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圈下来,额上已布满细汗,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带着小小的、无法抑制的得意与喜悦。
盛凌渊看着她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问长衡鸢:“还说不用孤教吗?”
盛凌渊确实教得很好,对他仍有怨气的长衡鸢怎么会承认。
“我悟性高,谁教都一样。”长衡鸢撇撇嘴道。
长衡鸢有心情跟他拌嘴,瞧她因兴奋微微闪着光亮的双眼,盛凌渊也难得心情甚好,不与她计较。
“嘴硬。”盛凌渊轻嗤。
两人交谈之际。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作马夫打扮的暗卫靠近,低声禀报:“王爷,京中刚传来的消息,镇北王已同意与三皇子联姻。”
盛凌渊握着缰绳的手纹丝不动,只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哦?这老狐狸,之前一直推诿,不肯把宝贝女儿嫁给本王那混账外甥,如今怎么又肯了?”他有些心烦,一群老东西真会给他找事。盛凌渊情绪不好,□□的骏马也不安地踏了踏蹄子。
暗卫向盛凌渊禀报情报时,两人从不会避讳长衡鸢,因为他们是同谋者。
长衡鸢端坐马上,目光掠过远处起伏的草丘,声音平静无波:“此前不愿,是待价而沽;如今应允,必是三皇子许下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她轻夹马腹,与盛凌渊并辔而行,继续分析,清亮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清晰:“想必是皇子妃的位份。若三皇子将来登基,他的女儿便是皇后,而他,就是国丈。这份从龙之功,足以让他押上全部身家。”
盛凌渊眉头微蹙,并未打断。
“然而,他们心急之下,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长衡鸢话锋一转,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大皇子身为兄长,尚未娶妻,三皇子作为弟弟,岂有越礼先娶之理?”
她拉住缰绳,转向摄政王,眼神沉稳而专注:“我们无需正面阻拦。眼下只需做两件事:其一,设法让陛下知晓此事。陛下最重礼法,必会心生不悦,对三皇子结党边将之举加倍提防;其二,暗中为大皇子物色一门势均力敌的姻亲,将此番联姻带来的压力,原样奉还。让他们自顾不暇。”
盛凌渊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但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望向广阔的马场,又看了一眼长衡鸢,冷静睿智,这是她这些天来与他说的最长的话。
但长衡鸢说的确实不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盛凌渊不想让长衡鸢看出他的情绪,强压失落,轻轻一笑:“……好,就依此计行事。”
暗卫得令,立刻调转马头,绝尘而去,执行命令。
盛凌渊嘱咐长衡鸢不要跑太远,记住他教她的那些,见长衡鸢点头,他便放心了。移步场边处理政务,权利越大责任越大。他又何尝不想日日都能与长衡鸢这般戏耍玩闹,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大仇未报,儿女私情只能暂时搁置。
他听着下属禀报他不在京城日发生的事,目光却不时落向马场上的身影。
盛凌渊不在身侧,长衡鸢果然自在了许多。
她策马前行,眼前是广袤天地,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场。她不自觉想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远一些再远一些,远离尘嚣,远离纷争。
这念头只闪现了一瞬,她却已驰出很远,回望时,盛凌渊的身影在视野里缩成一个墨点。
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强大。
他拥有泼天的富贵、无上的权势,连同这片辽阔的野原。难怪世间多浪子,当狂风卷过耳畔,苍鹰掠过天际,这一刻好似人也是自由的。
“长衡鸢!”
盛凌渊隐含暴怒的喝声自身后传来。长衡鸢没有回头,直到他策马追至身侧,她才缓缓勒住缰绳。
两马相对,二人无声对望。盛凌渊眼中尽是怒气,而长衡鸢眸底却满是落寞。
只消片刻,盛凌渊平息了怒火,翻身跃上长衡鸢的马背,方才的厉色已褪去,化作一声轻叹。
他自身后紧紧环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轻声问:“跟孤回去,好不好?”
长衡鸢不应,盛凌渊又说:“不开心以后不来了好吗?”
盛凌渊身上熟悉的檀香将长衡鸢被拉回现实,心中既安心又惶恐,但脸色平静:“开心”
“开心就好,那开心……笑一个给孤看看?”
盛凌渊头附身靠在她肩上,动作很快轻啄了一下长衡鸢的嘴角。
温软的触感让盛凌渊禁不住诱惑,又一下。
长衡鸢倒不是畏惧盛凌渊,而是忧虑他恐怕以后都不会让她出门了。
为了让盛凌渊不追究她的“过错”,她勉强上扬嘴角又很快放下,盛凌渊也不为难她,牵过她紧握缰绳的手,驾马回去。
一路无言。
却各自心里都有了计较。
盛凌渊至十九岁带兵打仗以来,便顺风顺水,从未有人让他恨不得啖其骨,咽其血……
又爱到骨子里去!
长衡鸢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是否不应该选他?
十五岁那年,长衡鸢初次见到这个男人,她便知道他们之间注定此生纠缠不休。
盛凌渊对她见色起意,但长衡鸢不在意,她会用她多年所学告诉他,她拿得出手的不只有美貌,她不只是能当一个摄政王侧妃,她还有更大的价值。
后来她也无数次向盛凌渊证明了这件事,她为他挡了多次明枪暗箭……也在背地替他筹谋许多。
而他却没有信守承诺。
她从未自由过,那个男人从指缝里留出一点空隙给她呼吸,竟说这就是她想要的自由。
她不甘心,想要爬出他的掌心,他便将她捏得更紧,说他对她太过宽容。
他何时对她宽容过?
但她没得选。
那日阁楼上,一眼万年。抬头便看见盛凌渊势在必得的眼神,长衡鸢便知道他一定会得到她。
与其被动选择,不如长衡鸢主动找到他,与他做了这个互利的交易。
而对盛凌渊来说,长衡鸢心甘情愿自然是最好。要是不愿……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孤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看中,强取豪夺又如何?
所以当长衡鸢来找到他,说自愿嫁给他,他心里很是高兴,就如他十九岁打的第一场胜战一般。
他开始并没把与长衡鸢放在心上,也不指望长衡鸢真对他的大业有什么帮助。就算无用,有她这个美貌,他也情愿养着长衡鸢,当只漂亮的宠儿,每日就这样瞧着也是赏心悦目。
直到她在新婚之夜,把盛凌渊所有的谋划说了出来。
盛凌渊凝眸看她,满是温情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刀刃直指长衡鸢的咽喉。锋利的刀尖与她的咽喉只有一厘之差。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婚房里气氛也立刻由温馨转为剑拔弩张。
……相顾无言
“哎”
所有的忌惮,怜悯,赏识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盛凌渊最后还是心软了,收起刀。
一个刚过及笄的女子,只是想求一个安稳的日子,却要如此兵行险招,与他这样的人谋自由。
万一他真杀了她呢?
长衡鸢当真不惧吗?不……她怕!
但她敢赌。
“既如此,你以后便是与孤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长衡鸢目光坚定:“……我愿与王爷共死生!”
从这时起,盛凌渊就发现长衡鸢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会自称“我”,而在有外人的时候便会礼数周全的自称“妾”。
显然在长衡鸢心里他们是合作关系,是平等的。
这些年来,他们也会像平常夫妻一样有过冲动,尤其是在一些暧昧氛围的时候。但也只是发于情止于礼。
直到三年前,他被府里的一个小妾下了药,药性大发,所有的克己复礼都被抛之脑后,**与爱意填满了他,他在没有任何自制力的时候强要了长衡鸢。
即便在长衡鸢看来盛凌渊从来没有过自制力,但那夜实在疯狂,以至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
说来也是巧的,盛凌渊与他的胞姐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盛佑栖,乃同月同日出生。
今日上巳节,是盛凌渊二十七岁寿辰。
他奢靡成性,虽不是正寿,排场却比皇后四十岁正寿都办得大。那时盛凌渊还未权倾朝野,但也正是风光无限,三月三的宴席,二月中旬起,便有人陆续送礼,到寿辰那日,礼箱已经堆不下了,还放在大门外头。来客络绎不绝,吃宴的桌子排了上百张。
盛凌渊今儿赤金紫冠,一袭玄裾扣着鎏金腰带,宛似天人下凡,俊美风流之至。那时王府还未有正妃,只看这张脸没有人是不爱的,只叹这些人未瞧过盛凌渊折磨人的手段,怕这不是如意郎君,而是玉面阎王。
今日盛凌渊是寿星,自然欢喜,来敬酒的无不赏脸,到了晚间已经是吃第三轮了,也就是这时让人钻了空子……
一个盛凌渊都记不着脸,也不知何时何人塞给他的侍妾走上前:“王爷~妾身敬您一杯。”这名侍妾模样不错,嗓子也好,盛凌渊接过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