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顾秋水缩头,伏身,屏住呼吸,抱紧自己。
怎么会是他?
还……还杀了人!
寂寂的夜里,呼吸声、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顾秋水只觉得周围空气凝滞,浑身血液似乎都凉了下来。
陈岘站在路中央半晌,蓦地抬手,擦去脸上血迹。
血腥之气充盈着鼻尖,顺着鼻腔直直上爬。
他心中浮现一丝快意,继而轻扫一眼地面。
随即抬起手。
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大人。”
“看看死透了没。”
“然后抬走,连着这些一起处理掉。”陈岘指尖遥指地面血迹。
“是。”
属下们无声无息地开始行动。
陈岘站在一旁,轻轻解开脸上面罩,又拿出新的一个换上。
之前的那个,被他拿来擦拭剑上血迹。
不急不徐。
陈岘此刻心情极好,身上先前那股狠戾劲儿不见了,又恢复之前那种沉稳安然的模样。
尸体被拖走,痕迹被清理,陈岘连同那些黑衣人们最后撤去。
夜晚再次陷入死寂,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扑通”一声,顾秋水跌坐在地上。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她此刻只觉得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大口大口喘着气。
脑海中全是陈岘此前提着剑站在陈横的尸体之中的模样。
生怕那剑锋下一个对准的就是自己。
幸亏今日运气好,隔得够远,又没闹出大动静。
缓了好一会,她终于有力气支撑自己,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气温也越来越低。恢复了知觉,顾秋水忍不住拢紧了衣服。
好冷。
她扶着墙壁,缓缓向巷口走去。忽地想起,陈府此刻应该锁门了。
料到今夜时间久,她之前就让小翠扮成自己先行回府,搪塞过府里人,自己在落锁之前赶回去就好。
出了这么大岔子,怕是来不及了。
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求不要穿帮才好。
第二天清晨。
冻了一夜的顾秋水终于在小翠的接应下,回到了陈府。
顾秋水在心里问候了陈岘不下百遍。
竟然、竟然当街杀人!平时怎么那么能装?
即使她昨晚走错了道,若是没撞上他,还是来得及赶回来的。
昨晚令人心惊胆寒的画面再一次涌上脑海,顾秋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在心里骂他又听不见,顾秋水默默安慰自己。
小翠只当自家小姐是冷的,连忙拿过热毛巾,敷在顾秋水的脖子上。
身子刚捂热,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天已大亮。
顾秋水只得起身。
如今她住在陈府,沈氏虽没有对她提太多规矩,只叫她每隔几日去陪她讲讲话便好,但她自个儿却不敢大意。
生怕被人说,门还没进,就摆起主子的谱子来。
故一直和和气气,每日也是按时起居,平日无事之时也是自我消解,从不敢多劳烦人。
一夜未合眼,她眼底一片乌青。
春喜看到她时,都吓了一跳:“嗳,小姐!昨晚可是没有睡好?”
春喜是当时沈氏指派给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做事稳重,为人心细,顾秋水对她很有好感。
只是毕竟是陈府的人,她不敢多用。
她扯扯嘴角:“昨夜是睡得不大好。”
春喜听了,急急地问要不要给她开些安神的方子。
因为她的缘故,小翠昨夜也没有睡好。于是顾秋水今日便让春喜陪同她一块儿上沈氏那里请安。
她安抚春喜道:“不必。夜里有些惊梦罢了,不常发生。”
虽说如此,她心中又想到昨夜之情形,又默默叹了口气。
可千万别叫她真的梦魇了。
“春喜,你在府中呆了多久了?”
“回小姐的话,奴婢八岁被卖进来,到如今已经八年了。”
竟是与她同岁。
“你所签是活契还是死契?”
“奴婢签的是活契。再过四年就可以出府了。”提到出府一事,春桃眼睛亮了起来。
顾秋水点点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出了那个她真正想问的问题:“那依你之见,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春喜歪了歪脑袋:“我与大公子接触不多,但印象里,他待人和善有礼,好亲近,从不拿乔。模样又生得好看,许多姊妹都盼着被分到大公子屋里做事呢。”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语。顾秋水忍不住反问:“果真吗?”
春喜只当是顾秋水不信,刚要辩驳,就被一道清润的嗓音拦了下来:“秋水姑娘对陈某好奇,何不来亲口问我?不必为难一个下人。”
顾秋水和春喜具是一惊。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春喜此刻心想的是还好没有说公子的坏话,很快就镇定下来。
顾秋水浑身汗毛倒立,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哪里和善了?一上来就倒打一耙,说她为难春喜。天可怜见!
可她又不敢辩驳。现在陈岘在她心中,同取人性命的厉鬼无甚差别。
她清清嗓子,想要说点好话,却发现一点儿也憋不出来,平日里那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机灵劲儿在这个男人面前,一点踪影也没有了。
于是只好愣生生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大公子莫要说笑了。”
浑身僵硬,喉咙也发干。
陈岘挑了挑眉毛,似是没想到她会做此反应,顿觉无趣,不再没话找话。
顾秋水本以为二人就此别过,没想到陈岘跟在她身后,一道走了许久。
久到她忍不住想背过身去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春喜开了口:"小姐,到夫人处了。"
顾秋水晕乎乎地进了门,陈岘紧随其后。
原来也是找沈氏的。
想到他确实没有和自家报备行踪的义务,顾秋水抿了抿嘴巴。
鬼!
似是没料到陈岘会来,沈氏也有些惊讶。
顾秋水请了安,老老实实在一旁坐着,等着被请出去。
没想到陈岘这厮连坐都没有坐下,只行了礼,而后对沈氏说自己要出府住一段时间。
“公务繁忙,还望母亲谅解。”
沈氏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可知会过你父亲?他怎么说……”
陈岘敛起几分笑意:“还未曾。”
“唔……”沈氏点点头,又瞧了瞧顾秋水:“那可要委屈秋娘了。”
陈岘的视线也跟着偏移过来。
顾秋水寒从脚起:“不勉强不勉强。”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善解人意这一块她最在行了。
陈岘又感到一点意外。
这是今天之内的第二次了,他猜错了顾秋水的反应。
即便他与此女接触不多,可据他收集到的消息和此女的目的,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沈氏又自顾自地说起来:“若是不得已定要搬出去,千万记得知会你父亲一声,免得他又要发脾气……”
“娘,我知道了。”
陈岘微微地笑着,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姿态谦卑礼节周全。接着就说自己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沈氏对他一气呵成的言行丝毫未感到奇怪,摆手就让她走了。只有顾秋水在一旁,看得愣怔怔地,心中浮现出说不明道不清的怪异之感。
回到小院一声午膳时分。好容易吃了口热乎的,回榻上歇了一个多时辰,顾秋水又被小翠叫起,说是陈镇远要见她。
见了她,陈镇远笑得委婉又慈祥:“秋水姑娘,此番请你来,是想让你与岘儿一同搬出府去住。”
顾秋水觉得自己此刻应该笑得非常难看。
陈镇远语重心长:“你与岘儿相识时间甚短,他又这般忙碌,不在府中。你同他一道,多培养培养感情。”
他俩之间没有感情,她也不想和陈岘培养感情。
顶着僵硬的笑容,顾秋水连连点头连连答应。
再回到院中,春喜和小翠竟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是夫人叫办的。”春喜解释。
看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顾秋水绞着手里帕子,惴惴不安。
她以后要日日同那个……人,大眼瞪小眼,抬头不见低头见吗?
回想这几个月,从爹娘离世,到被顾永丰占尽家产,到顺利脱身逃至金陵,再到如今搬进又搬离陈府,这日子过得简直就像梦一般。
但凡她再脆弱些,或者其中哪一环节出了差错,她今日都不会站在这儿。
想到这里,顾秋水眼睛里又亮起些许光芒。
老天爷既然已经让她站在这里,定不会将她往死路上送的。
只要姓陈的不欺负自己就行。装傻充愣就好了。
她还想借他的势,在金陵重开绣坊,重新做大,等日后再回平江,和顾永丰他们对峙,拿回爹娘的财产和心血。
若是进展顺利,三年怎么也该够了。只肖狐假虎威一阵子,她当不必非得与陈岘成亲。
愿天佑她,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花了一个多时辰哄好了自己,顾秋水心情又慢慢高兴起来。
陈岘在书房里,听着锦书一板一眼地汇报着顾秋水的行踪,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还是和陈镇远有勾结。
他本来想留她一条命,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
第二天早上。
沈氏站在府邸门口,送别二人。
陈岘带着他自己的包袱先走一步,顾秋水又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如今真的很害怕和陈岘独处。
沈氏把春喜给了她,好让她身边多点照应。
陈岘先一步到达新的住处。
监察御史算是朝廷外派官职,到任职之地本该另有临时府邸。陈岘情况略特殊些,过了快一月才搬到这里。
这才是陈镇远不好阻拦的真正原因。一直住在陈府,才是不合规矩的。
锦书指挥小厮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另一个亲信侍卫,竹青,默默递上一封信来。
“主子,那边的信儿。”
一张小字条儿,他接过,打开来看:“闻卿偶逢刺,无恙乎?今得安否?”
陈岘哑然失笑。
去岁,新帝登基,大权旁落,世皆谓天子式微,权柄既去,地位不稳,乃束翼之鹰,不日将坠。
他倒瞧着,这位新帝,有手段的很。
找了个借口让他俩搬出去住[墨镜]方便之后嘿嘿嘿嘿
其实我觉得这是个甜文捏[摸头][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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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