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想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心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突然间,他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裤腿,低头一看,一个小纸人在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
那纸人做工粗糙,脸上还用红笔画了个奇怪的笑脸。
“这又是什么情况?”黎想惊恐地看向黎琊。
黎琊往下一瞟,“它在帮你擦鞋。”
“用我的脸?”黎想指着纸人脸上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
“不然用我的?”黎琊反问道。
黎想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爹临终前看他的眼神那么复杂了。
这哪是继承祖产,分明是继承了一堆阴间债。
下午的特训更加离谱了。
黎琊带着黎想来到后山一处乱葬岗,指着口破棺材,“今天的实践课,躺进去体验一下。”
“你疯了吧?”黎想转身就要逃,就被黎琊一把揪住后领。
“怕什么?我就在旁边。”黎琊不知从哪摸出根棒棒糖,一边舔一边说,“顶多被借个寿,死不了的。”
黎想刚想问他怎么不自己进去,就被黎琊一脚踹进了棺材里。
棺材盖“砰”地合上了。
黑暗中,黎想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在摸他的脸,耳边响起窃窃私语。
“新鲜的镇鬼呀。”
“长得真好看。”
“听说胆子很小。”
“六姨太说他贼能吃。”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饭桶。”
“没用且能吃?”
“祖坟冒不了青烟,不能怪孩子。”
“冒黑烟能行吗?”
……
恶评!
通通是恶评!
他要投诉!
他要抗议!
“黎琊,放我出去!”黎想拍打着棺材盖,声音都快喊劈了。
棺材盖突然打开了。
黎琊的脸出现在上方,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怎么样?和前辈们相处愉快吗?”
黎想连滚带爬地钻出来,发现棺材里多了几缕黑烟,还在空中扭来扭去。
“这算哪门子特训?”他指着棺材,手指不停地抖动。
“别激动。”黎琊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前辈们给你留了礼物。”
黎想低头一看,符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欢迎入坑”四个字,落款是“你的祖宗们”。
“有病吧!”黎想气得差点把符纸撕了,“这群鬼但凡有个手机,都不至于这么无聊。”
黎琊耸耸肩,咬碎嘴里的棒棒糖,嘎嘣嘎嘣地嚼着,“习惯就好,以后它们还会给你发‘鬼信’。”
“鬼信?”黎想一脸懵,“那是什么?”
“就是半夜会出现在你枕头边的纸条,上面写着‘今晚别睡太死’之类的。”黎琊说得轻描淡写,完全不在意黎想会不会更害怕。
黎想绝望地捂住脸,“我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晚了。”黎琊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就别想走了。”
黎想:“……”
“带你看个有趣的。”黎琊带着黎想来到山顶。
从这里俯瞰,整座雾山笼罩在淡淡的绿光中。
符文组成的巨网在黎想眼中清晰可见。
绿网中有个不断蠕动的黑影,像是被束缚的巨兽。
“那就是黎家世代镇压的东西。”黎琊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道:“每代镇鬼临终前都要加固一次封印。”
黎想一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封印破了会怎样?”
黎琊转过头看他,勾了勾嘴角,“你晚上做的噩梦就会成真。”
越是怕鬼的人,越是能理解鬼的可怕,也就越懂得如何对付它们。
他其实特别期待黎想今后的成长。
回程的路上,黎想格外安静。
经过祠堂时,他停下脚步,对着供桌上的牌位深深鞠了一躬。
“想通了?”黎琊挑眉。
黎想看着不知吃了多少根棒棒糖的黎琊。
这才明白老爹临终前非要他带一罐棒棒糖来雾山的原因。
感情那是贿赂。
“小叔,你还是少吃点棒棒糖。”他良心建议。
“干嘛?”黎琊斜眼看他。
“你没医保,看不了牙医。”现在连手机号都实名制了,黎想很怀疑自家小叔是黑户。
黎琊仿佛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等会儿晚饭,你少吃点。”
饭吃多了,他都怕黎想跟头猪一样,只长膘不长记性。
“啊?”黎想跟在他后头,坐在木凳上,看着桌上那盘冒着青烟的猪头肉,筷子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吃啊,怎么不吃?”黎琊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嚼得满口留香,“这可是六姨太特意给你做的。”
这颜色怎么看都不像人间该有的烟火气。黎想看着飘散不去的青烟,假笑道:“六姨太真是贤妻良母。”
话音刚落,厨房里传来“咣当”一声响,活像是锅铲砸在了墙上。
“你干嘛骂他?”黎琊给他夹了块猪肉,“六姨太最讨厌有人说他是女的。”
“男的?六姨太?”黎琊三观尽碎,但凡他叫六姨夫,自己都不会怀疑其性别。
“对呀。”黎琊淡定地夹起一块发黑的肉排,“祖宗们玩得花,你可别学。”
“……”
从前车马慢,玩得花也没人知道。
现在不一样,黑历史都是高清的。
黎想一点也不敢吃。
他刚想放下筷子,就看见一个小纸人从桌底爬上来,用黑笔画的豆豆眼直勾勾盯着他。
小纸人手里还举着个更小的纸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吃!不!吃!死!”
“这算威胁?”黎想快筷子指着纸牌,他宁愿生吃了这小纸人。
黎琊扫了一眼,“这是关心。”
“用死亡威胁的关心?”
“喜欢吗?”黎琊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爱之深,咒之切。”
黎想觉得这顿饭再吃下去可能要出人命。
他刚想找借口开溜,就感觉到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对着他吹气。
“别回头。”黎琊收起碗筷,“六姨太在检查你颈椎。”
“用嘴检查?”黎想僵着脖子不敢动,感觉那凉气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耳朵边上。
“他说你颈椎有点歪。”黎琊翻译道:“问你要不要试试他家祖传的鬼手推拿。”
“不、不用了。”骗鬼就算了,骗人是不是太不道德了。黎想想都没想站了起来,没打算继续留下来给鬼豆腐吃。
黎琊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慢吞吞地把碗筷放在小纸人的头顶,让他运回去。
“年轻人就是好,跑的就是特别快。”
白天不吃饭,晚上饿得慌。这一点,黎想现在特别深有体会。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棺材里的窃窃私语还在他脑子里回荡——“冒黑烟能行吗?”
这群祖宗到底是有多嫌弃他?
正想着,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纸人探头探脑地爬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块黑乎乎的糕点。
“给我的?”黎想已经学乖了,不会立即伸手去接。
小纸人点点头,把糕点放在床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还是用他的脸擦的盘子。
黎想一脸无语,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脚底的被子被轻轻扯了一下。
“谁?”黎想试探着叫了一声,没人应答。
又一次的拉扯,这次的力道更大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被子往上爬。
黎想吓得死死闭着眼睛,心里默念“都是幻觉”。
霎那间,有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
黎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用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一照。
白天那个小纸人正扒在他枕头上,手里举着新的纸牌,“睡!不!着!来!玩!啊!”
“玩你个头啊!”黎想抓起枕头就要砸,纸人一个跳跃,灵活地躲开。
它不知道从哪摸出个更小的纸骰子,在床上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黎想这才看到床上多了个简陋版的棋盘,上面用黑笔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
“大半夜的玩飞行棋?”黎想嘴角抽搐,“你们做鬼都这么闲吗?”
小纸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举起新写的牌子,“鬼!生!漫!长!无!聊!到!爆!”
黎想为它们都想掬一把同情泪了。
“行吧,就玩一局。”他盘腿坐在地上,跟纸人开始了一场人鬼对决。
半个小时后,黎想输得怀疑人生 。
“这不科学!”他盯着小纸人的第三个六点,“你肯定出老千了。”
小纸人得意地扭了扭身子,举起早就准备好的牌子,“鬼!不!需!要!科!学!”
黎想气得去抓小纸人,转头就看到窗外飘着十几个小纸人。
每一个手里都举着牌子,“我!们!也!要!玩!”
黎想:“……”
他算是明白了,这地方以多欺少,做鬼比做人精彩多了。
玩了一整晚的飞行棋,黎想第二天起床时,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快摇匀了。
“昨晚玩得开心吗?”黎琊给黎想送了早餐过来,带着揶揄地道。
“你早就知道?”黎想没好气地往嘴里塞馒头。
“当然,那些小纸人可是我亲手折的,”黎琊顺手递给他一袋豆浆,“给,趁热喝。”
“……”黎想瞪着黎琊那张欠揍的笑脸,突然很想捏爆手里的豆浆,喷他一脸汁。
“哎哎,别瞪我啊。”黎琊举手投降,嘴角的笑意一点儿也没减。
“这不是怕你闷出毛病来嘛。”
他打了个哈欠,“你说你要是在我这山上憋疯了,传出去多不好听。”
黎想狐疑地打量着他,“小叔,你在山上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都没跟社会脱节?”
他只是单纯好奇,这些年黎琊一个人在山上是怎么过的。
黎琊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唰”地甩出一叠小纸人,拍在了黎想脑门上。
“傻孩子,我不下山,不代表我的小纸人不能下山。”
黎想接住从头顶撒落的小纸人,发现它们脸上居然画着各种表情包。
有捂脸哭的,有狗头的,还有个戴着墨镜的小纸人对他比了个“耶”。
这让他觉得自己活得比一张纸还命苦。
“吃饱了就赶紧起来。”黎琊一脸嫌弃。
“年纪轻轻的,体力这么差,玩个通宵就蔫了。”话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画册。
“喏,把这个收好。”
黎想连忙空出手去接。
画册入手沉甸甸的。
一翻开,里面全是工笔绘制的人物肖像。
每幅画的旁边都详细记载着生卒年月和生平事迹,有些还附带着奇怪的批注。
“多认认。”黎琊拍着他的肩膀,特别语重心长,“这都是咱们家的老祖宗们,可千万别喊错辈分了。”
黎想困惑地抬头,“为啥?”
他刚问完就后悔了,只看到黎琊一双黑眸静幽幽地望着他。
“因为他们现在呀,都变成鬼了。”黎琊顿了顿,笑得愈发温柔。
“你要是喊错了,丢的可就是活人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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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活着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