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把洗得发白的旧衣又往身上裹了裹,粗布边缘磨得脖颈发疼,指尖却早冻得没了知觉,只剩一片麻木的冷。
直到寒风顺着柴房的破缝灌进来,像无数根细冰针扎进骨头缝,他才真正尝出“雪虐风饕”四个字里藏着的刺骨寒意——他是南渊送来北境天阙的质子谢青,连仙宫的朱漆大门都没资格碰,只能缩在这堆着湿柴的角落里,听远处仙宫方向飘来的丝竹声。那乐声软绵,混着偶尔传来的笑闹,是北境的热闹,是他这个“敌国质子”连窥探都算僭越的繁华。
故国的烟雨还在记忆里飘着,杏花落在暖阁的熏香里,可此刻都成了碎掉的泡影,只剩柴房里的寒气,一点点抽走他身上的温度,要把他冻成枚埋在柴灰里的朽木棋子,连风都懒得吹。
柴门“吱呀”一声被风雪撞开,碎雪随着寒气猛灌进来,谢青下意识往柴堆里缩了缩,单薄的肩膀抵着冰冷的土墙。抬眼时,却见个银甲少年立在门口,玄色镶边的甲胄上落满了雪,风一吹,碎雪簌簌往下掉,露出甲胄下衬着的月白锦缎。少年腰间悬着柄长剑,剑鞘上嵌着的宝石萦绕着淡金色灵气,在昏暗的柴房里亮得晃眼,连带着他那双眼睛,都像盛了星子,瞬间劈开了满室的死寂。
没等谢青反应过来,少年已大步踏过满地柴屑,蹲到他面前——身上还带着战场归来的凛冽煞气,指尖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小心翼翼地展开裹在臂弯里的狐裘。那狐裘是上等的玄狐皮,摸上去又软又暖,还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炭火气息,被他轻轻拢住谢青冻得青紫的双脚时,暖意顺着布料漫上来,竟让谢青的脚趾微微颤了颤。
“嗯?这是谁家的小可怜,冻得跟只落了雪的猫似的?”少年的声音清亮,像雪后初晴的阳光,尾音里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怒意,像是在不满这柴房的冷。说着,他弯起眼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少年人的鲜活,露出的虎牙在火光下闪了闪。
谢青沉默地看着他。他认得这张脸——北境的“小战神”,萧长珩。故国朝堂上,将领们提起这个名字时,总带着三分忌惮七分杀意,说他天生剑骨,十三岁就敢单骑闯敌营,是南渊最该除之而后快的人。
可眼前的萧长珩,却正把温暖的狐裘裹在他这个敌国质子的脚上,像把最锋利的刀,主动把刀柄递到了他手里。荒唐感漫上来,谢青几乎要怀疑,是这北境的寒雪冻僵了自己的思绪,才让他看见这样不合常理的画面。
萧长珩见他只睁着眼睛看,不说话,倒也不恼,只抬手掸了掸甲胄上的雪,语气带着点玩笑似的坦诚:“我叫萧长珩,北境小少主。你看,我刚见你就把底都交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谢青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眉梢落着的雪粒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旧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望着萧长珩那双映着柴火光的眼睛,那里面亮得没有一点杂质,声音却像被雪水泡透的枯叶,又轻又哑:“林远萧。”
指尖在袖中悄悄蜷缩起来,触到了一块温润的玉——那是母妃临行前塞给他的护身符,刻着南渊皇室的暗纹。他攥得紧了些,玉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压下心底翻涌的涩意。
“我是……不小心在庭院里打翻了贵人的茶,被罚到这里来的。”他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撒谎的语气平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柴堆里的湿柴被火烤得“噼啪”响,突然爆出几点火星,橘红色的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的情绪忽明忽暗。
“少主此刻该在仙宫赴宴吧?”谢青抬眼,目光落在萧长珩银甲上精致的纹样上,“仙宫里有暖炉,有好酒,何必来这堆着柴灰的污秽地方?”
萧长珩闻言挑了挑眉,没回答他的话,只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狐裘边缘凝着的冰霜。那冰霜遇着他指尖的温度,瞬间化成了小水珠,顺着狐裘的绒毛往下滴。
“林远萧?”他忽然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点促狭,呼出的白雾漫过谢青冻得发青的指尖,带着点暖意,“好巧啊,我昨日刚翻过宫里侍从的名册——这北境仙宫里,上到管事,下到洒扫的小侍,可没有一个姓林的。”
谢青的指尖猛地一僵,攥着护身符的手更紧了些,指节都泛了白。柴房里的火光还在跳,可他却觉得,刚刚漫上来的那点暖意,瞬间被萧长珩这句话浇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