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3章 第 13 章

作者:风尘5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又是那一年,春天,母亲还是很难做出了选择,她决定嫁给那个男人,那个高高的有些清瘦的男人,没有嘈杂的礼乐,也没有欢天喜地的酒宴,只有两个各自牵着孩子的大人走到了一起,跨步进了一件还算敞亮的东厢小屋里住下了,山村的夜晚是那么的静谧,迷人,只有几颗星星在安静的夜空里,忽隐忽现眨着不觉困意的眼睛。


    不知是什么的缘故,我竟然忘记了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是怎么相处来着,只记得从那时起,我有了玩伴,也有了一定的乐趣,依稀中又可见着母亲终日忙来忙去的匆匆身影,一晃一些日子过去了,我们的新房也如期破土动工了,记得那天一大早,我们全家几个人就准备停当的伫留在那块平整过了的空阔地上,静候着某一时刻的到来……一阵急促的鞭炮声,有如春季里的第一次闷雷,响彻着这里,惊醒着晨歇中的人们,不一会儿,这里,我们的周边就聚拢了许多父老乡亲,他们拿起铁锹,抬着镐头,振奋着,说笑着,转瞬,平整的空阔地上就出现了稻田里才有的方正格子,我们这些孩子,挤着,涌着,在这些方正的格子间欢快地跳着,蹦着。从那以后的一些日子里,我们一家人都很忙碌,忙着上工下地,忙着上学、下学,更忙于运沙运土,没有石头,我们一家人就到河岸、河滩捡拾,没有檩木,我们亲手放倒了看着养父长大的白杨,砖瓦不够,我们又到废弃的砖窑边挖掘,甚而拮据不凑手,母亲干脆把仅有的那点嫁妆也变卖抵当,换来了稀罕的钢筋、水泥,……总之,缺什么,少什么,我们绞尽脑汁的把它凑齐、搞到,一切都是为了它,为了让它近乎完整、完美,纵使这样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我们也不曾觉得太苦、太累,直到那处有着尖尖屋顶,近乎狭长敞亮的房架平地冒着,堆砌出来的时候,我们才缓了口气的住了脚,那可是当时这个村子里少有的一处新式砖瓦房,虽然现在它灰头土脸的有些俗套,但却是我们一家人齐双对手,努力奋斗的见证产物,春去秋来,那个清瘦的身影奋力搅动着泥浆,在方格子里的房子里,又圈出不同规则的格子墙,稀释了的泥浆不时挂在他的脸上,掉落在他那平直的脊背上,也溅到他的鞋窠里。


    “叔,我们会像牛羊一样圈在这里吗?”茫然中,我不假思索的响声问着,他愣了一下,很是吃惊,看向我不由翘动的眉角,想是我的问话过于稀奇古怪吧!


    “这是我们将来要住下的地方,这一个个方格子间隔好了,就是咱们的小窝窝,等将来彻底弄好了,你们就不会整天跟爸爸妈妈挤在一起,到时候,你们就有独立的窝趴啦!”养父没有太多文化,憨厚的想来,笑着说着,也许是我的个性过于偏执、犟溺,到了这里,我不曾喊过他爸爸,因为我早就知道,我是个有爸爸的孩子,即便他早就离开了我我们,我们也从未见过面。


    “那我有吗?……”“还有我呢?”结伴而来的哥哥姐姐他们也生趣的吵嚷着,扯动着养父沾满泥浆的双手。


    “有!你们都会有的,当然你也不例外,也会有的。”他逗趣的用他那脏兮的手指触了我的鼻头一下,再次肯定了我的心思和愿望,哥哥满心欢喜的跑开了,而我却逗留在那一隙角里,不肯离去,随即俯下身来,拾起一块砖头,用手糊了些泥浆,照葫芦画瓢的放到矮矮的格墙上。


    “是这样吗?”我低声问道。


    “嗯,就是这样的,真是好样的!”他一时见我如此这般有心,用心。不由慌着两只大手丫,抖落了我身上业已溅着的泥渣,期许的推了我一把,随后说道:“孩子出去玩吧!没事的!”感念如此,我扯身出去的那一瞬,也是见着他抖落了自己身上溅着的尘土和渣滓,浮露着笑意,由是那么欣慰和满足。


    我们真的有自己的家啦!这是多么让人振奋的事,可是急于盖房,我们耗尽了钱财和心血,支书爷爷事先承诺的资助却半途搁浅了,没了下文,养父一筹莫展,终究还是病累倒了,母亲也很纠结,更为无奈……气愤之余,又不得不静下心来,宽慰着那个日渐消瘦的男人,“熬过这阵子就好啦!没有过不去的槛。”养父是文家的长子,光景好的时候,养父和他的两个兄弟可以挤兑在一个屋檐下过活,可如今养父又讨了老婆,又有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叔叔婶婶自是有些说不出口的生气懊恼,自然也有些艳羡生隙,时不时明里暗里的发着牢骚,似是不满于我的不意到来,触碰了他们,深藏浅露的底线,支书爷爷只好推波助澜的一蹴而就,我们就这样,在一个不睦的冬季里,被赶到了那个还不曾遮风避雪的新房子里,我们彻底与他们分开了,分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万万没想到会这么仓猝,还是那个寒意渐浓的冬季。只有简单再简单的锅碗瓢盆。临了,支书爷爷还恭谨有加送来了契约和账单,没有了太多资助,反倒割裂了的背了一屁股债,真他妈的没有道理可讲,我们彻底撇开关系的独立出来了,可这份契约和账单委实如一座大石头,压得养父踹不过气来,万般无奈,母亲也只能含泪接下了它们,那一夜,近乎我们都没有过早睡着,养父愧疚的对着母亲说:“秀,委屈你和孩子啦!不过你放心,就是累死,我也会照顾好你们的。”那来自男人的肺腑之言和不屈的昂扬斗志,让母亲衬了心的很为感动,也略微宽了心,那一夜我们睡在没有完工成形的一铺炕上……一片黑暗,四处漏风的房子里,肆虐不可消止的寒风鼓动着,从那四处挂着破麻袋片,塑料布,门帘的门窗缝隙里蹿进来,扫荡着……又不近沮丧着退了回去,不间歇的敲打着心眉心际。


    另年春天,冰河还未开化,养父便早早收拾收拾行装,告别了我们,还有哥哥、姐姐,到不远处的县城找活啦!养父是个挺不错的泥瓦匠,由于踏实肯干,他揽下了不少活,也吃尽了苦头,日子终得以维系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起,达慕尔叔叔捎给我们的东西日渐少了起来,即便这样,母亲还是把这些原本留给老人、孩子打牙祭的肉食、奶酪,拿到镇上变卖,给我们添置些衣服,贴补家用,一时没了下酒菜,没了四处可炫耀的马奶酒,外公总是皱着眉头,逢人便讲,“这文家真不是东西,满指望搭上他们吃香喝辣的,哪成想……哎,有时还要倒贴。”外公总是这样四处发着牢骚,唠叨着。其实逢年过节,我们纵使清贫也没少了他老人家的酒食,甚而外公、外婆见我们日子紧凑、不好过,还明里暗里的接济我们不少,这让文支书那家人看了见了,很是轻蔑不屑般的得意,文家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根基大户,可谓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又有坐镇村里代理支书的文老爷子,自是可称名门望族,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确是让人不敢恭维,甚或有那么一点硬生不地道,让人费解,也不得其意。自从苏文两家做了真正的亲家,依然没有改变苏家旁落的孤独形象,唯一不同的就是苏家不再是人们眼中为数不多的外来户,一时成了这里独树一帜的本家姥爷,这倒是让外公一家多少心安理得。


    外公是个工于心计的能工巧匠,他能与狡黔多心的支书爷爷四下周旋,而不至于落魄败下阵来,虽不能舞文弄墨,笑里藏刀,却也能在家具方面,展露身手,他三下两下放倒了文家老年柳树,剥皮抽茧般取走心木,拿去给富户人家做了家具、茶几,余下的部分,枝叉、梗节却能经过他的一手捯饬,做成了形色各异的桌椅板凳、柜橱,留给我们自用。你们看这门窗,这格廊多厚重,纹络鲜明,虽有疤结,却更结实耐用,我没要什么功夫钱,他们就什么都有了,还是现成的,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外人嘛……众人也是惊叹他的鬼斧神工,更不住唏嘘他的用心良苦,即便是这样,文家那些人未必领情感念,他们私议着,恍如自从我们从文家老宅里搬出来就已不是那大院里的什么人,也就从此与他们脱离了干系,不痛不痒的看着我们苦着,受着,还不忘哈哈大笑,自是我们就此成了一些人眼里不寻常的外秧子,有时街头巷角,亲家难免会时常碰头,外公会理直气壮、会大摇大摆的迎来走去,而那文支书只能视而不见,尽可能的避着他,唯恐被他缠住,咬上一口,让自己蒙羞,颜面扫地,更生怕招惹了他,泄露了他的原型和底气,无地自容,是的,在外公的暗暗努力下,我们的家具、门窗、橱柜一应俱全,虽是疤结丛生,却是另有一番风味,古朴、气重,那年,秋高气爽,我们睡在了自己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也是那一年,我又渐长了一岁。


    光景,一天天的好起来了,养父日复一日的辛苦,总算攥下一笔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自此,母亲与养父的感情也日渐深厚起来,养父也不再那么弯腰驼背了,母亲的脸庞也绽放着久远的笑容,这一家人辛苦一遭,恍然一时间又成了全村人心中的模范偶像,我们的家也成了一些人经常光顾的地角。


    是的,没有了那份冲动着的情感,也没有了那份焦灼般的爱,静下心来的日子里,虽是有些苦,有些累,但却是那么的充实和满足,有些时候,我也曾想,彼时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人们所经历过的所想要的吗?没有太多太多的奢侈**,没有纷乱杂陈的情感交织……就这样,一晃一年又过去了。


    文家那些人,自是见着我们不痛不痒的又不高兴了,也不自在了,仿若是我们夺了他们的光彩和门面,他们似又不甘心就此放逐了我们,费尽心机的想着。转年,哪时母亲还是不小心,我从此有了弟弟、妹妹,福相得很。这一来就两个,这让文家那些人一时高兴得不得了,想来他们文家又添丁入户,进而根深蒂固了,自是得意忘形,想来这桩事合了他们的心,称了他们的愿。但却委屈了母亲,苦了我们,没过几年好光景的日子,从此又暗淡下来,养父忠厚、孝顺,母亲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狠下心来,变卖了草原上仅有的一点家当,给家里添置了牛、羊和一群小鸡,变卖了这些,意味着什么,母亲心里无比痛苦,更为凄惶无奈,也许想要一心平静的生活下去,也只能这么办了,那将意味着母亲很难再有机会回到草原,也少了对草原、故乡的挂念,这对她来说,是个多么沉重的心里负担,又是多么残忍的割舍,这可不是简简单单身体上的……或许也正是有所舍得,母亲也缔造了别样年华与故事。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