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五年后》 第1章 第 1 章 “真是好一对璧人啊!” 五都观前停了十几辆马车,乌泱泱的将整个山道都占满了。 今日是五月初一,颖川伯府的当家主母带领一大家子前来祈福打蘸,张观主得知消息后早早将其他参拜的香客都请了出去。 沈惊枝背着行囊挤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听到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捋着山羊胡不住的称赞,抬眸也朝山门的方向看去。 五月的阳光明媚和煦,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把手遮在眉骨上,正看到一袭月白色烫金莲花纹圆领袍的傅玉章站在车辕旁仔细搀扶许清月下来。 男子丰神俊秀、仪表不凡,女子雪肤花貌、金瓒玉珥,两人并肩而立的模样确实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回京的路上沈惊枝就在想,此行中她也许会碰见一些她不想看见的故人,没想到她才踏入京城的地界就见到了两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猝不及防,然........短暂的惊愕过后,心里反而坦然了许多。 如今的她身穿粗布麻衣,脚踩蒲鞋,一幅男子打扮,又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哪里能看得出半分原来颖川伯府大少奶奶的模样? 说起往昔,她和傅玉章成婚三载,其实也曾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 那年她也是来五都观上香,去后山水潭边游玩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呼救,赶过去一看发现是有人落了水。 岸上围着四五个丫鬟不住的哭喊呼救,但无一人敢下去救。她正好习得水性,见此情形立马跳入水潭中把人救了上来。 事后她才知,原来她救的那人就是傅玉章的母亲。 傅玉章是京城身负盛名的少年才俊,容貌才学皆属上乘,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暗自倾慕,沈惊枝也不例外。 早在更久以前的元宵佳节,她与傅玉章便有过一面之缘。 清俊少年白衣落拓,好似清风洒兰雪,见之不忘,实乃人之常情。 只是彼时她识得傅玉章,傅玉章却不识得她。 颖川伯夫人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想收她为义女。沈家在京城不过是末流八品的小官,能攀上颖川伯府实乃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沈惊枝沉思许久之后,拒绝了。 如果此生注定无法相伴在明月左右,那她宁愿选择隔江遥望。从一开始就不抱任何希望,也好过这样饮鸩止渴般的以兄妹相称。 由爱生怖,由怖生怨,她不想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深闺怨妇。 傅夫人得知她的决定后颇为意外,此后不久颖川伯府便上门提亲了。 媒人带着庚帖上门的那日,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直到媒人走后她才反应过来,内心被一股巨大的狂喜充斥。 狂喜过后,她又觉得十分忐忑。 能嫁给心爱之人固然欢喜,可此前她与傅玉章并无太多交集,此番傅玉章同意娶她大抵是因为恩情...... 待嫁的那几个月她想了很多,甚至一度有退婚的冲动,然而这份冲动远远比不上她想要嫁给傅玉章的冲动。 她想好了,傅玉章现在不喜欢她没有关系。待嫁入傅家之后,她尽心侍奉,一心一意做好他的妻子。 日久天长的,傅玉章总会有动心的那天! 熬过漫长的几月,花轿如期抬入颖川伯府。她身穿大红喜服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因为再怎么说服自己也是无用的,沈惊枝骗不了自己,她害怕看到傅玉章脸上的勉强之色。 龙凤红烛长明,前院笙歌不断。 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快半夜,傅玉章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 在喜婆婆的催促下,头上的盖头被人挑起。她深吸了口,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咬牙抬眸看去。 红烛帐暖,满屋皆庆。傅玉章眉眼如画,看到她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忽的笑了开来,声音清朗格外好听,“娘子可是在怪我回来晚了?” 沈惊枝后知后觉,猛地羞红了脸。 婚后他们和如琴瑟,莫不静好。雪夜里,生暖炉,促足相依偎,静闻雪落无痕。 然而,这份美好都随着许清月的出现而轰然崩塌。 傅许两家是世家,傅玉章自小与许清月相识。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傅玉章十四岁时,许老爷因渎职获罪,被贬出京城,两人也自此分离。 后来许老爷病逝,许太太带着许清月兄妹两人在延州艰难过活。此次回京是因为许清月的大哥考中了秀才,提前来京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只是许家旧宅破败不堪,无法再住人。于是许太太携一家投奔,傅夫人顾念旧情将兰香院拨给了他们暂住。 起初傅玉章同她说起此事时她并未在意,还很高兴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同龄人。许清月来后,她也以诚相待,从未想过设防。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慢慢发现了不对劲。傅玉章和许清月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且每次说的都是他们以前的往事,她根本插不进去嘴,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然后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一样赔笑。 她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但也并没有深究。故人叙旧闲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也没有逾矩的举动。她要是说出来,别人反而还会道她小肚鸡肠,胡乱猜测毁人名节。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去了三个月,变故发生在某天寻常的夜晚。 那日前院的丫鬟绛玉来禀报,说傅玉章与同窗好友相聚喝醉了酒,晚上便歇在书房。 沈惊枝放心不下,带上醒酒茶前去看望。在给傅玉章换衣服时,她偶然看到了傅玉章放在翘头案上的画匣。 那画匣是傅玉章极为珍视之物,从不让她触碰。她无疑窥探这幅画的秘密,心想等傅玉章想说时自然会告诉她。 可就在这时,傅玉章忽然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对着那画匣子喊了声“清月”。 她如遭雷击,当下也顾不上什么自然不自然了,扑过去将那幅画打开,一看之下顿时浑身血液凉透,心痛如绞! 那是许清月的画像,笔触细节一看便知是傅玉章亲手所画,画像上还提了一句诗“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直到这时沈惊枝才知道许清月是她夫君的年少不可得,是夜半想起都要忍不住长叹一声的存在,皎如天上月,谁也比不上。 一滴清泪划过脸颊,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颤抖着把画放了回去,然后默默离开了书房。 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场婚事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傅玉章对她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她愿意妥协。 也许、也许现在傅玉章没有那么喜欢许清月了呢?也许傅玉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了呢? 只可惜事实证明,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从那之后她开始注意两人的关系,也终于看发现了许清月的真面目。 许清月时常有意的在她面前表现得与傅玉章很是亲密,好激怒她、挑拨她与傅玉章的关系。 她确实也经不住许清月如此这般的挑衅,或哭闹或撒娇,好几次都求傅玉章能送许家一行人离开。 可每次傅玉章都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不要再无理取闹。 那眼神好似把尖刀,次次将她的胸口捅了个对穿。 让她彻底打破幻想的,是许清月落水一事。那日许清月邀她去曲风亭小坐,还说自己马上要离开傅家了,离开前有几句想对她说。 沈惊枝欣喜若狂,一心沉浸在许清月终于要离开的狂喜党章,丝毫没有想过设防,结果就那样直愣愣的一头栽在许清月的陷阱当中。 如今想来,当初的自己真是蠢的可怜。 那日她到曲风亭后,许清月绝口不提要走之事,而是一再的用言语刺激她。她怒不可遏,在许清月要来拉她假意示好时,终是没忍住心底的恶心,用力挥开她的手。 她清楚记得自己并没有用多大力气,许清月却猛地翻阑干掉了水中。 紧接着,她看到傅玉章从身后冲出,也跳入了水里。 傅玉章把人救起,抱着许清月径直离开,目光冰冷异常,且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沈惊枝如梦惊醒、如坠冰窟,胸口的闷痛让她几乎站立不住。抬手一抹脸颊,才知泪如雨下。 此事闹得很大,傅夫人罚她在佛堂跪了三日以示惩戒。傅玉章没有为她求情,也没有来看她,而是一直守在许清月的身边。 三日之后,傅夫人把她叫去了松鹤堂,说傅玉章已与许清月有了肌肤之亲,如今之计只有纳许清月进门才能保全两家的颜面。许家虽然家道中落,但两家是世交,让许清月为妾实在委屈她,所以需以正妻之礼迎娶,一应吃穿用度也和她一样。 她脑中很乱,沉默良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此事,夫君怎么说?” 傅夫人笑了笑,一惯的端庄威严,“此事是玉章做的不对,我已教训过他了。你放心,我让他今后多陪陪你,你于我好歹还有救命之恩呐。” 原来竟是傅玉章自己提出要以正妻之礼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松鹤堂大门的,温煦的暖阳照在身上,只觉得周围是那样的冷、那样的绝望。 浑浑噩噩间,她听到房中婆母和下人的对话。 “当初沈氏女挟恩相报,逼得我儿不得不娶她。这口恶气我足足忍了两年,今日总算是出了,只是委屈了清月那孩子。” “待许姑娘进门后,夫人多多疼惜她就是。” “若非沈氏,清月早该是我儿媳了,何至于这般委屈了她?沈氏......” 沈惊枝呆愣在原地许久许久,眼神空洞到麻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了无尽的苦笑。 嫁入傅家两年有余,她照顾夫君、侍奉婆母、操持府中上下,从无懈怠,可在他们眼中自己竟是占了许清月的位置?! 既如此,傅家当初又何必上门提亲? 可悲,可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从松寿堂离开后她便直接回了沈家,提出要与傅玉章和离,沈由和继母杨氏闻言一愣。 随即杨氏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劝道:“惊枝啊,姑爷才入翰林院,前途大好。颖川伯府又是名门望族,如此好的姻缘岂能说和离就和离?再说了,天底下哪有男人不纳妾的?怎能因为这个就冲动要和离?” 沈由脸色不虞,也在一旁训斥道:“你和姑爷的事都传到我耳中了,平素你在家时爹都是怎么教你的?!如今你竟为了一个妾室就闹到要和离,如此善妒成性,你让我今后怎么有脸出门?!” “是啊!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你爹和家中姐妹考虑考虑。惊玉尚未及笄,有个和离的姐姐,你让她今后如何自处?惊枝,听娘一句劝,为人子女的万不可自私只顾自己痛快啊!” 这一句句的压下来,压在她的肩头宛如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上来气,时刻有种窒息濒死的感觉。 最好她是落荒而逃的,离开沈家后也不想回傅家,只能一直待在马车里漫无目的穿行在京城的街道上,仿佛无处可归的游魂。 纳妾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她心力交瘁,实在做不到亲眼看到傅玉章纳许清月进门,提出去城外的庄子小住。 傅玉章不同意,大抵是认为敬茶时她不在会让许清月难堪。但许清月却出乎意料的帮她说话,最后傅玉章同意了。 出城那日,傅玉章神色复杂的站在马车旁看着她,说等他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后就去借她回来。 沈惊枝不知道他说的处理好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心情细想其中深意,只应付的点了点头后便放下了帘子让人出发了。 别庄清净,无人打扰,她难得的睡了两个好觉。 然而两天后,也就是傅玉章纳妾之日。别庄发生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得很快,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已经烧到了她的院子。 火光滔天,下人们乱做一团,叫喊声、脚步声、火烧灼木头的噼啪声争相响起。沈惊枝困在火场里,高声呼救好一阵外面都无人回应。 无奈之下,她只能卯足力气用桃杌砸开直棂子窗逃了出来。一路踉踉跄跄从后门而出,来到了别庄外不远处的涴江。 十月天寒,涴江的水冰冷刺骨。她涉水渡江,穿着湿透的衣服步履蹒跚地又往北走了一个多时辰。 约莫是在往北的,因为其实她当时思绪很是混乱,压根分辨不清楚方向,只依稀感觉是在往北。 走到最后她实在走不动了,精疲力尽地累躺在草地上。夜凉如水,漫天星河璀璨。沈惊枝头晕眼花,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看着头顶繁星闪烁,自由的风吹动发梢。她忍不住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发现泪流满面。 那天绛玉来找她不是意外,她是故意让自己看到那幅画的。那天在寿晖堂外听到傅氏和下人的对话也不是意外,很多事情都不是意外,不过是她那婆母和许清月合谋想要把她赶出傅家的把戏罢了! 同样,她不知今日的大火是否也是意外?! 傅氏大抵早就恨透了她这个出身低微又不识好歹的儿媳了,此前不过是碍于救命恩情才不得不装出一幅和善公正的模样。也难为她装了这么久,装得滴水不漏。 还有傅玉章,沈惊枝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他那样聪慧目明之人会看不穿许清月那拙劣的演技?如今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看不穿和不愿看穿,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 犹记当年元宵佳节,她与蕊珠出来逛灯会,偶然遇到王生欲变卖祖传的焦尾琴给母亲治病。当铺伙计欺王生不懂琴,不断压低价钱。她不愿名琴蒙尘,略施小计拿回琴,还以高价买了下来。 焦尾琴是世之名琴,拿到手后她在湖心亭试着弹奏了一曲。 身后是繁华热闹的街市,身前则是一望无际烟雾濛濛的镜心湖。琴声悠扬,掠过湖面,散入风中。 一曲毕,见时间不早,她吩咐蕊珠抱琴回去。这时,有人送来了一盏精致的琉璃宫灯。 送灯的人说是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托她送过来的,那公子还说值此良宵,理应同乐,愿此灯能稍解姑娘心中苦闷。 她心头一颤,眼中莫名盈起热泪。方才那首曲子是她想起了母亲,又想到出门前杨氏为沈惊玉整理斗篷时的场景,心中苦闷即兴而作,而现在竟有人听懂了...... 她抬眸看去,只见灯火阑珊处,傅玉章负手而立。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只可惜一切都已成空....... 大悲大痛下,一口心头血从喉间喷出。她没有再回别庄,而是擦干血迹、抹掉泪痕,趁夜离开了京城...... 由于事发突然,她没有带金银细软,于是在途中乔装去当铺变卖掉了头上的金钗和一些首饰。然后拿着变卖的银子换了张路引,乘船一路南下来到桑榆,在这里遇到了好心的周大娘。 桑榆偏僻,民风淳朴,景色宜人。在周大娘的帮助下,她租下一间不大的院子。院子后有条清溪,溪水迢迢,烟雨濛濛,恍若云梦。 她在此住了下来,还学会了做豆腐,平视就以卖豆腐维持生计。日子虽清贫,但是清欢。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 就这样直到两个月前,那天她正当街卖豆腐,忽然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当中看到了沈由的身影。沈惊枝愣在原地,一时失去了反应。 沈由老了许多,鬓边生出几缕花白头发,眼角处也多了些许细纹。看到她活生生的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同样惊讶得说不出话。 沈惊枝本想当做没看见,继续做自己手头上的事。可沈由却颤颤巍巍的走到她面前,用发颤的声音问:“你是我的惊枝吗?” 那一刻,她喉头哽咽,鼻尖发酸。 刚离开京城的那段日子,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哪怕是勉强睡着了,也总是会梦到傅玉章和沈家,梦到那些让她煎熬、痛苦的画面。 她怨傅玉章、怨傅夫人、怨杨氏、怨一大串的人,当然也怨她爹。她爹在最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想过要帮她,更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 可人偏偏就是这么的奇怪,她怨她爹却同样记得年幼时她爹曾把她扛在肩头带她去逛庙会,还记得她爹给她买糖葫芦、买蜜饯...... 沈由在桑榆县待了两天,他是布政司经历,此番是奉命离京办差,途径桑榆而已,身上还有公务在,故不敢久留。 临行前,他拉住沈惊枝的手小声询问沈惊枝是否可以回家小住几日?他现在年纪大了,只想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并且还保证绝不会向任何透露她还活着的消息。 沈惊枝沉默良久,在他低声哀求了两遍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半月前,她收拾好了行李,将院子托付给周大娘后便启程出发了。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不少时间,直到今日才至京城。 她没有着急回沈家,而是先来了五都观,因为她娘就葬在五都观后面的青松崖上,这也是她同意回京的原因之一。 她想先来祭拜亡母,结果没想到遇上了颖川伯府的人。 看着傅玉章和许清月如神仙眷侣般携手迈入五都观,沈惊枝淡淡收回视线,紧了紧身上的行囊挤出人群,然后抄小道直奔后山而去。 小道两侧浓荫如盖,葱蔚洇润。黄莺云雀隐藏在树冠深处放声啼叫,啁啾悦耳。她用帕子擦去额间的细汗,抬头看了眼前面茂密的树林,目光中透出迷茫。 离开的时间太久,这条路和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一时间让她分辨不清走到哪里来了。好在大致方向还记得,她稍稍辨认过后便拨开横生交错的杂草继续往前。 穿过这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成片的佛头花争相盛开,花团累在枝头似雪如絮,蔚然成景。清幽花香散落在风里,迎面拂来沁人心脾。 沈惊枝驻足欣赏眼前的美景,忽然看到花丛中有一青瓦红檐的四角亭,在雪白的佛头花中十分显眼。她正好走得累了,便想过去休息一会。 然而靠近之后,她才发现亭中有人。那人背对她而坐,身姿俊逸挺拔,身上穿的是昂贵的绡金绫罗。 这种料子寸尺寸金,在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并非是有钱就能穿得了的。这人来历必定不凡,沈惊枝不敢打扰,急忙后退离开。 谁知就在这时,亭中之人忽然开口:“何人?” 声音不算大,但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和沉稳。 沈惊枝一愣,眼珠子转了两圈,脑中顿时打定主意加快了脚步。她想的很好,那人一看就知是世家公子。所谓世家公子大多讲究一个风骨,而他周围没看到有服侍的下人在,总不可能亲自动手来抓她吧?等他把下人唤来,她早趁这会子功夫溜之大吉了。 要溜,只能趁现在! 只可惜啊,她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顺利了。 就在她暗自窃喜转身离开时,赫然看到来到那条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腰挎长刀,面无表情的护卫! 笨死了!怎么忘了这样的大人物身边都会有武功高强的护卫保护?! 想跑是跑不了了,沈惊枝心下一沉,不得不回身拱手,朝亭中行礼。压住嗓子粗声道:“小人无意闯入,不知贵人在此,还请恕罪。” 话音落下,亭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她寒毛直竖,心里如同十五个竹篮同时打水,七上八下的。而且她总感觉有道炙热的视线从亭中而来,似要把她洞穿。 怎么回事?她什么也没做啊?总不至于因为她不小心误入就要把她砍了谢罪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忐忑不安以为自己遇到了蛮不讲理的纨绔之时,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沈惊枝?” 第3章 第 3 章 沈惊枝胸口猛突突,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确实是男子的打扮没错。脸还特意用锅灰掺的脂粉涂黑一层,与以前的样子没有半分相似,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从乡下来的农户。 这人......这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出自己身份的? 而且,他是谁啊?!!!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惊枝咽了口唾沫,抬眸悄悄看向这人。眼前之人眉眼深邃,譬如芝兰玉树,清俊矜贵。初瞧仍然觉得面生,可再一瞧终于想了起来。 完了! 此人是定国公萧绎,年纪轻轻便已位居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当今天子的伴读,连傅夫人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 傅家和萧家是远亲,所以在宴席上她曾经见过萧绎见面。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萧绎她都莫名其妙的觉得紧张,就好似见到了威严的夫子,下一刻就要问她为何没有温习功课了。所以后来,她大多是能避则避。 几年下来,萧绎的气度越发沉稳内敛,积如巍峨山岳,令人望人生畏。若是其他人还好,可偏偏是萧绎........ 她实在是没有把握能瞒得过萧绎的眼睛,垂着头强作镇定的道:“贵人认错了,小人不是您所说之人。” 萧绎起身走到亭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黑眸幽暗,沉若古井。半晌,他忽的一笑,语气温和,“确实不是一个人,是在下失礼,兄台勿怪。” 沈惊枝咽了口唾沫,额头细汗点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瞒了过去,“贵人言重了。”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她道:“贱名污耳,不敢报于贵人听,贵人唤我铁蛋即可。” “铁蛋?”萧绎挑眉,似有笑意。 不错,正是铁蛋,这可是她精心挑选的名字。俗,但十分符合她现在的身份,而且这个名字十分常见,走到大街上随便喊一声能找出二三十个叫铁蛋的人。如果不小心冲撞到了什么人,别人纵使想找也难寻! “不知铁蛋兄从何而来?” 沈惊枝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道:“小人是青州人士,此番进京是想做些小买卖。途中听说五都观的真人很是灵验,专程转道过来拜拜。最近流年不利,小人亏了不少银钱,故而想求真人保佑我这次能发大财。” 她嘿嘿一笑,像极了一个市井满身铜臭的小贩。 萧绎含笑,道:“近日有一伙从青州来的水匪流窜入京,皇上命五城兵马司加强排查,凡是从青州来的百姓都要仔细查对路引。眼下人多,入城恐不方便,不妨让我的护卫带铁蛋兄过去,可省去些时间。” 沈惊枝后背僵硬,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哪敢劳烦贵人?” “铁蛋兄不用跟我客气,离五都观最近的德阳门由南城兵马司把守。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曾供职于大理寺,慧眼如炬,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那些不轨之徒的伪装,故这几日他都是亲守城门。我与他有旧,可请他稍行方便先为铁蛋兄查对,这也算是我方才吓到兄台的赔礼。” 他一番话说的客客气气,挑不出半点毛病。沈惊枝却惊出一身冷汗,她的路引是花了小半的家当从黑市买的。虽说是以假乱真,但那也不是真的,哪能经得起南城兵马司的细查?萧绎这厮分明是在逼她承认自己的身份。 眼看那护卫上前要将她‘护送’去德阳门,她咬了咬下唇,用本来的声音道:“不用了。” 她的声音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清脆悦耳,而是略带沙哑,寂寂如苍山雪。 萧绎摆手,示意护卫伽南退下。声音无波无澜,还与之前一样沉稳、不迫,“沈姑娘,别来无恙?” 这声沈姑娘确实久违,已经有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在桑榆县,周大娘他们都唤她云娘,取自“云卷云舒,去留无意”之意。 “定国公明察秋毫,我这点手段在您面前不过儿戏。只是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定国公可否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萧绎不解,“沈姑娘何出此言?” 沈惊枝暗骂,这人还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都不信萧绎会不知道当年傅家发生的事情,不过观他态度又有些奇怪。 于是把自己如何如何从火场中逃生,又如何到了桑榆县的经过都大致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她对那场大火的猜测。 “如今我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不愿再打搅傅四公子和许姑娘的幸福,还求够国公爷放我一马,权当今日不曾见过我。” 萧绎叹了口气,无不唏嘘道:“傅家家事,我本不该多嘴。只是当年你身死的消息传来,玉章伤心欲绝,把自己关在房中数日水米未进,形容枯槁,他对你是有情的。” 沈惊枝胸口微微刺痛,苦笑了声,“陈年往事罢了,何苦再提?” 萧绎闻言,为难的皱了皱眉,“可........玉章到底唤我一声兄长,若我明知你还活着却故意隐瞒,今后还有何颜面面对他?” 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沈惊枝垂着头用力捏了把自己的大腿,那痛感立即逼出了几滴眼泪。 她抬眸,泪光盈盈的望向萧绎,似经雨海棠,柔弱无力却偏又带有几分倔强,最是惹人生怜。 “我本就是个该死之人,幸得老天垂怜才留住一条命,如今回来只是想再见爹娘一面。待见过后,我便会离开京城再也不会回来。傅公子与许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傅夫人也得偿所愿,而我只喜欢想做个寻常百姓,平静过活,还求国公爷成全我这点小小的心愿吧。” 说着,福身一拜,似泣似怨。 萧绎眸色一黯,很快又恢复正常,语气不忍道:“沈姑娘的遭遇,我也很是同情,可此事实在叫我为难。”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绎竟还死咬着不放,要不趁现在直接跑吧?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只要能躲得过那护卫即可。周围花林密布,逃到里面宛如迷宫,神仙来了也难寻! 想到这里,沈惊枝悄悄观察四周,想着待会从哪里跑比较合适?然而当她的视线撇到那个叫伽南的护卫身上是,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护卫蜂腰腿长,身材精壮,一看便知有真功夫在身。她跑三里地,他估计能跑十里。行不通,行不通。 她脑海里又迅速闪过其他几个办法,无一不靠谱。思忖半晌最后把心一横,收起脸上示弱的表情,正色道:“我上山是正遇到颖川伯府前来打蘸,国公爷一眼拜年识破了我的身份,可你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却始终未派人去前殿唤傅玉章过来,可见国公爷暂时还不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的小心。小人斗胆一问,国公爷可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萧绎扬唇一笑,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之色,“沈姑娘果然聪慧。” 沈惊枝咬牙暗骂,“还请萧国公明示。” “前几日我得到消息,太后有意要将朝华郡主许配给我,不日将赐婚。” 沈惊枝一愣,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朝华郡主乃燕王嫡女,深受太后喜爱,自幼养在太后膝下,身份之贵重是多少人相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怎么看他还不太情愿的样子? 再说了,这等大事告诉我一介草民做甚? 萧绎见她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温声道:“沈姑娘可知道信王之乱?” 她点了点头。 信王之乱发生在三年前,彼时她在青州。信王赵祈崇和燕王一样同是先帝的手足,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和先帝燕王出自中宫不同,信王的生母是已故恭端皇贵妃。他英勇善战,手握三十万重兵,深受圣祖爷的倚重。但是在选定储君之时,圣祖爷却将皇位传给了先帝。 信王不服,暗自筹谋意图谋反。三年前先帝驾崩,信王带兵围宫,幸而当今天子早有准备,联合燕王及萧绎等将其擒获于重华门外,信王一党尽数伏诛。 “信王之乱中,我的三叔曾为内应为信王打开城门。后,信王兵败,三叔伏诛。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不仅没有牵连萧家,还对我委以重任。三年前我任千户,不久左迁都指挥佥事,位居三品。” 沈惊枝心道:皇上还真是倚重萧绎,短短数月就从五品直升为正三品了。本朝开国以来,年纪轻轻就高居三品者屈指可数。 “不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升迁太过也引来其他朝臣不满,其中以武兴侯为最。” 此事很好理解,就跟下人之间的关系一样。若是年轻的为一等丫鬟,年长的为二等丫鬟,那年轻的命令年长的去做事,年长的那位心里自然会不舒服。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心生嫉妒之人。 萧绎看着她,又道:“在宫变之日,正是武兴老侯爷带领羽林卫巡防宵禁。巡防时老侯爷发现异常,然还未有所反应便被三叔用毒斩于马下。三叔虽伏诛,但武兴侯对皇上仍重用我之事颇为不满。如今定国公府锋芒太盛,又有三叔的隐患在,若再与燕王府结亲,恐成众矢之的。太后好意,我却不敢受,所以我想请沈姑娘帮我一个忙。” 帮个忙? 她能帮什么忙?难不成萧绎还想让她去阻止太后赐婚?!开什么玩笑! “国公爷说笑了,太后赐婚岂是我一介草民能插得上嘴的?” 萧绎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沈姑娘不必自谦,日前太后去了西山玉泉寺礼佛。两月后方回,我想请沈姑娘赶在太后回京之前同我完婚。” 什么? 是她耳聋了吗?萧绎刚刚在说什么鬼话?! 同他完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