音差劲到她能听见隔壁刚才挑事的壮汉们肆意嘲笑着轻而易举的收获,却听不见211里的一点声音。
覃煦含敲下门溜回房内贴着耳朵。生涩的铁转轴子艰难带开了211的木门,男士皮革鞋敲击铁质门槛发出清脆的移动声,沉寂的女声再次穿门而来融进了黑暗里。
“谁敲门?”
“可能又是哪个邻居?”
覃煦含隔着门听不真切,但他们上挑语气里高高建起的围墙,却清楚连起两人血脉之间的桥梁。像她跟在皮叔身边长大,免不了沾上他一有烦心事就喜欢整理东西的习惯。说话的这位是闻豫的生母,她便不会在破旅馆和闻家碰面,无疑让她松了一口气。
旅馆的隔音差点意思,床却是覃煦含睡过这么几家最舒服的。晚上覃煦含洗漱完裹着被子,躲到角落卷着被子睡得安稳。清晨亮过一刻她便自然醒来,坐上昨晚约好的出行车向约定好的地方使去。
泥泞小路间停着黑色的库里南,车门从里堪堪打开,露出黑色皮质上淡淡的星空顶。一张老沉的脸西装革履上下打量她一番,闷声从鼻子里哼出音节:
“上车吧。那位果然还算是信守承诺,挑了手下漂亮的。”
覃煦含视线扫过坐上中年男人身边的空位,回味着他的话,转头毫不避讳地对上他露骨的眼神。
“来谈生意的?”覃煦含飞了一记刀子眼。
林弘方脸上笑容像掉进深井里沉默过一阵,挂不住地哼唧了两声,随着驾驶位的关门声重新打捞上来。覃煦含没准备给他继续摆谱的机会。
“一点都不像来接你们林家的宝贝女儿回家。你对我能做这个女儿,不满意?”
林弘方被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置可否也不吭声。前座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林弘方,上翘的嘴角挂不住弯了下来。
她挑眉沉声继续道:“还是你对自己的身份一点都不了解?你们林家结婚的消息放出去,多少眼线盯着你们想要看你们林家的笑话。一步差错都可能轻易将你们家推入深渊。”
“这件事难道你太太没和你说过吗?”
提起林家太太林弘方的脸色更是一紫。林家传到林弘方这富过两代,偏偏第三代传到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眼看林家门楣将倒林家上下痛心疾首之时,林弘方带回来了一个能干的媳妇,重新将林家的产业带上新产业的高峰。而林弘方手上林太太按月给的钱勉强只够支持他打打牌玩玩车,成为来林家边缘的角色。
“还有,我们之间只是雇佣关系,没有别人的时候,”覃煦含抬眼瞥向司机,他正透过后视镜探究地盯着这个未来的“林家千金”,置之事外的淡漠像悬挂的冰锥挡在三人相处的正中心。触及到她暗示的警告后,司机满不在乎别开视线打转方向盘,拐入大道,
“有什么就直接说,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有……你到了闻家,不会也是这个脾气吧。”
林弘方望向她的眼睛像是说着,还好林家的女儿不是真养成她这个样子。
覃煦含别开视线摇头:“合同和钱缺一不可。”
林弘方吩咐司机回到林家地库换车,司机点着头视线略过覃煦含。库里南像只深夜中潜伏的黑豹在她不熟悉的城市里穿梭,最后减速驶入一家别墅后院。
车辆下沉视线拘束过一阵再次开拓,覃煦含靠在窗边往外看去。整个地库像放大的手办收纳划分得规规整整,有人经过时车位前会亮起感应的炫彩灯光。专门的保修和养护人员衣着统一的蓝色衣服抱着记录板,成群地检阅一辆接一辆的车。
“没看过吧,这里全都是我家的车。”
资料说林弘方是个不折不扣的爱车狂,现下看来事实往往比描述得严重些。
覃煦含略过他一眼停在地库中央的银色布加迪上。
“这辆的车钥匙。”她摊开手。
林弘方吓得一红一紫,像个吹鼓的红气球随时都会因为压力太大破裂。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半句完整拒绝的话:“你……你……不行。”
车库里大多的车林弘方把玩得腻了,放在车库纯属派不上用场。偏偏这辆布加迪,连他朋友借去开两天林弘方都心疼得不行,宝贝似地天天擦恨不得抱着睡觉。更何况要借给一个以后说不上能不能见面的人。
覃煦含没着急回声,倒是林弘方慌了声,催着她要坐上车从地库出去。
“车只是身份的象征,我没兴趣动它。”她顿了顿,走到地库放置车钥匙的展示柜,挑起其中挂着布加迪车标的那只,攥在掌心,
“你们林家的女儿也不是这么好扮的。”
林弘方默声,像吃了瘪矮着身子弯腰坐进了新换的超跑上,默许了她这一行为:“说好了,委托结束之后,要是她有半点伤,我都会一分不少地从尾款里拿回来。”
要是真掉点漆估计她接下来半辈子都搭里面了。
“行,”覃煦含顿了顿,好心提醒,“记得写在合同的添加款里。”
超跑驶入尧云的商城集群,她同林弘方一同上到三层取了事先按照她的身材定制的衣物。
“林小姐真美,和您母亲一样漂亮。”
林弘方出了车库之后面色就没再好过,板板地盯着覃煦含握过钥匙的那只手,没反应。覃煦含礼貌点头收下东西,领着林弘方回到车上。
待在林家这几天,覃煦含见过家族上下大大小小的人。林弘方带了很多朋友回来和她打过照面,但唯独没见过林家的女主人。她不在意但另有在意的人。
“陈姐儿不回来就是因为这个新来的小姐吧。说是来顶林小姐的位置,到头来不还是个野狗。”
她冷哼一声,从死角里拐出来,望向恰从楼梯下来的林弘方:“她这样说你的女儿也不管吗?”
林弘方没吭声,低头往客厅背过身。那几天他带来的朋友无一不对覃煦含的表现赞不绝口,一边说着他们林家后继有人一边惋惜着林小姐已经许配给闻家少爷,给林弘方涨了不少面子,对她也逐渐放下防备。
身后传来清脆的巴掌声,覃煦含猜到林弘方的默许,蓄力狠下一巴掌:“道歉。”
解决完偶尔遇见的糟心事,覃煦含剩下的时间都窝在林弘方安排的房里复习家庭资料和关系脉络,练练一直都没什么把握的笔记和设计。林家留着几**家小姐上次回来画的作品,单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林小姐功底很深,覃煦含不眠不休地恶补国内外知名的设计展,虽不及林小姐但也能扮演出七八分。
时间很快走到了和闻家约定见面的那天。覃煦含拿出林家准备好的衣服,一早收拾好坐上车。林弘方没再提醒她要保持仪态,转而对她一笑扮演起慈爱老父亲的形象。
车一道直行停在酒店负层。迎宾门前,她再次看见了那个身影,他淹没在人群后,被拥挤着欢迎她的闻父闻母全全挡住。
“哥,她根本配不上你。”少年压低的声音穿透人群传到她耳旁。
矜贵的男人倚在瓷砖墙面上,眉眼惺忪将覃煦含微拢进视线的范围,抬着唇畔扯过一抹笑容:
“又不是你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