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日,沈凌奚从早便开始担忧自己的倒霉体质招来麻烦从而破坏了开张的吉时,所以从白日一直提心吊胆到夜晚,好在虽遇到了周乾生这个小挫折,期间却也没再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差错。
直到倒在家中绵软的床上,她似乎才找回了三魂七魄,整个人卸下了防备,困意也随之袭来。
眼皮正要来个痛快的贴近,忽而窗边传来“哐”的一声将沈凌奚吓得一激灵。
石子敲击窗扉的响音,仿佛在召唤她过去。
“都这么晚了,莫非是薄眠吃了酒难以入睡,派了激将来找我夜谈?”
毕竟只要是窗边有奇怪的声响,沈凌奚都会将其默认为是激将在作怪。
体内的瞌睡虫被敲醒了,她缓慢起身,随手捞了件袍子披上,来到窗边抬手把窗推开,未料映入眼帘的,竟是远处一个蹲在围墙边上的黑影。
那身影完美地融入了夜色,夜已深,月亮正渐渐落下,准备和日轮交替位置,所以此刻,光亮的巨大圆盘恰好卡在沈府的围墙边际,那人便如同站在月中,于月光的照射下,全黑的装扮被勾勒得尤为清晰。
“霜毅?”沈凌奚眯了眯眼,仅远远瞥了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那是沈凌奚派去盯梢的暗影,想来如今陈元元一事被陈家出手平息,他便少了个烦恼,现下只需专注薛家就是,而薛家尚处风平浪静的阶段,所以霜毅来找她的次数也随之减少。
霜毅的耳朵极为灵敏,甚至厉害到能听清几里外的声音,十分适合做个埋伏在暗处探听的“影子”,沈凌奚对他是极为的满意。
可往日霜毅只会在白日某个时分约她去无人的角落给予情报,现在更深露重的,她猜不透他为何要挑在这个时段前来。
这倒好了,两个人都睡不成了。
霜毅半蹲在围墙上,待听清沈凌奚的呢喃后,眼色一凌,足尖一点,围墙上脆弱的瓦片于他的脚下竟毫发无损,再一跃,他便出现在了沈凌奚的窗前。
霜毅全身包裹得紧,只露.出双微挑的眼眸,于光之下,他似眼含碧波。
分明是个不露脸的“影子”,却偏生了双含情眸。
他弯腰垂下头,恭敬地对沈凌奚行了个礼,随即低吼到:“小姐,出大事了!”
*
沈凌奚咬着拇指睁着眼就这么静躺了一晚,瘫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再安然入睡。
又因昨日精神紧绷了一天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她的头就好像是嵌入了个嗡嗡作响的铜锣,但凡她站起来走几步,是又晕又疼。
窗外传来几声鸟儿的叫声,日光透过窗纱漫进房中,她才知道自己直到天亮了都没能好好睡去。
昨晚霜毅来找她的时间,可真是卡得恰到好处啊。
沈凌奚蒙在被窝里咬牙切齿,本想责怪霜毅却又无从下口,毕竟霜毅也是遵了她的吩咐,优先盯梢薛府周遭的动静,顺带偷瞄着周府。
如今周府有了动静,霜毅及时来报,他压根没错。
要怪就怪自己实在太想报恩和报仇,恩人和仇敌的讯息,沈凌奚都想第一时间掌控在手。
她烦躁地捂起耳朵,不知怎的,总觉得今日窗外的鸟啼声格外地嘈杂,她抽出身下的软枕,气恼地随手一掷,只恨不得将它们全都赶跑才是。
而昨夜霜毅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她的脑内,难以散去。
“周家的继母,此时正在和家仆商量着是否要加大周乾生体内的毒。”
周乾生的毒?
沈凌奚把自己团成一圈,整个人做假寐状,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加大剂量?毒......”
“莫非!”
她忽然掀开被褥,从床上“噌”地坐起,眼瞳不停地在抖动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令她感到十分震惊之事。
“难道,周乾生那无法根治之症,是出自这位周府继母的手笔?”
沈凌奚上辈子只知晓周家大公子得了种罕见病,周府也曾举家四处奔波为他求医问药,据说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却久久无法根治,而后周乾生便英年早逝,周家便将上一世的她给骗进家门,强迫她做了这位大公子阴配的妻子。
看来,周家还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拳头不由自主地将被角攥紧,沈凌奚笑得狰狞,就好像,她终于从一直封闭的空间中凿出了道裂痕,见到了些微光明。
*
“小姐今日怎么也有闲时过来?不用去染坊那头么?”
摊前的两个伙计在看到沈凌奚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眯眯前去迎接,一左一右地搀上沈凌奚的手臂,顺道炫耀起今日又赚到了多少银钱。
“好多客昨个儿便和我们预订了货,您看,这好几样,都卖得特别好。”
许是昨天薛薄眠大手一挥,给的赏银够多,虽不难从两个伙计脸上瞧出疲色,但他们的表情却满是心甘情愿,并没有分毫懈怠之意。
别看这两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沈凌奚默默叹气,眼底不禁对他俩溢出几分心疼。
这俩伙计是为一卵双胎的双生子,哥哥自称名为钱多多,弟弟则叫钱夺夺。
在他们小时家中便遭遇变故,被山中的山匪所害,父母为求保二人周全,将尚处年头的两兄弟装在打水的桶中,再将其藏入深不见底的井中,才使他们躲过一劫。
在遇到沈凌奚之前,两人吃了很多的苦,年幼时便在江湖中漂泊,吃了上顿没下顿,唯得兄弟间互相依靠相互扶持才走到今日,
而听起弟弟钱夺夺提及,哥哥钱多多其实自小本是副恬静的性子,可惜因生活所迫,从小不爱说话的哥哥也被迫练出双伶俐的巧嘴,与弟弟一唱一和间打的配合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老练,在江湖中时常能把人哄得飘飘然不知所以。
与沈凌奚的相识,也是因兄弟二人以高价售卖了粗劣的布匹被沈凌奚识破,却又败在他们的巧嘴之下,外加他们混迹江湖多年,自是会些拳脚功夫。
她是惜才之人,又在听了他们的故事之后感慨人生不易,遂将他们收于麾下,直到此番染坊新开张急需会来事的伙计,才将他们从染坊内调了出来。
“昨日来的那周家公子,你们可还记得长相?”
沈凌奚从怀中掏出手帕,为兄弟两人擦拭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当然记得,我和我哥记性最好了,就连昨个儿来了几人?有几位公子几位小姐?样貌、身形,外加走路的姿态如何?我和我哥可都能倒背如流不带喘气儿的~”
钱夺夺拍拍胸脯,余光睨了沈凌奚一眼,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忙上前问:“小姐,可是要我们盯着点?”
“聪明。”
沈凌奚点点头,又将两兄弟拉去角落继续到:“那周家大公子的底细你们可略知一二?”
“周家可是出了名的商贾世家,富得流油,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钱多多盯着沈凌奚的脸,眼睛亮亮的,似乎在等她一声令下,即可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小姐是看上周家的钱了?想让我们去......”
说完,钱多多还做了个拿钱的手势,却在下一秒被沈凌奚狠狠拍了一掌。
她轻咳两声,不知怎的,忽而感到有点心虚。
上辈子,她确实图他周家的钱,可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又联想到周贞世近来做的那些肮脏事,以及他觊觎薛雪尤那副丑陋的嘴脸。这吃人的周家,她沈凌奚是绝不会放过的。
所以昨夜霜毅带来的情报,可不就间接推了她一把么?
周家继母胆敢给周家长子下毒,如此大的事,若是被人捅穿了这层窗户纸,足矣撼动今时仍风光不已的周家的地位了,届时周家一乱了阵脚,自家人斗起了自家人,她便能安然在暗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我相信他还会再来的,届时你们留他久些......”
沈凌奚回身背对着兄弟两人,目视远方,又从宽袖中掏出两袋赏银,丢到了他们手里。
“你们谁的鼻子较为灵敏?记得闻闻他身上的药味大概像何种东西,事成之后,钱也不会少你们的。”
见沈凌奚难得沉下脸来,兄弟二人猜想事态或许确实不妙,便也不再打哈哈,而是换作副严肃的表情,默契般抱起拳对着沈凌奚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小姐给我们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和哥哥定竭尽全力为小姐办好此事。”
告别了钱夺夺和钱多多两人,沈凌奚不知不觉竟一人晃到了薛府门前。
在出家门前,她便收到了激将送来的信,信中只言明最近山匪不断,一波接着一波来,薛薄眠于信中提了三次期盼她能吃好睡好,但不知怎的,沈凌奚反倒不觉得他唠叨,只一心想着快些再见他。
可惜她身子骨从小就一般,也并非是练武的料,能活着喘气儿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更遑论成为薛家一行人那样能为朝廷做出贡献的角色,所以随他去山林中剿匪,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现在薛家和周家还需得用心盯着,出不得些许差错。
正当她尚处游魂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临近耳边了,她才意识到有人在朝她款款而来。
“妹妹怎的一个人傻站在门口,也不命下人来府中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