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极致的白,往上才隐约瞧见一片乌黑盘旋,刹那间声势骤然浩大,极具雷霆压顶之势,冲击强烈,惊心动魄。
“那是,诅咒!!”
三卦又惊又怒,迎着狂风暴雪直冲而上,咬牙挤出的话语迅速被湮灭,微不可察。
“他怎么敢,怎么敢!”
雪山之巅,临近才知晓,密密麻麻的竟全是乌鸦,个个体型庞大,眼珠惨白,数量似潮水倾泻源源不断。其中一红色影子如鬼魅,时隐时现,剑气只见残影,金光破空乍现,带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狠狠摔下的乌鸦一个接一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垒成尸山。
黑白颠倒。三卦踩着尸山而上,左手捏符,右手使剑,“小师叔,你没事吧?!”
凛冽寒风中,少年回首,发丝肆意狂舞,斗笠上尽是猩红的鲜血,滴滴嗒嗒如火花四溅,嗓音有些模糊,但三卦还是听清了。
“符。”
“欸,好!”
少女“唰唰”甩去三张,剑尖对上这些乌鸦时,心中悚然一惊,暗骂一声。方才被渡曜生切瓜砍菜般轻松利落的架势误导了,这些乌鸦的级别起码在天级,诅咒之物,最棘手的便是迷惑人心,控其神志。
不多时,三卦的动作迟缓了下来,脑中慢慢蒙上了一层雾,神情恍惚,似有挣扎之色,身后“噗嗤”一声,三卦回头望去,就见一团燃烧的符纸如箭矢,一连扎穿了好几只乌鸦。
“三卦。”
少年蹙眉轻喝,“凝神,让开。”
话音刚落,少女浑身一激灵,下意识依言照做。离开了尸潮,三卦抖着手连忙摸出两颗丹药服下,呼吸急促,双手不自觉紧握,担忧地望着那抹红色身影。
形势愈发危险,三卦想再次上前去帮忙,可脚却不受控制的定在原地,心底无比焦灼,浑身每个神经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快走”,可少女依旧偏执地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前方。
下一瞬,远方钟声穿透呼啸寒风,起初沉闷雄厚,随着一声接一声,逐渐悠远,洪亮,清晰。
“咚——”
符纸震颤,渡曜生落完最后一笔,围绕的乌鸦发出了第一声惨叫,粗粝刺耳,一传十十传百,癫狂地四处逃窜。
“咚——”
天地为笼,他为中心,凡是活物,一个一个被生生挤压绞杀,血雨腥风,与红衣少年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副残忍震撼的画卷。
“咚——”
那惊天动地的符纸造成的冲击还在不断扩散,更令人惊悚的,是那诅咒之物依旧源源不断,不同的是,它们失去了攻击性,在绝对的力量下,只不断尖叫逃窜,可无形的牢笼已经生成。
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屠杀。他为刀俎它为鱼肉。
渡曜生走了出来,眉眼躁意已然压制不住,扯下颈间的菩提子,连带着剩下那一张符纸扔给三卦。
“去镇符。”
三卦手忙脚乱地接住,指腹触到菩提子,被烫得浑身一颤,火辣辣的疼,连忙捏住红绳,愣愣点了点头。
“殿下。”
瑞宁紧握桃木剑,回身一斩,疾退了两步,另一只手又捏上了铜钱,浑身如紧绷的弦,眼前的灰袍男子倒突然停了下来,嘴角噙着笑,又重复道:“殿下,劳烦您一件事儿。”
瑞宁冷眼看着他,方才一番缠斗,早已看出这人连三分力都未出,只避不出招,且将她牢牢困在这处,甚至故意逼迫着与他对战,目的不明,又似乎只是为了单纯的戏耍。
男子颔首,笑意渐浓,“带我向你师父问个好。”
瑞宁脸上流露出两分意外之色,随即眉头紧锁,“你做梦吧。”
“哈哈”,男子笑了笑,未置一词,同时,上空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清脆的“咔擦”声。
“嗖——”
长箭撕破空间而至,箭羽熊熊燃烧的烈焰正如少年饱含怒气的嗓音。
“给我滚出来。”
猩红的火星擦过瑞宁脸侧,少女转身就跑,几乎在同一瞬,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如雷霆爆炸,火光冲天。
渡曜生缓缓走近,眉眼染血,戾气丛生,只扫了一眼,侧身抽箭挽弓,拉至满月,动作一气呵成。
少年脊背肌肉线条紧绷隆起,衣袖在风中乱飞,露出手臂根根凸起的青筋,神色冷得骇人。箭尖在空中划过半圈,再次射出。
又是“砰”的一声,灰影闪过,消失。渡曜生眯了眯眼,这次弦上搭了三根箭,还未有所动作,毫无征兆的,就见纷纷扬扬的雪花渐渐淡去了,伴随着一道遗憾的叹息。
“先不陪你们玩儿了,我们下次再见。”
话落,风停。
三卦的呼喊声远远传来,眼前场景消失殆尽,不禁让人怀疑方才那一切皆是幻觉。
“小师叔!”,三卦浑身狼狈,匆匆跑来目光触及瑞宁时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愧疚起来,“瑞宁,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瑞宁摇摇头,又道:“你怎么样?”
三卦松了口气,“我没事,那个,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月明星稀,草地遍布银霜。骤然从冬入春,热意拂面,瑞宁一放松下来,疲惫感再也抑制不住,轻轻“嗯”了一声。
渡曜生不知何时已不在原地,三卦落后一步,默默注视着瑞宁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
客栈的光熄灭后,瑞宁撑起最后一丝精神,缓缓摸进房间后,在黑暗中晃了晃身形,很快失去了意识。
这一夜格外漫长。
瑞宁醒来时,屋内亮堂堂的,阳光透过窗洒下大片,无限明媚。
好累。少女揉了揉脑袋,眼皮沉重,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昏昏沉沉间,肩侧似乎有人戳了戳,瑞宁闭着眼,“藏好,听话。”
屋檐铜铃叮当作响,廊下暗香涌动,各式各色的绫罗绸缎垂落,一行人拨开帘子,鱼贯而来。
“浅花。”为首的宫女声音压的很低,“这都末时了,殿下怎的还没有动静?”
另一人抿唇笑了笑,“大师们还未有消息,殿下许是忧思过度,昨夜未歇息好,你也不必担心,左右我再去瞧瞧就是了。”
房门打开的细微动静并没有惊醒沉睡中的人。
直到夜幕将至。一白衣少女停至楼外,甩了甩拂尘,径直上前去,言简意赅。
“我找公主殿下,麻烦通报一声。”
两边的玄衣侍卫面面相觑,最终走出了一人,抱剑行礼,“这位小娘子,您是?”
三卦颔首,淡淡道:“焱阳派的人。”
“殿下,吃点东西吧。”
榻上的公主殿下脸色有些苍白,鬓边几缕碎发紧贴,白皙鼻尖都冒出了点点汗珠,屋中布膳的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很快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嗯。”少女揉了揉眉心,嗓音微哑,手腕动了动,摸向腰间,一边道:“先伺候本公主沐浴吧,对了,宁儿呢?”
一旁的屏风后冒出一个脑袋,身形容貌与瑞宁一模一样,吐字僵硬,一字一顿,但硬是表现出了几分控诉。
“萧瑞宁,我在屏风后面蹲了一天,你太过分了。”
浅花忍俊不禁,瑞宁心虚地偏开头,起身下榻,“下次补偿你,备水吧。”
等到瑞宁沐浴结束后,有宫女前来禀报,“殿下,焱阳派的人来找您,已在外等候了。”
少女顿了顿,点头。浅花拿着锦帕擦拭她**的乌发,少女将榻边的“宁儿”木偶塞进袖中,抬眼便瞧见了熟悉的人。
“浅花,你先下去吧。”
“殿下,您…”
“无事。”瑞宁接过锦帕,“本公主自己来。”
“是。”宫女垂下眼,“那奴婢去把膳食热一热。”
待房中安静下来后,三卦慢吞吞挪着步子到她跟前,“殿下,您怎么样啊?”
瑞宁笑容狡黠,“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瑞宁。”
闻言,三卦默默松了口气,“瑞宁,其实我,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但说无妨。”
“那个…”三卦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还给小师叔。”
瑞宁蹙眉,面上隐隐有些抗拒,“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不敢去…”三卦撇嘴,“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小师叔一定不想见到我。”
这番话奇怪,瑞宁静默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三卦笑笑,“我来帮你吧。”
手中发丝触感冰凉顺滑。瑞宁望着窗外的绿枝,有些出神。
“瑞宁,”三卦轻轻的开口,“其实小师叔人挺好的,他没有传闻中那么…坏,唉,其实…”
未尽之言,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湮灭在一声叹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