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塘沽,风里还带着渤海湾的潮气,卷着路边槐树叶的碎影,扑在塘沽第一职业中专的红砖墙面上。刘晓悦背着半旧的双肩包,站在“旅游服务与管理专业”的报到处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上磨白的纹路。
“同学,高一二班的吧?”负责登记的老师抬头笑了笑,递过来一张胸卡,照片上的女孩眉眼清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透着股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你们班在三楼最东头,三加二分段培养,好好学,将来能直接升大专。”
刘晓悦点点头,接过胸卡别在胸前——深蓝色的卡面印着“塘沽一职专”的校徽,下面是她的名字和班级。她不爱说话,这点从初中起就没变过,班主任总说她“看着冷,心里细”,体育老师却偏爱她这股闷头往前冲的劲儿,说她跑八百米时“像揣着股不认输的风”。
三楼的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背着新书包的新生们三三两两地聚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混着窗外隐约的蝉鸣,织成一张属于新学期的喧闹网。高一二班的门牌是崭新的,红底白字,在一众斑驳的旧门牌里格外显眼。
“同学,也是这个班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刘晓悦转过身,看见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手里抱着一摞新书,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女生冲她晃了晃胸卡,上面的名字是“丁婉澄”,照片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叫丁婉澄,山东的,不过从小在这边长大,寒暑假才回去。”女生自来熟地把一半书往刘晓悦怀里塞,“你呢?看着有点眼熟,是不是刚才在操场看新生军训表演时站我旁边?”
刘晓悦接住书,指尖触到微凉的塑封,点了点头:“刘晓悦。”
“晓悦?挺好的名字。”丁婉澄咧嘴笑,露出的小虎牙在阳光下闪了闪,“旅游专业三加二,听说要学导游实务、礼仪还有英语,我妈说这个专业好就业,将来能带团到处玩。”她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过我刚才听隔壁班说,咱们班有个体育特别好的女生,好像就是你?刚才看你走路,背挺得笔直,一看就是练过的。”
刘晓悦没接话,只是往教室里面走。靠窗的第三排有个空位,她把书放在桌上,刚要坐下,就见丁婉澄“噔噔噔”跟过来,把书往旁边空位一放:“就这儿了,咱俩做同桌!”
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喧闹声像潮水似的涨起来。一个瘦高的男生抱着篮球从门口经过,被丁婉澄喊住:“哎,同学,高一二班的吗?进来坐啊!”
男生愣了一下,挠挠头走进来,篮球在指尖转了个圈:“李韧昕,本地的,住河对岸,骑车过来二十分钟。”他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刘晓悦身上,笑了笑,“刚才在操场看见你投篮了,准头可以啊,有空一起打?”
刘晓悦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从书包里掏出崭新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工工整整地写下“高一二班刘晓悦”。
丁婉澄在旁边看得直咋舌:“你这字跟打印的似的!比我妈单位的会计写得还好。”她凑过去,看见笔记本扉页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指南针,笔尖细得像头发丝,“你还会画画?”
刘晓悦的笔尖顿了顿,没应声,继续往后翻页。
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姓陈,穿着米色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点名册走进来。喧闹声立刻小了下去,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欢迎大家来到塘沽一职专,”陈老师的声音温和却有力量,“我们旅游专业三加二,前三年在本校,后两年对接天津职业大学,只要好好学,升学就业都不愁。我知道你们大多是本地孩子,不住宿,家离学校近,但也得有集体意识……”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刘晓悦的笔记本上,把“指南针”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听得很认真,手指却在桌下轻轻敲着膝盖——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就像每次跑八百米前,都会下意识地活动脚踝。
开学典礼在下午。操场的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新生们穿着统一的蓝色校服,站成整整齐齐的队列。校长在主席台上讲话,声音通过广播喇叭传出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
刘晓悦站在队伍里,腰背挺得笔直。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她微微侧头,看见丁婉澄正偷偷跟旁边的李韧昕挤眉弄眼,手里还攥着颗没拆糖纸的薄荷糖。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教学楼顶闪过一点奇异的光。
不是阳光反射的那种亮,而是一团朦胧的、带着暖金色泽的光球,像被揉碎的夕阳,悬浮在天台边缘。它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轻轻晃了晃,随即像被什么牵引着,朝操场的方向飘过来。
刘晓悦的心跳漏了一拍。
光球飞得极快,几乎是转瞬即逝,掠过人群头顶时,没人注意到这抹异常的亮。它径直朝她飞来,在距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骤然停下,悬浮在她眼前,像颗有生命的星辰。
周围的喧闹还在继续,校长的声音、同学的窃窃私语、远处的车鸣,都清晰可闻,可刘晓悦的世界里,只剩下这颗安静悬浮的光球。它的光芒很柔和,不刺眼,反而像带着某种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光球轻轻颤动了一下,忽然化作一道流光,“嗖”地钻进她手腕上的电子表——那是块普通的黑色运动表,是她考上职专时,舅舅送的礼物。
手腕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像有电流窜过,随即又消失无踪。刘晓悦猛地低头看表,表盘还是原来的样子,数字清晰地跳动着,指针指向下午两点十分,一切如常。
是错觉吗?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教学楼顶,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旗杆的声音。
“晓悦,你看什么呢?”丁婉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里的薄荷糖已经剥开,递到她嘴边,“校长讲完了,要拍照了,笑一个啊!”
刘晓悦回过神,躲开递过来的糖,摇了摇头:“没什么。”
相机的快门声“咔嚓”响起,定格下高一新生们的笑脸。照片里,刘晓悦站在丁婉澄旁边,依旧抿着嘴,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手腕上的表,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模糊的涟漪。
她不知道,这颗突然闯入的光球,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为她的人生刻下怎样截然不同的刻度。此刻的她,只是个刚踏入新校园的职专新生,和身边的丁婉澄、李韧昕一样,对即将到来的专业课程充满好奇,对藏在校园角落的秘密一无所知。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夕阳正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刘晓悦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丁婉澄和李韧昕跟在旁边,讨论着周末去海河外滩公园的计划。
“晓悦也一起呗?听说那边新开了家甜品店,芝士蛋糕特别好吃。”丁婉澄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
刘晓悦刚要开口,手腕上的表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像手机消息提示的震动,可她分明没设置过这个功能。她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表盘依旧正常,只是在指针扫过“6”的位置时,似乎有极淡的蓝光一闪而过。
“怎么了?”李韧昕注意到她的动作。
“没事。”刘晓悦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表,“周末可能要去练体育,下次吧。”
丁婉澄撇撇嘴,却没再勉强:“行吧,那我们回来给你带伴手礼。”
走到路口,三人分开。刘晓悦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晚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带着晚饭的香气。她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表,冰凉的金属触感下,似乎藏着某种正在苏醒的力量。
她不知道这力量会带来什么,但心底隐隐有种预感——从光球钻进手表的那一刻起,她在塘沽一职专的日子,或许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简单了。
而此时的校园里,办公楼三楼的窗前,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老师正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沿。他是教历史的周砚承,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没人知道,他袖口下的手腕上,正盘踞着一缕若隐若现的黑雾。
操场的角落里,一个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靠在篮球架上,看着手机里刚拍下的开学典礼照片,照片里刘晓悦的位置被他用红圈标了出来。林逐野的嘴角勾起一抹自负的笑,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低声自语:“有点意思。”
风穿过空荡荡的操场,卷起几片落叶,像是在为这场尚未开始的较量,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