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说那柳家娘子眼下如何了?”说着凑近友人声音也压低了些:“可否还活着?”
衣着青梅色团花纹圆领的男子,收敛起刚刚脸上还放荡的笑意,蹙眉看着友人,话锋一转。
此言一出,对座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夹菜的手立马顿住,嘴唇因紧张而微闭。但眼神却是一刻也不敢耽误的把室内都扫视了一遍,除了身后的视眼盲区。
“阿兄可是喝醉了,这青天白日的可不能胡说。”
男子确实有些紧张,明明两人前一刻还在说着寻芳阁,还听他回味着方才寻欢作乐的情景,说那头牌狸儿姑娘如何的容貌似花,伺候起来那叫一个温柔似水。
柳娘子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柳嫣,虽然此女上吊自杀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事,但大家也就是私下悄悄的议论上几句,现下还是在这皇宫门口,全是达官显贵之地贸然提起,若是被人听到了免不了一顿好果子吃。
“那几壶酒醉不了我!”青梅色衣袍的男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丝毫未注意到友人方才紧绷的状态,接着惋惜道:“可惜那柳家娘子的绝色容颜了,还不曾瞧上一眼呢!”
“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对座的男子,此刻心已经有些松懈下来了。声音又往下压了些许: “那柳娘子看着是个体弱的,实则是个命大之人。爷娘没了,昏迷一个月不也醒过来了。”
“你说得也是!”青梅色衣袍的男子肯定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接着道:“不过这次宫中去的御医都说束手无策了。”
“那柳娘子要是真没了,那国公府也不会瞒着,好歹是嫡长女怎么也会操办的。”
对座的男子虽然知道对方所言不虚,但还是理智道。
“我看那些御医所言不假,也许就是一口气吊着,不知何时就没了。”
青梅色衣袍的男子说着就上手,抓着友人的手臂:“要不一起去见见那柳家娘子如何?”
男子以为他玩笑,玩笑着配合道:“如何能见?”
“翻墙,咱们一起翻那柳娘子的墙,一起看看究竟何等的容貌,比那狸儿姑娘如何?”
对座男子见他在兴头,也不好驳了他兴致,便只好顺着他应好,想着反正他此刻也就是说一说,究竟会不会去都还另说。
“啊。”
“啊。”
两个说得正入迷的人,好似头上被闪电劈中了一般从头顶传来痛感,紧接着就是菜汁,菜叶顺着流到二人的脸上,颈部,最后还有盘子落地裂开的声音,完完全全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两声惨叫之后,便是堂内客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被率先砸中的青梅色衣袍的男子脸上挂不住,立刻开始判断是何人所以,很快他锁定是友人身后之人所为,立刻怒气冲冲的走过去,把对方的桌子用力一掀:“不会好好吃,就别吃了,给爷滚出去。”
声音因愤怒不仅音量大,而且还十分吓人,脸上带着世家公子的傲娇和不屑,目光死死的盯着坐着的人。
见那人依旧如稳坐泰山般不动,也没反应,怒火一下就直冲脑门顶:“找爷的不痛快是吧!那就让你知道爷不是好惹之人!”
说着就抬脚踩着凳子,弯腰准备把人提起来。
青梅色衣袍的男子还没等碰到人,就被坐着的男子轻易推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小子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边骂一边起身,脸上的狠劲被满脸菜渍遮挡,看着很是滑稽如那跳梁小丑一般,
“嘴巴会说话就留着,不会说话不要也罢。”
王颜起身,走到刚被友人搀扶着起身的青梅色衣袍男子的面前,语气很极淡带着威胁的味道,低着眉眼看他,眼里尽是不悦和警告。
见对方姿态,态度都十分高傲,青梅色衣袍男子也被激怒了,顿时火冒三丈一个大迈步抓着说完话转身要走的人的衣袖:“怎么这就想走了?”
他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根本没仔细瞧男子,也来不及想男子的话,反倒是被身旁的友人在耳边提醒了一句,但也没当回事,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王颜怎么了?他是王颜又如何?”
但很快,脑子在嘴后面追了上来:王颜是王大将军的独子,也是被圣人称王小将军的人。自小与柳嫣有娃娃亲,两家从前便来往颇多,所以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不过王颜一家远离京城守卫边境十年之久,半年前先帝逝世前才回的长安城。虽然柳嫣和王颜两人家世身份都看着甚是相配,毕竟美人配将军是戏文里最受欢迎的桥段,但可惜的是柳嫣没了爷娘,也从半年前成了病秧子一个,两家的婚事究竟能不能成还是另一回事,但就目前这种情况他也确实惹不起。
王颜见人松开了手,话也不说了,就知道对方反应过来了,故意走近,逼得对方连连后退:“柳家娘子不是你们可以置喙的,若是手脚也管不住,我不介意先替你们管一管。”
青梅色衣袍的男子低头,看着王颜的配剑点点头。
见状另一个满身菜渍的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王颜给店小二丢下银钱,就出了好食楼。
好食楼是城中顶好的酒楼,要是他们酒楼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也没资格说第一。入内用膳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世家子弟也是屡见不鲜,位置也是极佳,就在皇宫不远处。
“这颜小将军果然不一样!盛气凌人哪!”
待王颜走后,看够热闹的大家才小声的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我要有这家世,我也这般。”
“你就做梦吧你。”
“能做梦也行呀!”
“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自己武艺高强,还自小跟着战场厮杀,经验名气都有,颇受圣人喜爱,现在还入宫负责城防,无人能比。真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呐,怕是你做梦都梦不来!”
王颜走到门口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深,脸上的怒气稍稍消下去一些,但语气还是沉闷:“沈叔。”
王颜与他并没有亲戚关系,只不过是因着他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又从小看顾自己,教自己习武的原因,所以关系亲密一些,尊称一声沈叔。
“怎么这么冲动?”
王颜明白他的意思,此地不是小作坊,动手必定惹得人人都知,回去也定然会被父亲责罚。
“是他们出言不逊在先,我不过教训教训。”怒气依旧不减,但立马语气又软下许多:“沈叔,一会回府你就帮我与父亲说说好话呗,本就是那两个人出言不逊在先。”
“那两人如何出言不逊了?”沈深一向面对事情一向冷淡,笑脸不常给。不过王颜还是见过他不少的笑脸的,对于这样的沈深也习惯,并不觉得他是在不高兴。
王颜不言,想了一会才道:“那二人说话很是猖狂,不想说。”
方才那二人的话他说不出口,方才没有动手狠狠打他们已是在忍耐了。
沈深听出了他还未消下去的气,也知晓他不会平白无故这样,心里也大概猜到许是与那柳家大小姐有关,便没在多问了。
国公府的嫣华苑内满是伺候的下人,婢女青儿看着床榻上闭着眼,没有血色但还有微弱呼吸的柳嫣,丧着脸难过,眼里满是心疼。
床榻上的柳嫣正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她似乎正在经历她自己计划好的路途,正在释放被压在心底的隐痛。
“为什么?”被关在牢房里的王颜一脸憔悴,眼睛也是猩红的,脸上的难过,愤怒和不敢相信交织在一起,着实是看着让人心疼。
一声心酸的冷笑,还带着些嘲讽的味道:“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问你!”柳嫣说着脸上的表情逐渐愤怒:“你阿爷为什么要拦我爷娘的马车,让他们坠崖丧命,还假惺惺喜欢我对我好?是因为愧疚吗?”
王颜被她说懵了,看着眼前人红润的眼睛还是止不住的心疼,听着她这些没来由的话和这些无理的猜想心里像是被刀割了一样:“阿爷从来不曾对你假惺惺!我也…不可能!我阿爷不可能害你爷娘的。”
“不可能?你怎知道不可能?你阿爷不过也是个自私的人罢了,但凭什么让我爷娘丧命!”
柳嫣的语气里带着讽刺的质问,心里五味杂陈,有心痛,有苦涩,有委屈,有大仇得报得快意,还有一丝对自己的厌恶。这些年的算一路走来算计和思绪一下全部涌上心头,因为她为了报仇也成为了那个不折手段欺骗,利用身边之人的人。仇报了,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血,要说后悔也不会,只是如果可以她或许可以做得更好,只让该死的人死。
“那你又有何证据?”王颜看得出来她也很难过,抬脚走到牢房边靠近些她。
柳嫣这些年活得很累,在宫里的每日每刻都过得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连复仇的机会都没了。此刻压抑在心底的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看着王颜苦笑道:“证据?你去问你阿爷呀!”
“哦,对了,你阿爷已经不在了!正好让你阿爷自己去跟我阿爷阿娘说清楚,就是不知道你阿爷是否还有颜面见我爷娘!”
嘲讽意味十足。
“不可能!你被秦恒骗了,定是他骗了你,柳嫣你醒醒吧!你这么帮他,他又能给你什么呢?”
王颜见她的想法如此的执着,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办法深究,他相信他阿爷定然不会做出她口中之事,肯定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我什么也不需要他给!他能配合我杀了你阿爷就算是帮我报仇了。”
柳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击中了他,身体像是被雷电劈中一般,瞬间觉得疲软无力,顿了片刻:“你做的局?”
柳嫣见他痛苦心里觉得爽快,没说话,看戏般瞧着他点了点头。
往事一点点的往脑子钻,王颜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原来是她一直在利用欺骗自己,也因此害死了自己的阿爷。
愤怒之下伸手抓住了她的脖子,力道不轻:“是你!”
猛袭上来的疼痛感和窒息感让柳嫣的脸色都惨白了,呼吸也十分困难,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干脆放弃,一脸漠然的看着他,眼皮看着也似在慢慢闭合。
王颜看着眼前人似一朵花要枯萎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忍,松了松力道。紧跟就是一道剑光晃过眼睛,来不及躲开的手腕还是划出了一道看着不深不浅的伤痕。