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淅淅沥沥落了下来,冰凉的雨丝斜斜打在脸上,混着额角渗出的冷汗,竟分不清是雨的冷,还是浑身散不去的痛,
最终,我们还是落得个不欢而散的结局。他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抓痕,转身将木门重重摔上,沉闷的响声在小院里回荡。临走前,还特意吩咐下人把这院子看严实些。听着他的话,我忍不住想笑——他终究是不放心我,怕我去找□□荣的麻烦。原来,他对她的在意,早已深到这般地步。
我强撑着动了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本想找云潭来给我上药,可先前偷偷挖好的墙洞,已被他派人堵得严严实实;以我如今这副模样,翻墙更是妄想。无奈之下,只能拖着满身伤痕,缓缓挪到床榻上躺下。好在他还算有几分良心,入夜时,竟把小桃送了过来。
小桃一见我,红肿的眼睛又泛起了水汽。我伸手替她拭去泪珠,打趣道:“哭什么?你家公主还好好活着呢。”
“呸呸呸!”她急忙伸手敲了三下床梆,满脸认真地瞪着我。见她这副迷信又焦急的模样,我刚扬起的笑意顿时收了回去。
“太子殿下怎能这般对你?他……他就半点不心疼您吗?”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委屈。
我低头望着手腕上因撑地而磨出的红痕,又轻轻按了按后腰,那股钝痛仍在隐隐作祟,却扯出一抹淡笑:“你没瞧见他脸上的抓痕吧?你看,我这指甲缝里,还留着他的皮屑呢。他临走时气鼓鼓的样子,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小桃瘪着嘴,从随身包袱里翻出药瓶,倒出些乳白色药膏在掌心揉开,小心翼翼地往我后腰的伤处敷。药膏带着一丝清凉,稍稍缓解了痛感,可她敷着敷着,声音里的委屈更甚:“您还笑得出来!要是楚公子在,绝不会让您受这般委屈。”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发间那支被摩挲得发亮的桃木簪。三年之约,还剩一年,忍一忍,总能过去的。
这是有史以来我与杨昭闹得最狠的一次。我心想经过这次杨昭恐怕对我心生厌烦,虽不能一怒之下休了我,但可以娶了□□荣为平妻,反正他那短命得大哥死得早,与其让这么一个青梅竹马得美人胚子守活寡,还不如娶回家解了那相思苦,正好把东宫各种大小事情也都交给□□荣,我到落下了清闲也挺好。没成想第三日他便又找上了门。
第三日,天终于放晴,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杨昭竟踏进了这小院——这实在是破天荒的事。只是他脸上依旧凝着化不开的阴沉,先前被我抓出的几道伤,已结了浅褐色的痂,横亘在他原本英挺的脸庞上,添了几分戾气。往日那份让人挪不开眼的俊朗,如今只剩“尚可入目”,再也勾不起人多看一眼的**。
“过两日是八月节,母后召你入宫。”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要走,行至院门口却又停下,补充道,“届时兰鄀会派人来,你这两日在府中好生休养……”顿了顿,他又道,“若不愿回府,本宫会让人把这里修缮一番,吃穿用度按东宫规制来,别让人瞧着,好似本宫亏待了你。”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扇被摔过的木门重归沉寂。我低头望着颈间、腕上交错的新旧伤痕,刺目得很。先前茶楼那场争执,早已像长了脚似的传遍京城街巷,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便我一字不提,这满身的伤,也足以道尽我在东宫的日子有多难熬。他这般刻意“弥补”,说到底,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不过,兰鄀来人的消息,倒让我连日阴霾的心情消散了些。只是不知,这次来的会是谁。
这时,小桃端着刚温好的汤药走进来,见我出神,轻声问道:“公主,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让您入宫,又是要修缮小院,莫不是……想对您好些了?”她将药碗递到我手中,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我舀起一勺药汁,熟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淡淡开口:“他若真有这份心便好了。不过是怕旁人说闲话罢了。你瞧他方才那阴沉的模样,若不是母后召见,若不是兰鄀来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踏进这小院。”
第二日一早,修缮小院的人便到了。墙角的杂草被除得干干净净,旧损的门窗刷了新漆,连院中的老桂树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杨昭派来的人做事利落,不过一天工夫,小院便换了副模样。
临近傍晚时,杨昭竟又折了回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着礼盒的宫人。他没进屋,只站在院门口,语气冰冷:“这些是给你的衣物首饰,八月节入宫,别再穿得素净,整日跟哭丧似的,难看。”
我低头打量着新裁的衣裙,竟是我从前最爱的白色。曾几何时,他还笑着说,这颜色衬得我温柔大气,如今却成了他口中的“难看,哭丧”。果然,男人的心,从来都是善变的。
八月节这日,天朗气清,晨光漫过修缮一新的院墙,将院中的桂树投下疏朗的影。小桃早早便来为我梳妆,指尖捏着那支莹白的玉簪,却迟迟不肯落下,小声嘟囔:“公主,真要穿这身吗?太子殿下前几日不是才说……”
我望着镜中映出的素白裙摆,笑了笑:“他说难看,我偏要穿。这是兰鄀的云锦,绣着我们那儿的‘缠枝莲’,本就该配这身干净颜色。倒是他送来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衣裙怎么比的过我们兰鄀的云锦白。”
小桃拗不过我,只得将玉簪轻轻绾在发间,又取了支银质流苏步摇缀在侧边,走动时便有细碎的响,添了几分灵动。
刚收拾妥当,东宫的马车已停在院外。掀帘上车时,却见杨昭竟坐在里头,一身玄色织金蟒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只是脸上那几道浅褐色的痂还未褪尽,让他眉宇间的阴沉减了几分,多了些肉眼可见的疲惫。
见我上车,他目光在我身上扫过,落在那身白衣上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却终究没说什么。
车内安静得可怕,我转头望向车外。街道上早已张灯结彩,小贩推着装满月饼、桂花糕的摊子穿梭,孩童提着纸糊的灯笼追逐嬉闹,一派热闹景象。
到了皇宫,刚入长宁宫,便见皇后端坐在主位上,身旁站着的,正是□□荣。她穿着一身桃粉色宫装,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随着她与皇后说话间的动作微微晃动;鬓边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垂在颊边,添了几分娇俏。
只是她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粉白得有些不自然,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底下那层淡淡的苍白。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见我与杨昭进来,便柔柔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娇软:“臣妾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姐姐。”
那声“姐姐”喊得亲昵,仿佛真有几分姐妹情谊,可我瞧得清楚,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像极了偷食成功的猫儿。
若我没记错,她的生辰比我大上数月,且如今仍是杨烨的人——论身份,我该唤她一声“嫂嫂”才是。
杨昭见此情景,脚步不自觉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竟下意识地要朝□□荣走去。
就在这时,我抬眸,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殿内:“宛如见过皇后表姑,见过嫂嫂。”
这一声“嫂嫂”,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殿内那丝若有似无的暧昧,也让杨昭与□□荣二人脸上那点不该有的神色,瞬间敛得干干净净,尽数藏进了心底。
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言,只笑着朝我招手:“婉如过来,让哀家瞧瞧。这几日没见,倒是清减了些。”我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皇后拉着我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听闻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在别院休养,如今可好些了?”
“劳母后挂心,已无大碍。”我轻声应道,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见皇后身后的屏风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楚曦文。
正迟疑要不要上前,倒是皇后先开了口:“你这孩子离家两载,今年八月节本宫特意写了封家书递给皇帝表哥,特意让曦文这孩子来瞧一瞧我们姑侄。”
话音落,楚曦文已经扑到了我身上,这丫头两年没见竟然长得越发水灵,
“你何时到了大庆,竟不先去找我,实在该打。”
我伸出手,象征性地在她肩头拍了两下,动作轻得像拂过一片羽毛。她立刻撅起小嘴,脸上堆起满满的委屈,声音软乎乎的:“兰鄀的使臣前几日就到京城啦,我本想着先绕过来瞧瞧公主姐姐,可姑姑总念着我,这几日把我拘在宫中,天天给我做些甜糕点心,你瞧——”说着,她还俏皮地在我跟前转了个圈,裙摆轻轻扬起,“是不是胖了好多?”
我凝眸看了她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衣袖,心里的念头像缠在一起的丝线,绕了一圈又一圈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这次来的使臣,就只有你一个吗?”
“还有大哥呀,”她语气轻快,像是在说件寻常事,“不过他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我到现在都没见着他的影子呢。”。
楚青衡都来了,那楚青云呢?又在何处?我咬了咬下唇,把到了舌尖的话又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