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长衡稿干等着也无事,随意在山庄里逛着,不知不觉到了怡秋堂。
菊花在早秋还暖时开得最好。
他一身靛蓝金锦袍,在不是黄色就白色的秋菊中,颜色扎眼得紧。
宽大的衣摆拖在地上,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路沾了灰,柔和了他通身的皇家贵气。
俗话说,子肖母。
三皇子与皇后娘娘最是相像,都偏爱白玉。长衡稿附身侍弄白菊,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束着,几缕发丝垂落额前,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皇家不比寻常人家,生为皇族,是没有兄弟姐妹可作伴的,以至他也习惯了一个人寻着乐处。
小厮禀报三皇子拜访,伴在马场的张德迅即赶来。
三皇子正赏着花,张德不便打扰,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
待长衡稿起身,张德赶忙上前,一边替他拍打衣袍上的尘土,一边替他拍打衣袍上的尘土,敬重又有些调侃意味道:“三皇子殿下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长衡稿一双桃花眼,见谁都是三分笑意,眼尾微挑,不经意间就流出几分风流。
长衡稿拍手将尘土挥去:“张德啊张德,几日不见,真是越发油嘴滑舌了!真该让舅舅赏你几顿好板子吃!”
张德端起身旁丫鬟送上来的茶水奉上,慢悠悠地笑着接话:“殿下可千万恕罪啊,奴才这把老骨子怕是一顿也吃不下,奴才还想多伺候王爷几年,要是有生之年有幸能见着小世子,那到时才叫奴才死也瞑目啊!”
长衡稿乐得大笑,不再挖苦张德。
“哈哈哈哈哈,你这张嘴啊……”
一盏茶的时间,长衡稿想起来此的目的:“对了,舅舅现在何处?”
张德跟在长衡稿身后回禀:“王爷现下正在马场呢。”
张德提醒他:“王爷最近心情不大好,跑马散散心呢……”
长衡稿有些疑惑,追问张德。
“为何?朝中那些破事?”
涉及王爷的事,张德便怂得不能再怂了。毕竟王爷可不似三皇子殿下那般好说话 。
“奴才不敢妄言,殿下还是自行去问问王爷吧。”
长衡稿笑张德没出息,还想从他那套点话:“叫你说了反而不敢说了。平日胆大得很,侍奉舅舅这么多年了,与本殿下多说两句,舅舅还会砍了你不成?”
这事张德可说不好,王爷的喜怒无常,他身为身边人比他人更加清楚。
长衡稿腿长脚快,三两步便到马场,只是可怜了张德在后头追的辛苦。
远处草场烟尘漫卷。
盛凌渊一马当先,他一声玄色劲装将身材展现得一览无余。盛凌渊俯身鞍上,人与马起伏的节奏浑然一体。
长衡稿一声悠长的唿哨,传至盛凌渊耳边。
盛凌渊注意到了他,朝他驰来。
将至围栏,盛凌渊猛地勒住缰绳,战马直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长衡稿见舅舅疾驰而至,他桃花眼一弯,扬声道:“舅舅好骑艺!此等风姿,方才离得远,甥儿还以为是哪位少年将军凯旋,险些就要上前讨个彩头了。”
盛凌渊笑了,但并眼底并无笑意,“呵。是吗?少年将军怕是另又其人。”
他抚了抚马鬓。
“若孤真是,她还会不愿孤教她。”
长衡稿稀奇:“是谁如此不识好歹,舅舅亲自教习,他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盛凌渊不愿再说。
扫过自己外甥那身过于招摇的行头,盛凌渊哼笑一声,鞭梢直指:“这般行头……找孤何事?”
“还不是舅舅好兴致,全府上下都来颐和山庄赏秋了,甥儿来凑凑热闹。”
“你消息倒是灵通。”
长衡稿话中带笑:“不算灵通,不然能拖这么多日才来找舅舅玩吗?”
“舅舅这处山庄的马场,我早就想来瞧瞧了,一直没有机会。”
盛凌渊不以为意:“想来就来,孤还会拦着你不成?”
“舅舅说的是,但一人来有什么趣儿,还是人多好玩。”长衡稿附和盛凌渊,也说出自己的想法。
盛凌渊不再多言:“行。去身利落的骑射服,跟孤跑几圈。孤瞧瞧你有没有退步。”
三皇子长衡稿的骑射都是盛凌渊教的。
“好啊。外甥正有此意。”
起初几圈,两道身影并驾齐驱,一红一黑,在广阔的草场上风驰电掣。
马蹄翻飞,踏碎一地草屑泥土。
长衡稿的骑技有盛凌渊的影子,但比起盛凌渊的悍烈与直接,多了些与个性相符的灵动飘逸。
最后一圈,两人几乎同时冲过终点。
勒住马缰,两匹骏马喷着粗重的白气,马背上的两人也是气息微乱,额角见汗,但眼中都闪烁着酣畅淋漓的光芒。
长衡稿喘着气,用袖子擦了把汗,亮色衣袖上顿时多了一道深色水渍。
他看向身旁的舅舅,眼睛亮得惊人。
“如何?外甥可有退步?”
盛凌渊气息平稳些:“尚可。”
马蹄声变得轻缓而富有节奏。
两人信马由缰,并辔而行。
盛凌渊放松地握着缰绳,目光掠过起伏的草场,方才赛马时的凌厉已尽数敛去。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三皇子,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儿近来可好?”
长衡长公主长衡珏字尽明,亲近之人习惯称她“明儿。”
“她啊……挺好的。就是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夫君,我娘可急死了。”
“一个中意的有何难,只要她喜欢的,还怕那人不肯娶她不成。”
哪里是不肯啊,娶了长衡最受宠的长公主,权力、富贵都有了,直接一步登天,试问世间哪个男子不想、不肯。
那是不敢啊!长公主嚣张跋扈那是整个京城都传开了的事。
但长衡稿不能这么跟盛凌渊说。
“关键是她没有看得上眼的啊……其实我看那勇毅侯府的世子不错,也整日跟着阿姐跑,对阿姐言听计从。”
盛凌渊眼神一冷,想起了那件不愉快的事。“既是言听计从,那你便告诉长衡珏,看好她身边那条狗,少叫他到处乱跑乱吠。”
当初金贞淳乍然出现在长衡鸢院时,盛凌渊听不进长衡鸢任何解释,直接将人押入地牢,尽管长公主和勇毅侯亲自来接人时百般说情解开误会,盛凌渊仍有芥蒂。
但长衡稿不知事情原委,听的一头雾水。
“啊?”
“照做就是。”盛凌渊懒得与他作解释。
长衡稿不敢多问:“是,外甥记住了。”
沉默许久,长衡稿欲言又止。
盛凌渊见不得一个大男人支支吾吾,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长衡稿坦白来意:“其实甥儿这次来,还有一事。”
长衡稿突然严肃。
“甥儿想请舅舅恕罪。”
盛凌渊没有说话。
“舅舅大喜之日,外甥没能亲自奉上贺礼。”
盛凌渊情绪没什么起伏:“无事。反正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长衡稿松了口气。
又回到之前油腔滑调的样子。
“也是怪舅舅,一声不吭就娶了王妃,母后都吓了一跳。”
又问:“那慕容兰淑如何?”
盛凌渊不假思索:“人如其名。”
盛凌渊如此形容他自己的王妃,长衡稿不禁大笑。
“哈哈哈哈哈,舅舅连自己的王妃都如此吝啬夸奖,外甥心里平衡多了。”
盛凌渊从不信奉鼓励式教育,对长衡稿的夸奖还不如对长衡珏的多。
日头上来了。
“行了。说了这么久,不累吗?”
花厅已布好膳,三皇子远道而来,作为东道主的盛凌渊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朱漆大门内,早有得了信儿的管事领着乌泱泱一众仆从,垂手恭立于道旁。
作为王府的第二个主人,慕容兰淑自然要来招待贵客。
长衡稿神色自若的打量了一下慕容兰淑,端庄娴静,确实是摄政王妃的不二人选。
他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那道娇美的身影不在。
长衡稿是认得长衡鸢的,但不常见。过去,在宫中,长衡鸢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除长公主外其他的皇族,又有长衡珏护着;现在,盛凌渊比长衡珏藏得还紧。便更难见着了。
“禀王爷,人已到齐,宴席俱已齐备。”张德向盛凌渊禀报。
长衡稿趁机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怎么我瞧着,人没齐呢?”
张德自然知道三皇子说的是谁,吓的一身冷汗,心想三皇子还真是他的祖宗,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但不答也不是,张德刚想与三皇子解释一通。
盛凌渊突然冷厉,打断张德。
“你想说什么?”
盛凌渊色变,长衡稿自知失言,“没什么……许是记岔了,舅舅快用膳吧,鱼羹都快凉了。”
张德也立马出来缓和:“是,是。这做鱼羹的鱼是从江南运到京城的,总共不到十条,光送进王府的就有三条。”可谓圣眷正浓。
用过午膳后,盛凌渊还有政务未批完。
让长衡稿自个逛逛。
慕容兰淑则挂念正在被禁足的长衡鸢,去她那屋,陪她解解闷。
长衡鸢也确实无聊,前两日还能去后花园里荡荡秋千,今日王妃要来,只能老实待在屋内了。
她全然没把盛凌渊给她的禁足当回事儿。该去哪去哪。
长衡鸢一身杏子黄的缕金百蝶穿花裙,外罩一件月白绣兰草的薄烟纱衣,半倚在塌上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翻看,像极了刚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许是书里正好有个故事吸引了她,连慕容兰淑到了都没有察觉到。
“妹妹真是好雅致!”
长衡鸢慢慢坐起:“姐姐快别取笑妹妹了,不过是闺中无趣,胡乱翻翻罢了。
如今姐姐来了,莫说这些艰深典籍,便是那《聊斋》,妹妹也再读不进半页了。”
“妹妹这张巧嘴啊……”慕容兰淑执扇轻点长衡鸢的额角,眼波流转间满是宠溺,“真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慕容兰淑走到长衡鸢榻前,挨着她坐下,一双秋水明眸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蹙眉道: “几日不见,怎的清减了些?莫非有谁给你气受了?”
慕容兰淑话语中透露的关切不似作假。
不等长衡鸢作答,她又回头对彩云道: “把我带的食盒拿来。里头是才做的菱粉桂花糕和松瓤鹅油卷,还热着呢,快给你家姑娘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