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谦予房间的墙上是贴满了奖状的,书桌上的比较旧,是年份严丝合缝的三好学生、不同等级的英语口语竞赛奖和一些老师手写的表彰信。
床后墙上的则更加具体,从教案设计到微课比赛,纸张因年代不同而呈现出错落的深浅,被用心的保存在透明资料袋里,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凌廷泽站在门口,视线从最上方那张泛黄的三好学生证书开始,一张张顺着看下来。
荣谦予喝了药从客厅走到他身侧,凌廷泽揶揄道:“怎么没把圣诞节我给你颁的劳模奖也摆出来?”
荣谦予笑笑:“那些都是姑姑贴的,我还没……整理。”
凌廷泽点点头,表示他很乐意帮忙贴在墙中间。
“N省T城中学附属初级中学,这名字好眼熟,你以前在这里教书?”
荣谦予“嗯”了一声:“我是附中毕业的,后来读了T城师范,毕业回母校任职,之后……才出来。”
凌廷泽好奇地问:“教师编啊!怎么不干了?”
荣谦予状似无奈地说:“生病太花钱啦,大城市机会多呗。”
“那你这次回来,是打算继续当老师?”凌廷泽想起老何当时给自己发的消息。
“是的。”荣谦予明白是老何把话带到了,“要照顾姑姑,就和教培机构提了离职。这里离医院、学校都近,生活成本低。”
凌廷泽没接上话,空气安静了几秒。
荣谦予随口问:“小凌,你是医学生吧?未来有什么打算?”
凌廷泽半开玩笑地说:“是。本来春天有个出国进修的项目,可惜推迟了。我觉得T城不错,风景秀丽空气清新,师姐那组的项目也不错,经费很足自由度也高,打算先跟着她做做研究。”
“你小子也太自由了!”荣谦予摇摇头,不明白现在年轻人怎么想的。
“我至少还会在T城呆半年,”凌廷泽不以为然,“这段时间在看房。你对这附近熟吗?有没有推荐的房产中介?离医院近一点的,我懒得通勤。”
“你就住这儿好了,省得搬来搬去。”荣谦予客气道,“ 姑姑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呢。”
*
元旦节的烟火散得很快,T城的冷风也重新落回医院的外墙上。
姑姑的情况在这一两天里明显好转。眼神从最初的茫然不安,变得慢慢清晰。节后的早晨,荣谦予照例站在床侧听着缪医生交接病情。
鼻痒似乎有点掉了,姑姑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是许久未见的清明。荣谦予激动地险些哭出来。可惜初醒精力有限,没多久她又昏睡过去。
大抵是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荣谦予断断续续的感冒有了好转。
抽空去附中办入职手续的那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天空飘着细碎的雪粒,落在肩头几乎没有重量。
教务室的空调开得火热,每个班级的门口都贴着学生写的硬笔字,满是粉笔灰和劣质油墨的味道。
他离开的这几年学生换了一批,老师的变动很少,见到他的同事大多带着礼貌的惊喜,没有人当面追问当年的事。
荣谦予填表、签字、核对课时。每一步都出奇顺利,让他感到一丝不真实。
*
身体还行的慢性病患者大多会选择回家过年,可惜姑姑年二十九体温有些高,保险起见医生没放人。住院部一层人本来就少,稍微有些行动能力的大多都去参加医院的春节团建活动了。
凌廷泽买了福字,张罗着贴在姑姑病房门口,给冰冷的医院添些年味。
“小凌过年不回家吗?”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荣红对这小伙子印象不错,八卦道。
“爸妈在国外做生意呢。”凌廷泽没指甲,正费力地扣着胶带,“本来也要值夜班。”
荣谦予看不下去帮他撕开了,压住福字的一角比划道,“这样?”
“有点偏。”凌廷泽退后几步,比划道。
病房的门几乎一半是玻璃,虽然他已经挑了最小号的福字,但确实很难贴好看。
“你自己贴吧。“荣谦予叹口气,由着他强迫症发作慢慢调整去了。
“小凌有空一起吃年夜饭吧。”可能是上了年纪,荣红喜欢看小辈间的互动,提议道。
“行啊。”凌廷泽终于把福字调整到满意的角度,爽快地答应了。
病床上不让夹延伸出去的手机支架,大家对春晚的兴趣也不大,开了声音放在床头听个响。
说是年夜饭,其实不过是医院统一的流食。荣红刚能开口,只能喝几口营养粥。荣谦予本来也只打算在陪护椅上凑合喝点白粥。
“年夜饭可不能这么凑合。”凌廷泽看不下去,按照他对荣谦予外卖习惯的了解,点了一小桌板的菜。
牛腩和蔬菜的套餐,还有一碗砂锅装的清蒸鱼。
“年年有余,要讨个好兆头。”凌廷泽一本正经的对姑侄二人说道,“医院旁边就属这家的鱼汤最好喝,等年后我去跟他们的厨师偷师了回来,也做给姑姑喝。”
“呀,小凌还会做饭呢!”荣红惊讶。
“可不,我十八般厨艺样样精通,还特地跟师傅学过做点心呢!”凌廷泽自豪地眯起了眼,“荣老师不是还吃过吗,如何如何?”
“好吃,公认的厨王。”荣谦予捧场道,“我去洗下手。”
病房门重新被关上,荣红才小声说:
“哎,小予就是被我惯坏了!小凌你悄悄告诉我,他在J市是不是天天吃外卖啊?”
“您是要把我拉进您的阵营啊!”凌廷泽故作夸张地说,“背后打人小报告这事儿我可不干!”
“得了吧,你敢说自己不是对小予有心思?”荣红没理他,“他什么事儿都喜欢自己撑着,要面子的很,我怀疑他这么大岁数了只会下面条和煎鸡蛋。”
凌廷泽被戳穿了也不恼,顺着荣红的话说:“您也别太担心,我们机构有盒饭的,安全健康低油低盐,荣老师几乎天天吃盒饭。”
“也别一口您、您的了,跟着小予叫我姑姑吧。”荣红笑笑,“你们的事我管不了,小予这孩子倔,想得多还一根筋,你可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
“嗯。”凌廷泽满口答应,“荣老师可在意姑姑了,姑姑可要好好养身体。”
荣红喜欢听黄梅戏,往年春节和老戏友打电话时总忍不住唱几嗓子,今年唱不动了,搜了收音机版的放着听。
凌廷泽想起荣谦予的手机铃声,讨巧地学了几句。
荣红被逗得笑出声。荣谦予洗完手回来,远远听见姑姑的笑声,也跟着微微勾了勾嘴角。
*
大年初一凌廷泽交接完班回到家,就看到桌上有个大红包。荣谦予说是姑姑给的压岁钱,要他务必收下,不要抹了她的面子。
凌廷泽很多年没收到压岁钱了,可毕竟白住在人家家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到昨天晚上姑姑说的,想想这十几天确实没见荣谦予吃什么像样的东西。
最初还以为是身体不好没食欲,原来还有一层不会做的原因。于是撑着上班前的这段时间撸起袖子变着花样做美食,年尾荣谦予上称都重了几斤。
一次凌廷泽跟着缪诗去参加学术会议,连着三天不在家。荣谦予吃鸡蛋面竟吃出了些落寞,又一次领悟到温水煮青蛙的可怕之处。
这种暧昧的状态持续到春学期开学。
年初的城市带着一种被雨水洗过的明亮,空气里尚未完全褪去寒意,校门口种的几株海棠正鼓着粉白的花苞,几片新叶嫩得几乎透明。
他背着那只旧旧的公文包再次走进那间熟悉的教室,那沉重的过去似乎被掩埋在别的时空,眼前只是普通教师入职的普通一天——如果没有点名时见到那梦魇中总冷眼旁观的男孩的话。
男孩发育晚,他没多大变化,又白又胖,老人很喜欢的长相。
荣谦予手中的笔轻轻一顿,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寒意从后颈处爬到脊梁,冷汗刷得流了下来。
他不确定是命运的捉弄,又或是有人故意在恶心他,当年过世女孩的弟弟居然会出现在他的班级里。
“赵天元。”
“到。”
男孩坐在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书桌前挡着一排整齐的文具。手指扒着校服,嘴死死地抿着,他也认出了他。
他们都强撑着镇定,维持必要的体面。
开学第一天的流程他早就烂熟于心,绝对不能出岔子。他将见到男孩的震撼暂时搁置,保持点名的声音平稳正常,不理会指尖不自觉加重的力道。
其他学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第二天有排名的开学考试。偶尔有人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低头翻书,整个教室像被罩在一层过于安静的薄膜里。
那晚回到家,他脱下外套时肩膀忽然一阵发紧。下意识揉了揉锁骨与肩颈的交界处。掌心能感到肌肉绷成硬块,却怎么也揉不开。
弯腰换鞋时细细的疼从肋下窜上来,眼前有半秒的发白。
他将这异样归咎于身体太久没经历开学的忙碌与长时间站立的疲倦,习惯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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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年近岁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