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闹钟还没响,孟塘正在睡觉,整个屋子漆黑一片,不知是做了什么梦,他的眼皮一阵快速的抖动。
随后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孟师兄!快!快起来!”这是师弟陈寻的声音,“DSL生物在迁移!”
孟塘被这一声吓得瞬间惊醒,困意飞走,他躺在床上呆了一瞬,索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穿上鞋子套上衣服打开门,被陈寻推着走到甲板上。
这个点天自然还没亮,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残月。
甲板上灯火通明,船尾拖曳的仪器屏幕上,一条密集的光带正从深处快速向上移动——那是无数深海生物正在进行它们的晨间通勤。
几个船员紧急布放分层拖网,在大灯的照耀下操作绞车。
孟塘去帮忙,冰冷的海水溅到脸上,他被冰得下意识一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晕。
也许是感冒了,他身体一向很好,不然也不会跟骡子似的跟着导师到处漂,这头晕来得奇怪,不过他也没多想,人不是铁打的,总要生病不是。
陈寻是所有人当中最兴奋的。
当100-200米的水层的网拖上来时,他眼尖地发现了几只闪着微弱磷光的小虾,还有细长透明的灯笼鱼幼体。它们通常在漆黑的深夜里待在几百米的深处,直达黎明前才迁移到上层觅食。
陈寻是导师的新弟子,第一次跟着出海,这场隐秘而宏大的生命迁徙对孟塘这几个老油条来说是早已看过很多次的景象,但陈寻却看得热泪盈眶,甚至还有可疑的抽泣声。
他脸上早已一片湿润,只有嘴唇因一直紧张抿着而有些干涩紧绷,他下意识张嘴舔了一下,咸咸的,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
旁边有师兄半是打趣半是安慰道:“这就哭啦?唉,我第一次跟着出海也这样。”
陈寻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下意识转头去找孟塘,前段时间导师刚收下他就忙得很,他这个刚入门的小师弟都是几个师兄师姐在带,他对他们比对导师还依赖。
只是这一找就让他吓破了胆,孟塘不知出了什么事,整个身体都翻到了船身外,只剩一只手扒住湿滑的船边,并且还在一点点往下滑。
“孟师兄——”
陈寻这一声打破了平静,大灯“啪”的炸了一下,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终于发现了快要掉下去的孟塘,纷纷奔过去想要拉住他。
突然,一个浪打来,船身耸了一下,陈寻慌乱之中没站稳,甩了个狗啃泥,他连忙爬起来抬头一看,孟塘就在惊呼声中脱了手,落入了深渊巨口似的海中。
导师魂都要吓飞了:“还不快点救人?!救生艇放下去!赶紧!!”
“孟师兄!”
“王老师,这边!”
“下去下去——”
......
孟塘现在的感觉很奇妙。
尽管现在是6月,他浑身浸在冰冷的海水中,也应该冷得发抖,但他现在却觉得身上烫得难受,想找点什么更冷的东西蹭一蹭。
虽然是有点生病,但也不至于烫成这样吧。他身上滚烫,脑子却仿佛被冻住了,慢悠悠转了半天也只想起了这句话。
他闭着眼,一点掀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自然也做不到抬手去摸摸自己的额头。
海水像一双冰冷的手,拽着孟塘缓缓下沉,船上的灯光在海面上摇晃,碎成一片一片晃动的光斑,离他越来越远。
声音最先消失,船上的喧哗、海水的涌动,一切都安静下来,他最后听见的是导师在大声喊他的名字,已经有些听不真切。
肺里的空气变成细小的珍珠,一串串往上漂,但孟塘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有种轻盈的感觉,他的意识在这一片寂静中逐渐模糊,像是陷入了沉睡。
“哗——”
再次有意识时,孟塘最先听到的是一阵东西掉进水中贱起的水花声,紧接着是一阵晃荡的眩晕,他脑子还有些迷糊,这一下被晃得更晕了。
等身体终于有了点实感,他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硬硬的地方,也许是地上,或者是木板上。
他仍然不能动,也不能睁眼不能说话,但他能呼吸,这意味着他已经被救上了岸。
“莫里斯村长,他......他还在生病呢,已经很多天没醒了,这样真的行吗?海神不会生气吗?”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儿,她的声音听起来担忧极了,“毕竟我们没有诚心,我们随意用捡来的外人,代替了精心挑选的最好的祭品。”
四周有其他人发出质疑的声音,但他们都只是在担忧海神会不会迁怒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那个被称为莫里斯村长的男人一直没有吭声,小女孩儿说着说着,直接害怕地小声啜泣起来,到后面哭声愈发的大了。
“我们会遭到惩罚的!”
莫里斯烦躁地让她别哭了:“惩罚?还会比现在更难吗?!他已经病了很久了!过不了多久就得死!而且如果不是我们将他从海里救回来,他早都死了!”
小女孩儿似乎是被他吓到了,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四周的质疑声也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小女孩儿的打嗝声和抽噎声。
接着,莫里斯再次温和地说:“凯娜本来已经订婚了,她今年就会结婚,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可......”女孩儿还想说什么,被莫里斯狠狠瞪了一眼,她想起可怕的海上风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人群里有人暗自诽腹,哪来这么多理由,还不是因为凯娜是莫里斯从小的玩伴,他喜欢凯娜很久了,可惜凯娜不喜欢他。
但他们都没有开口,并不想因为这个外人惹得一身腥。
此时,就算孟塘再迟钝,他也意识到了,这些人口中所说的“祭品”就是他自己。
孟塘在心里怒吼:“谁说我活不了多久了?!我马上就能动了!”
妈呀,什么时代了,还有这样的落后地区吗?竟然用活人祭祀?孟塘的第一反应是报警,可惜他现在无能为力。
那群人似乎是终于吵出个结果了,孟塘感觉身体又是一阵晃荡,他知道这是自己被推离了岸边。
喂,这么快吗?!
他知道,一旦远离岸边,自己的生存几率将会大大降低,甚至归零。
这里还在用人祭,大概率比较落后,很少与外部有交流,他在海上漂着也捞不着再一次被救的机会了。
孟塘想努力动动,哪怕只是手指弯曲一下,但他使劲到觉得自己的肌肉都酸痛了,也没能让手指哪怕动一分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为手终于能动了而高兴时,木船底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有东西在撞船!
孟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在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刚才那群人在船上绑了带血的生肉,吸引了食肉的鱼来攻击小船,以便让他能顺利“献祭”。
撞击声越来越快,孟塘心里发紧,甚至在恍惚间听到了木头开裂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自己的错觉。
被紧急状况这么一逼,他的行动能力恢复得飞快,眼睛能睁开了,四肢也能动了,虽然视力还没恢复,眼前仍是一片黑,动作也还有些滞涩僵硬,但好歹不用躺着等死了。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伸手就触碰到了船的内壁,这条小木船并不大,只是刚好能让他躺着的大小。
孟塘伸手抓住小木船的边缘,想借力坐起来,船身就抖了一下,孟塘的手没抓稳,又掉了下去,紧接着是细细的“沙沙”声,原本晃荡的感觉也没有了,船身异常平稳,像是在沙地里拖行。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种声音,孟塘想不起来,但总感觉很熟悉。
他少见地迟疑了一下。
什么东西?
船停了,声音也消失了,孟塘等待了一会儿,仍然没等到其他动静,他胆子又大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再次伸手抓住了船边,借力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眼前的黑暗便骤然褪去,强烈的亮光让他眼睛泛起了泪花,他眨眨眼,眼泪顺着流了下来,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眼前的景象也清晰起来。
——一张放大的脸。
是一个外国男人,五官深邃,薄唇,看上去很凶,皮肤白得夸张,像古早电视剧里的吸血鬼,黑色的长发略微卷曲,垂到孟塘的脸上,有些痒,他想伸手去挠。
眼睛是明亮的翠绿色,孟塘想到了学校里那枝伸进他寝室阳台的树枝春天新发的嫩芽。
祂就这样一只看着孟塘,离得很近,面贴这面,想到这儿孟塘才反应过来,受到了惊吓似的赶紧往后一退,脸上带着些歉意的笑。
“是你救了我吗?谢——”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目光乱飘,这一飘就看到了男人身后的东西。
那是一条长长的蛇尾,慢悠悠地游动着,细密漂亮的黑色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七彩光泽,末端不像陆地蛇那样是圆圆的尖尖的,反而微微扁平,更像是海蛇。
第一眼。
哇!大蛇!
孟塘先是这样想。
他对一向蛇类迷到不行,可惜家里人说要是敢养就把他和蛇一起丢出去。
本科时他在学校附近的异宠馆兼职,最喜欢的是店里的那条招牌黑蛇,为了继续在那里打工,他还吭哧吭哧保研到了本校。
第二眼,他又想,这么大一条黑蛇,真漂亮啊,要是能摸一摸抱一抱......
但下一秒,他又把目光挪回来,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盯着他看却不说话的绿眼睛洋鬼子,他的正常脑袋终于打败了蛇脑袋,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孟塘呆住了,直愣愣地盯着男人的眼睛,脑子飞速旋转,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好青年、导师的得意门生、唯物主义者、党的接班人,他试图想出点什么科学的说法来解释这荒诞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站起来拔腿就跑,但腿上实在没劲。
见他不动了,男人好奇地伸手在他眼角抹了一下。
指甲尖尖的,划过孟塘的脸颊有一点刺痛,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然后他眼睁睁看见这个男人将手指放进嘴里舔了一下。
孟塘随即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又倒进了木船里,脑袋还磕了一下。
开文大吉[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乌洛波洛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