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自顾自地斟了盏长衡鸢面前的茶,饮了一口,狐疑追问:“是那眼皮子浅的在背后嚼舌根?趁你被禁足,欺负你了?”
长衡鸢好笑:“怎么会有人欺负得着妹妹?”
彩云也在一旁低声笑着,她家小姐不戏耍别人就不错了。
既不是……慕容兰淑眼睛一转:“那是……最近又得了什么新奇有趣的好东西,以至于废寝忘食?”说着,慕容兰淑往长衡鸢身后的薄毯里摸去。
“还藏着掖着不给我看?”
长衡鸢面带笑意看着慕容兰淑动。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慕容兰淑,灵动的,不是在盛凌渊面前和下人面前那样端庄稳重的。
想来她在家中也经常与她妹妹这般玩闹吧,长衡鸢不由想。
就像她与长公主一般,长公主殿下在外人面前都是严厉沉稳的,与她相处时却如一个没差多少年龄的阿姐,会笑会闹。
所以长衡鸢对慕容兰淑有这样鲜活的一面,并无多意外。
府中寂寞,都是年轻的女子,在同龄人面前更加开朗一些,实属正常。
长衡鸢任她摸,无奈笑道:“妹妹这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倒是姐姐那只猫儿今儿可带了?妹妹甚是想念呢!”
慕容兰淑什么也没找到,故作生气。
“哼!光想那狸奴,姐姐我便是可有可无罢了。”
长衡鸢上套,连忙亲热的挽住慕容兰淑的手,“姐姐这么说可冤枉死我了。妹妹心都要碎了。”
说罢,作势要擦泪。
“好了好了,姐姐与妹妹开玩笑呢。”慕容兰淑也接她的戏,好声安抚,拿起一块桂花糕引诱起长衡鸢。“桂花糕和鹅油卷都要凉了,快些吃吧。”
“好香啊,姐姐。”桂香糕香味扑鼻,长衡鸢不禁感叹。
“是呢,用最新鲜的初开的桂花熬的桂花酱做的,能不香吗?”慕容兰淑将桂花糕塞入长衡嘴里“这样还能不能堵住你这张巧嘴,嗯……怕就怕嘴更甜了。”
两人又唠了一会儿家常,长衡鸢忽然想起那只猫儿。
又问起慕容兰淑。
慕容兰淑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告诉长衡鸢,“猫儿被送回安平侯府了,王爷来时瞧见了狸奴,说是王府禁宠。
我便派人将它送回去交给我小妹了。”
想起那猫儿灵动可爱的模样,长衡鸢对盛凌渊的不满更深了,竟在慕容兰淑面前之言他的不好:“管的真宽!”
慕容兰淑没指责她这孩子话,还为哄她高兴,附和了几句:“说得是。”
长衡鸢那么喜欢猫儿,慕容兰淑曾经问过她为何不自个养只猫儿逗弄,偌大的王府一只猫还是养得起的。
长衡鸢放在窗棂上的手微微一顿。
她转过身,眼底的笑意淡去。
“五年前上巳夜……”长衡鸢声音轻缓。
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寿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长衡鸢作为摄政王的侧妃,在无正妃之前代理正妃,随盛凌渊入宫祝寿。
然而歌舞升平之下,暗潮汹涌。
有心怀不轨之人将剧毒淬于猫爪,目标直指当时圣眷正浓、年仅十岁的七皇子。
七皇子母族背景势力恰到好处,他本人又聪颖过人,当时圣上较为属意他当太子。
那时,他正巧在向盛凌渊请教功课,正得了一句夸赞。
然而意外,猝不及防。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梁上扑下,利爪直取七皇子的面门!
在长衡鸢眼中,那畜生是扑向七皇子的;但在盛凌渊眼中,那利爪分明是冲着他的咽喉而来!
电光火石间,长衡鸢下意识地侧身一挡。
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几道血痕瞬间变得乌黑。
“太医!传太医——!”
盛凌渊的暴怒如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笙歌。
他看着她伤口处汩汩冒出的黑血,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惊惧的狂怒,仿佛要将这宫殿的穹顶都掀翻。
万幸伤口不深,毒素未入心脉。随行的太医立刻用清毒丸稳住伤势,性命无虞。
但这并不能平息盛凌渊的怒火。
“给孤查!”盛凌渊立即下令彻查此事。
很快事情明了,是沈嫔宫里的猫。
盛凌渊根本不愿听她梨花带雨的哭诉与辩解,猩红着眼便要当场将其处死。
陛下早已离席,皇后娘娘亲自出面转圜,他也寸步不让。
最终,是长衡鸢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强撑着走出来。
她看到沈嫔确实像是不知情的模样,又瞥见那只因舔舐自己爪子而已惨死的猫,心中不忍,轻声为她求了情。
“王爷……罢了吧。”
盛凌渊因她这句话,终究是松了口,但心里已有了更深的算计。也正是从这一刻起,他看长衡鸢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难辨,几近偏执。
临出宫前,长衡鸢与席间的长公主目光相撞。那眼神里满是担忧与无声的责备,她心虚地垂下头,跟着盛凌渊离开,留下决绝的背影。
回府的马车里,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将车壁点燃。
盛凌渊舍不得冲她发作,一腔邪火便尽数倾泻在随行的奴才身上,动辄打骂。
呵斥与掌嘴声不绝于耳。
长衡鸢终于看不下去,掀开车帘,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够了。”她看向他,目光平静,“王爷若有火气,冲我来便是。”
盛凌渊胸口剧烈起伏,与她对视良久,周身戾气终于一点点敛去。他颓然靠回车厢,只哑声交代:“下次……不许再这般冒险。任何时候,先保全你自己。”
长衡鸢当时应是答应了。
其实她替七皇子挡的那刻并未多想,只是看那猫儿直往七皇子脸上扑去。
民法有记载,“面有残疾,毁坏者不能承父位”,严重的甚至会被世人摒弃。
七皇子在两位兄长的势力下本就举步维艰,要是因为此事损毁了容貌今后怕是更无立足之地了。
长衡鸢当猫儿顽皮,想用袖子替他挡了这招,不曾想竟有人如此胆大,敢在宫宴上毒杀皇子。
慕容兰淑听后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将怀中的猫儿搂得更紧。
她当时便萌生了送走它的念头,可在这深宅寂寞,实在不舍。
直到后来,那只猫儿偶然被盛凌渊发现,他面色阴沉,即刻命令慕容兰淑将它处理掉。
想起那时盛凌渊冰冷的眼神,慕容兰淑不由感叹:“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话不错。”
两人聊得投缘,不觉天色已晚,长衡鸢送不了慕容兰淑走太远,到院门慕容兰淑就催着长衡鸢回去。
许是今日与慕容兰淑相处得高兴,长衡鸢用过晚膳后,很快便沉沉睡去。
盛凌渊这几日都未踏足她的屋子,她也全然不在意。他不来,她反而睡得更安稳。
只是屈指一算,他休沐的日子将尽,这自在却不自由的日子,也将要结束了。
但什么日子又算得上是自由的呢?
隔日,慕容兰淑被琐事绊住了脚,来不了与长衡鸢解解闷。
深闺寂寥,长衡鸢被禁足在这方寸庭院。
无人与她作乐,她便自寻乐处。
古来诗词歌赋多叹秋日萧瑟,她却不以为然。
长衡鸢偏爱那霜叶胜火的热烈。
趁着守备松懈,她悄悄攀上墙头。
夕阳西沉,那漫山红枫在余晖中燃烧,果然比二月的春花还要浓烈三分。
她坐在墙头,裙裾在风中轻扬,忽然懂得了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的痴意。
这世间最美的秋色,总要自己去看的。
彩云知晓自家小姐会些功夫,并不担心长衡鸢会摔下来。只替她望着风。
虽然她家小姐瞧上去是个喜静的,但没有困意时是半点闲不下来。
从前长公主殿下也是常常不胜其扰。
长衡鸢刚到宫中那会儿确是拘束,但也是年纪小,没几年,和长衡珏熟络起来,明白长衡珏是极好的人。
在外人面前礼不可废,长衡鸢是一个样,只要长衡珏时,那年少的孩子气一下就显出来了。
每每想出去玩她都缠着长衡珏,她一撒娇,长衡珏便答应了。可能也是她小时候仙童玉女似的模样占了便宜。
暮色染枫,华灯映彩,正是一日中最勾留的景致。
“小姐,该用晚膳了。”
院墙不高,长衡鸢无心耽搁,见她只手一撑,石榴裙裾在暮色里划过一道流丽的弧,便稳稳立定,只惊起地上几片闲尘。
“走吧,彩云。”
彩云跟着进屋,布菜。
“小姐,如今不在王府,小姐的饮食和其他人用同一个厨房。那些个捧高踩低的,竟敢克扣小姐的饭菜。奴婢前去与他们理论,他们竟无视奴婢,奴婢无用。”
“没事的,彩云。吃多了不好消食,容易睡不着。”
夜风微凉,长衡鸢披上那火红的狐裘,她其实很喜欢这件狐裘。
不是因为它价高难得,而是甚是喜欢这个颜色。
旁人看长衡鸢总穿青绿都会以为她是喜爱淡色衣裳的,但彩云是知道,小姐最喜欢红色。
那位公子能走进小姐心里,也是少不了他常年用红绳束发的缘故。
许是那惊鸿一瞥害小姐年少动了春心。
“王夫人,你不能进去呀……”
“让开!”
“紫嫣!”王缦一声令下,她的大丫鬟紫嫣就将守在长衡鸢屋外的小丫鬟推到一旁。
“何人在外喧哗!”
彩云正准备伺候小姐就寝,乍然听到动静立即出门查看。
是王夫人,彩云恭敬行了个礼“不知王夫人深夜来有何贵干?”
王缦恨屋及乌,对彩云也无半分好脸色。
“轮得到你这贱奴过问吗?”
在王缦眼里彩云是贱人的奴婢,便是贱奴。
“彩云,让她进来。”
正要瞌睡便有人递枕头,要想解除禁足便只能利用一下王夫人了。
长衡鸢侧躺在塌上,形容随意。
倒了一盏热茶往嘴里送,声音温柔文静,但这副姿态显然是没把王缦放在眼里。
“……王夫人,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