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枝胸口猛突突,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确实是男子的打扮没错。脸还特意用锅灰掺的脂粉涂黑一层,与以前的样子没有半分相似,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从乡下来的农户。
这人......这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出自己身份的?
而且,他是谁啊?!!!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惊枝咽了口唾沫,抬眸悄悄看向这人。眼前之人眉眼深邃,譬如芝兰玉树,清俊矜贵。初瞧仍然觉得面生,可再一瞧终于想了起来。
完了!
此人是定国公萧绎,年纪轻轻便已位居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当今天子的伴读,连傅夫人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
傅家和萧家是远亲,所以在宴席上她曾经见过萧绎见面。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萧绎她都莫名其妙的觉得紧张,就好似见到了威严的夫子,下一刻就要问她为何没有温习功课了。所以后来,她大多是能避则避。
几年下来,萧绎的气度越发沉稳内敛,积如巍峨山岳,令人望人生畏。若是其他人还好,可偏偏是萧绎........
她实在是没有把握能瞒得过萧绎的眼睛,垂着头强作镇定的道:“贵人认错了,小人不是您所说之人。”
萧绎起身走到亭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黑眸幽暗,沉若古井。半晌,他忽的一笑,语气温和,“确实不是一个人,是在下失礼,兄台勿怪。”
沈惊枝咽了口唾沫,额头细汗点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瞒了过去,“贵人言重了。”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她道:“贱名污耳,不敢报于贵人听,贵人唤我铁蛋即可。”
“铁蛋?”萧绎挑眉,似有笑意。
不错,正是铁蛋,这可是她精心挑选的名字。俗,但十分符合她现在的身份,而且这个名字十分常见,走到大街上随便喊一声能找出二三十个叫铁蛋的人。如果不小心冲撞到了什么人,别人纵使想找也难寻!
“不知铁蛋兄从何而来?”
沈惊枝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道:“小人是青州人士,此番进京是想做些小买卖。途中听说五都观的真人很是灵验,专程转道过来拜拜。最近流年不利,小人亏了不少银钱,故而想求真人保佑我这次能发大财。”
她嘿嘿一笑,像极了一个市井满身铜臭的小贩。
萧绎含笑,道:“近日有一伙从青州来的水匪流窜入京,皇上命五城兵马司加强排查,凡是从青州来的百姓都要仔细查对路引。眼下人多,入城恐不方便,不妨让我的护卫带铁蛋兄过去,可省去些时间。”
沈惊枝后背僵硬,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哪敢劳烦贵人?”
“铁蛋兄不用跟我客气,离五都观最近的德阳门由南城兵马司把守。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曾供职于大理寺,慧眼如炬,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那些不轨之徒的伪装,故这几日他都是亲守城门。我与他有旧,可请他稍行方便先为铁蛋兄查对,这也算是我方才吓到兄台的赔礼。”
他一番话说的客客气气,挑不出半点毛病。沈惊枝却惊出一身冷汗,她的路引是花了小半的家当从黑市买的。虽说是以假乱真,但那也不是真的,哪能经得起南城兵马司的细查?萧绎这厮分明是在逼她承认自己的身份。
眼看那护卫上前要将她‘护送’去德阳门,她咬了咬下唇,用本来的声音道:“不用了。”
她的声音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清脆悦耳,而是略带沙哑,寂寂如苍山雪。
萧绎摆手,示意护卫伽南退下。声音无波无澜,还与之前一样沉稳、不迫,“沈姑娘,别来无恙?”
这声沈姑娘确实久违,已经有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在桑榆县,周大娘他们都唤她云娘,取自“云卷云舒,去留无意”之意。
“定国公明察秋毫,我这点手段在您面前不过儿戏。只是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定国公可否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萧绎不解,“沈姑娘何出此言?”
沈惊枝暗骂,这人还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都不信萧绎会不知道当年傅家发生的事情,不过观他态度又有些奇怪。
于是把自己如何如何从火场中逃生,又如何到了桑榆县的经过都大致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她对那场大火的猜测。
“如今我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不愿再打搅傅四公子和许姑娘的幸福,还求够国公爷放我一马,权当今日不曾见过我。”
萧绎叹了口气,无不唏嘘道:“傅家家事,我本不该多嘴。只是当年你身死的消息传来,玉章伤心欲绝,把自己关在房中数日水米未进,形容枯槁,他对你是有情的。”
沈惊枝胸口微微刺痛,苦笑了声,“陈年往事罢了,何苦再提?”
萧绎闻言,为难的皱了皱眉,“可........玉章到底唤我一声兄长,若我明知你还活着却故意隐瞒,今后还有何颜面面对他?”
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沈惊枝垂着头用力捏了把自己的大腿,那痛感立即逼出了几滴眼泪。
她抬眸,泪光盈盈的望向萧绎,似经雨海棠,柔弱无力却偏又带有几分倔强,最是惹人生怜。
“我本就是个该死之人,幸得老天垂怜才留住一条命,如今回来只是想再见爹娘一面。待见过后,我便会离开京城再也不会回来。傅公子与许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傅夫人也得偿所愿,而我只喜欢想做个寻常百姓,平静过活,还求国公爷成全我这点小小的心愿吧。”
说着,福身一拜,似泣似怨。
萧绎眸色一黯,很快又恢复正常,语气不忍道:“沈姑娘的遭遇,我也很是同情,可此事实在叫我为难。”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绎竟还死咬着不放,要不趁现在直接跑吧?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只要能躲得过那护卫即可。周围花林密布,逃到里面宛如迷宫,神仙来了也难寻!
想到这里,沈惊枝悄悄观察四周,想着待会从哪里跑比较合适?然而当她的视线撇到那个叫伽南的护卫身上是,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护卫蜂腰腿长,身材精壮,一看便知有真功夫在身。她跑三里地,他估计能跑十里。行不通,行不通。
她脑海里又迅速闪过其他几个办法,无一不靠谱。思忖半晌最后把心一横,收起脸上示弱的表情,正色道:“我上山是正遇到颖川伯府前来打蘸,国公爷一眼拜年识破了我的身份,可你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却始终未派人去前殿唤傅玉章过来,可见国公爷暂时还不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的小心。小人斗胆一问,国公爷可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萧绎扬唇一笑,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之色,“沈姑娘果然聪慧。”
沈惊枝咬牙暗骂,“还请萧国公明示。”
“前几日我得到消息,太后有意要将朝华郡主许配给我,不日将赐婚。”
沈惊枝一愣,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朝华郡主乃燕王嫡女,深受太后喜爱,自幼养在太后膝下,身份之贵重是多少人相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怎么看他还不太情愿的样子?
再说了,这等大事告诉我一介草民做甚?
萧绎见她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温声道:“沈姑娘可知道信王之乱?”
她点了点头。
信王之乱发生在三年前,彼时她在青州。信王赵祈崇和燕王一样同是先帝的手足,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和先帝燕王出自中宫不同,信王的生母是已故恭端皇贵妃。他英勇善战,手握三十万重兵,深受圣祖爷的倚重。但是在选定储君之时,圣祖爷却将皇位传给了先帝。
信王不服,暗自筹谋意图谋反。三年前先帝驾崩,信王带兵围宫,幸而当今天子早有准备,联合燕王及萧绎等将其擒获于重华门外,信王一党尽数伏诛。
“信王之乱中,我的三叔曾为内应为信王打开城门。后,信王兵败,三叔伏诛。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不仅没有牵连萧家,还对我委以重任。三年前我任千户,不久左迁都指挥佥事,位居三品。”
沈惊枝心道:皇上还真是倚重萧绎,短短数月就从五品直升为正三品了。本朝开国以来,年纪轻轻就高居三品者屈指可数。
“不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升迁太过也引来其他朝臣不满,其中以武兴侯为最。”
此事很好理解,就跟下人之间的关系一样。若是年轻的为一等丫鬟,年长的为二等丫鬟,那年轻的命令年长的去做事,年长的那位心里自然会不舒服。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心生嫉妒之人。
萧绎看着她,又道:“在宫变之日,正是武兴老侯爷带领羽林卫巡防宵禁。巡防时老侯爷发现异常,然还未有所反应便被三叔用毒斩于马下。三叔虽伏诛,但武兴侯对皇上仍重用我之事颇为不满。如今定国公府锋芒太盛,又有三叔的隐患在,若再与燕王府结亲,恐成众矢之的。太后好意,我却不敢受,所以我想请沈姑娘帮我一个忙。”
帮个忙?
她能帮什么忙?难不成萧绎还想让她去阻止太后赐婚?!开什么玩笑!
“国公爷说笑了,太后赐婚岂是我一介草民能插得上嘴的?”
萧绎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沈姑娘不必自谦,日前太后去了西山玉泉寺礼佛。两月后方回,我想请沈姑娘赶在太后回京之前同我完婚。”
什么?
是她耳聋了吗?萧绎刚刚在说什么鬼话?!
同他完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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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